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九尾狐 第二十九回  萬人敵得銀方息怒  一洞天受刃竟亡身

    作者: 《九尾狐》夢花館主
    且說寶玉當(dāng)晚歸家,別無所事,惟與秀林講那永貞武藝而已。一宵已過,來朝寶玉起身,一心想那永貞,不知來與不來。但永貞這等人品身材,雖不委瑣丑陋,卻嫌威嚴(yán)太重,眉目間隱隱有些殺氣,遠不如月山之粗中有細,月樓之剛而有柔。然各種技藝工夫,大非月山、月樓等所及。或者精力高強,是個能征慣戰(zhàn)、久經(jīng)磨練的健將,縱剛猛的是其本性,而直爽勝于他人,未可謂為美中不足。況昨夜在燈光之下,尚未近身細看,終難十分清楚。究竟怎樣的皮膚色澤,那里能夠一目了然呢?倘在日間,見了他的兇惡之相,寶玉也收了心,不指望與他相會了。

    此刻提過寶玉一邊,再說馬永貞昨宵獻技已畢,仍帶徒弟們回轉(zhuǎn)棧房,想到寶玉頻頻顧盼,定是我的時運來了,不但桃花星進命,而且財星高照。我明天闖到他家,知怎樣的接待著我。這是十足十穩(wěn)的事,斷無變卦之理。想至這里,深為得意。那知出人意外,竟將那穩(wěn)瓶打碎,毋怪他要惱羞成怒,窮兇極惡,借端生風(fēng),放出那敲竹杠的伎倆了。但現(xiàn)在的馬永貞,還在那里做夢,只道好事將成,無須過慮,睡到日上三竿,方始起身梳洗。

    先往一洞天茶館里吃了一回茶,挨延到午餐時候,回棧用過了飯,穿上一件大袖新馬褂,重出門來,已是兩下鐘了。并不往別處兜搭,大踏步徑向二馬路而來。雖寶玉家從未到過,然有金字商標(biāo),高高掛在門前,究竟容易找尋的,所以略略訪問,已至寶玉門首。永貞卻識得幾個字,知是不錯的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闖進客堂背后,從樓梯上走將上來??吞美锏南鄮汀ⅦM腿雖不認識永貞,還道是寶玉新做的客人,未便上前攔阻。又見他坦然而入,仿佛熟門熟路,一徑闖上樓去,或者他來過一二次的,故爾并不疑惑,仍照客來的常例,只把那叫人鐘撳了幾撳,滴鈴滴鈴的傳報客來。寶玉聞聲,即命阿金出外窺看。剛值永貞走到樓頭,阿金起初不認識,想不到永貞到此,未免呆了一呆;及至定睛細看,方知就是昨夜在丹桂獻技的那個人,心中雖甚是詫異,卻未便得罪他,免不得問了一聲道:“ 是啥人介?”永貞道:“你倒仔細認認看,可識得咱是那一個?”阿金假作認了一認,方說道:“ 阿就是馬老爺佬?” 因永貞做過武職,所以叫他一聲老爺,不然,一個江湖賣藝之人,阿金也不屑叫他呢。永貞笑道:“ 正是咱,正是咱,你的眼力果然不差。但不知你家先生可在家嗎?”阿金見他這副白里翻青的橫肉臉,心里委實有些害怕,便答道:“倪先生勒里屋里,不過身體有點勿舒齊,故歇困勒浪。馬老爺, 請間搭來坐?。 卑⒔鹂炙@了寶玉,又不敢打發(fā)他去,故想了一個權(quán)宜之計,捏出幾句鬼話,領(lǐng)他到對面秀林房中去坐了,秀林照例接待,不必細敘。

    單說寶玉隔房聽得他們講話,曉得馬永貞果真來了,甚是歡喜,本擬親自出房招接,剛到門簾跟首,忽然轉(zhuǎn)了一念,兩只腳便縮住了?!按以诤熆p中復(fù)看一遍,再行定奪。” 那知日間不看猶可,一看他這樣的兇狠之相,其實令人生畏:一臉的橫肉,白中透著青色,純是一團的殺氣。腦后見腮,反面即無情義;而且兩條眉毛斜飛入鬢,一雙大眼布滿紅筋,分明是不得善終的相貌,怎么昨夜都沒有看清呢?看官們休說在下胡言亂語,奪理強辭,要知昨夜在臺上演藝,一來燈光底下,究不如日間清切;二來樓上包廂內(nèi)望到臺上,雖說不遠,相離也有四五丈光景,究不比一房之隔,可以看得仔細;三來練武的人,上臺獻技,翻要他面貌兇狠,方才有威勢,有精神,像個英雄的樣子,即做戲的武角,扮也要扮些出來,而況他真實用力,那有爾雅溫文的態(tài)度?故寶玉疑他這副面目一半是裝成的,因永貞本系白臉,并不焦黃黑丑,縱皮膚粗糙,略露青色的殺氣,不脫山東強悍本相,然被燈光所掩,那里瞧得清楚?覺與常人差也不多,但武藝高強,遠勝常人,寶玉所以起了愛慕之意。如今青天白日切近窺探,怎能隱廬山真面?不覺吃了一嚇。知此等兇人,斷然相與不得的。登時將腔欲火,消化得干干凈凈,猶如兜頭澆了冷水一般,暗暗埋怨自己不好,怎么瞎了眼睛,勾引這禍患到此?開門揖盜,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還虧我尚有主見,先在簾縫內(nèi)私窺,不曾造次出去會他,否則被他纏住,欲罷不能,叫我怎樣的接待呢?雖昨夜眉目傳情,并無實據(jù);然他既到此間,終說我招他來的,必不肯善罷干休。設(shè)或大肆咆哮,當(dāng)面吃他的虧,豈不坍臺煞人?現(xiàn)幸阿金善于詞令,領(lǐng)他到秀林房中去了,不知講什么話,且待阿金過來回覆,再想法打發(fā)他走罷。此時寶玉心中忐忑異常,實在怕他不講理信,動起粗來,我這里的擺設(shè)東西,不論貴賤大小,怎禁他一頓拳頭呢?縱租界上面好去喚巡捕保護,拉他到行里去,無如他的名頭高大,誰敢近他的身?況他與副捕頭黃胡須交好,巡捕未必肯來幫我。想到這里,未免更覺躊躇了。

    不一回,阿金過來問道:“大先生,故歇來格格馬永貞, 阿有介事約俚得來格佬?”寶玉只得嘴硬道:“阿要熱昏!倪昨夜頭去看俚練本事,也一淘勒浪 , 阿曾看見奴去約俚嗄?” 阿金道:“ 劃一劃一,實梗說起來,明明是來敲竹杠 ,倪哪哼回頭俚介”?寶玉道:“要末實梗罷,去對俚說,今朝倪先生身體勿好,一徑困勒浪,待慢 格。過脫一日,讓倪先生專誠備一桌酒,差人來請 罷?!薄“⒔鸬溃骸啊「裉组e話,像煞倪真約過俚格哉,阿要倒膻氣煞介?” 寶玉道:“ 若勿實梗,倪打亦打俚勿過,哪哼請俚出門嗄?” 阿金聽了,也是沒法,只得照著寶玉的話,向永貞一說。那知永貞勃然作色,曉得寶玉變卦,如失去了一個湊口饅頭,即時豎起雙眉,圓睜兩眼,把著臺子一拍,惡狠狠的大怒道:“這是怎么話?咱現(xiàn)鐘不撞,要來希罕你的賒帳?豈非明明推阻,有意戲弄著咱嗎?他既然不愛咱,不該約咱到這里來,向著咱眉來眼去,賣弄什么風(fēng)騷。到了今天,又不愿見咱的面,只說那空頭的話兒,當(dāng)咱是穿紅鞋的三歲孩童,未免欺人太過!想咱乃堂堂七尺英雄,斷然不上你們的當(dāng)。你去對他講:如果中抬舉的,叫他快些出來,好好的招待咱;倘或不中抬舉,哼哼,咱眼睛還認得他,咱的拳頭卻不認得他,莫怪咱反面無情。況咱天天沒有閑工夫,那工夫就是錢,你們耽擱著咱,可賠得起咱的損失嗎?”
    這一套硬話,明是以強凌弱,肆其敲詐的手段。猶如現(xiàn)在的中國,不論什么大小事情,倘與外國人交涉,休問理之曲直,動不動索詐賠款自數(shù)萬至數(shù)百兆,必飽其欲壑而后已。今永貞這副口氣,即是這個意思。阿金聽了,又好笑,又好惱,心中甚是不服。雖怕他動蠻,卻用軟語辯駁道:“馬老爺動氣,有理勿在高聲。我聽仔格種閑話,倒有點勿懂哉,讓我弄明白仔,好搭倪先生說 。皆為倪先生昨夜頭看戲,我亦一淘勒浪, 看見約啥格人。就算約人末, 說嘸不一轉(zhuǎn)勿差倪,倪阿有啥勿曉得格?至于眉來眼去格說話,更加無憑無據(jù)哉??磻蛉绻鹩醚劬?,倪來作啥介?倒勿如弄一班堂名聽聽,阿是一樣格嗄?” 永貞不等他說完,又握著拳頭連敲了幾下桌子,怒罵道:“ 放你媽的屁!你敢在咱老子跟前這樣混帳放肆?難道咱來訛詐不成?咱對你說,你如去傳話便罷,不然,先試試咱的拳頭?!闭f著,立起身來,伸手要打阿金。阿金見勢不妙,自知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答道:“我去說,我去說?!薄∩碜釉缫淹顺龇块T。永貞原不過嚇嚇?biāo)?,并非真要打他,故不追趕,讓他傳話去了。

    阿金慌慌張張走進寶玉房中,眼淚索落落,將永貞的話述了一遍。又說:“他要打我,大先生,快定主意才是?!薄∑鋵崒氂窀舴吭缫崖犆髁艘淮蟀?,預(yù)知永貞來意無非要詐我銀子罷了??催@個樣子,若沒有他做和事老,斷難打發(fā)他出門。與其被他毀壞東西,激成打房間的風(fēng)潮,損失必然更大;再者有礙聲名,徒留一場笑柄,還不如自認晦氣,破費些錢鈔,買個安靜的好。想定主意,便向阿金說道:“嚇,勿要緊格。俚 故歇想勿著奴,格落窮兇極惡,口口聲聲說工夫就是銅鈿,要奴賠俚格損失,究竟還好弄格來?!√媾_仔鐵箱,先拿五十塊洋鈿出來, 去送撥俚仔,只說倪先生孝敬 買酒吃格,看俚哪哼說法,倪再定罷?!薄“⒔饟u手道:“實梗是勿局格,目今世界浪惡人多,打發(fā)仔一個去,亦來仔一個,有幾化洋鈿勒浪嗄?我想怕是怕勿盡許多格哩?!薄氂竦溃骸啊∨⒂猩段饡缘??奴也勿是真真怕俚,情愿甩脫洋鈿,皆為俚勿比別人,一來勿懂啥格情理,敲壞仔奴格物事,勿止格兩個洋鈿;二來俚 格名氣大,腳力亦大,奴若斗俚勿過,倒要弄得坍臺格,格落暗氣吞聲,肯拿銀子買安靜哩,勿然,奴老早喊兩個巡捕,押仔俚出去格哉?!薄“⒔鹩钟卮?,聽得秀林房里,永貞等不耐煩,又在那里敲臺拍凳,一片聲的“ 王八羔子”,怒罵不休。寶玉恐鬧出禍?zhǔn)?,只催著阿金照辦,阿金無奈,取了鑰匙,開了鐵箱,先拿出五十塊一封洋錢,當(dāng)寶玉點了一點數(shù)目,急急走到永貞那邊。見秀林早已躲開,便懷著小心,裝著笑臉,低聲下氣的說道:“馬老爺, 請坐仔,用勿著火冒格,聽我說哩。剛剛我搭倪先生講格件事體,倪先生說待慢 格,本則要備酒請 老爺,皆為身體勿好,坐勿動勒浪,格落叫我拿一點點薄敬,送撥老爺自家吃杯酒罷。” 說著,就將五十元送到永貞手里。

    永貞怒氣雖然退去了一半,接在手中顛了一顛,究嫌太少,即將洋鈿撩在臺上,厲聲說道:“想咱馬永貞是一個天下無敵的好漢,并非夸口與你聽。咱腳踢黃河兩岸,拳打南北兩京,誰人不曉?那個不知?難道只值得五十塊錢嗎?叫他省了,免得帶累咱家的名譽。” 阿金見五十元打不倒永貞,只得收轉(zhuǎn),仍去回覆寶玉。寶玉又加了五十元,永貞尚嫌輕微。阿金來回了幾次,直加到貳百元,永貞方才首肯,怒氣全消,將洋鈿揣在懷里,也不致謝一聲,也不說“ 打擾” 兩字,勇糾糾,氣昂昂,搖著那英雄幌子,裝著那豪杰招牌,挺胸凸肚,大踏步下樓出門去了。氣得阿金發(fā)了一個昏,咬牙切齒,罵了幾聲“殺千刀、拖牢洞瘟囚犯”,又在門背后拿出一把掃帚,順著永貞走過的所在,掃了一掃,免得他足跡再臨。然后回身到寶玉房里,細說一番。寶玉吃了這一場虧,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只暗恨自己瞎了眼,以致弄出這件破財?shù)氖聛?。正叫做?br>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所以寶玉與永貞不能成就美事,否則碧眼胡兒尚且伴宿,翻怕那永貞的兇惡,情愿失財?斷無此理??梢娐端蚓?,未嘗無野月老從中撮弄,看官們以為然否?

    如今暫將寶玉擱起。且說馬永貞出了寶玉的門,雖未能十分滿意,不獲與寶玉交好,然詐得二百番蚨,也算是小小一注橫財,匆匆回轉(zhuǎn)棧房,并不與徒弟們說知,把洋元收藏好了,仍到馬路上去游蕩,毫無別事。候至晚間,復(fù)同徒弟往丹桂獻技。與昨宵大致相同,不須重贅。一連七天,都是一樣,并無書說。丹桂限期已滿,松三送了他五百兩銀子,猶欲他再演數(shù)天,永貞囊橐已充,約有千金之譜,便有些不高興了,推說身子不爽快,要靜養(yǎng)一兩禮拜,再行擇吉登臺。松三知他高抬聲價,也不再三勉強了。

    那一天傍晚時候,獨自在英大馬路閑行,見迎面一部人力車如飛而來,車中坐著一個青年,仿佛從清江逃走的孌童。但車兒行得狠快,未能看清楚;要想冒叫一聲,又恐認錯了人,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故隨后緊緊追趕。好在他腳程極速,只離那部車兒不到二丈多路,見車向北飛奔,從盆湯弄越過大橋,望東轉(zhuǎn)了一個彎,一直至鐵馬路天后宮左近,那車子即便停下,知他就住在此間了。永貞搶步上前,仔細認了一認,果然是孌童無疑。正要想用手去拉他,那知孌童也見了永貞,曉得不妙,早已一溜煙走入一家門內(nèi)去了。永貞雖忿火中燒,卻也無可奈何,不便追入。但向這家門前看了一看門牌,又問近處的鄰居,他家姓什么?叫什么?是做什么生意的?都說只知這家姓顧,是新近搬來的,那里曉得底細呢?永貞打聽了一回,都是如此。萬不料那個姓顧的就是這仇家顧忠溪。

    其時天已昏黑,只得怏怏乘車而返?;氐綏V校c眾徒弟細述所見,即托他們前去察訪,只要問明他家姓名、營業(yè),便好上門索收了。無如數(shù)日之中,尚未訪悉,永貞悶悶不樂。幸得這幾天,正值西商云集,賽馬春郊,借此可以消遣,也雇了一輛馬車,到跑馬場邊觀賽。見自己奪得忠溪那匹好馬,前托黃胡須賣與西商的,今日也在此賽跑,故買了一張跑馬票,就指定這匹馬,與人賭斗輸贏。這一次洋商賭賽,共有二十三匹馬,永貞指定的名列第三,雖不如第一第二,也贏了五六十元,甚是得意??催^了三天跑馬,仍想到孌童身上,不知何日珠還合浦,以治其私逃之罪。一日清晨起身,方欲至一洞天品茗,忽見大徒弟進來回覆,說此事已經(jīng)訪明,那個姓顧的即是馬販子顧忠溪。孌童現(xiàn)住彼處,仗他做了護身符。請師父作速取討,休再被他遠遁高飛了。永貞聽說,大罵忠溪不止,即刻帶著兩個徒弟徑往鐵馬路忠溪家來。不待通報,昂然直入。卻巧忠溪未曾出外,正坐在客堂里面,見永貞一臉的怒容,諒必為此孌童而來,勉強招呼永貞坐了,便問:“到此可有貴干?”永貞道:“咱去歲冬間在清江走失了一個童兒,怎么你竟私留在此?你快些叫他出來,待咱帶了回去,問問他逃走的罪名?!薄≈蚁Φ溃骸啊∽呤Я撕伪卦賹??譬如俺這匹好馬,換了你的童兒,豈不是扯一個平嗎?倘若你必要贖去,也照你的舊例,拿二百兩銀子來,你立刻帶回便了。況人比畜生更貴重,二百兩銀子,你還便宜得多呢!”永貞雖無言可答,卻自恃本領(lǐng)高強,怒氣沖沖,只向忠溪硬索。忠溪置之不理,只說:“你沒有銀子,休要在此纏擾,恕俺不奉陪了?!闭f罷,起身入內(nèi)去了。此時永貞無可發(fā)泄,意欲搗毀他室中的什物,又恐他手下人多,一時難以逞志。況行兇打人,犯了租界章程,不當(dāng)穩(wěn)便,故爾權(quán)且忍耐,惟有口中聲揚道:“顧忠溪,你除非永不見咱,咱便罷休;倘不幸遇見了咱,你也休想活命!咱若軟一軟心,算不得英雄好漢。如今限你三天,把咱的童兒送來,咱還恕你。三天過后,饒你脫不了咱的手,叫你好看就是了?!薄≌f罷,忿忿然帶著徒弟去了。這幾句話,原是永貞的落場勢,誰知竟取亡身之禍,在永貞夢兒里也想不到。

    此時忠溪身雖入內(nèi),卻在那里竊聽。聽得永貞聲揚,只道他是實言,吃驚不小,與他真有不兩立之勢。但我不是他的對手,必死無疑。不如我先下手為強,給他一個“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又叫“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即忙與手下的馬販,以及認識的馬夫計議此事。有的獻毒謀,有的愿效力,皆異口同聲的贊成。忠溪聽眾人畫策,便問:“你們可知永貞常在何處?”眾人均說不知。惟內(nèi)中有一個馬夫曉得永貞常往一洞天吃茶,向著忠溪一說,忠溪即吩咐他逐日偵探,以便伺隙可乘。又擇四五個大有力的馬販,暗中跟隨永貞,一見可圖的機會,立刻動手,使他猝不及備。其余眾人把風(fēng),亦可以相機幫助。指派已定,均拌著費幾天工夫除此后患。正所謂:  謀定月中擒玉兔,計成日里捉金烏。

    不言忠溪要暗害永貞。且說永貞回歸寓所,憤恨填胸,仿佛仇深如海一般。然猶指望忠溪懼怕,三日之中,或?qū)⒛菍D童送來,也未可知。不意到了第二日晚上,忽然心驚肉跳,坐臥不安,未識主何征兆,卻終不防忠溪暗算。一夜未曾合眼,絕早抽身,也不梳洗,就往外邊去閑散。剛到棧門跟首,突然躥出一只白狗,咬住了他的腳,永貞一時性起,一腳把狗踢開,早已活活的踢死了。他也絕不介意,仍往一洞天茶肆中去,怎知后面有人跟隨。他上了茶樓,揀著沿窗明亮處坐下。堂倌先端了面水過來,永貞應(yīng)該要死,便低著頭拖水洗臉。不提防樓梯上跑上四五個人,腳聲一陣碌亂,永貞剛正舉頭欲望,絞起那塊手巾來揩面,怎料為首跑上樓的人趁這個當(dāng)兒,雙手一舉,飛出兩個石灰包,照準(zhǔn)永貞打去,不偏不倚,正打在永貞雙眼之上,永貞躲閃不及,知是仇家來暗算,急忙用手去揉,已經(jīng)金星亂迸,睜不開眼了。說時遲,那時快,一人拔出兩口樸刀,躥將過來,就向永貞腳上兩刀,永貞一只腳雖已斬斷,一只腳卻沒有斬著,吃了這一痛,那一只腳早已提起,竭盡平生之力,踢將過去。拿刀的也未防備,被他這一踢,力量實在不小,把那個拿刀的,與沿窗的一排欄桿一齊滾出窗外去了。眾人吶了一聲喊,一擁而上,鐵尺的鐵尺,棍棒的棍棒,均向著永貞打下。雖被永貞拆了兩只臺腳,一陣亂舞,打傷了好幾個人,究竟眼已瞎了,腳已斷了,而且痛徹心肺,鮮血直流,怎禁眾人亂打?早已身軀栽倒,動彈不得,血暈過去了。眾人眼見他不能再活,方始一哄而散。把拿刀的尸骸扛了轉(zhuǎn)去,回覆忠溪,忠溪自然稱快,不提。

    且說鬧事的時候,巡捕見人多勢大,雖一面遞信到捕房中去,一面也只得袖手旁觀。及至人已散了,巡捕頭已來了,方上茶樓去查驗。見永貞滿身血污,橫在地上,口中尚有出氣,急忙拿一扇板門把永貞扛送到仁濟醫(yī)院,就算交代。麥醫(yī)生見他傷勢過重,知難施救。然永貞心還未死,悠悠醒轉(zhuǎn),眼睛雖看不見人,卻說了幾句話,無非是通知徒弟一事。說畢,大聲呼痛,情愿速死。醫(yī)生看了不忍,就將那斬斷的這只腳,剩得一根筋相連,也把他割斷了,馬永貞始一痛而絕。等到徒弟來看視,已經(jīng)亡過了,只得買棺盛殮,各盡弟子之職,不須細敘。正是:

      英雄從此歸新冢,妓女原來戀舊盟。

    此段已將永貞一生歸結(jié),仍要講寶玉正文。欲知后事,下回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