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月樓 第二回　見姨驚美　拘禮辭婚

詩曰：
　　
　　眉似遠(yuǎn)山齒似銀，美人身段有豐神。
　　秋波一盼魂消處，本欲相親未許親。

秀林為丫環(huán)如鉤把他的睡鞋弄濕了，便大鬧起來，指著丫環(huán)罵道：“你這浪蹄子，臭淫婦，仗著什么人勢頭，屢次將我欺負(fù)。我亦不是好說話的主兒。你敢與我拼一拼？”如鉤也忍不住回道：“婢子是無心濺濕姨娘的鞋子，何必這等生氣罵人！”秀林一聽，好似火上加油，對著如鉤一口啐道：“我不是你的主兒，你這浪胖敢向我回嘴！非但是罵，還有打呢！”說著站起，拿了一根門栓，如狼似虎抓過如鉤，沒頭沒臉的亂打。打得如鉤滿地打滾，哭喊連天。早驚動夫人前來相勸，并不肯依。夫人氣了歸房。小姐知道此事，忙出房向秀林招陪不是。秀林不但不準(zhǔn)情，反責(zé)備小姐道：“你用出這等尖嘴薄舌的丫環(huán)，平時(shí)并不拘管，任他狂為，反代他討情。將來引誘你做出不端事來，也是不消究問的話?！边@一夕話，說得小姐滿面通紅，也氣起來。道：“就是丫環(huán)失錯(cuò)，濺濕睡鞋，也是小事，不放著大喊大叫。我代他陪禮，也就丟開手了。你這嘴內(nèi)說些什么亂話，令人難聽！你要借如鉤出氣，將他活活打死，倒也干凈?！毙懔致犚娺@些話，哪里忍捺得住。心下大怒道：“我就把這賤人打死，看誰向我要人！”說著，把門栓雨點(diǎn)似的向如鉤身上打下來，比先更打得兇險(xiǎn)。如鉤哭叫救命。小姐一旁看見，氣得渾身冰冷。

正是中堂大鬧，恰值柯爺送客進(jìn)來，一見這個(gè)光景，大吃一驚，忙向秀林手內(nèi)奪過門栓，問他因何發(fā)惱，這般模樣？秀林學(xué)舌與柯爺聽，把方才吵鬧的事又加些作料，說如鉤得罪了他?！澳闩畠翰回?zé)備他的丫環(huán)，反掌著丫環(huán)說我許多不是。我怎么不氣？我是一個(gè)主兒，就打他的丫環(huán)也不為過。你看我手都?xì)饫淞??！笨聽斆懔值氖值溃骸肮槐涞?。丫環(huán)，快取熱茶與姨娘吃。大人不記小［人］過，丟開手罷，氣他則甚！”

小姐見父親百般安慰秀林，心中不忿，道：“爹爹也該問個(gè)曲直。怎聽一面之詞！各人房中使用的丫環(huán)，各有主兒。就是我的丫環(huán)不是，也該先問我一聲，如何動手就打！我若打了他的丫環(huán)，他又何以為情？爹爹不知就里，便認(rèn)以為真了?！毙懔趾吡艘宦暤溃骸耙粋€(gè)千金小姐，對著父親還護(hù)庇丫環(huán)，成何體統(tǒng)！”柯爺被秀林一句話激惱起來，喝聲：“寶珠，十分放肆！還不帶了丫環(huán)回房，嚴(yán)行管束！尚站在中堂與長輩斗口，全沒家教。速速退下！”小姐見柯爺反教訓(xùn)起來，忍不住向前，氣忿忿的拉了如鉤回房去了?？聽敺窗侔惆参啃懔?，手搭香肩，拉入內(nèi)房，同用中膳。秀林占了上風(fēng)，心中十分快活，加意奉承柯爺?？聽旊m有幾歲年紀(jì)，也強(qiáng)作解人，與秀林調(diào)笑。中膳已畢，將茶漱口，便同秀林到花園散悶不表。 且言宣夫人因來京多日，打發(fā)兒子登鰲到柯府見見姨母。登鰲領(lǐng)了母命，更換衣衿，帶了抱琴、醉瑟兩個(gè)書僮，跟隨轎子一直來到太仆寺衙門。宣公子下轎，先有抱琴投了名帖?？撮T柯榮見是至戚，不敢怠慢，請公子廳上少坐，忙入內(nèi)稟知。

老爺尚在花園，先稟知夫人。夫人正在房中氣悶，聽見丫環(huán)稟稱：“宣姨太太差了公子來見夫人?！狈蛉寺犚?，破憂為喜，即請公子內(nèi)堂相見。丫環(huán)傳話出去，柯榮忙到廳去請公子入內(nèi)，一面趕到花園去稟老爺。老爺與秀林在花園頑耍倦了，正在一張大理石榻上并頭而睡，卻不敢去驚動，只得站在園門外等候。

宣公子入內(nèi)到了中堂，見柯夫人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瑑膳运膫€(gè)丫環(huán)侍立，忙向前尊聲：“姨母在上，待侄兒宣登鰲拜見?！闭f著要拜將下去?？路蛉艘话牙〉溃骸百t侄少禮，一旁坐下。”宣公子告坐。坐定，有丫環(huán)獻(xiàn)茶。茶畢，柯夫人道：“令尊令堂安否？”公子道：“托賴姨母鴻福，雙親俱安。命小侄前來代請姨丈姨母的安。”柯夫人道：“好說。我看賢侄生得面如冠玉，貌似潘安。今年尊庚？可曾游庠么？”公子道：“小侄十七歲，已于去歲僥倖入學(xué)。但不知姨丈今往哪里去了？”柯夫人笑道：“你家姨丈被妖怪終日纏住，問他則甚！”公子見說，不好再問。又道：“姨母膝下可有姨兄姨妹么？”柯夫人道：“做姨母的生了一個(gè)姨妹，名叫寶珠，今年十六了。有個(gè)姨弟名叫鳴玉，今年十三了，是妖怪所生的?！惫拥溃骸靶≈兜酱耍烧堃堂靡痰艹鰜硪妭€(gè)禮兒？”柯夫人道：“你的姨弟在書房念書，被你姨丈拘住，不準(zhǔn)出外。如私自逃出，姨丈定加撲責(zé)。拘得這個(gè)孩子如木偶一般，不用叫他出來見禮，省得淘氣。倒是你的姨妹，可喚他出來見個(gè)禮兒，與你兄妹會一會?！闭f罷，即命丫環(huán)去請小姐，丫環(huán)答應(yīng)去了。宣公子坐在椅上，腹內(nèi)尋思道：“聞得母親常說姨母所生姨妹，貌若羞花，才如詠絮，乃一才貌雙全的女子。但聞其名，未見其面。今且拿出幾分眼力看姨妹，可是名稱其實(shí)么？”

正在尋思，忽聽一陣環(huán)珮聲響，從屏后轉(zhuǎn)出來。公子抬頭定睛一看，見小姐冉冉來到中堂。好一似：
　　
　　天上嫦娥離玉闕，林中美女下瑤階。 公子見了小姐月貌花容，已是心神蕩漾。又見后隨兩個(gè)侍婢也生得超群出眾，心內(nèi)連連稱贊道：“果然言之不虛！我宣登鰲若有福分得與姨妹克成連理，也不枉一對姻緣，方是盡善盡美。且待我回去稟知母親，向爹爹說了，央媒前來說親，諒姨丈姨母再無不允的。”

正是公子出神癡想，早見小姐向前與母親道了萬福?？路蛉说溃骸拔覂毫T了，可與姨兄見個(gè)禮兒?！毙〗愦饝?yīng)，轉(zhuǎn)身叫聲：“姨兄請上，姨妹這里萬福。”一面見禮，一面微露秋波，暗覷公子生得一貌堂堂，唇紅齒白，品格不凡，心中也十分傾慕。公子見小姐與他見禮，忙起身，也尊聲：“姨妹少禮，愚兄這里回揖?！闭f罷一揖下去。兩下見禮已畢，小姐在公子對面坐定。四眼相望，你愛我，我愛你，說不盡顧盼無限深情。夫人又與公子談了一會家務(wù)，公子起身告別，夫人留住吃了晚飯去。公子也舍不得撇了小姐就去，趁著夫人留他，就坐了不動身。

夫人正吩咐丫環(huán)叫廚下備酒，恰值柯爺在花園睡醒，同秀林出來。柯榮向前稟知，將名帖呈上一看，知是宣家姨侄到了，便向柯榮道：“宣公子可在這里了？”柯榮道：“現(xiàn)在中堂見夫人呢！”柯爺點(diǎn)頭，叫秀林回避了，獨(dú)自邁步來到中堂，見夫人居中坐著，女兒陪著姨侄坐在那里，心中已不喜歡。但因姨侄初來，未便發(fā)作。夫人見老爺進(jìn)來，便叫公子向前見了姨丈。公子起身尊聲：“姨丈在上，小侄拜見。”柯爺拉住，只叫：“行常禮罷。”公子依言禮畢，候柯爺與夫人并肩坐下，也一旁坐定。小姐向前請父親的安。柯爺哼了一聲道：“一個(gè)女兒家，不坐在深閨做你女工，出來則甚！”說得小姐滿面通紅，諾諾而退。

夫人見柯爺發(fā)作女兒，很不耐煩，道：“一個(gè)遠(yuǎn)來至戚，兄妹出來見個(gè)禮兒，何妨？你又來扯淡，多管閑事！”柯爺?shù)溃骸澳隳闹?，男女七歲不同席。雖是至戚，也有瓜李之嫌。父母不管，豈不被人議論？”夫人道：“動不動說的是老頭巾的話，倒也可笑！”柯爺也不及同公子敘寒溫，只與夫人拌嘴。公子此刻見小姐已去了，大失所望；又見柯爺為小姐出來與他一會，反同姨母爭競起來，弄得局促不安，也不等他晚飯吃了，即起身告別。夫人還說相留，柯爺反說：“姨侄的令尊令堂在家懸望，不必苦苦相留，改日再會罷。”說著，送了宣公子出來，上轎而去?；貋碛致裨狗蛉艘环溃骸半m宣家姨侄生得儀表甚好，卻是舉止輕浮，以后防閑要緊！”夫人笑而又氣道：“男女一見了面，便不成有什么事故出來？”柯爺惱道：“你婦人淺見，知道什么！”自此，夫人與柯爺專為此事絮聒不休。且自慢表。

再言宣公子自到柯府見了姨妹，回來眼思夢想，念念不釋，暗將此意告知母親。宣夫人也深知姨女才貌雙全，堪以匹配孩兒，又是親上加親，興致勃勃的與宣爺商議代兒子央媒向柯府求親之事。宣爺聽說，皺著眉，搖著頭道：“若論我與柯襟兄連姻，自是門當(dāng)戶對。乃這位襟兄性情執(zhí)拗，且又多疑，未必肯允這門親?！狈蛉诵Φ溃骸耙鼍夒S天所定，不過借人力求之。行止再作商議?！毙麪斠姺蛉搜灾欣?，點(diǎn)頭依允。次日即托刑部侍郎裴爺為媒，到柯府求親。

裴爺因兩處俱是同年交好，不好即卻，只得坐轎到柯府而來。先有家人投了名帖進(jìn)去，柯爺整衣出迎。裴爺入內(nèi)見禮，分賓坐定，家丁獻(xiàn)茶。茶畢，柯爺問道：“年兄何事下顧？望乞見教?！迸釥斝Φ溃骸疤貋砼c年兄的令媛作伐，故輕造尊府?！笨聽?shù)溃骸芭笞砸?dāng)婚也。擇婿之才貌若何，方可允親。但不知年兄做媒說的哪一家兒郎？”裴爺?shù)溃骸叭粽撆霾琶玻淌呛玫?。親家與你同年好友，又是襟戚。這頭親事可好么？”柯爺哈哈大笑道：“年兄是來代宣襟兄的兒郎做媒，卻有三不可，做不得親?！比绾闻g出來，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