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臺全傳 第二十三回 美金臺被擒遇救　鮑千金飯店交拳

話說圣姑姑走進(jìn)房中，細(xì)看病人，一息奄奄。念他是個孝子，他若死了，母命難活，便道：“老媽媽，取半杯清水來。”婦人道：“大娘娘要來何用？”圣姑姑道：“我有用處，取來就是。”老婦人沒奈何，就去取半杯水送與圣姑姑。那圣姑姑將杯接在手中，便將手指畫符，口中默念真言。咒畢，便叫媽媽：“你把病人扶起，將他仰面朝天睡下?！敝灰娝o閉牙關(guān)，伸兩個指頭，把那病人鼻子兩旁狠狠擠將攏來，病人口就張開，就將符水慢慢傾入病人口內(nèi)。回頭便叫：“媽媽，令郎有命的了?！崩蠇D人便立在牀前，只管看。約有一個時辰，只見那病人張開眼來，肚中呱呱的響，反身來了，吐出許多黃連水。嘔吐完畢，便叫：“啊，母親?！崩蠇D人道：“好了，好了。啊，吾兒，如今好些么？”他兒子道：“孩兒起初口口難過得很，如今好得多了?！崩蠇D人道：“難得啊難得?！被仡^便叫：“大娘娘，小兒這個殘生幸得大娘娘。尚未得知，如今還要醫(yī)生看治否？何時可以康強(qiáng)？”圣姑姑道：“啊，老人家，如今令郎的病去大半了，何須再要醫(yī)生看呢？過了三天就安康的了。只要調(diào)理調(diào)理?！崩蠇D人道：“是哉。這調(diào)理二字是不中用的。”圣姑姑道：“為何呢？”老婦人道：“自遭回祿之后，窮苦不堪，如今小兒一病三月，弄得燈盡油光，飯多沒得吃，那里來調(diào)理呢？”圣姑姑道：“可憐！妾身有一法兒在此?？捎型吖揞^？取一個來?！崩蠇D人道：“待吾取來。大娘娘，瓦罐在此?！笔ス霉蒙焓窒蛏磉呡p輕摸出一文錢來，即丟入罐中，一口氣，書一道符：“啊，媽媽你把罐頭搖搖看。”那老婦人雙手捧了瓦罐搖上幾搖，叮當(dāng)聲響，不知什么東西。圣姑姑說：“且倒來看?！钡钩鰜硪豢?，是一百文錢。老婆婆一見，喜歡非常。圣姑姑便吩咐道：“啊，媽媽，你把一文母錢每夜丟在罐中，次日產(chǎn)錢九十九個。天天如此，九十九個母子，用得來了。但只可自家知道，斷斷不可泄漏天機(jī)的。若與人知道了，一個錢多沒有的。”婦人道了謝，忙問：“仙家住居何處？”圣姑姑道：“不必問吾，日后自知。”出房同永兒要去了。那老婦人殷懃苦留，總留不住。只得送他出門，笑嘻嘻閉上了門。每日有九十九個可以調(diào)理兒子復(fù)元。那兒子后來到王則名下做將軍的，此話書中且暫少表。

話說兩妖精此來為金臺的事，不知左蹺、張鸞可救得成否？那里曉得澹臺惠十分利害，自從任總兵去后，他又回思一想，說那貝州金小子乃是聞名的好漢，如今在琵琶亭結(jié)義，朋友必多，況且登萊斗法拿捉張鸞、左蹺之時，金臺出力幫助，必是張鸞一黨。此番五百兵丁倘然拿不住金臺，豈不是笑話了？吾想毛遂、林繼祖乃是茅山真君的徒弟，法術(shù)甚大，不免差他前去接應(yīng)。主意已定，即差毛遂、繼祖帶領(lǐng)一千人馬前往江西去了。毛、林二人領(lǐng)命遂行。再說任總兵捉住了金臺等五犯，一路長軀，從龍虎山前經(jīng)過。只見一個黃面和尚，穿著破衣，手中提一條鐵棍當(dāng)住去路，念聲阿彌陀佛，便道：“來的老爺們，作福，作福。貧僧是遠(yuǎn)來的，只因無衣無食，伏乞布施舊衣一件，就子孫萬代有龍衣穿了，布施米一斗，子孫代代上天梯了?！眹Z嘮叨叨甚為惹厭。官兵住了馬蹄，喝也不退，打也不退。任總兵高聲罵道：“你這禿奴，好不知趣！俺們奉旨拿解欽犯的，為什么在此討厭？還不走去讓俺的去路么？”左蹺道：“啊彌陀佛，僧來看佛面，作福布施，大有功德的?！比慰偙溃骸昂靡粋€大膽和尚，這樣倔強(qiáng)?！狈愿滥孟?。左蹺道：“阿彌陀佛，拿不得的，拿不得的。”看他像一個癡和尚樣子，任他們拿捉，只管念佛。任總兵大喝：“狗和尚，前在東京懼罪逃脫，現(xiàn)在各處拿你。你今日自投羅網(wǎng)，前來送死！”吩咐綁了砍去罷。左蹺道：“阿彌陀佛，殺不得的，殺了出家人罪過的?！钡娷娛烤蛠砟美?，綁住，砍一刀，撲托一聲，光頭落地。忽見紅光沖到半天，眾人魂飛魄散，兵卒道：“呀，啊呀，不好了，不好了。殺了一個頭，又有一個長出來?！北阌质且坏叮瑩渫袧L下來，是一道紅光，又是一個頭長出來了。連殺七刀，長出七個頭。任總兵又好氣又好笑。正在無法可施之時，只見一個齷齪道人走過來說：“無量壽佛，那個在此殺生害命？好不罪過！”任總兵抬眼一看，認(rèn)得道人名字叫張鸞，喝令將他拿住了！張鸞假意呼冤。只見又是一個臈黃的和尚，一蹺一拐，在前面說道：“僧家不犯法，如何胡亂好殺？殺了出家人，總兵的難動。若要不如放了罷，放了罷，放了罷，菩薩摩化?！币粋€道士，一個僧人，擋住了任總兵，擾不清楚。任總兵喝令將他們捉下，左蹺念了幾句真言，頃刻之間飛沙走石，括括大風(fēng)，從空伸出拿云手來，把囚車內(nèi)五個犯人提了出來，五起分開，刑具解下，各自逃去。那任總兵覺得眼前暗昏昏，大風(fēng)吹得滿身寒冷。隨來五百兵丁多凍壞了。恰好毛、林二人到來，詢知是打劫犯人，便大喝：“張鸞休得無禮，左蹺逆畜勿要欺人！”毛遂向懷中摸出美彈丸來，像桃核形狀，向空中祭起，幾聲霹靂，大風(fēng)立退，法寶收回。左蹺一驚非?。骸安缓昧耍∵@是那個法術(shù)，如此利害，還當(dāng)了得！”便念動真言，三百六十邪神急來護(hù)身，卻拿著一卷天書祭起，便有閃閃金光射目，望眾人打來。那毛遂要收法寶，那經(jīng)得天書來得快，好不利害！一個頭元跌下馬來。左蹺喝聲：“神將，把他提到云南去罷?！狈ㄖ家幌?，那神將在空中把毛遂提到了云南地界。左蹺收回天書，惱了旁邊林老爺，喝聲：“逆黨休要無禮！”口中也念真言，輕輕祭起一粒定妖珠。此珠專捉狐貍。左蹺幸虧逃走得快。張鸞法術(shù)奇妙，念動真言，只見一只青鳥半空飛去，竟把明珠銜去，喝聲：“神將，提他到陜西去?！眳s領(lǐng)了法旨提去了?？蓱z這林繼祖法力低微，提到陜西城外。張鸞收拾法寶，青鳥口中吐出一粒珠。張鸞哈哈哈大笑道：“不想今日倒多出一樁法寶來了，但不知那樣用法，待吾收拾在此，再作道理。”任總兵唬得呆了，主意全無，只得傳令兵丁，休要坐視，快將妖物捉下來。那五百兵丁多怕，說道：“老爺，今日有些晦氣。和尚道士多有法力，我們誰甘當(dāng)災(zāi)呢？五個犯人多劫去的了，倒不如回京請旨罷?！比卫蠣斦趦呻y，只見張鸞、左蹺在空中合掌，一個念“無量壽佛”，一個念“阿彌陀佛”，哈哈大笑而去。任總兵無可奈何，只得領(lǐng)了兵丁回京覆旨去了。

且說張鸞與左蹺會同一路，云游海島蓬萊。講到張其、鄭千、浦二、華云龍四人分為四處，大家觀看，滿心大悅，意欲原歸舊處，又恐官兵拿捉。各有本領(lǐng)，打劫人財(cái)使用，直到金山大拜英雄敘會，后首再提。原說金臺在荒郊之中，心內(nèi)想道：“險(xiǎn)些兒拿去受災(zāi)，那知又被他們救出，得到此間。朋友西東分散，意欲到何其家去，又恐暗暗有兵追來，好叫吾進(jìn)退無門?！币宦窇n愁，一路思想，到了江塘水口，呆呆立著。只見江心中有一只小舟到來，艄上有個美女，玉手尖尖的把櫓。船頭上有個中年婦女，叫道：“漢子若要過江請下船來，渡你過去?！苯鹋_仔細(xì)一看，原來就是前日登萊州渡吾過江的圣姑姑，莫非與吾有緣，所以今日到此間來的？不免叫他渡過江去，免得官兵追上前來。便招招，船遂泊岸。金臺亦即下船，輕輕搖到江心里。圣姑姑啟口問道：“啊，漢子，你可認(rèn)得吾否？”金臺道：“認(rèn)得的，前日登萊斗法，看吾姑姑妙法世間無及，喜得今朝又能相會，煩渡區(qū)區(qū)?！笔ス霉玫溃骸澳隳沁呑鲈趺?？”金臺道：“只為琵琶亭結(jié)義，被官兵拿捉，故而要逃到那邊去，又恐怕官兵未退追來，且往那邊另覓棲身?！笔ス寐犝f，笑道：“漢子，因何這等愚法怕是非？目下琵琶亭小拜不成，何不再往金山大拜？英雄好漢敘會一處，共扶新主，豈不為美么？”金臺道：“又是什么金山大拜？”圣姑姑道：“啊，漢子，你且聽說，不必三心兩心，管教你日后自有興隆日子，成就功名，再有子孫?！苯鹋_聽說，心中想道：“又叫吾金山大拜英雄敘會，未知是真是假。吾且看其光景，再行調(diào)停?！蹦茄珦u櫓如飛，只有一個時辰，已到江鎮(zhèn)城外?！鞍?，漢子就在這里上岸罷?！苯鹋_道：“是哉。但是小子身邊不曾帶得銀錢，擺渡錢多沒有。這便怎么？”圣姑姑道：“那個要你擺渡錢？”永兒道：“啊，母親，自古道：要知心腹事，待聽口中言。擺渡錢多沒有，料想盤川無著。何不與他幾兩銀子，也算行了一樁好事?！笔ス霉冒杨^來一點(diǎn)，念幾句真言，略用小法，城外頭有一銀鋪內(nèi)，三封銀子不見了，卻被老狐運(yùn)了來，一起送與金臺。貝州好漢殷懃道謝，立刻上岸。圣姑姑開船往各處逍遙去了。

金臺上岸來觀看，只見那三市喧嘩，店鋪密密，漸見西山日落。金臺呆想道：“天色已晚，須去尋個安歇之所才好?！敝坏眯挪角靶?，人來人去，熱鬧得狠。肚中有些饑餓了，須去買飯來吃。便轉(zhuǎn)彎走過去。只見那邊一盞紅燈上寫著“安寓客商”四個大字，金臺就立停叫道：“啊，店家！”店主應(yīng)道：“來哉，來哉。門前一盞燈，安歇四方人，四方人不到，抵莊不開門。客人啊，是歇夜的么？”金臺道：“正是。”店主道：“行李呢？”金臺道：“行李被強(qiáng)盜搶去，故而沒有了。”店主道：“但是沒有行李小店勿留的，別家去罷?！苯鹋_道：“啊，店主，行李雖無，房飯錢是一樣的。休來作難，今夜且留了罷?！钡曛鞯溃骸鞍?，客人，近來強(qiáng)盜甚多，東也搶，西也搶，岸上也搶，水里也搶，衙門里差通班馬快查捉，嚴(yán)緊得很。水道還有船只查緝，前日出示著吾門客寓，不準(zhǔn)留宿面生之人。勿有行李的客人一發(fā)不準(zhǔn)容留。各店家出結(jié)，一并而行之，并不作難客人的?！苯鹋_聽說，把手搓搓。不肯留客也沒奈何，叫吾今宵何處去歇呢？咳！出門人行李原要，不可不有的?！卑?，店家，不準(zhǔn)留歇，這是由你。但是吾肚中饑了，有飯賣的么？”店主道：“飯是有的，里面請坐。”金臺走進(jìn)來，揀了空座坐下。小二先把桌兒一揩，便道：“客人可用酒的么？”金臺道：“酒飯一齊要的?！毙《溃骸翱腿它c(diǎn)菜?！苯鹋_道：“隨意可也。”小二道：“葷的呢，素的？”金臺道：“不拘葷素，只要上好的?！毙《溃骸笆窃??！蹦切《θツ昧艘粔鼐?，三色葷菜，三色素菜，一雙牙箸來送金臺面前。金臺想來思去，心事甚多，酒也無心吃，摸耳抓頭的想。正在惱悶，走來一個長大漢子，性格剛強(qiáng)，大呼小喊：“揩桌子?！痹瓉硎莻€汪洋大盜，故而道理全無。“開店的！有好酒拿來，俺吃個爽快?！毙《溃骸皝碓?，來哉。客人先用好酒，飯就來的?！苯鹋_抬眼看這強(qiáng)徒，品格高強(qiáng)，全無道理，一面兇相，口闊方腮，獅子鼻頭，身高體胖，兩腮胡須。非是山林強(qiáng)盜，定是海面強(qiáng)徒，必不是循良之人?？此某云沸袨?，好無道理，不知本領(lǐng)拳頭如何？只見他黃湯多少吃得下去，魚肉取來一刻就完，連呼添菜添酒。那小二忙忙答應(yīng)：“來哉，來哉?！睗h子道：“俺在此，你、你為何慢慢的走來？”小二道：“客人，才燒好菜在此。”漢子道：“放著，再添酒來。”小二道：“來哉，來哉?！蔽鸷迷眨凰缘镁?，如何是好？狗娘的人，吃得空空，你看有些醉了，腳歪伶仃了。小二走來說：“客人，會鈔口虐。”漢子道：“鈔不會了?！毙《溃骸白吡耍俊睗h子道：“吃完了自然走了。”小二道：“噯噯噯，鈔是總要會的。若是吃了酒飯，多像你這樣子，吾們店也開不成功了?！睗h子道：“哈哈，你要會鈔么？你認(rèn)認(rèn)吾看，俺也不與你打架，只要把你抓。”小二道：“嚇唷唷。”漢子道：“你卻不認(rèn)得，俺是好漢中丈夫，你若要吾的錢，賞你兩記巴掌?！毙《溃骸鞍?，客人吃了吾們酒飯，倒來打吾，捉牢他，捉牢他?。　焙脻h子到走出店門，耀武揚(yáng)威。金臺見了大怒，立起來高聲大罵“狗烏龜”。撒開大步追出店門，那吃白食的要吃虧了。講到金臺，不但本領(lǐng)高強(qiáng)，而且兩足甚快，一日一夜能行六百里路程。何況這一點(diǎn)點(diǎn)地方追他不上么！追著大漢，住步說道：“你是那里人？開店的拿了本錢要生利息，你來白吃，賬不算，鈔不會，你這個面孔有幾斤重？”大漢聽說，哈哈哈大笑道：“狗賊的，原來一個年輕人，乳氣未盡，孩子一般，口出狂言，看輕俺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江河好漢鮑將軍，常吃無錢食的，誰敢前來說話！你這小兒休要管閑賬，快些去與你娘親討乳吃罷?！苯鹋_道：“狗頭，你有什么本領(lǐng)，擅敢吃白食！俺若不見，由你胡行；俺今親眼見了，那肯寬恕你么？快快還錢，饒你狗命。若還倔強(qiáng)，不留情的。”大漢聽說，就一拳打過來。金臺趁勢一吊，那漢子登時跌倒。金臺道：“呀，這狗頭一點(diǎn)本領(lǐng)也沒有，倒要吃白食。問你酒錢還也不還？”漢子道：“放了就去還的?！苯鹋_扯進(jìn)店門說道：“啊，店家你今何必呆立，快把酒賬來算?！钡曛鞯溃骸八愫玫牧??！苯鹋_道：“共該多少？”店主道：“實(shí)足五錢八分銀子?！苯鹋_道：“如此，與他五錢八分銀子?！睗h子道：“啊，英雄吩咐，敢不從命！奈吾絲毫不帶，若容到船中去取，照數(shù)還他便了?！币笫氯绾危铱聪禄胤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