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 第十六回　患天花郭綏之變相　看夜戲十三旦登場

卻說寶玉今天觀看賽馬，無意之中遇見綏之，如獲至寶。又換坐了扎彩的香車，十分得意，遂同綏之歸家，以敘闊別之情。方才坐在車中，未便細(xì)細(xì)動問；此刻到了家內(nèi)，先命阿金整備了半夜餐，然后促膝談心，細(xì)問綏之道：“　郭大少，　舊年轉(zhuǎn)去仔，唔篤令堂太太格毛病，諒必就好格?！苯椫溃骸拔一厝サ臅r候，病勢果然沉重。后來我到各廟燒香，許了一個大愿，吃了幾十帖仙方，方始病退身安。調(diào)理到十二月內(nèi)，漸能起床行走。所以我一時不能回申呢。”　寶玉道：“　實?？雌饋?，唔篤老太太格身休，真真靠活菩薩保佑格。”　綏之道：“　怎么不是？起先請了許多有名郎中，吃了十幾劑藥，那知越吃越重，好像澆在石上一般。及至許愿之后，就一天好似一天，你想奇也不奇？”　寶玉道：“奴忘記脫問　，到底是啥格病介？”綏之道：“　其實是痰火癥。醫(yī)生當(dāng)他受了風(fēng)寒，都用那表散辛熱之藥，以致把病弄大了，足足睡了三個多月呢！”　寶玉道：“　既然到十二月里就好，　為啥正月里勿回上海介？”　綏之道：“　我實在不能脫身。到了正月里，又往各處去還愿燒香，拜佛謝神，直忙過了正月，方才略略安閑呢?！薄氂竦溃骸啊≌铡≌f法，　轉(zhuǎn)仔廣東，　有工夫去白相格哉?！苯椫溃骸扒霸聟s頑過兩次，因我有兩個至交朋友。一個叫詹祖梅，一個叫尹選仁，請我到花船上飲酒，未便推卻，只得從興前往。其實我心中記掛著你，雖勉強叫了幾個局。若要比起你來，真有天淵之隔，看了反為掃興。故在席間把你提起，說與他們聽了，帶累詹、尹二位十分羨慕，恨不生了兩翅，飛到上海來，與你會會。你想他們癡也不癡嗎？”　寶玉笑道：“　格套閑話像煞有介事，奴要相信　格呀？　登勒奴面前討好奴兩聲（讀生），到仔背后頭，只怕老早忘記格哉。勿然末，昨日到仔上海，就該應(yīng)來關(guān)照奴　?！闭f著，把嘴批了一批。綏之也笑道：“雖是我不好，你也該原諒的。我昨天午后來申，至晚上方到棧內(nèi)，曉得今日賽馬，馬車是我哥哥定的，扎彩也是他的主意，所以我不來邀你。你若不信，我就罰個咒你聽聽好不好？”

寶玉道：“奴罰啥牙痛咒。有介事也罷，嘸介事也罷?！】闯焦庖呀?jīng)一兩點鐘，阿要吃仔半夜餐勒困罷？”阿金接嘴道：“點心搭仔稀飯，我去搬進(jìn)來哉　。早點吃過仔末，讓（　讀釀）　倪好早點困，唔篤明（　讀門）朝還要去看跑馬格來?！薄氂顸c點頭，綏之卻嘻嘻的笑道：“　你們?yōu)槭裁催@般心急？要曉得，我們困了上去，還有許多事情；不到天明，終究睡不安穩(wěn)的?！睂氂癫坏人f完，重重的打了一下，說道：“　張狗嘴里，終嘸不象牙突出來格。困末，　去坐到天亮，勿關(guān)得奴事。奴勿來陪格　。”阿金也道：“　郭大少格面皮啥落能格厚佬？那怕城磚篤上去，只算拜年帖子格哉，說得出格種閑話，阿有點難為情格嗄？”　綏之不睬阿金，單向?qū)氂裾f道：“你不要生氣，是我說差的。少停到了床上，再與你陪罪如何？”寶玉聽了，又對他眨一個白眼，答道：“　說閑話，終歡喜搭小銅錢。奴總有一日變仔面孔尋著　，難末　下埭（　讀大）　勿敢得來?！苯椫溃骸澳銜兡?，難道我不會變臉嗎？只怕我變了臉，你就不敢尋著我了?！蹦闹@幾句話本是無心說出，竟成了后日的讖語，可見得嘴是毒的。兩人取笑了一回，阿金已將蓮心湯、燕窩粥搬了進(jìn)來。寶玉同綏之吃畢，各自寬衣解帶，同上牙床，不必細(xì)表。

到了明日午后，寶玉、綏之帶了阿金，仍坐了那部扎彩的馬車，去看跑馬，一連兩天。第三日上，又看西人跳浜。故綏之夜夜住在寶玉家里，寶玉待得他格外親熱，日則同行，夜則同睡，形影相隨，不離寸步。因此綏之十分迷戀，住過了一月有余，非但家中沒有回去，而且棧內(nèi)也并未到過。即使偶然想著與寶玉作別，卻被寶玉攔阻，堅不肯放，綏之也只得罷了。其時端節(jié)將屆，土棧中帳目甚忙。義臣來尋他幾次，寶玉都代他回答，或推有病，或說出去，不令他二人見面。義臣明知綏之在此，卻未便進(jìn)房搜索，無法奈何，到后來也不去看他了。

寶玉這副手段仿佛把綏之禁錮，以填夜來的欲壑；即有時出外坐馬車看戲，皆是親身陪伴，不許綏之脫身。惟每夜出局，卻教阿金看守，自己帶別人出去，以致綏之如鳥入樊籠，魚投羅網(wǎng)。雖不費一錢，夜夜與美人伴宿，大是便宜，然起初自恃少年，不難鞠躬盡瘁，視為樂事，及至半載之后，旦旦而伐，精神漸漸的虧耗，身子漸漸的羸瘦，只得吃幾筒洋煙，借些本錢應(yīng)用，還恐不足赴敵，又吃那壯陽酒、九丑丸霸烈之藥。你想綏之這個人，生病不要生病嗎？自三月下旬起，直至來年二月過后，足足有一年光景，綏之的身體本已虛弱，又沾染了時氣，不覺發(fā)寒發(fā)熱，生起病來了。吃過了兩服發(fā)散湯頭，寒熱仍然不退，翻又加重了些。寶玉慌了，與阿金商議請醫(yī)。阿金道：“郭大少格病末蠻重，像煞著仔邪實梗，終要請個把有名氣格郎中末好?！薄氂竦溃骸罢埳度撕媒?？奴一時想勿出　?！卑⒔鸬溃骸啊∩锻浽?？　前頭請過陳曲江，倒蠻好格，阿要請俚來看看佬？”寶玉道：“嘸啥　，　搭奴去請罷，奴等　掛號轉(zhuǎn)來仔，想到虹廟里去燒香，搭俚許一個愿。作興俚碰著外邪，也未可知格。”　阿金唯唯答應(yīng)，拿了掛號錢匆匆去了。

此時寶玉待綏之尚算有些微情義，故走到綏之床前，看了一看，見他身子朝里，口中喃喃的譫語。寶玉暗暗心驚，等到阿金回來，即忙坐著自己包車，到虹廟里去燒香，通誠褥告了一番，又順便動了一個課筒，方才回去。告訴阿金，據(jù)課中所斷，說有幾個女鬼纏擾，須用羹飯五碗、銀錠五千、衣包五個、雨傘五把送東北方，再叫天喜四十九聲，每聲用甲馬一張。過了本月廿二日，自然病勢減輕。因今年有白虎病符兩兇星坐命，還宜禳星禮斗，向各廟燒香保福，方保后來無事。醫(yī)生須請西南方，必定見效。寶玉述了一遍，阿金道：“今朝倪請格陳曲江，剛正是西南方，終算巧格。”寶玉道：“巧是巧格，但原俚就好末嘸啥，勿然末，哪哼嗄？”　阿金道：“閑話少說，有啥來再商量末哉?！∏夷醚筲毥粨芪遥裉姿涂腿烁裎铮ㄗx末）事，停歇叫相幫篤去買好仔，格倒要緊格?！睂氂駪?yīng)允，即在身邊取出一張鈔票，交與阿金道：“　去辦端整仔，一總來交帳末哉?！卑⒔痤I(lǐng)命，自去下樓交代，不表。

且說寶玉在房中，無情無緒，悶坐到四下多鐘，先聽得下面人聲嘈雜，知是醫(yī)生來了，后見阿金進(jìn)房來說道：“郎中來格哉，阿要就請俚上樓罷，　去陪陪俚，告訴俚點病源末好??？”寶玉道：“奴是難為情煞格，代奴陪仔俚罷。橫勢　也曉得病源，俚也看得出格。事后奴重重謝　末哉?！卑⒔鸬溃骸案衲∽唛_仔，我去請俚上來哉?！闭f罷，把筆硯端整在中間臺上，方回身下樓而去，引領(lǐng)那位郎中上樓。

這郎中姓陳號曲江，本籍是無錫人。初到上海的時節(jié)極其窮苦，幸得有位族叔在城內(nèi)開設(shè)堂子，名叫陳大麻子，生意甚好，就投奔到那里，管理皮肉帳。混過了一年，因自己懂些醫(yī)道，在同行中與人治病。果然運氣來了，一個個藥到病除，他遂丟去了皮肉帳，在城外懸壺行道。不上四五年，其門如市，婦孺皆知其名。醫(yī)業(yè)之中，上海要推他獨步了。這段情由并非在下編書捏造，問幾個老前輩，或者還有些知道，但非書中的要緊人，我就算一言表過。

當(dāng)時寶玉請了他來，裝出大模大樣，跟了阿金上樓。先在中間坐定，問道：“是誰生??？可有寒熱的嗎？”　阿金信口答道：“　是倪先生格親眷，住勒間搭。發(fā)仔幾個寒熱，嘴里說胡話，人才弗認(rèn)得，格落請　先生來看看呀。”曲江道：“　你快些領(lǐng)我去看，我今天實在忙得狠?？催^了這里，還有二三十家等著呢。”阿金聽了，即忙引曲江進(jìn)了臥房，在床前擺了一只方凳，請曲江坐下；又點了一枝蠟燭，放在桌上，方把帳子上起。卻巧綏之身子朝外，就輕輕將棉被揭開，拉出他一只手來，擱在幾本書上，然后把自己身子讓出，請那先生診脈。曲江見綏之面色緋紅，昏昏似睡，曉得病勢沉重，仿佛是春溫癥候。及至按過了兩手的脈，移了蠟臺，細(xì)細(xì)一照，卻見皮膚之內(nèi)，隱約有無數(shù)的紅點，比著綠豆還大，便回頭向阿金道：“他的病并不是傷寒癥。據(jù)我看來，一定是出天花。雖已現(xiàn)出紅點，卻未透發(fā)出來，所以不省人事。幸而看得尚早，不致內(nèi)陷，或者有救。但有一說，大人比不得小兒。小兒是純陽之體，本力甚足，容易透發(fā)，只須上漿飽滿，便能太平無事。雖比種的兇險，其實道理是一樣的?，F(xiàn)在他是大人，非惟皮膚已緊，腠理難開，而且腎經(jīng)虧耗，下元虛損，只怕痘根倒塌，不能上漿，那就無法可施了。”　阿金道：“實梗說法，是萬難好格哉？”曲江道：“但看這幾帖藥，得能將花托出，自然無妨了?！闭f罷，起身回到中間。阿金也跟了出來，看先生開好了藥方，送過醫(yī)金。曲江要緊到別家看病，匆匆下樓上轎去了，不提。且說阿金拿了藥方，回進(jìn)房中，交與寶玉觀看。寶玉本在后房，早聽得郎中的說話，心中甚是著急，故把藥方一看，便向阿金說道：“難末哪哼嗄？俚　出天花，一來末容易過人，二來末勿知阿發(fā)得出。倒弄得奴嘸不仔主意，濕手捏仔干面勒里哉。　替奴想想看　?！薄“⒔鸬溃骸啊`啥別樣想法。倪今朝請俚吃仔格帖藥，做長做短，終算　格情義。到仔明朝，管俚好點勿好點，請俚篤阿哥來送仔俚轉(zhuǎn)去，就完結(jié)哉，勿犯著費仔銅錢，再擔(dān)啥格干系　。不過俚篤阿哥到仔間搭，　要說兩聲鬼話格　。”寶玉一聽，倒也不差，準(zhǔn)其這樣辦法，落得把濕布衫脫去，由他是死是活了。當(dāng)夜，卻照課筒所斷，叫喜送客人，忙了一回，又將藥煎與他吃。

果然到了明晨，綏之面上的天花盡行發(fā)出，斑斑點點，竟無一毫空縫，身上可想而知，但沒有上漿罷了。寶玉略看一看，見綏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非惟令人害怕，而且有一陣氣味，直從帳中透出。寶玉急忙避開，走到外面，喚阿金去請義臣。阿金問道：“格爿土棧叫啥格店號，我倒忘記脫哉?！睂氂竦溃骸暗晏柦小屡d’?！】煸琰c去請罷。”　阿金噢噢答應(yīng)，不便叫相幫前往，親自到彼相請。卻巧義臣在店堂中算帳，阿金叫應(yīng)之后，即便細(xì)訴情由，請他前去。義臣把帳放好，約略問了幾句，遂隨著阿金同行，不消片刻，早到寶玉家里。

阿金引導(dǎo)上樓，喊應(yīng)了寶玉。寶玉出來，招接義臣進(jìn)房。義臣走到綏之床前，仔細(xì)一看，見他臉上都是紅點，粒粒飽綻，確是天花，也不去驚動他，只把自己鼻子掩著，恐沾染了這個氣味，將身退到夾廂里坐下，方才問寶玉道：“他在此間想必長久了，他的病是何日起的？醫(yī)生可曾看過嗎？”寶玉此時只得捏造幾句鬼話，答道：“　俚來得弗到一禮拜來，格日（讀熱）子到仔間搭，吃仔十幾杯酒。起頭倒嘸啥，后來有點頭疼腦脹，看俚坐勿住哉，俚　還想轉(zhuǎn)去。奴一想勿好，路浪　吹（　讀癡）　仔風(fēng)，格落留俚住格。洛里曉得，當(dāng)夜就發(fā)寒熱，人倒還清爽。直到昨日朝浪，忽然糊涂哉，嘴里說胡話，害奴嚇煞快，馬上去請陳曲江來看，說是出天花，所以撥信撥　大少。勿知阿礙格?。俊薄≌f著，把眼睛揩了一揩，十分做作。因恐義臣見怪，故又將那張藥方遞與義臣觀看。旁邊阿金也說道：“昨日夜頭，倪先生困才　豈，一干子陪仔一夜。到仔今朝，難末喊倪起來，急得嘸淘成，差倪到　棧里請　大少來，皆為想勿出主意落呀。”　義臣聽說，明知他們要脫干系，不如我做了人情罷。便向?qū)氂裾f道：“承你的情，看待甚好，但據(jù)我意見，還是他回去的穩(wěn)當(dāng)。好是不必說，設(shè)或三長兩短，在家中也體面些，否則要被人議論的。你道對嗎？”

寶玉聽了，如得了皇恩大赦，出脫這個私鹽包，即趁勢答道：“大少格閑話是蠻對，不過奴實在對勿住俚　。還有一說，晏歇點哪哼送轉(zhuǎn)去介？”義臣道：“不妨，只要用一乘轎子，把他坐著，用汗巾攔住，蓋著一條棉被，下了轎簾，沒有風(fēng)吹進(jìn)去，有什么要緊呢？”　寶玉聽他調(diào)度，喚相幫預(yù)備停當(dāng)，然后走至床前，低聲向綏之叫喚。綏之雖不能答應(yīng)，心里卻比前清醒，略把頭點了一點。其時義臣也走過來，見他這個樣子，便道：“他此刻似乎略醒，我意欲送他回去了。你去多喚幾個人來，把他攙扶下樓上轎，從速為妙?！睂氂癜筒坏盟缛ィ疵⒔鹑救?。登時上來了四五個鱉腿，七手八腳，把綏之?dāng)v扶起床，蒙頭蓋了一條大被，撮撮弄弄，一徑下樓。義臣跟隨在后，寶玉與阿金相送，看綏之坐進(jìn)了轎，照著方才所說，蓋好棉被，攔好汗巾，下好轎簾，轎夫上肩出門，義臣押著同行。寶玉送至門前，也就進(jìn)去，暫且按下不提。

單說義臣送綏之到家后，無非延醫(yī)服藥，真真九死一生，直到一禮拜，方始花也出齊了，漿也上足了，人也清醒了。又過了半月，痘已回得干凈，但覺臉上奇癢，偶不經(jīng)心，用手搔了一搔，把花疤盡行搔去。起初并不在意，隔了幾天，見義臣對他大笑，不覺疑心起來，取鏡照了一照，那知不照猶可，及至照了這副容顏，自己也嚇了一跳，分明是個丑鬼：將一個極翩翩的美少年，變成了一個奇丑的大麻子！心中懊惱欲死，仿佛重投母胎，換了一個人身，從此自慚形穢，心灰意懶，雖病體全愈，也不再往寶玉那邊了。蓋綏之本是精明強干的人，曉得寶玉待我恩愛，不過貪我年輕貌美。如今變得這副嘴臉，還要到他家里，豈不被他厭惡嗎？所以執(zhí)定不去，一心一意同義臣經(jīng)營商業(yè)，翻成了克家的令子，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在淺見者只說他愛嫖的下場。據(jù)我而論，綏之這場病，我要與他慶賀。大約他祖宗積德，自己有命，故得上天保佑，命痘神前來搭救，跳出這迷魂大陣。不然，被寶玉禁錮，夜夜敲精吸髓，做了他的食料，只怕再過一年半載，就要了綏之的命了。如此一想，今番出天花變相，豈非是救命王菩薩，該與他慶賀嗎？此回是綏之結(jié)局，后書不提。

仍要說那寶玉，自見綏之去后，把胸前這塊石頭掇掉，交代阿金買些絳香、蕓香，滿房薰了一薰，解解這股穢氣，免得沾染他人，當(dāng)日無話。又到明朝，寶玉因前幾天納悶，兼又晚間獨宿，好生難過，要想坐一部馬車到愚園去閑散閑散。來了一班熟客人，碰了一天和，至晚方散，只得帶了阿金到丹桂園去看戲。其時戲剛開場，先把那戲單一看，頂?shù)沟诙鍪恰哆z翠花》，上頭刻著內(nèi)廷超等名角十三旦，不知怎樣一個好戲子。心中正在胡思亂想，忽聞阿金問道：“　今朝阿有啥格好腳色勒海介？”　寶玉道：“有是有一個格，叫啥格‘十三旦’，諒必來得幾日來，勿知好呢勿好？奴搭　從　見過歇格?！薄“⒔鸬溃骸啊∈抢仙兀啃〉┙?？”　寶玉道：“俚叫也叫‘十三旦’，自然是旦哉　，　啥能格笨佬？”　阿金道：“　劃一劃一，我真真昏勒里哉?！薄扇苏?dāng)講話，已做過了兩出，無甚好看。寶玉翻向?qū)γ姘鼛?，以及樓下正廳瞧望，無一處不擠得滿滿，比往常愈覺熱鬧。今日同行中姊妹來得卻也不少，大約都要看十三旦的戲，可見十三旦這個角色決不是尋常泛泛的。寶玉一面想念，一面再看臺上這出戲，又換過了一出，較先前做工好些。但丹桂里的幾個舊角色，寶玉都看得熟識了，故專心致志等候那十三旦出場。

好容易看完了兩出，方做到那出《遺翠花》。寶玉凝神注目，聽得小鑼輕敲，便見電燈一閃，門簾微啟。臺下看的人喝了一聲彩，走出那個嬌嬌滴滴、裊裊婷婷的十三旦。扮著丫頭模樣，穿一件湖色繡花小袖襖，外罩大紅金繡馬甲，束著一條繡花茶綠汗巾，桃紅繡花褲兒，周身又嵌著水鉆小鏡子，在那電燈之下，越顯得光華奪目，百媚千嬌。寶玉見了，猶如《西廂記》所云“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至半天”　了。又聽十三旦唱的是梆子調(diào)，清音激越，高遏行云，不同凡響，更令寶玉如醉如癡，十分羨慕，真不愧為超等名角。前人有一首詩，深贊十三旦的美貌，其詩曰：

　　天然綽約美豐姿，能使狂蜂浪蝶癡。
　　貌似蓮花花解語，迷離那得辨雄雌？

又贊其唱工之佳，也有七絕一章，詩曰：

　　珠喉一串勝鶯啼，月殿曾聞曲詠霓。
　　臺上幾聲如裂帛，令人哀感使人迷。

可見十三旦色藝雙佳，無怪寶玉動心。正是：

　　孽債重重還不盡，情思脈脈總難拋。

不知寶玉與十三旦可能成其美事，且看下回接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