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佳話 第二十九段　猗猗粉本畫鴛鴦　芷馨良夜送云雨

芷馨將棋盤、棋子拿到自芳館來，笑謂猗猗曰：“秦相公一軸小畫也被我拿來了?！扁⑩⒄归_視之，雪香曰：“何物賊人竊我鴛鴦圖來！”芷馨曰：“偷書畫的賊才是佳賊，盡不妨事?！扁⑩⒃唬骸斑@題畫的詩，稿中已經(jīng)載入了？”雪香曰：“詩已存稿?！扁⑩⒃唬骸斑@畫是桂月香親手畫的？”雪香曰：“然?！扁⑩⒃唬骸肮P筆生動，骨秀神清，真是畫家神品?！避栖爸^雪香曰：“秦相公，我小姐的丹青亦妙哩。”雪香曰：“明日定要領(lǐng)略妙畫。”猗猗曰：“此圖存在這里，明日臨一幅付君收貯?！毖┫阍唬骸叭绱烁?。”芷馨遂將畫收好，請猗猗與雪香對奕。

二人就坐。芷馨曰：“我來從壁上觀，看是誰勝誰負(fù)。”雪香曰：“芷馨姊，倘有危難，還乞救援?！避栖霸唬骸拔抑慌杂^鷸蚌?！扁⑩⒉_目視之。下了數(shù)子，芷馨曰：“小姐好個雙飛燕，秦相公這角子已不能全保矣。”雪香曰：“這燕一飛已飛到我室里去。”猗猗含赧。又下了一會，芷馨曰：“這里正好并驅(qū)中原，未知鹿死誰手。秦相公何故閉關(guān)謝客？”雪香曰：“勢不兩立，必有一傷。不如各求自全，兩不相防為妙?！扁⑩⒃唬骸耙跃謩荻?，秦君此著讓的極是，正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工夫?！避栖霸唬骸斑@里幸得小姐斜飛一著，不然幾被秦相公破了眼。”雪香曰：“外關(guān)未緊，破眼的時節(jié)還早，我與小姐打個同心結(jié)看?！扁⑩⒃唬骸拔也淮蚪Y(jié)?！避栖霸唬骸斑@著讓了他罷?！币痪旨冉K，天色微明，雪香辭去。

次日，猗猗將鴛鴦圖臨起，依原韻題一首在上。詩云：
　　
　　夢里常交頸，交頸直到醒。
　　喜傍并頭蓮，花間無孤影。

謂芷馨曰：“將我這臨的畫送與秦相公，請他將前日作的擬體詩謄稿帶來?！避栖皯?yīng)諾，遂到客房，將畫遞與雪香。雪香曰：“與月香原本如出一手，令人莫能軒輊，真是一時二妙?！避栖霸唬骸靶〗惚O(jiān)這幅鴛鴦圖自有深意，秦相公切勿輕視?！毖┫阍唬骸靶〗愦藞D自當(dāng)寶貴深藏，決不再令人竊去。只是芷馨姊非鴉非鳳，這鴛鴦圖上當(dāng)從何處位置？”芷馨低頭不語。雪香曰：“芷馨姊，今日暫與你作個交頸鴛鴦罷?！避栖罢唬骸扒叵喙纬龃搜?？你快將詩稿謄出，我回復(fù)小姐去！”雪香曰：“詩稿容易謄，你且在我這里談敘一時?！避栖霸唬骸皝矶嗔藭r候，恐小姐見責(zé)?！毖┫阍唬骸澳阍谖疫@里，小姐必不責(zé)你?！避栖霸唬骸安槐鹊靡股钊遂o，可以任意遲延，此時不速去，倘老爺走來，奈何？”雪香曰：“你老爺輕易不來?！避栖霸唬骸翱诸蹬珌砹??！毖┫阍唬骸邦蹬嗖怀怼！避栖霸唬骸澳銓⒏逯`出，我要速去?！毖┫阍唬骸澳闩掠腥藖?，我去將門關(guān)上?！避栖霸唬骸扒逄彀兹粘墒裁礃幼樱课胰ヒ?，你謄起稿兒，我夜里來拿罷?！彼旒弊叱?。到自芳館，猗猗問曰：“他的詩謄來否？”芷馨曰：“尚未謄出，叫我今夜去拿哩?！?

當(dāng)芷馨方去時，瘦翁即來與雪香相見。雪香暗思曰：“幸得芷馨已去，不然被賈翁撞見，豈不誤我大事？”瘦翁曰：“秦君前日擬體詩，頗得風(fēng)人之旨?！毖┫阍唬骸奥薁柌脔?，毫無佳處?！笔菸淘唬骸按缦銥槎龋瑓s能游刃有余，亦是大難，恐陳思王七步成詩，亦不過如此敏捷哩?！毖┫阍唬骸瓣愃纪踺蕉怪娒钤谧麟p關(guān)語?！笔菸淘唬骸安唤獠茇М?dāng)日何以不能相容？”雪香曰：“兄弟之間易啟猜嫌。煮豆燃萁，千古同慨，安得以棠棣之詩化盡世人。”瘦翁曰：“唐太宗以英明之主而殺建成、元吉，千載不無遺憾。”復(fù)坐談一會而去。

至夜二更后，猗猗命芷馨到客房拿詩，芷馨不肯去。猗猗曰：“去過數(shù)次，今夜怎么不肯去？”芷馨見猗猗強(qiáng)要己去，遂到客房來見雪香。雪香喜曰：“芷馨姊真信人也?！避栖霸唬骸拔以豢蟻?，無奈小姐相強(qiáng)。”雪香曰：“今日幸得你去的快，不然幾乎被你老爺撞見了?！避栖霸唬骸拔矣邢葯C(jī)哩?！毖┫阍唬骸安贿^會逢其適耳，有甚先機(jī)？”芷馨曰：“你的詩該謄起了，快與我拿去。”雪香曰：“此時夜盡無人，盡可少安毋躁?！避栖霸唬骸耙股盍?，我不能久呆哩?！毖┫銧科湟略唬骸败栖版?，你應(yīng)憐我夜夜孤零?！避栖霸唬骸澳阋挂构铝?，與我何干？休以邪詞污耳！”雪香曰：“今夜求芷馨姊暫伴一宵?！避栖霸唬骸澳阍俨环胚^我，我便喊得小姐聽見，看你羞也不羞。”雪香曰：“我正欲向小姐借得你來，諒你小姐必定慷慨。俟我不用你時，再送還小姐?！避栖把谥鴥啥唬骸叭文阏f，我總不聽見！”雪香遂將芷馨擁之懷中。芷馨曰：“休得如此，我說句知心話你聽：只要你與小姐有緣，克遂琴瑟之愿，我不過囊中物耳，取之豈不容易？”雪香曰：“后來的事且姑置無論，今日無如司馬病渴，姊獨(dú)不以杯水相救乎？”芷馨曰：“似你如此把持不定，幸得天有眼生你是個男子，若是個女子怎了？”雪香曰：“我若是個女子，若見了美男子，必大發(fā)慈悲行云送雨，決不像你這樣心硬。”

芷馨低頭不語，雪香遂擁至帳中，曲盡綢繆。雪香曰：“《西廂》有云‘你半推半就，我又驚又愛’，真是今日情景?！避栖安徽Z。少時，各披衣起。雪香曰：“芷馨姊十余年含苞海棠，被我春風(fēng)一度替你吹開，你將何以報(bào)我？”芷馨曰：“你不報(bào)我，還要我報(bào)你什么？”雪香笑曰：“不記前日之言乎？你怕我丟你在腦背后，我說必置之胸懷間，今日之事正所以報(bào)也?！避栖靶υ唬骸斑@樣報(bào)法，不報(bào)也罷。只是妾既失身，愿郎勿忘今日?！毖┫阍唬骸斑@是自然，不必叮嚀。”芷馨曰：“你將擬體詩快謄來與我拿去，夜已深了，恐小姐等候哩?！毖┫闼熘`稿，遞與芷馨，芷馨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