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佳話 第十六段　隔藍橋月香莫覯　游西泠如玉省親

雪香自院中歸，書僮鶴奴曰：“相公昨晚在哪里去了？太太命小的在松、竹二相公家問，都說是沒有來，小的等到半夜，方才關(guān)門去睡哩。”雪香曰：“我在柳相公家去了。”鶴奴曰：“哪個柳相公？”雪香曰：“就是從前游春，在貰酒亭會面的。”鶴奴曰：“是的。”雪香入內(nèi)見母。冷氏曰：“你昨夜哪里去了，竟不回來？”雪香曰：“在柳曲江家?！崩涫显唬骸拔覐臎]有聽見你有姓柳的朋友?！柄Q奴在旁曰：“這柳相公是與竹相公相好的。今年春上相公同松、竹二相公出去游春，會過一次。”冷氏曰：“既與竹嶰谷相好，怎不與他同去？”雪香曰：“是在半路遇見的，他必強邀到家，故未與嶰谷同去?！崩涫显唬骸敖翊翰艜^一面，何便打擾人家?！毖┫阍唬骸八亓麸?，飯后天暮不能行，遂宿一宵?！崩涫显唬骸耙院笠估锷僮思遥獾铭Q奴候門?！毖┫銘Z而出，欲急到松、竹家商量桂蕊之事，恐母以日日外出見責，將行復止。

悶了兩日，正欲到松、竹家，不意二子偕來。雪香喜曰：“二兄應念而至，真慰我心！”松曰：“雪香前夜往哪里去了？”雪香以實告之。竹笑曰：“我亦疑在彼處?！彼稍唬骸肮鹑飶牟凰蘅?，何獨留你？看起來不留客亦是沽名。雪香前夜領略一番，果是未綻海棠否？”雪香曰：“雖是留宿，不過對榻清談，絕無他事?！彼稍唬骸白鴳阎畞y，古今沒第二個魯男子。雪香雖矢天日，其誰信之？”雪香曰：“不信由你?！敝裨唬骸耙灰骨逭劊挠性S多話說?！毖┫闼鞂⒐鹑镏砸灰桓嬷?。竹曰：“彼所蓄積已有千金，鴇兒縱不賤售也不為難，雪香可亟圖之。”雪香曰：“如千金尚不肯售，奈何？”竹曰：“我前已說過，如費用有缺，我自任之。”松曰：“雪香自可放心。嶰谷諒非虛語?！比苏務撘粫?。

過了數(shù)日，雪香復到銷魂院來。鴇兒見連來數(shù)次，并無一文煙花費兒，遂將前恩忘了，轉(zhuǎn)生厭棄，答曰：“今日桂姑娘被人家接去，老爺改日來罷。”雪香賬然而返。一連去了數(shù)次，鴇兒俱架詞支吾，不容一見。時值天氣炎蒸，路不堪行，雪香遂有月余未去。 到八月初，殘暑已退，清風徐來。冷氏謂雪香曰：“你父自春初游西泠，至今未歸，又無音信，不知在何處棲遲。我久欲命汝去尋個消息，因天熱未便。汝今可到西泠，接汝父親回來?！毖┫阍唬骸昂赫写艘猓夏冈诩覠o人看管，必須囑託松、竹二兄?！崩涫显唬骸斑@也可得。今日初二，初四是個吉日，便好覓舟起程?！毖┫銘Z而出，心中念著桂蕊之事未就，遂急到銷魂院來，冀圖一見，鴇兒終是相阻。雪香惆悵，復到松家。竹嶰谷已先在那里。雪香曰：“正欲會了翠濤，即會嶰谷，不期一齊都會著了，省我走路?！彼稍唬骸把┫愫晤伾义崮藸枺俊毖┫阍唬骸俺跛娜諏⑼縻鼋游壹覈?，但家母無人看管，意欲拜托二兄?！彼稍唬骸把┫阍跽f拜托二字，伯母即我母也，自當事奉殷勤?！毖┫阍唬骸叭绱?，則感謝不盡。”竹曰：“老伯去西泠數(shù)月，雪香定省久□，此去正是為人子的道理，但桂蕊之事奈何？”雪香默然。竹曰：“桂蕊以身相托，雪香既親允諾，若謀而不成，豈不是薄幸一流。”雪香曰：“我正為此事掛懷，前去數(shù)次，鴇兒見阻；今日又去，復不能見，不知鴇兒是何意思?！彼稍唬骸坝泻我馑迹看溯呇壑兄徽J得阿堵物。雪香去數(shù)次，一毫金資沒有，故不容相見耳。”雪香曰：“弟欲速成此事，不料屢未得見，以致遲延至今，茲復有此遠行，心實委決不下?！彼稍唬骸把┫憧煞判娜?，此事我與嶰谷必當盡心謀之?！毖┫阍唬骸叭舻枚终塘x，小弟銘感五中，但宜速勿遲，恐其事久生變?！敝裨唬骸把┫闳ズ螅冶嘏c翠濤作速辦理?！焙鳅Q奴至，曰：“太太請相公回去。”松曰：“今日暫別，明早我同嶰谷必來?！?

雪香辭松、竹歸，冷氏曰：“你在哪里去了？今日可將行李收拾齊備。”雪香曰：“到翠濤家去了，行李也沒有什么收拾?！闭f罷，即到索笑齋去。

次日，松、竹果來。冷氏聞知，即出相見，謂松、竹曰：“小兒明日往西泠尋他父親，家下無人，恐有些小事敢勞二位照應?！彼稍唬骸斑@是自然，不須伯母吩咐?！崩涫嫌旨殕柖医鼪r，松、竹俱說過一番。竹曰：“雪香年已十八了，婚姻之事也須早議為妙。今到西泠，往返數(shù)月，今年又過了，倘有可以相對的，伯母亦可作主?！崩涫显唬骸敖帥]有什么合適的人家，還勞二位留心?！彼稍唬骸皧┡c嶰谷自然留心?！崩涫显唬骸拔衣勎縻鋈宋镄阊牛捍巳娔愀?，倘有相得人家，定一頭親事回來也好。”松曰：“奇緣作合，也未可料，雪香正須留意?！毖┫阍唬骸耙磺邢嗤?，弟自西泠回時，自當踵門叩謝?！彼稍唬骸八械氖戮闶橇x不容辭，但恐有做不到處耳。”冷氏曰：“二位賢姪不須走了，我去辦午飯來?！敝裨唬骸斑稊_伯母怎好?！崩涫先雰?nèi)去了。松曰：“嶰谷你怎想到雪香婚姻之事？”竹曰：“為月香留過進步耳?！彼稍唬骸昂喂剩俊敝裨唬骸俺美喜礆w時，急將月香贖出，詭言有個門戶相當人家，為雪香作伐，伯母以我等為實，必然應允，后來完婚時，以月香才貌那個大家子女比得上，伯母一見，必更喜歡，益信我言，匡妄這事豈不知不覺就成全了？”松曰：“是便是，倘伯母已經(jīng)允諾定聘，老伯回時訪查人家，你將何以處之？”竹曰：“我有個疏遠戚屬，孑然孀婦，將月香作彼女兒，亦可遮掩?！彼稍唬骸盎奶剖拢胁豢勺?，嶰谷這個主意差了?！毖┫阍唬骸扒覍⒃孪阙H出，再作計較，見機而行，不必預為籌畫。但即此一計，已足見嶰谷為朋友心切?！鄙贂r，鶴奴排上筵席，飯后二生辭去。雪香曰：“所托無容多贅，明早弟即行，二兄不必來唱渭城，弟亦不踵府作別?！?二生既去，雪香入內(nèi)。冷氏曰：“要請個人背行李才好?！毖┫阍唬骸耙恢彼?，不須帶人，多費用度。明早命鶴奴送行李到船里去便了?！贝卧?，雪香將月香所贈鴛鴦圖及所贈詩并自己詩稿，一并放在行李中，為在舟中消遣地步，遂入辭母。冷氏曰：“別無多囑，尋見父親，作速一齊回來?！毖┫銘Z。鶴奴送行李上船即回，雪香開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