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志（《第一才女傳》） 第十五回 選宮妃秀菊雙被執(zhí)　招駙馬登華兩成婚

卻說布政與按察領(lǐng)了庭瑞之意，來巡撫衙中議婚。巡撫請會布、按兩司來到私衙。敘禮畢，坐定。茶罷，巡撫問曰：“二位年兄今日到此，有何賜教？”布政曰：“弟等特來報喜?！毖矒嵋騿枺骸昂蜗玻俊卑床煸唬骸岸涣顙軞J點翰林，今已出京?，F(xiàn)在張村，故來報喜?！毖矒嵩唬骸叭枧瓉硪烟踊匾?，本欲除之，今乃欺君之罪人，又當(dāng)俟君命以除之。今當(dāng)再行申奏，聽?wèi){主上發(fā)落?！辈颊唬骸敖駥W(xué)憲張大人原是令嬡意中人，何不令其畢婚。然后上表申奏，圣上必然見喜?！卑床煸唬骸暗艿却藖?，特任冰人之職，務(wù)乞老大人見諾。”巡撫怒曰：“爾等獨不畏王法耶？”言訖，拂袖而入。

布、按兩司叱得絕無情思，怏怏而返。乃將此言回復(fù)庭瑞，庭瑞轉(zhuǎn)加煩燥。

且說楊巡撫聞知秀、菊二女在張村，遂使人往接回衙。即行寫了表章，令人飛報進(jìn)京。夫人聞知，暗發(fā)令箭追回表章。巡撫全然不知。按下不表。

且說萬歷臨朝，禮部尚書陳德謀出班奏曰：“江南學(xué)臣所薦二才子，于前日退朝后亦不見了。臣已各處查無蹤跡，請陛下定奪?！钡勐勛啵凑俸喜抛泳赐?、顯威問之，二子俱推不知。帝復(fù)命人遠(yuǎn)近尋覓，并無影跡，遂欲提楊巡撫來京。陳德謀奏曰：“楊巡撫乃重任臣，不可擅行提動，恐外鎮(zhèn)驚疑。今大學(xué)士孫建庭已赍詔至湖南，且待他轉(zhuǎn)京再議未遲。”帝從之。當(dāng)日還宮不樂，乃將此事告皇后，后曰：“既有佳兒，不患無佳婿，豈必楊氏兄弟方如陛下意耶？”帝曰：“恐如此奇才，不可復(fù)得?！焙笤唬骸翱鬃釉疲骸抑?，必有忠信?！运暮Ｖ?，得無奇才也？若天下學(xué)臣盡如湖南、江南者，何患才之不廣哉?，F(xiàn)今湖南張氏兄弟，妾聞當(dāng)日并試，無分高下，且年貌亦相當(dāng)。陛下何不招之？”帝曰：“且待建庭回京再處?！碑?dāng)日乃暫罷此事。

一日，皇后奏帝曰：“昔太祖制度，宮女五年一換。今已十載未經(jīng)改換。宮中女子約計千人，年皆二十六、七，莫不暗自嗟怨。若再遲數(shù)年，則盡誤其終身矣。乞陛下另選新妃，以充宮用。將宮中女子發(fā)還原省，聽其擇配，此陛下之大德也?！钡墼唬骸叭舴腔屎笞嗝鳎迬淄鹊壑贫纫??！?br>
遂傳諭各省督撫，仰各郡邑選妃。無分仕宦公侯之女，凡十五歲為始，十七歲為止，或已字未嫁者。俱要送縣，縣令送省。須督撫親眼驗看，擇其善者百名送入京師。有敢隱藏不獻(xiàn)，或徇情以好作歹發(fā)回者，察出以逆旨論。

旨意傳到湖南。楊巡撫即行文各府縣，限一月俱要女子到省，藏隱者按律治罪。未一月，各縣紛紛送女子至。楊巡撫一一驗看，約選了九十八名，皆絕色女子。乃召長沙府與城守營，吩附曰：“明日令爾二人押送女子進(jìn)京。須用圍轎二百乘，軍婦一百名，每一女子用一軍婦伏侍?！倍兕I(lǐng)命，打點進(jìn)京。時中軍在巡撫側(cè)，問曰：“女子尚未足數(shù)，如何起身？”巡撫曰：“非爾所知也?！?br>
次日，巡撫坐于前堂。使婢入內(nèi)，請二位小姐。時秀英與菊英正梳洗畢，忽聞呼喚，即忙出來拜見巡撫。巡撫曰：“今皇上選妃，雖公侯之女不敢隱瞞。每省欲得百人，尚欠二女，令爾姊妹湊足成數(shù)。行裝已備，即刻起身?！彼烀笥彝贫限I，更不容他申一言?？蓱z二女欲言不得，惟有痛哭而已。

出了城池，城守營向前，長沙府押后。于路嚴(yán)禁，不許交頭接耳。途中數(shù)百人望北京進(jìn)發(fā)。時王夫人在后堂聞得秀、菊之事，忙出救時，秀、菊已去十余里了。遂大哭，以頭沖巡撫胸前。巡撫曰：“今圣諭森嚴(yán)，雖公侯之女，不敢隱瞞。爾敢因兒女之愛而違王命乎？”言訖自往花園中納悶。夫人痛哭不已。

且說大學(xué)土孫建庭自湖南轉(zhuǎn)京，至四月間方到。遂將楊巡撫表章奏帝。帝覽表畢，方知秉干、秉剛乃女子也。遂嘆曰：“有如此大才，可惜身為女子。今使之遠(yuǎn)避，皆朕通贅之過也?！?br>
乃召湖南二子，敬威、顯威至，俯伏金階。帝謂敬威曰：“卿年貌與朕女相當(dāng)，今招卿為駙馬，卿意如何？”敬威曰：“蒙圣恩謬舉，臣復(fù)何辭?！彼爝殿^謝恩。帝又謂顯威曰：“朕弟秦王女與卿同年，招卿為郡馬，卿可欣從？”顯威亦叩頭謝恩。帝大喜，當(dāng)日還宮。遂與后言，又與秦王言知。于是擇了吉辰，為二女畢婚。

至期，用鑾駕迎敬威兄弟至元清官，御賜金花喜酒。飲畢，祇聽得三通鼓罷，八音齊鳴。數(shù)十宮娥簇?fù)砉鞒鎏?，與敬威交拜天地，遂入洞房，共飲合巹之酒。須臾，又?jǐn)?shù)十宮娥扶王女金鸞，乘鳳輦自別宮而來，從容下輦，面東而立。眾宮娥請顯威面西而立，行交拜之禮畢，亦入洞房交杯。

卻說敬威到洞房，將璧玉一看，見其容華絕代，十分樂趣。又似乎夙昔相識，心甚疑之。至晚來，璧玉低聲曰：“良人識妾否？”敬威曰：“怎不識公主。”璧玉曰：“獨不思文華殿共試者乎？”敬威曰：“公主莫非朱璧耶？”璧玉曰：“然?！庇谑嵌私孕廊?，夜來風(fēng)流，不盡言矣。

再說顯威與金鸞交杯時，金鸞偷眼看顯威，顯威卻仔細(xì)看金鸞。顯笑曰：“美人非文華共試之朱鸞乎？”金鸞滿面嬌羞，低頭不語。至晚來，相抱共坐，唱和新詩，恩愛至極。天明百官入宮拜賀，其榮耀更無可及者。

且說長沙府與城守營送妃至京時。京城已設(shè)選妃公所，命戶部侍郎擇其美者入官，亞者發(fā)回原省。于是，各省送妃者俱投戶部處驗看。時長沙府亦將女子囤住公所外，遂入公所投文。戶部命逐一進(jìn)驗，毋許參差。

時秀、菊兩小姐怨氣滿胸，嬌羞滿面，祇得步入公所驗看。走近大堂，忽聽得坐上官員大叫曰：“賢妹何由至此？”秀仰視之，但見其人乃親兄劉忠也，遂泣曰：“哥哥能救妹乎？”忠忙下坐，以手挽秀英入內(nèi)，悲喜交集。菊英亦隨入，忠問：“何人？”秀英代言曰：“此湖南楊巡撫之女，妹之義妹也?！敝夷肆蠲门c同坐，卻復(fù)抽身出堂。

驗看湖南女子畢，然后退堂，即入內(nèi)室，細(xì)問秀英別后之故。秀英乃將始末情由，概與兄言。因又間曰：“妹聞哥哥現(xiàn)任福建巡撫，今如何在此？”忠曰：“愚兄于三月間調(diào)入京師，補(bǔ)授戶部傳郎。今奉命在此選妃?！毙阌⒃唬骸叭舸丝梢跃让靡?。”忠曰：“不然。楊巡撫在外省，尚不隱瞞親女。今我奉命選妃，豈可以私廢公?！毙阌⒃唬骸罢\如是，則終難相救耶。”言訖，淚如涌泉。忠曰：“賢妹不必如此，我當(dāng)上表求釋，看圣恩發(fā)落便了?！笔侨?，忠將與庭瑞結(jié)義論婚之事，俱與妹言。菊英在傍暗暗會意。當(dāng)日兩小姐同寓內(nèi)室。

次日早朝，帝升殿。忠出班，俯伏上表。帝觀其表略曰：戶部侍朗臣劉忠，誠惶誠恐，謹(jǐn)奏為乞恩事。臣妹秀英，原許與狀元張庭瑞為婚。因妹與游客聯(lián)詩，臣父見詩而怒。臣妹畏怒而逃，落難于野，無所依歸。叨湖南撫臣收育，與其女菊英同誓，愿事一夫。今陛下選妃，湖南撫臣已將二女應(yīng)選，現(xiàn)在公所。伏乞圣恩見憐，賜二女與狀元完姻。臣不勝感激，待命之至。

帝覽表畢，問曰：“此二女莫非江南學(xué)臣所薦者乎？”忠叩頭應(yīng)是。帝曰：“此二女朕深敬慕。自去后，于心終不忘。今既來矣，朕心安矣。狀元非二女無以為室，二女非狀元無以為家，此天生之良配也，朕當(dāng)賜其成婚，以全室家之美?！眲⒅抑x恩，退入文班。帝即遺翰林王松往湖南代庭瑞之任，選庭瑞進(jìn)京完娶。王松奉旨而去。當(dāng)日退朝，劉忠大喜。轉(zhuǎn)到公所與妹說知。秀與菊如得赦書一般。

卻說庭瑞在湖南，聞得楊巡撫將二女應(yīng)選入京。心中懮思不已，刻刻流淚，遂懮悶成病，不能考士。七月中，忽報新學(xué)院到，庭瑞在床聞知，疑曰：“莫非甚官參了我？然我毫無茍且，復(fù)何憾焉?！彼毂Р《觯俗刑?。

須臾，祇見旗傘紛然而至。一官年四十余，飄然乘轎入衙，手捧圣旨。庭瑞見了圣旨，方起身迎接。至大堂，庭瑞俯伏聽諭，始知皇上命彼代任，選己進(jìn)京完娶。乃叩頭謝恩，心中大悅，疾病頓愈。

即刻交割印綬，乃往巡撫衙中辭行。具言京中之事。巡撫大喜，夫人聞之，喜出望外，乃設(shè)酒相待。巡撫與夫人共席相陪，梅香一旁事酒，十分得意。飲罷辭出，又向各衙門辭行畢，遂起身望京進(jìn)發(fā)。于路無停，九月初間，方抵京城。暫于館驛中歇下。次日，向各大人衙中拜謁，然后方來劉忠衙內(nèi)。忠出迎，攜手而入。禮畢，坐定，共敘隔別之情，遂設(shè)酒相待。

秀英與菊英在屏風(fēng)后，偷覷良久乃入。菊英嘆曰：“自從月下別后，無限奔波，空費心機(jī)，至今日，方遂吾姐妹之愿矣?！毙阌⑿υ唬骸百t妹，如今是我看上人了。”菊英曰：“姐姐是何言也？”秀英曰：“吾兄曾有言，愿將我與為側(cè)室。且賢妹之約在先，敢不尊賢妹為正室也?！本沼⒃唬骸懊靡嘤醒?，愿與姐姐同事一夫。姐妹原是姐妹，正側(cè)何必論之?！倍d讓不了。

卻說當(dāng)日劉忠與庭瑞飲酒，至晚皆醉，遂共榻而臥。次日早起，各整衣冠上朝。金鐘響亮，帝已臨朝，文武朝參畢。劉忠俯伏奏曰：“前蒙圣恩，宣狀元還都。今已抵闕下，端候圣論?！钡勐勛啵疵搿Ｍト鹇勑?，趨上金殿俯伏。帝曰：“戶部劉忠奏到秀、菊二才女許為卿配。今二女朕親點為翰林，現(xiàn)在都城。今朕為卿主婚，召卿還都完娶?？蓳顸S道吉日，即于紫微省中華婚?！蓖ト鹇勓?，叩頭謝恩。帝乃還宮，百官退朝。忠與庭瑞乃安排喜事。庭瑞先到紫微省中寓下，忠使人張燈結(jié)彩。時京城百姓，紛紛傳說，張狀元與女翰林奉旨完姻，皆以為奇事。百官俱來送禮，其同年在京者，皆來與庭瑞辦事。正是：

　　　　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未知如何完婚，且聽下回分解。

庭瑞欲成婚，秀、菊欲成婚，巡撫與夫人亦未嘗不欲其成婚。今之布、按為媒，而巡撫卒不從者，豈其本心哉？蓋秀、菊有欺君之罪，巡撫無免罪之術(shù)。性情之所鐘愛，有不勝國法之所森嚴(yán)矣。

璧玉、金鸞之姻緣，本在敬威與顯威。卻先有庭、蘭一番招贅，復(fù)有秀、菊一番招贅。及至敬威兄弟，則讀者亦所不料。

帝謂秉干、秉剛不可復(fù)得，后謂四海之大，何患無才。帝是虛心憐才之說，后是廣大拔才之論。有此帝，有此后，得不與起斯文哉。后曰：“天下學(xué)臣盡如湖南、江南者，何患才之不廣哉。”至哉言也，不徒兩學(xué)臣得意，則天下學(xué)臣亦皆踴躍薦賢矣。此所謂一言可以興邦。

選妃之例，歷朝皆然。大明則五年一換，不至有負(fù)一女，則洪武之制度又盡善矣?；蛟唬骸皸钛矒岬o有一女，前番屢欲除之。今選妃卻又執(zhí)之，不亦狠乎？”余曰：“不然，楊巡撫豈不愛女哉？前欲除之，正家規(guī)也。今日執(zhí)之，尊國法也。以一己之私而廢國之政，豈楊公之品行哉?！?br>
楊巡撫畏罪，不敢隱瞞女兒；劉戶部畏罪，不敢隱瞞妹子。及其上表求釋，我疑二女將屈困于深官矣。卻反得帝為主婚，真乃意外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