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 第九章 復(fù)滬

自武昌一倡，厄（扼）長江之上流，北向可由豫以規(guī)燕。

而下游諸行省，清廷威力已不能及，上海一隅，尤為民軍發(fā)源之地。英偉少年及敢死之士，云屯霧集，北向忤視，躍躍求逞。

女界尤倡言革命，終日議論騰沸。外人以清廷不振，任用親藩，知國勢傾頹，已不可救，乃嚴守中立，甚有隱相黨人者。而天津之法界，尤為死士之淵藪。

九月十三日日中，民軍猝起，據(jù)上海閘北巡警局。巡士聯(lián)翩歸附，爭向巡長索取子彈。租界以外槍聲如沸。逾時，民軍進據(jù)巡警總局，立白麾，大書“光復(fù)”二字，于空際。能言者爭出演說。巡士右膊環(huán)以白布。商團防營，從風(fēng)而靡。居民大震，白晝閉戶。民軍逐戶勸諭，俾勿震懾。

申正，民軍以敢死隊五百人，長驅(qū)入城。城中守備單弱，城樓立為民軍所據(jù)。滬道劉燕詒，已攜關(guān)防預(yù)遁，囑其僚吏幕客，潛避洋務(wù)局。民軍入署，不戮一人，擲炸藥于川堂之上，大聲沸烈，火光熊熊燭天矣。繼至府署，郡朝已空。民軍亦縱火焚其大堂。繼至參將衙署，楊某出揖民軍，請自避讓，愿勿舉火，災(zāi)及平民。眾為感動，遂不縱火。上?？h聞民軍至，亦從容出迓，言：“群君舉義，鄙愿所甘。惟獄中囚皆萬惡不可赦。義師弗察，一逭其死，則惡且愈，稔足為義師之累?！北娍善湔?。乃不釋囚，仍以兵環(huán)守之。

城中略定，遂議取軍械局。而局工正值罷役，民軍寥寥數(shù)十，衣白衣，袖間界以紅線，力擲炸彈，崩聲隆然。守者爭出縱槍。民軍死傷者共十六人，然尚力戰(zhàn)。忽諜言龍華有大隊來援，遂撤隊歸。明日遲明，民軍復(fù)進撲，再接再厲。官軍尚力戰(zhàn)，顧道梗援絕，軍無后繼?？椎乐?，民軍均以巨炮扼守。

官軍大亂散走。民軍遂入領(lǐng)全局，將局中所積槍械，立時俵散。

上海通樹白麾，一色縞素，商賈貿(mào)易如常。西人見之，嘖嘖稱異。大張告諭于衢街之上，其文曰：我中華同胞建國于斯四千余年，均屬黃帝子孫。后因明末流寇之亂，被滿人乘危占據(jù)。我同胞受其殘虐者，二百六十年矣。本軍政府為拯救同胞，恢復(fù)祖業(yè)起見，東南各省，已次第克復(fù)。上海為通商巨埠，自應(yīng)即日收回。本制造局雖系滿清政府設(shè)立，其實皆吸取我同胞脂膏資以舉辦。且所造軍火，本以防外，今滿人欲以殘殺漢種，用心之險惡，吾同胞稍具識力者，匪不切齒痛恨。今本軍政府已舉民政總長經(jīng)理局務(wù)。凡局內(nèi)司事工作人等，務(wù)須一概照常辦事，聽受命令，毋得違誤，致礙大局。特示。

上海既歸民軍，吳淞亦同時響應(yīng)。十四日，通懸白麾。駐鎮(zhèn)吳淞之粵軍，望風(fēng)投械。復(fù)立軍政分府，以所部轄于武昌，承為中央軍政府，知黎公英武，足以集事也。

于時士大夫擁巨資者，爭避地上海，伏匿寓樓，不敢舉踵外出。好事者倡言：“此輩平日婪索，飽其貪囊，今事敗潛蹤至此。吾輩出百死成光復(fù)之功，轉(zhuǎn)為貪酷者捍御其黃白物。”

因之邏偵四出，日竊竊然以馬車托名流柬請，駐（馳）至租界以外，即而縛之，榜掠千數(shù)，氣息僅續(xù)，必得資而后已。造謠者又紛傳某某為政府間諜，將不利于民軍，宜盡其家。遣人中夜投書其門，謂爾不日難作。而奴輩亦因此脅劫其主人，探微揣端，動息皆為主人之罪，公然坐索夜度之資于主人，否則啟戶納刺客矣。又互相賊害，乘間造訪，手槍猝發(fā)，防不勝防。名為光復(fù)，人咸重足一跡，無敢微詞及于黨事。

女界紛議北伐，盧眉峰、顧月城為之倡。僉言秋女士無罪見戮，大開追悼之會，貽書東南諸剩健有力之女子，乃離叛其父母，斷發(fā)急裝，急趣滬上，入北伐隊。又苦無資，則分布酒樓之中，挾冊求助。挑達（佻亻達）子弟，因之恣與調(diào)詼。一反唇間，即指為干犯。罰重金而求免者，日有所聞。李一雄、黃克家、貝醒澄三女士尤傲放無禮。眾以胡秋光博學(xué)有識量，爭推引之。秋光私嘆，以為非佳兆也。見眾唯唯，無敢輕出一語。凡會場議北伐者，握拳抵幾，丑語間出，秋光但點首而已。眾亦漸漸輕之，以為不足計事。

秋光歸寓默然，遂作書寓仲英曰：

仲英先生足下：別后，知君與述公方規(guī)劃鎮(zhèn)江。

述公持重，非萬全不發(fā)。然鎮(zhèn)江不得，無以進規(guī)金陵。

金陵惟天保城最扼要。徒取雨花臺，尚不為功。吳帥儒者，不解兵事。且軍隊半已解體，所恃者但有北軍。

今武昌已扼長江上流，而滬上又為民軍所有。海軍中人人亦有光復(fù)之志，以說客動之，當立下。北軍但有直趨浦口，向徐州而退。此著在我意中，想述公必有部署。此間雖名光復(fù)，而女界中尤呶擾不堪。戰(zhàn)事屬之男子，乃必進身參與，貪天之功以為己力。試問數(shù)處光復(fù)，何者為女軍沖鋒陷陣之勞，乃必張大其詞，侈言國事耶？近者，此軍需之故，雖名門閨秀，亦撰冊四出，向酒樓中求酒客助餉，惡謔間作，恬不知愧。

不惟不敢屬目，聞之已為赪顏。而為之魁率者，尤好名不審大體。前古叔季澆訛，女變多在宮掖。今茲群陰大煽，乃為意料之所莫及。秋光身亦女子，何嘗無志澄清？惟綜觀大局，似有能了之人。我曹只能如歐西基督教中之人，實力為痍傷之英雄看護，職業(yè)似盡，何必雌聲而雄鳴，令人增笑。此間清寂，寡可語者，仲英若能抽身一至滬上，相見尚有所言。秋光拜啟。

書去之明日，蘇州光復(f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