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葉帕 第十六回　奏凱臣同蒙敕贈　純陽子指點前因

話說胡小姐自丈夫去后，不知安危如何，又不知他翁婿得見面未曾，好生掛念，未免傷感。夫人卻勸解他道：“孩兒，你若這等憂煎，恐害起病來，如何是好？今早你哥哥問卜回來，說你爹爹與你丈夫時下就有好音。且自消遣則個?！毙〗愕溃骸败娐弥录獌次炊?，好生掛懷，如何消遣？”胡公子急急走來，說：“母親、妹子，爹爹同妹夫擒了劉豫，得勝回朝來了！”夫人、小姐道：“如此謝天謝地?！闭谡f話，忽報老爺同狀元爺回來了，進(jìn)后廳相見。夫人道：“老相公經(jīng)年戎馬，今幸凱旋，軍中事兒老身不知端的?！焙杏懙溃骸胺蛉?，那日承王命前去，被兀術(shù)、劉豫圍困，幸賴女婿兵到，又是仙姑雪夜策應(yīng)?！狈蛉?、小姐道：“哦，又是仙姑娘娘去到那里顯圣了?！焙勇牭茫s頭伸舌道：“啊也，古怪古怪?！焙杏憜柕溃骸百t婿，只不知仙姑怎生模樣？老夫待畫他一幅神像，好得焚香禮拜?！狈蛉?、小姐道：“正該如此?！饼垹钤溃骸芭c令愛一般形影，畫幅喜容，便是仙像?！焙杏懙溃骸芭?，有這等事？”說到此處，只見龍興急急跑來，說：“稟爺，朝廷差白爺赍恩詔到了！”胡招討、龍狀元說：“快排香案迎接?！饼埮d道：“曉得。”

只見白爺捧詔前來說：“長班先去稟胡爺宅里，快排香案。”長班道：“報過多時，俱已齊備了?！闭杏?、狀元迎出拱手道：“元來如此?！卑谞攲拥溃骸昂笮挚焱旃趲??！焙杏懙溃骸靶汉喂视泄趲?？”白爺?shù)溃骸白杂袝r典，開讀便知?！焙訐Q了武時衣帶，自己說：“列位賀喜，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紗帽?！北娙艘积R跪到，方才開讀，詔曰：
　　

頃者胡塵紛擾，國步多艱。矢志勤王，功成翁婿；陰謀助順，力借神仙。茲時進(jìn)爾都招討胡章為兵部尚書；妻朱氏封韓國夫人；子胡連授錦衣衛(wèi)正千戶。狀元龍驤進(jìn)翰林學(xué)士，妻胡氏封秦國夫人。所奏天目山仙姑封白衣元君，有司立廟崇祀。逆賊劉豫凌遲處死。一應(yīng)效勞將士，俱以次論功升賞。欽哉。謝恩。

眾拜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胡招討道：“龍興看酒過來，正留白爺飲酒?！庇腥藞蟮溃骸皺?quán)臣秦檜一朝安靜?！北姽珕柕溃骸霸趺凑f？”那人道：“昨夜三更時分，被岳爺爺一頓鐵鞭打死了，喜殺了滿城百姓。這時候才上下始安了?！北姽溃骸翱煸湛煸?！”

白爺已自告別回去不題。卻說呂洞賓大仙領(lǐng)著長春子說：“那龍驤功成名遂，夫貴妻榮，好不受用，好不快活。既是你成就他事業(yè)，我豈不可指點他后日終果？今日他合宅到湖上賞雪，你可仍作弱妹模樣，使他父母兄弟相見之時，把那花園晚會的事兒一朝冰釋。只是一件，偌咱天氣嚴(yán)寒，彤云密布，雪繁風(fēng)狂，路僵冰凍，那龍驟未必到湖心亭畔。不免叫柳樹精指引前來，有何不可。柳樹精何在？”柳樹精走來說：“師父有何遣差？”呂仙道：“柳樹精，你可仍變舊日枯椿，站在西湖岸上。待龍驤系船之時，即用一陣好風(fēng)帶到湖心亭來見俺，不得有誤法旨?！绷鴺渚溃骸邦I(lǐng)法旨，俺即去也。”呂仙道：“長春子，你道那龍驤弱妹前身是什么樣人？”長春子道：“這個弟子不知。”呂仙笑道：“你還不知道？龍驤是王母燒香童子，弱妹是王母執(zhí)拂侍兒。因他兩人動了一點凡心，滴在塵世。王母又恐他墮落泥塵，轉(zhuǎn)身不得，又使你撮合姻眷，復(fù)歸正道?！遍L春子道：“呀，元來弟子根本都是王母指化?！眳蜗傻溃骸澳隳菚r正果不明，仙凡兩味，那里知道？又一件，大凡世上之人，只要成自己功業(yè)，那管他人利害？汝乃山木之妖，一點仁心，如珠在腹，既利龍驤之有，復(fù)念龍驤之無，伉儷功名，樁樁替他成就，故吾輩與你一粒金丹，了完你的正果。雖則是仙家功德，亦是上天報應(yīng)?！遍L春子道：“敢問師父，不知龍驤日后也可超升到洞府來么？”呂仙道：“這個你不要管他便了?！遍L春子道：“不知弟子怎么修為才到上乘？”呂仙道：“你聽著，再休想芭蕉變羅帕、薔薇做影戲，把這方寸之地時常料理，便是上乘镃基了?！遍L春子道：“曾與他明珠作聘，又替他雁塔題名，又幫他奏凱旋歸，這都是長春子的氣力。至于上乘法兒還望師父扶持。我同師父在湖心亭等候他去也?！?

卻說龍興承主人分付，說：“俺龍爺同著合府宅眷要到湖上賞雪觀梅，叫俺備下兩船在清波門伺候。我想俺老爺只管自家快活，那管我們受苦，這等大雪怎生行走？且喜船已備下，不免到前面酒鋪上沽他一壺，伺候上船便了。正是，受他衣食憑他管，不顧天寒與天暖?！?

卻說長春子隨著呂仙到了湖心亭上，長春子道：“師父你看，西湖景致好不瀟灑也。”呂仙道：“長春子，那洞天福地處處是俺莊子。人間華麗世界羨他怎么，我且與你等他，完結(jié)今日之事便了?！痹僬f那柳樹精行來，他說：“咱領(lǐng)著師父法旨，叫俺露個向來根本，仍做柳樹。待等龍狀元船來，系在俺上之時，則用一陣好風(fēng)吹那船兒湖心亭上，與俺師父和長春子相見了，完他的正果。只得伺候著了。”

且說胡府合家上了船游玩湖景。呂仙說：“你看波平如掌，云垂若（上敝 下毛），趁著梅花開放，又值雪片飛揚(yáng)，悠悠畫船，盡宜清賞?！饼垹钤溃骸褒埮d，風(fēng)緊雪大，住了船罷?！饼埮d道：“這邊有個柳樁把船系住。”只見柳樹精將身拔起，作起風(fēng)來，將船送去了。那長春子等候多時，說柳樹精去了，怎么還不見到來？呂仙道：“遠(yuǎn)遠(yuǎn)一只畫船從空而來，想是他也？”風(fēng)吹船只，將近停畔，龍狀元道：“前面亭子上好像仙姑娘娘，我們快上船去相見?！钡搅送ど?，伏伏在地。呂仙道：“咱憑著一朵紅云到了此方。”龍驤抬起頭來，指著長春子道：“這可是使君舊日野鴛鴦么？”胡章諸氏抬頭起來，指著弱妹與長春子道：“教你識破兩個孩兒模樣。龍驤替你明白說了蕉帕帳。”指胡小姐道：“你是真弱妹燒夜香。”指長春子道，“他是假弱妹頂了缸?！贝笮σ恍Φ溃骸褒報J花園內(nèi)，你落了狐貍精肚兒里，還道真?zhèn)€做新郎哩。你們可明白了前后事情么？”眾人道：“師父可是純陽大仙么？”呂仙道：“你可認(rèn)得咱家哩？”指著長春子道：“這可是什么人？”龍狀元道：“是仙姑。”呂仙笑道：“他消受你一夜春光，便踏破草鞋繩成就了你的姻緣，幫助了你的功名，你可知道么？”只是招討夫婦并兒子胡連、龍驤夫婦一齊上來叩問結(jié)果，求大仙指教。呂仙道：“胡招討！”應(yīng)道：“弟子有?！眳蜗傻溃骸澳闱吧砟俗限钡钕滦尬氖拐撸系壑阍儆螇m世，遍考山川。只因你做秀才時，于世上文章妄加評罵，故中年與你一子，目不識丁。但你忠孝存心，仁慈及物，所以福祿壽考，仍還爾身。二十年后同妻諸氏，可到華陽洞天，再與你相會。”胡招討道：“弟子領(lǐng)命。”呂仙道：“諸氏！”夫人道：“弟子有?！眳蜗傻溃骸澳銥閶D能孝，為妻能賢，但你居室之中勤事打掃，或于蜘蛛之網(wǎng)，螻蟻之垤，輕加破壞，雖是下界微蟲，亦是上天生命。行游使者奏聞上帝，但與你半子之榮，不許你一兒之貴。二十年后同夫胡章也到華陽洞天相會便了。”夫人道：“弟子領(lǐng)命。”呂仙道：“龍驤！”龍狀元道：“弟子有。”呂仙道：“龍驤，你前身是王母殿前燒香童子，只因動了一點凡心，滴在塵世。既生閥閱之家，富習(xí)詩書之禮，胡招討與你父親有僚宷之情，你與弱妹有兄弟之誼，焉及復(fù)蒙私念，輒爾鉆窺？若不是長春子弄假成真，便將他敗倫傷化。但天曹念爾父死于國難，有子合當(dāng)富貴。且弱妹與爾有夙世姻緣，故不得不轉(zhuǎn)移禍福。五十年后，甲子年七月十五日相會在謝羅山中，不得有違法旨?！饼報J說：“領(lǐng)命。”呂仙道：“胡氏！”弱妹應(yīng)道：“弟子有?！眳蜗傻溃骸澳闱吧硎峭跄傅钋皥?zhí)拂侍兒，動了凡念，謫墮爾身為女，減歲壽母。薦孝聞于上帝，代兄為子，和樂及于六親，節(jié)操凜似秋霜，雍熙和春日。女德既修，婦道亦備，合當(dāng)與你三子一婿，俱登黃甲。五十年后，甲子歲十五日一同夫婦龍驤到謝羅山相會便了。”弱妹道：“弟子領(lǐng)命?！眳蜗傻溃骸昂B！”應(yīng)道：“弟子有?！眳蜗傻溃骸昂B，你本是王屋山下一條蟒蛇，只因咬死了兩個逆子，上帝許你做個人身，足汝一生衣食。誰想毒惡不悛，乖戾如舊，弱妹既為兄妹，有事便當(dāng)隱瞞，金釵揭證，于心何忍？若不是長春子把薔薇花換去，弱妹冰清玉潔幾乎被玷羅寬。那日演法之時，天曹便欲誅戮，又虧長春子求饒，留汝性命。從今以后，須作好人，把仁義忠信牢牢放在心上，日后也好受咱家指揮；不然天曹賞罰決難輕貸?！焙B道：“弟子敢不領(lǐng)命?！眳蜗傻溃骸芭c你約會地方，須索記著。吾們歸洞去也?！敝灰娊鹜衽畧?zhí)著幢帆寶蓋迎接而去。胡招討合家轉(zhuǎn)回。畫像圖形，供奉焚香，后來果如其言?？梢娙松谑?，各有前因，還要各自修為，保全名節(jié)，才得長享福澤；斷不可方寸有虧，墮落泥途，不能回返也。愿各勉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