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慘史 第三回 死黃堂烈婦捐軀　驚坐馬小姐認父

話說少女見周二姐盤問，忍怒訴道：“奴家姓閻，名蕊英。這個胞弟名玉哥。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父親閻法，母親陳氏，生我姐弟二人。父親今年中了進士，即選米脂縣正堂。上任之后，即寄家書，催取家眷到任。今早來到東門，先著家人通報，不見夫馬出來迎接，但見兩人來說道，老爺不喜排場，只愛素凈，故不打執(zhí)事出來，但叫我兩人迎接夫人入衙相見。我們信以為真，跟到縣堂。誰知不見父親之面，只見眾人在堂上飲酒。家人問其端的，方知此地遭了大變，悔恨自投羅網(wǎng)。母親見父被害，烈性發(fā)作，高聲罵座。座上一人叫開刀斬首，旁座一人勸住，這人突起邪心，逼勒母親。我母親系總兵之女，縣令之妻，堂堂誥命，怎肯受人污辱？痛罵一番，登時撞死在石欄桿下。我姐弟一見，哭昏在地。先前這位大王，不許我們啼哭，要收我姐弟做奴仆，故帶入此處來見夫人。望夫人大發(fā)慈悲，超生我姐弟二人，足感大德?！闭f罷，痛哭不止。周二姐見蕊英貌美，妒心發(fā)現(xiàn)，暗想：“李自成這個色鬼，見這樣美女，怎放得過她？有了她美的，必把我作賤，我何不將她收除，以絕后患？”想定主意，便道：“小孩子，你不用啼哭，我是食齋念佛的人，不比他們刻毒。我今著人帶你回家。”叫梅香快請虎十叔，暗從夾道進來，我有要話商議，不得泄漏！梅香領(lǐng)命而去。

不多時，虎十到來，問侄女有何吩咐？周二姐見蕊英姐弟在旁，不便講話，叫丫環(huán)帶他們下廚食飯。周二姐見左右無人，與虎十附耳低言，說了幾句，虎十點頭應(yīng)承。周二姐大喜，送他元寶一錠，隨叫蕊英姐弟出來。丫環(huán)帶到跟前說：“他二人不食東西，只管啼哭?！敝芏愕溃骸澳銈儾灰淇蘖?，我如今行個方便，著人帶你回家。你二人可跟著這個善人靜靜出去，不要使人知覺?！惫有〗阈乓詾檎妫⑹畯膴A道出去。

行到西門，那守門的嘍啰認得虎十，不敢攔阻。公子小姐忍住淚痕，出了城門，帶水拖泥，姐弟攜著手亂走。走到山前，兩人腳倦想歇，虎十道：“你兩個跟我打這山口過去，雇一輛小車，送你回家?！苯愕苈勓裕惴鑫?，我扶你，行一步，跌一步。步到深山澗邊，小姐金蓮窄痛，坐下難行。見虎十拔刀相向，嚇得魂不附體?；厮贾芏阆惹暗恼f話，原來食齋念佛的人，立心行善，卻慘過食人的猛虎。蓋猛虎食人，亦有時合天理順人心的。方才虎十把玉哥拉住，一刀劈來，豈知日后玉帶橫腰的貴人，不死于無名之地。一陣狂風，跳出一只白額猛虎，把虎十咬去。這個婢嫂婷婷的小姐，一寸芳心，怎受得兩重驚嚇，立腳不住，被這狂風吹得許久方蘇，睜眼見四面荒涼，不是田地，又不見先時殺人的兇徒，大叫玉哥數(shù)聲，絕無影響。低頭看見滿地血跡，只道玉哥被殺，哭得氣死還生。怎曉得系虎食惡人血跡，特令小姐見的。小姐半晌抖過氣來，哭一聲兄弟，叫一聲爹娘，思量一家慘死，倚靠無門，縱留這條苦命無用，不如及早歸陰，還得骨肉聚會。左思右想，大哭數(shù)回，隨解下羅帶，系在身側(cè)松樹自縊。剛剛把粉頸套將上去，誰知救星從那邊走來。有個老樵夫從此經(jīng)過，舉頭看見一個少年美女自縊，忙放下柴擔，急上前解救。待她蘇醒，細問緣由。小姐見也是個老成，便把根由哭訴，樵夫道：“原來本縣老爺?shù)男〗?。我家離此不遠，若不嫌棄，可到我家中，同我老婆子住下，待有官兵來剿賊時，把小姐送到上司，必然有個著落，豈不好過做了元主之鬼？”小姐含淚道：“老人家，你有此善心，真?zhèn)€重生父母了。只怕無故打攪了，于心不安?！遍苑虻溃骸拔沂抢蠣?shù)淖用?，怎說打攪二字？小姐快隨我來?！毙〗愦笙?，束好啰帶，纏緊弓鞋，跟著他柴擔，強步下山。不上半里，樵夫歇擔拍門，老婆開門接人。三人坐下，細說原因。婆子點頭嗟嘆，忙取茶飯與小姐充饑。雖然淡飯粗茶，兩老十分恭敬。小姐幸得在此安身，但思骨肉分離，日夜愁嘆，兩老百般開解。

一日，兩老攜小姐步出門前散悶。時值暮秋天氣，嚴霜殺草，只剩晚節(jié)黃花。見景傷情，不覺淚下。老樵將欲開言安慰，忽見一位長髯的官長，騎匹無鞍馬遠遠跑來。剛剛跑到門前，那馬把官長掀翻在地，叫聲：“哎喲！跌死我也?！崩祥陨锨鞍阉銎稹Ｊ菚r小姐企立門邊，被他一眼窺見，大叫一聲：“我兒！你怎么來到這里？你母親兄弟今在何處？”小姐抬頭一看，見是父親。忙上前跪下，哭道：“爹爹呀！只因母親得接家書，攜我姐弟到任，指望同享榮華。誰知進入枉死城中一般，被那強盜騙進衙內(nèi)，賊起歹心，逼勒母親。母親守節(jié)不從，撞死在石欄桿下。眾家人一齊喪命，單留我姐弟二人，要充做奴婢，照侍賊婦。誰知婦女更毒，叫人騙我姐弟入山，謀害性命。幸天綱不漏，兇人被虎咬去，我二人驚死在地，醒來不見玉哥，苦命女兒欲尋自盡，幸得這位恩人帶我回家安身。只道今生不見父親之面，誰知也有今日?！痹V完，淚如雨下。閻法聽罷，心如刀割，淚如泉涌。自思賊陷城池，一家慘死，上負君恩，下累妻兒，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不如早赴幽冥更好?？匆娗邦^有一口深井，抽衣急步往前一跳。老樵夫婦及小姐等追之不及，不知閻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