續(xù)濟(jì)公傳 第一百九十三回　祝公贅婿裝飾新房　周子陳情潛通寸簡

話說機(jī)三公問到周信可曾聘定姻事，小呆子褚彪在旁邊聽得清楚，暗道：這樣看來，多分這個老頭子要在我們這幾個人里面選女婿呢。但他此時只曉得周信不曾娶著妻子、定著親事，不知道我褚彪也是同他一樣，我就同搖會簽樣子，也要丟下名字下去，碰一碰機(jī)會，不能礙口實羞，看著一個玉天仙似標(biāo)致大姐歸了把人，我就悶湮湮的沒事。我必須如此如此，或者也有個萬一之望。主意已定，候著周仁話完，祝三公才要開口，他便故意驚天動地的先喊了一聲，接口苦嘰嘰的喉嚨說道：“老英雄的明見，想未婚姻之事，也有定數(shù)。如我小呆子出娘胎胞，我的爹媽只養(yǎng)了我一個兒子，可算時時的就要代我定親，那知到今日也同周家兄弟一樣，還是不曾定得著。要論我小呆子的家業(yè)嗎，田地還有幾千畝，嫁得來的婆娘只愁吃飯脹殺了，可保不得餓殺了。要論我小呆子的家務(wù)嗎，真?zhèn)€一夫一妻，還不像周家兄弟，有什么三姑姑四妯娌，人多嘴雜的不大好過日子。要論本領(lǐng)嗎，我小呆子一支鞭也拿得起來，一匹馬也騎得起來，就是遇著好本領(lǐng)的考功夫，也還俯就得過。要論形象嗎，我小呆子也不疤不麻，不瞎不禿，不過皮色稍差一點(diǎn)。如天天用滾水燙燙，借把刷豬肉的刮子刮刮，再買些香肥皂擦擦，也就細(xì)皮白肉、又香又嫩的了。不知因何談到小呆子的婚姻，一家家都同得了鴨子瘟一樣，那顆頭搖個不住?？傄蚴郎系娜擞姓嫜哿Φ纳?，我小呆子此時也就冷了心，并不忙了。俗語道，一人有一夫，一馬有一鞍，小呆子總不見得打光蛋過一世。大約遲早不等，都是要碰著一個識寶回子的呢?！边@一席話把滿座的人說了個哄堂大笑。

濟(jì)公大笑道：“褚呆子，你不要忙，俺師父早代你尋了一門親事了。”褚彪一聽，好生歡喜。暗道：多分他同我究竟有師父之情，幫著我。他說尋這門親事，沒有別個，一定借此進(jìn)言，要向視三公把祝三妹代我做媒，給了把我的了。想罷，便出席就地碰了無數(shù)的響頭，說了無數(shù)的“謝謝師父”，然后站起，歸位坐下。忙問道：“請問師父，所代小呆子尋的這門親，究竟是什么人家的呢？”濟(jì)公道：“這人家我不必說，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到了那天，你自然明白了?！敝T彪聽見濟(jì)公“近在眼前”這句話，更加疑惑到祝三妹身上。便說道：“好師父，你快些說明了罷！師父若肯爽爽撇撇的告訴我，我小呆子情愿拚得一個月的餉錢，請你師父吃酒吃肉。”濟(jì)公道：“可是真的嗎？”褚彪道：“自是真的，如有假意，就叫我小呆子嘴上害個療瘡，把大門封起來，餓死了沒事！”大眾聽說，又哈哈的笑了一陣。禇彪守大眾笑過，又苦苦的逼著濟(jì)公說明。濟(jì)公道：“俺且問你，你們適才同老英雄出外玩耍，大門左邊一個人家哭的什么事嗎？”褚彪道：“聽說有一個女孩子死掉了?！睗?jì)公笑道：“那就是你的婆娘?！瘪冶氲溃骸皫煾感莸萌⌒?，婚姻是人倫的大事?！睗?jì)公道：“誰同你取笑。而且他此番死去，投了人生，還不是你的妻子。直到他二十歲上死了，你助了他一口棺材，然后再轉(zhuǎn)人生，又過二十年，那時你們才得團(tuán)圓，還代你傳宗接代，那可不是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嗎？”褚彪一聽，只急得要哭。大眾這一個哈哈，足傳到半里路外，都覺得濟(jì)公是拿他醒脾?？垂?，你道濟(jì)公圣僧可是拿他醒脾的嗎？其實并不是的，后來褚彪果應(yīng)了這樣說法，到九十六歲才死。當(dāng)下褚彪聽濟(jì)公說畢，更自言自語道：“我今年已四十三歲了，再過二十年六十三歲，又再二十年八十三歲，大約弄得不好是在棺材里面成親了?！眹\咕了一陣，又吆呵呵的嘆了一口氣。

只見視三公滿滿的斟了一杯酒，敬到周仁面前說道：“周壯士，你我丈夫做事說話，諒情不拘世俗那規(guī)規(guī)的氣習(xí)。俗云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令堂上雙雙過世，令弟的婚姻一定是壯士做主了。老朽年已六旬，各事都已了手，獨(dú)有小女未曾擇婿，就只有這一事，為未了之系戀。今見令弟少年英妙，愛慕得很，故不揣冒昧，將小女奉侍巾櫛，未知壯士可允許否？”周仁聽說，便向周信望了一望，只見周信還有一些發(fā)臊的樣子，周仁看那神情有幾分情愿的蹊景，才要開口回答祝老，忽然濟(jì)公拍手大笑道：“老英雄不必多言，俺和尚已代周家應(yīng)允了。俺不瞞你們說，俺和尚心里終朝沒有第二件事，只得酒同肉兩句話在里面打滾。老實心談，俺和尚算定了有這一筆稱心滿意的喜酒，才走得來的。假如姓周的回個不字，他不怕俺和尚同他拚命嗎？周信，周信，你這大年紀(jì)，那里三歲五歲，還怕羞嗎？快過來，給岳父行禮！”此時周信聽濟(jì)公說得精抖抖的，心中好笑不過，及至聽見他叫給岳父行禮，更覺好笑。暗道：世間那有這樣窮急不過的老面皮，大約是非褚呆子才做得到呢。那知心里雖這樣想法，腿子就同被鬼拖了一般，不由得走出了席，到了祝三公面前行過了禮，祝三公連忙答禮。

見周信已入了座，祝三公便向周仁道：“尊府既不在此地，賢昆玉又有軍令在身，我想世界上那些俗例真正厭棄不過，不若一律減免，在小親家意下如何？”周仁見他這樣稱呼，也隨即改口道：“老親翁高見，正合姻侄之意。但須上遵古禮，請位媒灼。”祝三公想一想道：“圣僧位高不敢相累，不如就請褚壯士罷了?！敝苋实溃骸吧跎啤！碑?dāng)下視三公、周仁每人敬了一盅酒到褚彪面前，雙雙的開口道：“大賓滿飲此杯，來日一切事宜相煩請掌紅印。”褂彪此時真?zhèn)€眼淚從肚皮里過，看著一個絕色佳人同人家成親，還要卡著我姓褚的做個媒人。欲待回他嗎，場面上又過不去；欲待允他嗎，實在是慪氣不過。褚彪在此悶想，但見祝三公、周仁每人執(zhí)了一把壺，立著了候他的回話。褚彪真?zhèn)€無奈，只得懶懶的端起酒杯答道：“老英雄同老兄說那里話來，荷蒙二位抬舉小呆子做一個現(xiàn)成媒人，敢不從命。但小呆子不曾娶過親，各事都有些外里外教的，還要請包涵一點(diǎn)才好。但有一層，我小呆子當(dāng)言明在先，人家有句俗話，說的新人進(jìn)了房，媒人撂過墻。想你老英雄的令愛，周大兄的令弟，他這兩人的手腳厲害不過，小呆子要經(jīng)著這兩位星宿從墻這邊撂到墻那邊，那呆頭呆腦跌散了不算事，只怕呆尿呆屎還要撞出來呢?？傊痪洌笪倚〈糇幼雒?，我小呆子明言在先，一定是萬萬不能個撂的。我小呆子還要留個有模有樣，八十三歲去招親呢！”祝三公大笑道：“褚壯士渾然天真，說出句話來委實有趣?！本痛四谴蟊姎g呼暢飲。到了散席，濟(jì)公他始終不離座位，接連的又是燒酒狗肉。

祝三公就喊過幾個莊漢，著他們把西邊住宅里打掃干凈，就將周家弟兄、褚彪及濟(jì)公圣僧住在里面。西邊就著為男家，可算都在一個門里。濟(jì)公便代他揀了十一月之二十四黃道吉日成婚。究竟有錢易做事，不到兩日，里里外外掛燈結(jié)彩，收拾得花團(tuán)錦簇。一應(yīng)妝奩本久經(jīng)預(yù)備妥的，況視三公這人又不歡喜浮華，就著了二十個莊漢莊婆由東宅向西宅一搬，鋪設(shè)得整整齊齊。他這西宅本是明三暗五的兩進(jìn)，前面一進(jìn)廳，后面一進(jìn)住宅。就將上首正房一套房做了周仁他們的客房，下首就做了新房。祝三公雖然不甚歡喜浮華，究竟他不過這一個女兒，家業(yè)又是很大的，儉樸煞了，總還不過儉樸，就如這一間新房，陳設(shè)得也就精致不再過了。我且由房門直到里面說了把諸位聽聽：當(dāng)房門掛了一條大紅縐紗和合門簾，兩邊鍍金銀鉤，淡青繡花飄帶，其下墜三角銀鈴，綠繡花錦邊抬沿。中間掛了滿床笏玻璃罩面的團(tuán)花，房門上絹貼的玻璃罩面一對瓜瓞圖，迎房門兩雙架南北柜柜，柜頂上銅錫十樣景蓮壺茶桶，件件成雙。柜前兩張楠木空花九獅圖的睡柜，柜旁八只描金朱漆皮箱。對那柜一面金邊穿衣鏡，下面一張朱漆描金的條幾，幾上一邊擺了一架外洋的自鳴鐘，一邊擺了一架柴窯的五彩花瓶。中間朱漆架上一只水晶盤，盤里堆了四只佛手。當(dāng)窗一張五抽的大理石條桌，兩頭兩張海楣學(xué)士椅，中間兩張海媚活面骨排機(jī)。桌上當(dāng)中一架白羊脂的玉如意，西面一架團(tuán)圓鏡，東面一架狀元印，都上的紅綾繡花的袱子。盡里一個描金朱漆茶洗，兩邊八只銀托瓷蓋碗，中間一對玉杯，兩雙鑲金牙筷，當(dāng)窗一對一尺多高的銀臺，插了兩校龍鳳彩燭，掛了四張六角繡花宮燈。當(dāng)中一張?zhí)煜伤妥拥奈宀柿鹆?，穿珠寶蓋大紅絲線排須，里面一幅蝴蝶穿花大紅繡羅的幔子，兩旁也是銀鉤紐帶。幔里三檐滴水雕花捕木大床，床柱上兩個銀瓶，插了兩支一尺多高的珊瑚樹，那床上一應(yīng)陳設(shè)金鉤珠鏈錦衾繡枕自不必說。踏板里面一邊并擺了兩張八賢椅，一邊擺了一張鑲牙黃牙床頭柜，上面一對銀燈，中間一架金絲鑲銀博古的蕓香盒子。小柜橫頭掛了一條綠綢紅沿的門簾，那里面的物的我卻不便說了。除非把那講臭文找得來做這部書，里面的一應(yīng)物件他才說得清楚呢。這可算說正房里大略情形，至于那箱子里面收的什么，柜子里藏的什么，那就沒得清楚。還有什么妝臺、衣架、宮熏、美人椅、自然榻各樣物件，都陳設(shè)在套房里面，我也不及細(xì)說，正書要緊。

到了二十三日這日，西首這邊便設(shè)了暖房酒，東宅那邊辭祖待嫁，又另有一種熱鬧。到了傳午時候，周仁記起一事，暗道：兄弟明日完婚，可算也同征場娶婦，薛丁山、王伯當(dāng)他們的故事差不多。雖有圣僧作主，究竟要修封書稟明主帥才是道理。況且還有禮、智兩弟在營，也須寫信告知，方為正理。好在褚彪在此，雖當(dāng)媒人的名目，卻也沒什么事仰仗于他，兼之明天方是正期，我何不寫兩封信，著他到大營去走一趟，當(dāng)晚就可回頭。主意想定，便抽筆寫了兩封信。一封到張欽差、楊魁的，上寫著道：

關(guān)北義民周仁偕弟義、信惶恐惶恐，謹(jǐn)頓首百拜叩稟紹虞、錫光兩欽憲大人麾下：竊仁等自十九日恭領(lǐng)鈞令，伏兵待匪，迄巳牌賊兵果至。仁等與降將褚彪合圍賊國蓋世豪，鏖戰(zhàn)至一小時之久，復(fù)為狄匪救兵賊目錢志破圍，蓋賊沖遁。仁等偕降將褚彪追賊至盤山谷地方，突遇當(dāng)?shù)亓x民祝三公。其人因本領(lǐng)高超，品行端正，因被賊目錢志惑之以師徒之義，顛倒其是非之真。仁等及降將褚彪均被視三公所擒，鎖棄幽室，自分必死。詎祝公有女名三妹，暗別邪正，力辨誣枉。又得濟(jì)公圣僧設(shè)法疏通，致義民祝三公得知真實，當(dāng)即登仁等于扶席，拘賊匪于囹圄。足征祝三公存心之公，受欺之實，皆于此見。仁等此時幸脫儻來之禍，擬治疾走之鞍。孰知祝三公兒女情長，復(fù)求圣僧主婚，將弟信招贅為婿。竊思師婚之戒，罪所難逃，然此一舉，則義民祝三公及其女祝三妹悉將羅置麾下，恭聽驅(qū)策。兼有圣僧主允，不得不委曲從權(quán)。茲已詹于二十四日合巹，禮成之后，相率來轅。臨穎恐惶．諸希恩鑒。

一封到周禮、周智的，上寫道： 禮、智兩弟手足：縱馬一去，不謀面已數(shù)日矣。其間或作罪囚，或升座客，匆匆不及細(xì)述，請詢褚降將即知。信弟結(jié)婚實迫于濟(jì)公圣僧之命，義不容辭、且新婦祝三妹本領(lǐng)高強(qiáng)，度越我等何止霄壤?？桃杨糜诙娜粘啥Y。兄等因責(zé)在婚主，未克分身，弟等營務(wù)為重，亦可不必前來。想禮成之后，歸期不遠(yuǎn)也。剿匪之事，濟(jì)公以為尚非其時，為信弟從容議婚事，實為剿匪漸次集將才。張、楊兩憲如有垂詢，望代致意。諸維玉照。不宣。兄仁泐。

周仁拿兩信，即將褚彪請到面前，托他往大營去走一遭。褚彪滿口應(yīng)承，哈哈道：“小呆子這兩只狗腿聽說要跑路，是很高興的。”當(dāng)下接了書信，往外就走。周仁道：“且慢，我已著人去備馬了?！瘪冶攵ㄒ欢ㄉ竦溃骸坝貌恢R，我這兩腿的驢子最好?！闭f著便飛奔的往外就走。但此時周仁已著褚彪送信到營，營中自必曉得周信在祝三公家成婚了，因何到了臘月初八，張欽差、楊魁仍無消息，著馬如飛、周禮到盤山谷探訪？濟(jì)公既曉得他們到來，變禿發(fā)奴送信，何不就叫他們到祝三公家將招安的公事送去，并可惜此聚會豈不甚好？無如其中卻另有許多情節(jié)，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