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麟兒報 第十五回 苦在心頭沒奈何庭前講理 喜從天降有商量閨內調情

    作者: 《麟兒報》天花藏主人
    詞云:相逢只合笑顏舒,苦殺巢空心咽茹。欲訴又非宜,騰挪且措辭。得效于飛友,怎肯教他后。久已弄情緣,紅絲暗里牽?! ∮艺{《菩薩蠻》

    話說幸尚書與夫人,忽聽廉清奉旨養(yǎng)親完娶,將已到門,吃驚不小,便十分著急,只得叫兒子出來迎接。夫妻在內,只跌足嘆氣,幸天寵將廉清迎入廳中,歡與廉清相見。廉清道:“俟小弟拜見過岳父母二大人,方與尊舅行禮?!闭f罷,隨著人入內相請,便一直進來,請幸尚書與夫人出去拜見。

    幸尚書與夫人只你推我,我推你,推到沒奈何的田地,幸尚書只得走出廳來。廉清已使人將兩張大椅子擺在中間,鋪下紅氈,只等丈人、丈母出來就拜。今見幸尚書獨自走出,便又著人去請夫人,卻滿面堆笑,躬身恭請幸尚書上坐。幸尚書只得走下一步,扶著廉清說道:“請問狀元此來,是奉朝廷賜歸?還是狀元自己私歸?”廉清道:“小婿蒙圣上矜憐,賜歸養(yǎng)親完娶。又蒙欽賜聘禮,故星夜前來拜見岳父、岳母二位大人,并求擇日,使小婿與令媛昭華小姐成就百年之好。請岳父臺坐,俟岳母出來,一同拜見?!毙疑袝犃斯首髦@,道:“狀元此來差矣。從來禮乃人之大綱。若不循禮,則近于野,而生物議。今狀元蒙圣上恩典,賜歸養(yǎng)親完娶,則親在先,而娶在后。只宜歸家拜見父母,先盡了子職,然后到我處言及婚娶,方是正理。怎么先到這邊來,竟是先完娶而后養(yǎng)親,將來何以復命。宜速歸家,再來商議可也?!绷宓溃骸霸栏钢詫嵟c小婿同心。怎奈我父親之見與岳父不同,故不敢違逆父命。今小婿是遵父命而來?!彼鞂⒏赣H不容相見之言說知。幸尚書微笑道:“今尊翁之見,是鄉(xiāng)野之私識。我身為禮臣,禮自我出,行動為人準則,豈可行此悖禮之事。還是歸家的是?!眱扇酥辉趶d上,一個叫他回去,一個說是奉父命必要請拜見,談論不已,以至家人仆婦俱圍繞而看,幸夫人亦躲在門后打聽。且說幸小姐見趕過了廉狀元的坐船,滿心歡喜,便使秋萼來問。家人道:“已離家中不遠,只有里許了?!毙倚〗懵犚?,忙吩咐住船,因對毛小姐說道:“小姐在船上寬坐片時,我同秋萼先回,稟知父母,即同人來迎接?!泵〗銘?。

    幸小姐即整巾換服,同秋萼上岸而走。正欲問人,不一時卻看見牌樓匾額,旗幟飄揚,上寫的許多金字,俱是慶賀廉狀元的。幸小姐與秋萼看明,方知是自己門首,便不勝歡喜,走到門上,卻不見一人看守,便竟往內走。只見廳上許多人團團圍繞,不知為著什事。她二人便在旁乘空往內直走;不期夫人在門后突見二人走入,只說是廉清又著人來請她出去拜見,便回身欲躲。秋萼忙上前說道:“夫人,小姐回來了。”夫人忽然聽見,忙回頭細認,小姐已走到面前,低聲說道:“母親,孩兒回來了?!狈蛉朔娇疵?,果是小姐與秋萼。這一喜非凡,不勝驚喜,卻又禁不住雙淚如珠,一時話都說不出來,只掙說道:“我兒,妳娘親好苦也!”小姐連忙搖首道:“母親切莫高聲?!彼煲煌雰?。

    夫人遂將“廉清歸來,在廳上請見。妳父親要打發(fā)他回去,他只是不肯,只要請我出去拜見。正在萬分難解之際,孩兒恰恰到家,天大事已定矣。”幸小姐道:“廉清之事,容易就定。倒是孩兒之事,不能就定,快請父親進來商量。”秋萼道:“別人去請,必要被廉狀元看出,還是我去方得隱密?!彼熳叩綇d前來,閃身只看著幸尚書。幸尚書正與廉清分辯,忽一眼看見是秋萼,便不勝吃驚,暗想道:“她來,小姐必有下落了?!币驅α逭f道:“狀元既奉父命不肯回去,且同小兒坐下,我且入內一去就來?!闭f罷便如飛入內,見了秋萼忙問道:“小姐今在哪里?”秋萼用手指內,遂一同進來。小姐見了父親,因笑說道:“孩兒服色有異,不敢拜見。”幸尚書見小姐這般打扮,宛然一美男子,不勝驚驚喜喜。小姐道:“廉清在外,卻不可露出一毫消息。”幸尚書與夫人會意,即便吩咐諸仆婦。小姐方笑說道:“孩兒今日娶了一位小姐來家,快著人同去迎接?!毙疑袝c夫人聽了吃驚道:“孩兒這是怎么說?”幸小姐方將別后,得毛羽收留、將女兒招贅,以及成親,今日同歸許多事情說了一番。

    此時幸公子也走進聽見了,只笑得如喜如狂。幸尚書道:“如今這毛小姐來家,孩兒作如何安頓?豈不誤她終身大事!”幸小姐道:“孩兒自有主意。我今不便改裝,可備轎子,我去接她上來,須如此這般?!毙疑袝c夫人只得依她,遂著人抬進兩乘大轎。幸小姐便坐了一乘,同著空轎,帶了家人仆婦,一齊往外走去。

    卻說廉清忽見幸尚書急走入內,正不知是何緣故,只說“就出來”,便同幸天寵坐下。坐了半晌,只不見走出來,心中十分驚疑。又見童仆紛紛出入,正要問幸天寵,不期幸天寵也曉得了些風聲,一時坐不住,也脫身溜了進去。只撇下他坐在廳上。廉清見了,又覺可笑,又十分驚疑,道:“我岳父是個慎重之人,十分愛我。今日為何如鬼如蜮般的行徑起來,撇我在此,甚非愛我之意。”因躊躇了半晌道:“我今奉旨與小姐成親,不久出入閨闈,非比往日避嫌能禁我足,何不進去拜見。”遂起身剛欲走入,卻見兩乘大轎出來,后隨許多男女跟隨。廉清只得立在旁邊讓他們出去。

    卻見幸尚書同著天寵,俱各笑嘻嘻走來說道:“適因有事入內,唐突之處,異日請罪吧?!绷逵忠埌菀?,幸尚書又再三推辭。廉清道:“小婿榮歸,理合拜見。岳父不容,卻是為何?”幸尚書笑道:“先不受拜者是有隱情,于禮有礙,而不敢受也。今隱情已釋,似無礙矣,宜該受拜。然在此忽忙之際,則又非受禮之時。容擇吉日愚夫婦受狀元之拜何如?”因對公子說道:“我已著人在東書院設席,你陪狀元去吧?!彼煲幻娣愿乐舜驋邚d堂,就忙亂個不了。

    廉清因不便再問,只得同公子走入東書院來,彼此問些別后事情,方知逄寅不在此館。不一時家人來請入席,二人入席坐飲。廉清忍不住問道:“今日岳父母為著何事,卻如此匆忙,可使我一聞么?”幸公子笑道:“今日有一件大喜事臨門,不得不為它匆忙。”廉清道:“我今奉旨與令妹成親,乃大喜之事。卻不以我為大喜,終不然更有大喜于我者?”幸公子道:“兄之喜,非為不大。但它之喜,非出尋常,得千古之奇喜,實有大于兄之喜萬萬矣。”廉清聽了不勝呆想,且按下不題。

    且說幸小姐帶了仆婦一時到船,幸小姐走入艙中笑對毛小姐說道:“家君、老母知娶了小姐不勝歡喜,已著眾仆到船迎接,乞小姐整容。”隨用手招仆婦進艙,一齊給毛小姐磕頭畢,毛小姐隨即收拾打扮完,已是黃昏時候。

    家人在岸上一齊點起燈籠火把,照耀一如白晝,眾婦女扶著毛小姐走出船頭,又扶入轎中,幸小姐也自入轎,然后抬上岸來。不一時到了門前,竟至廳上歇下。幸尚書與夫人俱立在上面。幸小姐先走出轎來請毛小姐,用手扶出,二人分立在左右。幸夫人見毛小姐果然標致,與女兒不相上下,不勝歡喜,因說道:“小兒遠出,得蒙尊公尊堂留養(yǎng),又與小姐聯(lián)姻,又賜同歸,愚夫婦不勝感激。小兒心事今已言明,我明日另擇良辰,與妳夫婦成親。今且不須大拜,只以尋常之禮相見吧?!泵〗懵犃酥坏谜f道:“媳婦今日同歸,理合拜見姑嫜。即使他日再結花燭,再拜也可?!闭f罷,竟拜下去。幸尚書與夫人只得受了。

    拜完,幸小姐遂攜了毛小姐同到香房。房中早已收拾齊整,不一時侍女們擺上酒來,二人對飲,在房歡笑不題。

    卻說廉清同幸天寵在書房中心內動疑,只停杯不飲,過不一會,卻聽得廳上人聲不絕,因問幸天寵。幸天寵笑道:“這就是大喜了。”廉清道:“何不去看來?!彼熳叩綇d門口遠遠偷看,卻見廳上懸燈掛彩。燈光之下影影有一對少年夫妻拜見幸尚書與夫人,拜畢入內。廉清看完暗暗吃驚,正要問幸天寵,不期他也竟入內去了。

    廉清看得不明不白,因想道:“若是家人媳婦拜見家主,卻不消如此尊重。我方才見這人是儒巾儒服,便不是下人可知?!庇窒氲溃骸按蠹s還是什么親戚拜見?!彼旎厝霒|書院來,正想不了,只見幸尚書滿面笑容走來對廉清說道:“方才偶然有事,不得奉陪。如今特來補罪?!币蚴谷讼幢K更酌。廉清道:“翁婿之間,豈敢論此。但小婿有一事動問,適見一對少年夫婦在燈下拜見岳父母,拜完直入內室,不知此系何親眷?乞岳父示知?!毙疑袝Φ溃骸敖褚故撬藲w寧,母子相逢,后堂設席作團圓之喜耳?!绷迓犃瞬粍俪泽@,忙問道:“歸寧二子,是女子出嫁而歸見父母也。岳父母只有昭華小姐,已蒙許小婿久矣。小姐之外未聞有次,何得忽有女歸寧,同此美少年而來?小婿心甚不解,乞岳父為我說知?!毙疑袝咽芰诵〗阒畤?,恐他識破,只得笑說道:“賢婿素知我只生得一男一女,何得更有。只不過游戲成奇,狀元不必多疑也?!绷灞悴桓以賳?,既而席罷,送廉清到向日書房中安寢。

    廉清到了書房,滿懷中弄得驚驚疑疑,又聽了幸尚書幾句糊胡涂涂的說話,一時又摸不著,又不便細問,左思右想十分疑惑。到了牀上,一時再睡不著,只管胡思亂想起來道:“我丈母雖有些嫌貧愛富,我今日榮歸,卻為何不肯出來相見,莫非其中有什變端之事么?”又想道:“就是她有什變心,我小姐亦無變更之理。只是方才這一對少年夫妻,又是何人?若說是親戚,便不該說是『歸寧』,若說『歸寧』,則是他生之女矣。卻又不肯明言,其中大有不明不白之事?!彼煜肓讼肴?,一時再想不著,忽想道:“我今是欽賜婚娶,何不明日見了岳父母立請小姐相見,便可釋疑矣?!庇辛诉@個主意,方才睡去。正是:  從來難測是人心,何況當初原有參。
      今夜一番籌算定,來朝著意去相尋。卻說幸小姐同毛小燕在房中談笑了半晌道:“小姐請先安置,我還要去見父母?!泵〗銘柿?,遂走到母親房中,細細是了一番。夫人只埋怨“聽了妳娘舅攛哄,害了孩兒,我至今恨他入骨?!毙倚〗惚阏f出他現(xiàn)在船中,將前事說出:“今孩兒既歸,又平安無事,母親也不必恨他了?!北惴愿兰胰巳?,如此這般。

    家人領命走至船中,對寧無知說道:“公子叫你上去,有話問你?!睂師o知在船頭內睡得朦朦朧朧,忽聽見公子叫他,便跟著就走。這家人只引他在暗處而走,寧無知在黑暗中走了半晌,竟不知是什么所在,不一時卻走在燈光之處,定睛一看,不覺大驚,便不敢走進。幸天寵連忙走來扯住道:“母舅不必驚惶,快些進去?!睂師o知沒法,只得走入夫人房中,見了姐姐大哭道:“都是我不是了?!狈蛉寺裨沽艘环?,幸小姐方將前事說明。寧無知方曉得前日這位公子,是毛小姐假扮的。夫人叫他不可說破。寧無知道:“我今改過,正要求外甥女看顧,再不敢多嘴了?!?br>
    幸小姐依舊到毛小姐房中同寢。到了次早,幸小姐就來見父母。幸尚書便將廉清許多疑惑細細說出。小姐想了半晌道:“他既疑惑,今早必要來請我相見。若不容他相見,他疑心是真,就不妙了。我如今只得改了原妝,父親引他到來院中見我,使他釋疑,方不露出消息,然后行事,方成佳話?!毙疑袝鴳省P〗阕匀ジ难b不題。且說廉清一見天明,便起來要見丈人,以絕疑心。不期等了半日,尚書方走入書房中來。廉清一見便說道:“小婿自幼得與小姐同窗,并無避嫌。今日僥幸榮歸,成親固有期矣。然亦不可不一相見,庶不失禮。乞岳父慨容,感恩不淺?!毙疑袝犃?,故意沉吟了半晌,方笑說道:“成婚在即,見也無妨。若不容見,又費賢婿一番疑惑了??赏襾怼!彼煜仁谷巳雰韧ㄖ揭寰彶饺雸@。

    過了一帶花陰,廉清留心,卻遠遠看見昭華小姐同著秋萼在于向日相見之處,便疾趨近前,定睛細看了半晌,不勝歡喜,深深作揖道:“昔蒙鼓勵,今得成名。又感圣恩憐念,欽賜完婚,故星馳載道,卜諧伉儷。真可謂不負小姐之望矣。”幸小姐亦回禮答道:“當日家慈雖有微言,然妾堅心,生死靜俟。今狀元榮歸,以為夙愿可酬,不知郎君據何所見,忽又多疑。莫非郎君今日以狀元之榮歸而驕人,欲作寒盟棄捐,妾亦何敢強也?!闭f罷,顏色頓異,竟同秋萼而去。廉清見小姐怪他多疑,正欲說明,不期小姐已去遠,不勝追悔。只得向幸尚書再三謝罪。幸尚書笑道:“狀元想今釋疑矣?!绷宓溃骸靶⌒鲈瓱o所疑,只求岳父擇日完婚,庶不負圣恩之意?!毙疑袝溃骸百t婿既是如此,后日是黃道吉日,使小女歸事狀元罷了?!绷宕笙?,同出花園。不一時大船已到,家人搬抬了許多欽賜禮物,擺列廳中。幸尚書著人收進。

    幸小姐同毛小姐在房中見仆婦搬禮物,就揀了幾件人間罕見的寶物,與毛小姐看。毛小姐看了,不忍釋手,因問道:“這幾件寶物,是從何處得來?”幸小姐笑道:“妳若愛它,妳就收了?!泵〗愕溃骸拔以趺春檬账??!毙倚〗愕溃骸斑@些寶物,是一個人的聘禮,要娶一房妻子的。今托人要定我妹子,我妹子已許了人家,卻又愛他這幾件寶物,與我商量叫我改做了女兒嫁他,正在兩難之際,我方才見妳愛他東西,何不妳代我一行?這幾件寶物就好賴他的了?!泵〗懵犃瞬粍賽琅?,變臉說道:“你說的是什么話,怎么將我戲辱起來?!毙倚〗忝r笑道:“我豈敢戲辱小姐,妳若不肯,我明日嫁他?!泵〗懵犃瞬挥X又好笑道:“妳原來是個呆子,我不同你說呆話了?!毙倚〗阈Φ溃骸皧吋炔煌艺f呆話,如今只得要同妳說正經話了。我父母已揀了明日,與妳我重結花燭,完妳我的心事。只是我有一件事,要對妳說,不知妳可肯依我。”毛小姐道:“你要說正經話,我怎么不依?!毙倚〗愕溃骸拔遗c小姐昵狎雖久,卻是虛合。如今這番,比前不同,是真正的好合。若只一味嬉笑言談,全無新人之態(tài),一則令人觀看不雅,二則使我泛常無趣。必得使小姐一如當日嬌羞,不可輕言輕笑,矜持自重,使我暗中摸索,得上陽臺,而為云為雨。妳道何如?可肯依我么?”毛小姐笑道:“你又說呆話了。當初與你初會,自然嬌羞,我今與你雖未有云雨之施,然終夜交頸,挑挑逗逗,怎狠叫我學得前番閨態(tài)?”幸小姐道:“妳若不依,到那時又恐『陽臺只供人作夢』,小姐妳不要怪我。況且只得頭一夜,終不然第二夜,還叫小姐如此。”毛小姐含笑道:“既是這樣,我且只得依你,看你做些什么丑態(tài)來奈何我?”幸小姐見她應承,滿心歡喜,便來尋父母商量。只因這一商量,有分教:

      志過陳平,嫁如娥女。

    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