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頭記 第三十二回 獲奇珍頃刻變溫涼　嘗旨酒當(dāng)筵論文野

卻說譚瀛放了兩回電光之后，那戰(zhàn)船果然不來追趕了。寶玉道：“他還算知難而退呢！”老少年道：“雖是知難而退，然而也有得他猜疑了?！贝蠹艺勑σ粫缓笊㈤_，各到船邊探望海境。

不多幾時，便駛到赤道底下，寶玉道：“我們極冷的地方到過了，可惜只在冰窖底下行走，未曾露得天。此刻到了極熱的地方，可要到上見見天氣了?！焙?dǎo)見說，便把船浮起，揭去頂蓋，眾人都到最上層去眺望，果然炎熱非常。老少年忽然想起，放在下層的珊瑚，會放出寒氣的。何妨取一枝上來，看在這大熱地上，是么個情形。想罷，便叫水手下去取一枝珊瑚上來。水手去了一會，取了上來，道：“好奇怪，這上層是六月，到了下層去便是臘月了。”說罷，放下珊瑚，眾頓筧一陣清涼，十分爽快，同稱奇異。寶玉問道：“你怎樣知道他有這用處呢？”老少年把天到下層的情形詳細(xì)告訴了。寶玉道：“原來如此。這東西倒是夏天的寶貝呢?！庇痔魍硕鄷r，方才下去，蓋了頂蓋。此時艙里面早灌滿了熱氣，海導(dǎo)要開冷氣管，老少年道：“且不要開，驗(yàn)驗(yàn)這珊瑚看?！惫徊灰粫闱鍥銎饋?。老少年便叫仍把珊瑚送下去，寶玉也要下去看看。水手道：“先生們要下去，先要穿了冬衣，底下冷得狠呢！”眾人聽說，都帶了冬衣下去，果然異常寒冷。寶玉道：“怎么就這種冷法？”老少年道：“你想烈日之下，只一枝珊瑚，便清涼起來。這里聚了百十來枝又沒有透出去的地方，如何不冷！”眾人圍著那珊瑚看了一會，便都手腳僵冷起來。寶玉顧見一堆死貂鼠，便問怎么死了？老少年把看太守人的話，述了一遍。寶玉便拿起一個死貂鼠觀看，見他毛色光潤滑澤，十分可愛，便不住手的摩挲。一時之間，筧得兩手和暖。頓時想起這東西生長在極冷的地方，自然了極熱的皮毛，方能御得了寒。這死的一定是進(jìn)艙之后熱死的了。再看看蓄水池，已經(jīng)結(jié)了二三尺厚的冰，那貂鼠，鯈魚都在冰底下游泳。又想道：“幸得取了珊瑚進(jìn)來，放出了這些寒氣，才把他養(yǎng)活了。想罷，便把這思告訴了老少年。老少年取過死貂摩弄一會，果然雙手就暖和了，點(diǎn)頭道：“果然不錯！”大眾看了一會，都回到上層，仍舊蓋好了艙板。此時上層又灌滿了寒氣，海導(dǎo)把暖氣管開了好一會，方才復(fù)元。

原來這船艙里面用的是人力制成的空氣候也是隨意制成，便制了個不寒不熱最溫和的氣候。除非開了頂蓋及艙口，才有外面的四時氣候。

閑話少提，且說水底獵艇走了不多兩天，便回到了文明境界強(qiáng)字第二區(qū)的?？?。把船浮起，揭去頂蓋，大開四面艙口窗門。方指南取過無線電話筒，報(bào)知吳述起。不一會，述起坐弓飛車來到海邊，乘了舢舨，過來相見。老少年、寶玉把沿路經(jīng)歷的略略述了一遍。述起大喜道：“得了許多異物回來，我國人又增長了許多見識了。二位路上辛苦，且先請到本學(xué)堂去歇歌罷。”老少年道：“先要設(shè)法處置了取來的東西。那海鰍非常之大，大約總有四五百尺長，怎么起上岸去呢？”述起道：“越過南極，都帶回來了，怕沒有法子拿他上來么？且請上了岸，慢慢再商量?！倍寺犝f，便別過船上眾人，乘杉舨登岸，上了飛車，回到水師學(xué)堂。分賓〔主〕坐定，童子獻(xiàn)茶。述起道：“這回二位冒了大險(xiǎn)，不特獲了那些稀世之物，并且發(fā)明了南極是個旋渦。這場大功，著實(shí)可賀。”二人謙遜不遑。寶玉道：“還是請先設(shè)法安置了那大鰍，不然此刻夏天天氣炎熱，不要腐敗了么！”述起道：“我們且發(fā)個電信給多見士，告訴了他，問他如何處置。”老少年道：“好，好！還有那個冰貂，是離冰就死的，也請發(fā)個電信，給動物院設(shè)法。但不知掌院是誰？”述起道：“就是見士的令兄多知，表字能士?！睂氂竦溃骸斑@昆仲兩位的名字，真取得好，并且又掌了這兩個職司，真是名稱其實(shí)了?！笔銎鸬溃骸八€有一位令弟，叫做多才，表字藝士。他的科學(xué)了不得！現(xiàn)在東部智字第一區(qū)，和東方法兩個合開了一個極大的工廠。這一區(qū)的地方，竟然沒有別家人家，全區(qū)都是他的工廠?！睂氂竦溃骸斑@更了不得了?！崩仙倌甑溃骸凹热绱?，我們何妨發(fā)了電信再閑談呢?！笔銎鸨憬袝洶l(fā)了兩處電信。老少年又道：“海鰍及那冰貂，是要他們來了設(shè)法的，其余何不叫人先起到這里來呢？”述起問：“其余還有多少東西？”老少年說了個大概，述起便派了四十名雜役，駕了五輛飛車，到船上去取。三人又復(fù)閑談。寶玉問起繩武如何不見。述起道：“近日放了暑假，所有本堂教習(xí)，都出外避暑去了?！睂毜溃骸安恢F學(xué)堂有幾位教員？”述起道：“分教共是五百員，教只有繩武一位。”寶玉道：“貴學(xué)堂學(xué)生共是五百員，不知如何教法？以五百教習(xí)教五萬學(xué)生，本不算多，但是怎么調(diào)排得開呢？”述起道：“那天閣下去聽繩武誁學(xué)的，是總誁堂。另外還有五十處分誁堂，每堂可容一千學(xué)生聽誁?！闭f罷，便帶寶玉去看了兩處之后，繞出操場，只見一班學(xué)生，約有一千多人，在那里練習(xí)體操。寶玉道：“怎么這班學(xué)生不放假呢？”述起道：“這是放了假不愿出去，在這里自修的。”那學(xué)生見總辦帶了客來，都鞠躬為禮，述起也還禮，老少年和寶玉也鞠躬相還。

忽然一陣涼風(fēng)吹來，只見五輛飛車，從空落下。那大株珊瑚和那石頭都拴在車下，小珊瑚和海馬、死貂，分載車上帶來了。四十名雜役冷的發(fā)抖，都道：“今年天氣奇怪，只怕真要下六月雪了?！崩仙倌觐D足道：“這怪我不好，一時失于檢點(diǎn)，不曾交代穿了冬衣去。你快走離了此地罷！到別處去就不冷了?！彼氖s役，便紛紛散去。

此時已是合操場都有了涼意，像是深秋光景了。述起另外叫人把海馬和死貂先送到各座里去。老少年又叫取了一枝小珊瑚、一塊石，都送到客座里，便贈與述起。又樣取一件留著贈繩武，說道：“照例取了這些東西來，不應(yīng)該私贈與人，是要都送到博物院去的，這個是聊以報(bào)借船之德?！笔銎鸬乐x受了，同回到客座。設(shè)了這兩件東西，就覺得滿座清涼。老少年叫把珊瑚移到別室，單留下那石頭，試驗(yàn)如何。驗(yàn)得也是放出清涼的，不勝之喜。述起道：“這是不知幾萬年的寒氣，凝結(jié)而成的，自然應(yīng)該如此，真算得希世之寶了?！崩仙倌甑溃骸斑@東西向來未曾發(fā)見過，不知叫什么名字，都是任憑人叫出來的。他能發(fā)出寒氣來，這寒字要加的，叫他寒寶石罷?！睂氂竦溃骸斑@是我們自己取得的，屺可以自夸為是寶，他蔥翠的十分可愛，不如叫他‘寒翠石’罷?！笔銎鸬溃骸昂脗€‘寒翠石’，這‘寒翠’兩字典雅得狠呢。”

正說話間，忽見孫繩武來了，忽見孫繩武來了，后面跟著的便是多見士，還有兩個童子，都背負(fù)著皮囊一個。三人連忙起立相迎，述起道：“怎么會得這般巧？”繩武道：“我恰好去看他二位獵大鵬，這里電信到了，見士怕鰍魚壞了，我聽說又獲了什么奇珍異寶，也急于見識見識，所以附了見士的飛車來了?！笔銎鸬溃骸叭绾蝸淼眠@樣快？”繩武道：“若是平?？燔?，里有這么快？喜得他令弟藝士，新做了這一輛加快車，一個時辰能走到二千五百里，所以來得快弓?！币幻嬲f話，一面相讓坐下。見士先向老、賈二人道了乏，又問了鰍魚的尺寸大小。老少年道：“我們還沒有量過呢。”見士道：“先量了。好設(shè)法載他去?！笔銎鸬溃骸八徽顩]法達(dá)動他呢?！币娛康溃骸斑@個容，易依他尺寸，做個皮袋盛了他，由隧車達(dá)去就是了?！笔銎鸨阌脽o線電話筒叫船上派人下水去量尺寸。一會兒，由電話筒里回報(bào)說：“從頭至尾，五百五十尺長，腰腹最粗處。圍圓一百八十尺，最細(xì)處，圍圓八十尺。最粗處距頭一百尺，距尾三百五十尺。”見士聽了，即照此尺寸，發(fā)了電信給多才，叫他趕速照尺寸做一個皮袋來，并問幾天可以做好。不一會，多能士也到了，也是坐了加速飛車來的。相見聚話已畢，在車上取下一個大箱子下來。問老少年道：“這個箱子大小，可以容下那貂鼠了么？”老少年道：“只怕差得遠(yuǎn)呢。”能士愕然道：“獵了多少來？”老少年道：“是用網(wǎng)獵的，只知道一大群，卻沒有點(diǎn)個數(shù)，大約不下五六百個。只怕還裝得下。只是還有鯈魚，這東西是冷熱都能受的，隨便拿個什么東西裝了去就是。”當(dāng)下述起、繩武便叫置酒，代老少年、寶玉二人接風(fēng)，并請二多。又打發(fā)飛車，請了獵艇上人來。設(shè)了兩席，分賓主坐定，童子進(jìn)上酒來。寶玉到此，并未喝過酒，也未曾提過酒。暗想：他們事事改良，正不知酒是怎樣的改良法，倒要試試看。童子送到面前，便覺得芳香撲鼻。每人一杯酒之外，另有一杯果液。述起舉杯相讓，寶玉喝了一口，覺得酒味濃醇；又用茶匙吃了一口果液，覺得是橘子香味。因問老少年道：“貴境飲食改良，自是因?yàn)檠蒙鹨?。但聞得酒是無益之品，不知是怎么改良法？”老少年道：“不過把酒的烈性除盡，加入養(yǎng)生之品；又把酒味制的極濃極醇，使人樂于飲酒罷了。這都不足為奇，最妙的制法，是吃了不醉。無論何人，吃到大醉時候，也不過性情陶然，覺心中另有樂境，就同人遇了意外喜事一般罷了。莫說吃醉了鬧事撒酒瘋的沒有，便是那醺醺然的酒氣，也沒有的?！笔銎鸬溃骸氨緛沓跃撇贿^是借此談?wù)?，拿吃酒做個題目罷了。必要弄那個狂藥來吃了發(fā)狂，做什么呢？”繩武道：“我倒不這樣說。古人酒以觀德，凡人醉后，必露出本性，所以酒能觀德。若是像我們這個酒，又怎能觀德呢？我曾經(jīng)見那野蠻國的人，平時傲然岸然，以文明自命；及至吃醉了酒，便窮兇極惡的胡亂鬧事：不是坐了車不給車費(fèi)；便是胡亂闖入人家；甚至沿路搶東西；鬧到后來，便隨意在街上睡倒。這不是露盡了野蠻本相么？”寶玉道：“正是。我在上海住了幾時，看見那報(bào)紙上載的公堂案，中國人酒醉鬧事的案子，是絕無僅有的。倒是捕房案，常有酒醉鬧事的，并且是第一等文明國人。這才奇怪呢。”老少年道：“這里有個道理，中國開化得極早，從三皇五帝時，已經(jīng)開了文化；到了文、武時，禮、樂已經(jīng)大備。獨(dú)可惜他守成不化，所以進(jìn)化極達(dá)。近今自稱文明國的，卻是開化的極遲，而又進(jìn)化早，所以中國人從未曾出胎的先天時，先就有了知規(guī)矩，守禮法神經(jīng)。進(jìn)化雖遲，他本來自有的性質(zhì)是不消滅的，所以醉后不亂。內(nèi)中或者有一兩個亂的，然而同醉的人，總有不亂的去扶持他。所以就不至于亂了。那開化遲的人，他滿身的性質(zhì)，還是野蠻底子。雖然進(jìn)化的快，不過是硬把‘道德’兩個字范圍著他，他勉強(qiáng)服從了這個范圍，已是通身不得舒服。一旦吃醉了，焉有不露出本來性質(zhì)之理呢？所以他們是一人醉，一人亂，百人醉，百人亂，有一天他們?nèi)珖甲砹?，還要全國亂呢。”眾人聽說，一齊笑了。不知還有甚議論發(fā)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