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 艷異編·卷一·星部

郭翰

太原郭翰，少簡貴，有清標(biāo)，姿度美秀，善談?wù)?，工草隸。早孤，獨(dú)處。當(dāng)盛暑，乘月臥庭中，時(shí)時(shí)有微風(fēng)，稍聞香氣漸濃，翰甚怪之。仰視空中，見有人冉冉而下，直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艷絕代，光彩溢目。衣玄絹之衣，曳羅霜之帔，戴翠翹鳳凰之冠，躡瓊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蕩心神。翰整衣巾，下床拜謁，曰：“不意尊靈回降，愿垂德音?！迸⑿υ唬骸拔崽焐峡椗?。久無主對，而佳期阻曠，幽思盈懷，上帝賜命而游人間。仰慕清風(fēng)，愿托神契。”翰曰：“非敢望也?！币嫔钏小Ｅ疄殡肥替?，凈掃室中，張湘霧丹之帷，施水精玉華之簟。轉(zhuǎn)惠風(fēng)之扇，宛若清秋。乃攜手升堂，解衣共寢。其襯體紅腦之衣，似小香囊，氣盈一室。有同心親腦之枕，覆一雙縷鴛文之衾。柔肌膩體，深情密態(tài)，妍艷無匹。欲曉辭去，面粉如故。試之，乃本質(zhì)。翰送出戶，凌云而去。自后，夜夜皆來，情好轉(zhuǎn)切。翰戲之曰：“牛郎何在，哪敢獨(dú)行？”對曰：“陰陽變化，關(guān)渠何事？且河漢隔絕，無可復(fù)知，總復(fù)知之，不足為慮。”因撫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矚耳！”翰又曰：“卿既寄靈辰象，辰象之間，可得聞乎？”對曰：“人間觀之，只見是星，其中自有宮室居處，諸仙皆游觀焉。萬物之精，各有象在天，在地成形，下人之變，必形于上也。吾今觀之，皆了了自識?！币?yàn)楹仓噶行欠治?，盡詳紀(jì)度。時(shí)人不悟者，翰遂洞曉之。后將至七夕，忽不復(fù)來。經(jīng)數(shù)夜方至。翰問曰：“相見樂乎？”笑而對曰：“天上哪比人間，正以感運(yùn)當(dāng)爾，非有他故也。君無相忘。”問曰：“卿何來遲？”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為翰致天廚，悉非世物。徐視其衣，并無縫。翰問之。謂曰：“天衣本非針線為也?！泵咳?，則以衣服自隨。　　

經(jīng)一年，忽于一夜，顏色凄惻，涕淚交下，執(zhí)翰手曰：“帝命有程，使當(dāng)永訣?！彼靻柩什蛔詣?。翰驚惋曰：“尚余幾日？”對曰：“只在今夕耳！”遂悲泣，徹曉不眠。及旦，撫抱分別。以七寶枕一枚留贈(zèng)，約明年某日，當(dāng)有書相問。翰答以玉環(huán)一雙，便履空而去?；仡櫿惺?，良久方滅。翰思之成疾，未嘗暫忘。明年至期，果使前日侍女將書函至。翰遂開緘，以青縑為紙，鉛丹為字，言詞清麗，情意重疊。末有詩二首，詩曰：　　

河漢雖云闊，三秋尚有期。　　
情人終已矣，良會(huì)更何時(shí)。

又曰：

朱閣歸清漢，瓊宮御紫房?！—?br>佳期空在此，只是斷人腸。

翰以香箋答書，意情甚切，并有酬贈(zèng)二詩曰：

人世將天上，由來不可期?！—?br>誰知一回顧，交作兩相思。又曰：

贈(zèng)枕猶香澤，啼衣尚淚痕?！—?br>玉顏霄漢里，空有往來魂。

自此而絕?！—?br>
是歲，太史奏：“織女星無光?！焙菜疾灰?，人間麗色不復(fù)措意。復(fù)以繼嗣大義須婚，強(qiáng)娶程氏女，殊不稱意。復(fù)以無嗣，遂成反目。翰官至侍御史而卒。　張遵言傳南陽張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館。中夜晦黑，因起廳堂，督芻秣，見東堂下一物，凝白曜人。使仆者視之，乃一白犬，大如貓，鬢睫爪牙皆如玉，毫彩清潤，瑩澤可愛。遵言憐愛之，目為捷飛。言駿奔之捷，甚于飛也。常與之俱。初，令仆人張志誠袖之，每飲飼，則未嘗不持目前。時(shí)或飲食不快，則必伺其嗜而之。茍或不足，寧自輟味，不令捷飛不足也。一年余，志誠袖行意已懈倦。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飲食轉(zhuǎn)加精愛。夜則同寢，晝則同處，首尾四年。　

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將夕，天且陰，未至詣所而風(fēng)雨驟來。遵言與仆等隱大樹下。于時(shí)昏晦，默亡所睹，忽失捷飛所在。遵言驚嘆，命志誠等分頭搜討，未獲。次忽見一人，衣白衣，長八尺余，形狀可愛。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問白衣人：“何許來，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蘇，第四。”謂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飛去處否？則我是也。今君災(zāi)厄會(huì)死，我緣受君恩深，四年已來，能待我至于盡力輟味，曾無毫厘悔恨。我今誓脫子厄，然須損十余人命耳?！毖杂櫍俗裱择R而行，遵言步以從之。方十里許，遙見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長丈余，手持弓劍，形狀瑰偉。見蘇四郎，俯僂迎趨而拜。拜訖，莫敢仰視。四郎問：“何故相見？”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張遵言秀才?！毖杂櫍的勘I視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無禮！我與遵言往還，爾等須與我且去！”四人憂恚，啼泣而去。四郎謂遵言曰：“勿優(yōu)懼，此輩亦不能戾君?！备惺铮忠娨共孑吜呷?，皆持兵器，銅頭鐵額，狀貌皆可憎惡，跳梁企躑，進(jìn)退獰望。遙見四郎，戢毒栗立，惕伏戰(zhàn)竦而拜。四郎喝問曰：“作何來？”夜叉等霽獰毒，為戚施之顏，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專取張遵言秀才?！蓖的勘I視之，狀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夜叉等一時(shí)叩頭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決鐵杖五百，死者活者未分。四郎今不與去，某等盡死。伏乞哀其性命，暫遣遵言往?！彼睦纱笈骋共?。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數(shù)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淚又言。四郎曰：“小鬼等敢爾！不然且急死?！币共娴忍淦蕟瓒?。四郎又謂遵言曰：“此數(shù)輩甚難與語。今既去，則奉為之事成矣?！毙衅甙死?，見兵仗等五十余人。形神則常人耳。又列拜于四郎前。四郎曰：“何故來？”對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為追張遵言不到，盡已付法，某等惶懼，不知四郎有何術(shù)救得某等全生？”四郎曰；“第隨我來，或希冀耳?！狈参迨?，言可者半。須臾，至大黑門。又行數(shù)里，見城堞甚嚴(yán)。有一人，具軍容，走馬而前，傳王言曰：“四郎遠(yuǎn)到，某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于路，請且于南館少休，即當(dāng)邀迂。”入館未安，信使相繼而召：“兼屈張秀才。”俄而從行，宮室欄署，皆真王者也。入門，見王披袞垂旒，迎四郎酬拜。四郎酬拜。起，甚輕易，言詞唯唯而已。大王盡禮，前揖四郎升階。四郎亦微揖而上?；仡欁裱栽唬骸暗刂髦郑豢刹粻??！蓖踉唬骸扒暗顪\陋，不足四郎居處?！庇忠舅睦?，凡過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陳設(shè)，盤榻食具，供帳之備。至四重殿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用，皆非人間所有。食訖，王揖四郎上夜明樓。樓上四角柱，盡飾明珠，其光如晝。命酒具樂，飲數(shù)巡，王謂四郎曰：“有侑酒者，欲命之?！彼睦稍唬骸坝泻尾豢伞！迸畼菲甙巳耍嬀普呤嗳?，皆神仙間容貌妝飾耳。王與四郎，各衣便服，談笑亦鄰于人間少年。有頃，四郎戲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戲之，美人怒曰：“我是劉根妻，為不奉上元夫人處分，以涉于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間許長史，于云林王夫人會(huì)上，輕言某已贈(zèng)語，杜蘭香姊妹至多微言，猶不敢掉謔，君何容易耶！”四郎怒，以酒卮擊牙盤。一聲，其柱上明珠，轂轂而落，瞑然亡所睹。遵言良久懵而復(fù)醒，原在所隱樹下，與四郎及鞍馬同處。四郎曰：“君已過厄矣，與君便別?！弊裱栽唬骸澳呈苌芍饕褬O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歸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賴也？”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于商州龍興寺東廊縫衲老僧處問之可知矣。”言畢，騰空而去?！—ヌ煲严蚴?，遵言遂整轡適商州。果于龍興寺見縫衲老僧，遂禮拜。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夜深乃曰：“君子苦求，焉得不應(yīng)。蘇四郎者，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謫官也。今居于此。”遵言又以事問老增，僧竟不對，曰：“君已離此厄矣。”勖遵言，令歸館谷。明辰尋之，已不知其處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