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一回　花二娘巧智認情郎

世事從來不自由，千般思愛一時仇?！　　　?br>情人誰肯因情死，先結(jié)冤家后聚頭?！　?br>
這四句詩，只為世人脫不得酒色財氣這四件事，所以做出不好事來。且說個只好酒不好色的人。他生長在松江府華亭縣八團內(nèi)川沙地方。他父親名叫花遇春，年將半百，單生得此子，夫妻二人十分歡喜。長成六歲，上學攻書，取名花林。生得甚不聰明，苦了先生。費盡許多力氣，讀了三年，書史一句不曾記得，不想到了十歲外，同了幾個學生，朝夕頑耍。父親雖嚴，那里曾怕。先生雖教，那里肯聽。他父親見他不像成器的了，想到這般頑子，不能成器，倒不如歇了學，待他長成時，與他些本錢，做些生意也罷。因此送了先生些束修，竟不讀書了。后來一發(fā)拘束不定了，他母親與丈夫商議道：“孩兒不肖，年已長成。終日閑游，不能轉(zhuǎn)頭。不若娶一房媳婦與他，或者拘留得住，那時勸他務(wù)些生業(yè)，也未可知。”遇春道：“我心正欲如此，事不宜遲?！奔磿r就去尋了媒婆。那媒婆肚里都有單帳的。卻說：“幾家女子，曰某家某家可好么？”遇春聽了道：“這幾家倒也都使得，但不知誰是姻緣，須當對神卜問，吉者便成?！眲e了媒婆，竟投卜肆。占得徐家女子倒是姻緣。余非吉兆。“也罷，用了徐家?！庇忠娒饺?，央他去說。原來此女幼年父母俱亡，并無親族。倒在姑娘家里養(yǎng)成。姑夫又死了。人嫌他無娘教訓(xùn)的女兒，故此十八歲尚未有人來定。恰好媒人去說。這徐氏姑娘又與他相隔不遠。向來曉得花家事情。有田地房屋的人家，但不知兒子近日如何，自古媒人口，無量斗。未免贊助些好話起來。那徐氏信了。即時出了八字。因此花家選日成親。少不得備成六禮，迎娶過門。請集諸親。拜堂合巹。揭起方巾花扇。諸人俱看新娘生得如何。但見：　　

秋水盈盈兩眼，春山淡淡雙蛾。金蓮小巧襪凌波，嫩臉風彈得破。唇似櫻桃紅綻，鳥絲巧挽云螺。皆疑月殿墜嫦娥，只少天香玉兔。

諸人一見，果然生得美貌，無不十分稱好，一夜花燭酒筵，天明方散。未免三朝滿月，整治酒席。這也不題。　　

好笑這花林，娶了這般一個花枝般的渾家，尚兀自疏云懶雨，竟不合偏向鄉(xiāng)里著腳，過了幾時，仍向街坊上結(jié)交了一個不才肖的單身光棍。姓李名二白，年紀有三十歲了，專一好賭錢爛飲，誘人家兒子，哄他錢鈔使用。這花林又著他哄騙了，回家將妻子的衣飾暗地偷去花費，不想他妻子一日尋起衣飾，沒了許多，明知丈夫偷去化費了，稟明了公婆。還存得幾件衣物，送與婆婆藏了，公婆二人聞知，好生氣惱，恨成一病，兩口懨懨，俱上床了。好個媳婦，早晚殷勤服侍，并無怨心。央鄰請醫(yī)，服藥調(diào)治，那里醫(yī)得好。這花林猶如陌路一般，又去要妻子的衣飾。見沒得與他，幾次發(fā)起酒瘋，把妻兒驚得半死?！　?br>
且說李二白見花林的物件沒了，甚是冷淡。他便又去尋一個書生，姓任名龍，年紀未上二十，他父親在日，是個三考出身，后來做了一任典史，趁得千金。不期父母亡過，止存老母、童仆在家。妻子雖定，尚未成親。故此自己往城外攻書。曾與李二白在親戚家中會酒，有一面之交。一日，途中不期相遇，敘了寒溫。恰好又遇著花林，各敘名姓。李二白一把扯了兩個，竟至酒樓上做一個薄薄東道，請著任龍，席上猜三道五，甜言密語，十分著意。這任龍是個小官心性，一時間又上了他的鉤子。次日就拉了花李二人酒肆答席。三人契同道合，竟不去念著之乎者也了，終日思飲索食，這花林又是個好酒之徒，故終日親近了這酒肉弟兄，竟不想著柴米夫妻。他父母一日重一日，那里醫(yī)治得好。遇春一命嗚呼?；钟植辉诩遥肓肃徏?，四處尋覓，方得回來。未見哭了幾聲。三朝頭七，這倒虧了任李二人相幫。入棺出殯，治喪料理。不料母親病重，相繼而亡。自然又忙了一番，方才清凈。余剩得些衣衫首飾，妻子又難收管，盡將去買酒吃食，使費起來，這番沒了父母，競在家中和哄了，那李二白生出主意道：“我們雖異姓骨肉，必要患難相扶。須結(jié)拜為弟兄，庶可齊心協(xié)力。我年紀癡長，叨做長史?；ǖ芫佣?，任弟居三。你二位意下何？”二人同聲道：“正該如此?！比齻€吃了些香灰酒，從此穿房入戶。李二喚徐氏叫二娘，任三叫二娘做二嫂，與同胞兄弟一般兒親熱。這李二見花二娘生得美貌，十分愛慕。每席間將眼角傳情，花二娘并不理帳他。丈夫雖然不在行，也看不得這村人上眼。任三官青年俊雅，舉止風流。二娘十分有意，常將笑臉迎他。任三官雖然曉得，極慕二娘標致。只因花二氣性太剛，倘有些風聲，反為不妙，所以欲而不敢。　　

一日，花二在家，買了一些酒肴，著妻子廚下安排。自己同李、任在外廂吃酒。談話中間，酒覺寒了。任三道：“酒冷了，我去暖了拿來?！奔幢闶樟死渚疲怪翉N下取酒來暖。不想花二娘私房吃了幾杯酒，那臉兒如雪映紅梅，坐在灶下炊火煮魚。三官要取火暖酒，見二娘坐在灶下，便叫：“二嫂，你可放開些，待我來取一火兒?！被ǘ镄膬豪镉行暗牧?，聽著這話，佯疑起來，帶著笑罵道：“小油花什么說話，來討我便宜么？”任三官暗想道：“這話無心說的，倒想邪了?！北惆讯锟匆豢?，見他微微笑眼，臉帶微紅，一時間欲火起了，大著膽，帶著笑，將身捱到凳上同坐。二娘把身子一讓，被三官并坐了。任三便將雙手去捧過臉來，二娘微微而笑，便回身摟抱，吐過舌尖，親了一下。任三道：“自從一見，想你到今。不料你這般有趣的。怎生與你得一會，便死甘心?！倍锏溃骸昂坞y，你既有心，可出去將二哥灌得大醉，你同李二同去，我打發(fā)開二哥睡了，你傍晚再來。遂你之心。可么？”三官道：“多感美情。只要開門等我，萬萬不可失信?！倍镂⑿c首。連忙把冷酒換了一壺熱的，并煮魚拿到外廂，一齊又吃。三官有心，將大碗酒把花二灌得東倒西歪。天色將晚，李二道：“三官去罷?！比俟室庀鄮?，收拾碗盞進內(nèi)，與二娘又叮囑一番，方出來與李二同去。二娘扶了花二上樓，與他脫衣睡倒。二娘重下樓，收拾已畢，出去掩上大門。恰好任三又到，二娘遂拴上門道：“可輕走些?！背读巳稳氖?，走到內(nèi)軒道：

“你坐在此，待我上樓看他一看便來?！比稳溃骸昂伪赜秩?。”一手摟住二娘推在凳上，兩下云雨起來。任三官比花二大不相同，一來標致，二來知趣。二娘十分得趣，怎見得：　　

色膽如天，不顧隔墻有耳。欲心似火，那管隙戶人窺。初似渴龍噴井，后如餓虎擒羊。嘖嘖有聲，鐵漢聽時心也亂。吁吁微氣。泥神看處也魂消?！　【o緊相偎難罷手，輕輕耳畔俏聲高?！　?br>
花二娘從做親已來，不知道這般有趣。任三見他知趣，放出氣力。兩個時辰，方才罷手。未免收拾整衣。二娘道：“我不想此事這般有趣，今朝方嘗得這般滋味。但愿常常聚首方好。只是可奈李二這廝，每每把眼調(diào)情，我不理他。不可將今番事泄漏些風聲與他。那時花二得知了。你我俱活不成的?！比俚溃骸懊捎H嫂不棄，感恩無地，我怎肯賣俏行奸。天地亦難容我?！倍锏溃骸暗恢獛讜r又得聚會？”任三道：“自古郎如有心，那怕山高水深?！倍锏溃骸敖褚古c你同眠方可，料亦不能。夜已將深，不如且別，再圖后會罷?！比稳溃骸凹热绱耍倥c你好一會兒去，”正待再整鸞佩，不想花二睡醒，叫二娘拿茶。二人吃了一驚。忙回道：“我拿來了。”悄悄送著三官出去，拴好大門，送茶與花二吃了。花二道：“你怎么還不來睡？”二娘回道：“收拾方完，如今睡也?！薄?br>
閑話休題。次早花二又去尋著李二同覓任三官。恰好任三官在家，便隨口兒說：“昨晚有一表親，京中初回，今日老母著我去望他。想轉(zhuǎn)得來時，天色必晚了。聞知今日海邊，有一班妓女上臺扮戲，可惜不得工夫去看?！被ǘ溃骸袄疃纾偻H。我與你去看戲如何？”李二道：“倘然沒戲，空走這多路途何苦！”花二道：“我有一個舊親，住在海邊，若無戲看，酒是有得吃的。去去何妨?！崩疃犚娬f個酒字，道：“既如此，早早別了罷?！比艘缓宥?。　　

不說花李二人被任三哄去，且說三官又到家中，取了些銀子，著一小廝喚名文助隨了，賣辦些酒食，拿到花家門首。著小廝認了花家門徑，著他先去，不可說與奶奶知道。自己叩門而入。見了二娘笑道：“他二人方才被我哄到海邊去了，一來往有三十余里路程，到得家中，天已暗了。我今備得些酒果在此，且與你盤桓一日?！倍锏溃骸叭绱藰O好。”把門掩上。三官炊火，二娘當廚，不時間都已完備。二娘道：“我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倘你哥哥一時回家來，也未可知。若被遇見，如何是好？向日公婆后邊建有臥室一間，終日關(guān)閉到今日，且是僻靜清潔。我想起來，到那時飲酒歡會，料他即回，也不知道。你道好么？”任三聽說，歡喜之極。即時往后邊。開門一看，里邊床帳桌椅，件件端正，打掃得且是潔靜。壁上有詩一首道：　　　　軒居容膝足盤桓，斗室其如地位寬?！　　　?br>壺里有天通碧漢，世間無地隔塵寰。　　　　
誰人得似陶元亮，我輩終慚管幼安?！　　　?br>心境坦然無窒礙，座中只好著蒲團?！　?br>
看罷，即將酒肴果品擺下。兩人并肩而坐。你一杯，我一盞，歡容笑口，媚眼調(diào)情。自古道：“花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闭{(diào)得火滾，摟坐一堆。就在床上取樂起來。這一番與昨晚不同。怎見得不同？只見：　　雨撥云撩，重整藍橋之會。星期月約，幸逢巫楚之緣。一個年少書生，久遭無婦之鰥，初遇佳人，好似投膠在漆。一個青春蕩婦，向守有夫之寡，喜逢情種，渾如伴蜜于糖。也不嘗欺香翠幌。也不管掙斷羅裳。正是：　　　　

雨將云兵起戰(zhàn)場，花營錦陣布旗槍?！　　　?br>手忙腳亂高低敵，舌劍唇刀吞吐忙?！　?br>
兩人歡樂之極。滿心足意而罷。整著殘肴，歡飲一番。二娘道：“樂不可極。如今天已未牌了。你且回去。后會不難了?！比俚溃骸坝欣?。只要你我同心，管取天長地久。”言罷作別。競自出門去了?！　?br>
不移時，花二已回。二娘暗暗道：“早是有些主意。若遲一步。定然撞見了。”自此任三官便不與花李二人日日相共了，張著空兒便與二娘偷樂。若花二不時歸家，他便躲入后房避了。故此兩不撞見。只是李二又少了一個大老官，甚是沒興，常常撞到花家里來尋花二。　　

一日，花二不在家。門不掩上的，便撞入內(nèi)軒。向道：“二哥可在家么？”二娘在內(nèi)道：“不在?！崩疃犃诉@嬌滴滴之聲音，淫心萌動。常有此心，奈花二礙眼。今聽得不在家中，便走進里面道：“二娘見禮了?！倍锎鸲Y道，“伯伯外邊請坐?！崩疃Φ溃骸岸?，向時兄弟在家，我倒常在里邊坐著。幸得今日兄弟不在，怎生到打發(fā)外邊去坐！二娘，你這般一個標致人兒，怎生說出這般不知趣的話來！”二娘正著色道：“伯伯差了，我男人不在，理當外坐，怎生倒胡說起來！”李二動了心火，大膽跑過去要摟，早被二娘一閃，倒往外邊跑了出來，一張臉紅漲了大怒，恰好花二撞回，看見二娘面有怒色，忙問道：“你為何著惱？”二娘尚未回答，李二聽見說話，闖將出來。花二一見，滿肚皮疑心起來。二娘走了進去?；ǘ柕溃骸袄疃纾瑸橹跏?，二娘著惱？”李二道：“我因乏興，尋你走走。來問二娘，二娘說你不在。我疑二娘哄我，故意假說。因此到里面望一望，不想二娘嗔我，故此著惱?！被ǘ莻€耳軟的直人，競不疑著甚的，也不去問妻子，便對李二道：“二哥，婦人家心性，不要責他。和你街上走一走去罷?！眱扇擞秩チ恕Ｖ钡蕉鼤r分方回。二娘見他酒醉的了，欲待要說起，恐他性子發(fā)作，連累自身，不是耍的。只得耐著不言?！　?br>
到次早，見花二不問起來，不敢開口。李二從此不十分敢來尋花二了?；ǘ渤３２辉诩?，倒便宜了任三官。日間不須說起，至于花二更深不回，常伴二娘。便是花二回來，亦都醉的。二娘伏侍去睡，也再不想尋起二娘作些勾當，故此二娘倒得與三官十分暢快。三官或在花家房里過夜，或接連三日五日不出門，與花二、李二竟自斷絕了往來。李二心中好悶，想道：“花家婦人，不像個貞靜的。少不得終有奸謀破綻，待我慢慢看著。若還有些破綻，定不饒他?！币虼顺３Ｔ诨仪昂筇铰?。　　

恰好一日，遠遠望見任三走進花家而來，他連忙在對門裁縫店內(nèi)看著。只見任三竟自推門進去了。有一個時辰，尚不見出來。李二連忙走到花家門首一望，不見些兒動靜。把門扯了一扯。又是拴的。他便想道：“多分花二哥在家里。敢是留他吃酒，故此不出來了?！北惆验T敲上兩下。只見二娘出來問道：“是那一個敲門？”李二道：“是我，來尋二哥講話?！倍锎鸬溃骸安辉诩??！崩疃氲溃骸岸喾质菋D人怪人，故意回的，不免說破他?！北愕溃骸凹榷俨辉诩遥僭趺丛诶锩孢@半日還不出來？”二娘道：“你見鬼了，任三官多時不到我家來了，誰見來的？”李二道：“我親眼見他來的，你還說不在！”二娘怒道：“這等你進來尋！”便出來把門開了。李二想道：“古怪，難道我真見了鬼不成！豈有此理?！北愦笾酵镞M，四周一看，并無蹤影。他再也不想有后房的。便飛跑上樓去看。那有三官影兒。倒沒趣了。飛走下樓閣往外就跑。被二娘千忘八，萬奴才，罵得一個不住?！　?br>
不期花二歸家，見二娘罵人，問道：“你在此罵誰？”二娘道：“你相交的好友！甚么拈香！這狗才十分無禮，前番你不在家，他竟人內(nèi)室調(diào)戲著我。我走了出來，恰好你回來。你親眼見的。他今日又來戲我，我罵將起來，方才走去。這般惡獸，還要相交他怎的！”花二登時大怒起來，罵道：“這個人面首心強盜，我前番卻被他瞞了。你怎么不說！今日又這般可惡。殺這強盜，方消我恨?！本股蠘侨×舜差^利刀，下樓趕去。二娘一把扯住，忙道：“不可太莽，若是你妻子失身與他，方才可殺。自古捉奸見雙，你竟把他殺了，官司怎肯干休！以后與他絕了交便罷了。何苦如此?！被ǘ亩渚d軟的，被妻子一說，甚覺有理。想一想，撇下刀說：“便宜了他，幸喜我渾家不是這般人。若是不貞潔的，豈不被他玷辱，被人恥笑。”二娘背地里笑了一聲，向廚下取了些酒萊道：“不用忙了，快來吃一杯兒去睡了罷。這樣小人，容忍他些?！被ǘ瀽灥某粤藥妆棺陨蠘撬??！　?br>
二娘又取些酒萊，往后房來，與任三吃。將李二之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道：“如何是好？”三官道：“我若如今出去，倘被他看見，倒不好了。我不如在此過夜，到明日早早梳洗，坐在外邊，只說尋二哥說話，與他同出門去，方可無礙?！倍锏溃骸斑@話倒甚是有理。只是此番去，你且慢些來。李二畢竟探聽，倘有差池，怎生是好？”三官道：“我家有個小廝，名喚文助，認得你家的。我使他常來打聽消息便了。”二娘道：“你明日拉了二哥到你家請他吃幾杯酒兒。著文助斟酒，待他識熟了面，然后著他送些小意思與我們。如此假意相厚，方好常常往來?！比俚溃骸按擞嫳仨毴绱朔娇??！眱扇送孕┚苾?，未免做些風月事情，方上樓去?！　?br>
次早，三官起來，早已梳洗。先把大門開了，坐在外廂。叫：“二哥在么？”二娘在內(nèi)，假應(yīng)一聲，上樓說與丈夫知道：“任三叔尋你。想他許久不來，莫非李二央他來釋非？切不可又去與那強盜來相交了?！被ǘB忙梳洗下樓，與任三施禮道：“三官為何一向少會？”三官道，“小弟因宗師發(fā)牌縣考，一向?qū)W業(yè)荒疏，故此到館中搬火，久失親近。今日家中有一小事而回，特特來望兄。不知一向納福么？”花二說：“托庇賢弟，你會見李二么？”任三道：“如今正要同兄去望他?！被ǘ溃骸安槐卣f起這畜生?！睂⑶凹圃浦?，一一說了一遍。三官假意怒道：“自古說得好，朋友妻，不可嬉。怎生下得這樣心腸！既如此，我也不去望他了。明日小弟倘娶了弟婦，他未免也來輕薄。豈不聞免死狐悲，物傷其類！二哥，既然如此，也不必惱了。兄同小弟到家散悶如何？”　　

花二同了三官到家里，只見堂上有人說話。把眼一看，恰是一個說親的媒人。與任三官配的親，為女家催完親事。等緊要過門。他母親道：“又未擇日，尚未催妝。須由我家料理停當，方可完姻。怎么女家反這般催促？”花二、任三聽了，一齊笑著見禮。少不得整酒款待媒人，花二相陪?！　?br>
三人直飲到紅日西斜，別了任家出門?；ǘc媒人一路同行?；ǘ銌柕溃骸懊轿滔壬?，為何女家十分上緊，是何主意？”媒人笑而不答?；ǘ溃骸澳鞘侨思腋F，催他做親，好受些財禮使用么？”媒人道：“他家姓張，乃是個三考出身，做了三任官。去年升了王府典膳回來的，家約有數(shù)萬金，那得會窮！”花二想了道：“奇了，這等畢竟為何？”媒人問道：“兄與任家官人相厚的么？”花二道：“意氣相投，情同骨肉?！泵饺说?，“這等，兄說的話，必定肯聽的了。府上在何處？”花二道：“就在前面?！泵饺说溃骸坝惺孪嘧h。必須到府上，方可實言?！眱扇说搅嘶?，分了賓主。二娘點茶吃了?；ǘ謫柶鹪?。媒人道：“見兄老誠，自然是口謹?shù)?。才與兄議。萬萬不可與外人知之?！被ǘ溃骸袄险梢娊?，斷不敢言?！泵饺说溃骸叭喂偃硕ǖ呐?，年紀二十歲。閨中不謹，腹中有了利錢。他父親往京中去了。是他令堂悄地央人接親，要我及早催他過門，以免露丑。許我十兩銀子相謝。我方才見說不來，心中煩悶。想此也必須得花兄暗地贊助。若得早娶，愿將所謝之銀均分?！被ǘ南掳蛋迪肓说溃骸邦I(lǐng)教，領(lǐng)教。”媒人道：“千萬言語謹密些。”花二道：“不須分付?！泵饺说溃骸吧杏形幢M之言。奈天色晚了，欲求同行幾步，方可悉告。”花二同出門去了。　　

二娘在門后，初然聽了此人說任官人三個字。他便半步不移，細細聽了前后說話、暗暗嘆息道：“淫人妻女，妻女淫人。天之不遠，信不誣矣?！彼窒氲溃骸罢煞蛱热ハ鄤?，畢婚之后，無甚說話方好，倘三郎識出差池，叫此女如何做人？必然尋死，豈不可惜。若不勸丈夫管他，倘此女父親回來，看出光景，將女兒斷送性命，也末可知。也罷，且待他回來，再作商議?！敝灰蚧ǘ锲鹆艘稽c好心，他家香火六神后來救他一命。這是后話。　　且說花二歸家，二娘道：“方才之說，我己盡知。你的意下如何？”花二道：“娘子，這件事不難。我勸三官將計就計。省事些娶了過門。我又有酒吃，又有五兩銀子。有何難哉！”二娘曉得他耳朵綿軟的，道：“丈夫差矣，你若去說得聽也好，萬一不聽，你豈不壞了好朋友的面情！這五兩銀子，也有用了的日子，況未必有無。我想人生在世，當為人排難分憂。今任三妻子之憂，那任三憂愁一般。當拔刀相助，水火不避，才是丈夫所為。你若聽，我倒有一計較在此。”花二道：“賢妻有何妙計，何不為我說之?！倍锏溃骸胺讲琶饺怂裕莾焊邔⑵饋?。想不過是三四個月的光景。何不贖一服通經(jīng)散，下了此胎，有何不可？”花二道：“此計雖好，怎生樣一個計較贖與他吃？”二娘道：“不難，明日將我抬到他家，揚言我是任家內(nèi)親，央告我來說話。他家自然不疑。畢竟他母親出來接我。我悄俏將此言與他母親一說。自然妥當。”花二道：“好便好，只是先要破費藥金。”二娘道：“癡子，若是妥當，那十兩銀子都是你的?！被ǘ犃?，拍掌大笑：“好計，好計！”　　

次日早起，打點了藥金，竟往生藥輔中贖了一服下藥，又去喚了一乘轎子與二娘坐了，竟抬至張典膳家中。奶奶迎進，敘了寒溫，吃罷了茶，奶奶問道：“尊姓？”二娘道：“奴是花林妻子，有事相告。敢借內(nèi)房講話。”奶奶引了進房，坐定。二娘命眾女使俱出外邊，方附奶奶之耳，如此如此，說了一番。那奶奶面皮紅了又紅，千恩萬謝，感激無地。一面整酒，一面連忙熱了好酒，到女兒房里。通知了此話，把藥服了。一時間，一陣肚疼，骨碌碌滾將下來，都是血塊。后來落下一陣東西，在馬桶內(nèi)了。奶奶道：“謝天謝地，多感祖宗有幸，逢著花二娘這個救星。”歡歡喜喜安頓女兒睡了。連忙去房中見了二娘，謝了又謝。將酒就擺在房內(nèi)，三杯五盞。二娘起身告辭，奶奶再三苦留不住，開箱取了一封銀子，一對金釵，－雙尺頭，一枝金簪，送與二娘道：“些須孝敬，休嫌菲薄。地久天長，報恩有日，幸匆見怪?！倍锴Ф魅f謝，上轎而歸?！　√焐淹恚ǘ娖拮託w家，打發(fā)了轎夫，進內(nèi)忙問事體如何。二娘把日間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將他送的物件，把與丈夫看了。喜得那花二滿地滾跳道：“我明日與任三官說知，還要他的酒吃。”二娘道：“你忘了。這是陰騭事情，所以去救他，若與三官說知，可不又害了那女子！”花二道：“正是。幾乎錯了。還是賢妻有些見識，緊緊記在心中，再不說了。”二娘以后與任三官這般情厚，把此事再不漏泄。　　

話分兩頭，且說李二自從那日見了任三，又尋不著，又被他妻子罵了一場，心中不忿。一日，走到花家對鄰一個周裁縫家門口坐下。那周裁縫道：“李官人，想是來尋花官人么？”李二道：“正是。”周裁縫道：“今早出去了。”李二道：“師父，你曾見任三官。這一向到花家里來么？”。那周裁縫極口快的，便過：“他是不出門的主顧。怎么倒來問我！”李二過：“我前日分明見他進去，多時不見出來。進去了一番，又不見影，反受了一肚皮臭氣，心內(nèi)不甘，你若曉得這頭路，我斷不負你?！蹦侵懿每p是個口尖舌快的人，他道：“我這幾時不管人間事。若是十年前生性，早早教他做出來了?！崩疃溃骸爸軒煾福闳艨蠋臀易鍪?，我當奉酬白金五兩?！敝懿每p聽見說許了五兩銀子，就歡喜起來，忙道：“若要如此，必須生個計較。此事一不做二不休，不是取笑的，先與他丈夫說知，一齊捉奸，方免無事。”李二道：“可恨淫婦，必在丈夫面前罵言說我，花二故此久不上門。今雖欲通言，奈無由得計?！辈每p笑道：“花二官是酒徒，扯到店上吃酒。中間三言兩語，激起性子了，自然妥當。他若不聽你，你卻教他問我，我自搬他一場是非，自然信了?！崩疃溃骸澳氵@幾日不出去做生活方好?！辈每p道：“只有一個張家，要去完他首尾?？丛缤砣ネ炅耍蛔谶@里等著便了?！薄　?br>李二計議已定。次日懷些酒資，恰好撞著花二。倒身一揖，花二假意還禮，眼看別處。李二道：“哥哥凡事三思。自古道，若聽一面說，便見相離別。我有許多為你心腹話，不曾與你說罷了?！被ǘ敬焕硭致犓f有心腹話，只得道：“有何話快說來！”李二見他答話，連忙扯了，竟上酒樓。將酒篩下一盞，送與花二?；ǘ坏贸粤?，也回送李二一盞，道：“有話快說?！崩疃溃骸扒衣?，說將來，恐你酒也吃不下了?！被ǘ话l(fā)疑心，只得又吃了幾盞道：“大丈夫說話不明由，如鈍劍傷人。說明了，倒吃得酒下?！崩疃室庥圆谎??；ǘ溃骸傲T，你既不道，我也不吃了，去罷?！崩疃溃骸罢f來恐你不信，反嗔怪我?！被ǘ溃骸拔也还帜恪！崩疃溃骸耙擦T，說與你知，怪不怪憑你便是。那任三這幾時你曾會他么？”花二道：“數(shù)日前，他館中回來，我到他家中去吃酒了?！崩疃?。又說道：“哥，前日二娘罵我這日，任三到你家來。二娘把他藏在家里，被我知道了，要進去搜捉。因此二娘急了，反罵將起來的。你是個大丈夫，不可被婦人騙了。”花二想了又想，我妻子好端正的，怎歪說起這般說話。便道：“你既知道那日任三是在我家，就該直說了是。今據(jù)你此言，他兩人一定有奸了。此事不是當耍的，可直直說來我聽?！崩疃溃骸罢f也沒干。我親眼見他進去多時，不見出來，所以要搜。若是假說，天誅地滅。你若再不信，去問你鄰居周裁縫便是?！被ǘf道：“是了，想此事有些因。多時不見他，想是那日躲在我家過夜，被你知覺，恐你埋伏捉住，不好出門。反說來尋我，同我出門，方可掩人耳目。是了，是了，再不必言。必定事真矣，除非殺了二人，方消我恨。”李二道：“且禁聲。事倘不成，反為不美。還須定計，方可除之，”花二忙問何計較，李二道：“計較倒有，只是不可又被二娘識破，反受其害?！被ǘ溃骸安环敛环?，我自然謹密就是了。”李二道：“事不宜遲，你可今晚揚言，假說明早要往府城去有何事理，一面去約任三到家里說話。不可等他來，你可先出門去。他若來見你不在家，自然又留過夜，待我與你探聽，如在時，報你知道。你卻回家下手便了?！被ǘ溃骸笆橇?。且別著，明日再會?！崩疃溃骸叭f不可泄漏?！被ǘf：“不須分付了?！薄　?br>
竟到門首，恰好裁縫在家，叫道：“周師父，有一句話出來問你?！蹦抢现芤娏嘶?，便心照了。忙說：“有何見教？想是要我裁衣么？”花二道：“你不可瞞我。我這件事，也料難瞞你，那任三之事，你可曾見來么？”老周道：“大官人，我老人家不管這等閑事。此乃陰騭之事。罪過，罪過。露水夫妻，乃前世定的，只要自己謹慎些兒就是了。何必問我?！被ǘ犃诉@幾句話，實在是了。道聲請了，便回家，扯開了門，倒假意兒全無惱色道：“我明日要往府城中去，可與我打點著，備些酒萊?！倍锏溃骸澳闳ズ胃?？”花二道：“去尋一個人講話。”二娘暗暗歡喜不題?！　∏艺f那李二說這場是非，自己心中猜道：“花二回去，必然去問周裁縫。不免隨步兒走到裁縫門首一問?！崩现芸匆娏死疃?，連忙走將出來，將花二問的情由敘了一遍道：“十分相信了?！庇謫柪疃溃骸昂斡嬜剿?？”李二道：“一面花二只說出路，一面反教任三到家說話。倘或走來，見花二不在，自然又上鉤了。那時我與他探聽，果然如此，去報老花。管取雙雙都做無頭之鬼，方稱我心也?！崩现艿溃骸扒把圆豢墒?。”李二遼：“這些小事，不須分付?！备?cè)チ??！　?br>
且說次日，花二起來，對妻子道：“我今就要府中去。我想前日擾了任三官，今日順便安排些小萊兒，添著幾味，請他來答席。我如今去約他，他若來遲，你就陪他吃了便是?！倍餄M心歡喜道：“哪有我陪之理?！被ǘ僖赓I些物件，一面見了李二，約定今日看任三動靜，先將那把利刀交與李二收看。一面自去見了任三，約他下午到家說話不題?！　?br>
且說周裁縫被張典膳家家人再三催做衣服，坐定逼他起身。算來不能延推，只得去做。須臾，奶奶出來道：“師父為何事不來，擔擱到如今？”這老周叫聲道：“奶奶，只因窮忙，誤了奶奶的事。今日我對門鄰舍花家，有天大一樁事，我要在家里看看的。被管家逼不過，只得走了來?！蹦棠搪犓f出花家兩字，問道：“莫非是那花林家里么？”老周道：“正是。奶奶為何又曉得？”奶奶道：“他家與我有親。今日他家有何大事，可對我說。”老周道：“既是令親，不便說得?！蹦棠痰溃骸安环?。有話快說?！崩现茉莻€口快的人，見逼得緊，料想畢竟難以隱瞞。便道：“莫怪了我，實對你說，他妻子二娘，生得妖嬈標致，與一個任三官相好，搭上了?！蹦棠痰溃骸澳侨稳僭诤畏剑渴巧趺慈?？”老周道：“他父親做任典史官是的?！蹦棠讨o道：“他兩個敢做出此事來了么？”道：“走長久了。花林有一朋友，名叫李二，要去踏渾水。二娘不肯，后來被他撞破了。昨日與花林說知，今日李二定計，假說花林往府城中去，反約任三來家，料然二娘留他過夜。今晚雙雙定做無頭之鬼矣。”張家奶奶道：“你緣何曉得？”道：“李二與我極厚，他說與我，叫我相幫他動手。故此曉得?！蹦悄棠搪犃诉@番言語，三腳兩步，竟入女兒房中，一五一十，盡情說了一遍。女兒道：“如何可救得他方好?！蹦棠痰溃骸扒也豢身?，我親去與二娘說知，救他一命。報他前日之恩。一面著家人騎馬速到任家，說與任三官，今日切不可往花家去，有人要害你性命。坐在家中，不出門，可保無事?！迸畠旱溃骸澳锛茸匀?，還用速些方好。”即時喚了女轎，飛也似抬到花家。轎夫叩門，二娘聽見門響，只說是任三官到了，開門一看，恰是張奶奶。又驚又喜，忙忙施禮。稱謝了一番道：“花官人在那里？”二娘道：“為府城里有事，出門去不多時?！蹦棠滔氲溃骸按耸率钦娴牧??！薄　《锏溃骸澳棠汤锩嬲堊??！倍塑幾永镒?。那奶奶悄悄的在二娘耳畔說了一遍，驚得二娘面如土色，牙關(guān)打戰(zhàn)。呆了一會，倒身拜謝：“此事若非奶奶來說，必遭毒手?！蹦棠痰溃骸耙粊泶饒笄八?，二來救小婿一命?！倍锔屑げ槐M，就將請三官酒食擺將出來，請奶奶吃了幾杯。辭別去了?！　∪稳僭诩?，正打扮得齊齊整整的出門。未及幾步，只見張家的人慌慌忙忙扯住了。附耳低言，說了一回。三官大驚失色，沉吟一會，道：“知道了?！贝虬l(fā)張家之人進了內(nèi)吃飯。自家回身坐在書房里想：“我不去，諒二娘無害。不免寫一封字，著文助拿了，只說有事，不及領(lǐng)酒?；ǘ姇r，必不生疑心?！奔磿r封好，文助拿了，竟至花家投下。二娘阻當?shù)溃骸敖腥隣斍胁豢蓙??！卑聪虏活}?！　?br>
且說李二留花林在家飲酒，只等任三上鉤。李二心下不定，不知任三去也不曾。走到任家。問一個老管家道：“老官，你三爺往花家吃酒，可曾去了么？”那管家便信口兒道：“去了。”李二見說，歡天喜地走回與花林道：“任三已到你家去了?！被忠а狼旋X道：“可恨，可恨。”李二勸著，大碗而吃道：“多吃些，好動手?！辈挥X天色將晚，花林提刀便走。李二道：“且慢去，待我去探聽，或在你家樓上，或在后軒。走去一刀了事。倘然捉不住，被他走了，反被他笑。你可坐在此，再慢慢吃兩碗。我去看了動靜來回你。”　　

且說二娘心下思量，沒有漢子，怕他怎的。只是可恨李二，他幫我丈夫，害我性命，想他必然先來探聽。我有道理在此。正是，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先將燈火點起，放在灶上。又去把大門半掩著，自己坐在中門。暗地里專等李二來?！　?br>
不想李二把門一推，卻好半掩的，一直悄悄走至中門探聽。二娘認定果是李二，便叫道：“三郎，這邊來?！卑牙疃话褤Фǎ闳コ端澴?。李二一時渾了，欲火難禁，想道：“日常要與他如此，不能上手，不如竟認做任三，快活一番再說?！眱蓚€在軒子內(nèi)弄將起來。弄得李二快活，想道：“我且弄完了回去復(fù)花林，說任三不來，且再理會，留下此婦，再圖久遠?！蹦嵌锕室馀鲃荩疃值萌??！　?br>
且說花林等得不奈煩了，想道：“為何不見來？想是撞著任賊，廝鬧起來。倘被此賊走了去，怎生氣得他過?！碧岬对谑?，一口氣走至門首。見門開的，竟往里走。二娘一心兒聽著，聽得腳步響，知是花林來了。便大叫：“四鄰人等，有人見我丈夫不在家，在此強奸我?？炜熳邅碜剿！崩疃犚?，要走，被二娘緊緊拘定，那里動得。花林為人極莽，上前摸著奸夫，一把頭發(fā)抽住，不由分說，一刀便砍，頭已下地?；ǘ謥碜蕉铮欢镌缛￠T拴在手，花二不提防，被二娘將刀撲地一打，那刀早已墮地，二娘忙忙早把刀向小屋上一撩，那刀不知那里去了。花二道：“淫婦，休得撒野。我聞知任賊向來與你通好，今日特來殺汝。今奸夫現(xiàn)死，你何敢無禮！”上前來捉，被二娘將拴照手一下，叫聲呵唷，疼死我也，道：“了不得，決不干休?！倍锪R道：“癡蠢東西，世上只有和奸殺妻子。我在此叫喊，你為丈夫的，幫我拿他，方是道理。怎么殺了強奸的人，又要殺我。世有此理么！”花林罵道：“休得油嘴。李二說，你二人和奸已久。想是今日知我來殺，你故此反叫強奸。思留生命。休想饒你?！倍锏溃骸肮植涣四阋獙な?。我怎得知。任三叔是個讀書人，那有此心?！被值溃骸斑€要油嘴，一個任賊，現(xiàn)殺死在地，還這般可惡?！倍锏溃骸按罇|西，方才李二進門，他道，二娘，向來慕你姿容，相求幾次，今日從我，救你一死，若不相從，你命休矣。說罷，把找牽倒在此。我堅執(zhí)不從，被他就強奸了。叫得口干。那得人來救我。你殺的是李二，怎說是任三！”花林走到尸旁，取燈相照。把頭提起，仔細一看，吃了一驚。竟連忙撒在地下，道：“是了，幾次奸你不遂，故生此計。方才狠留住我。他自先來行奸。他想我決未來，放心行事。想皇天有眼，自作自受。且問你，任三今日幾時去的？”二娘道：“他不曾來。你出門不多時，著一小廝，拿一封字兒道寄與你看?！奔磳⑦@封字，遞與花林。花林洗靜了手，燈下拆開一看，上寫著：　　　　

荷蒙寵召，本當拜領(lǐng)。聞兄往府公干，恐誤尊駕。心領(lǐng)盛情，容后面謝。不盡?！　　　　　　　　　　　　　　　　?br>
弟任三頓首　　花二看罷道：“原來不至我家。李二又與我說來了，一發(fā)情弊顯然了。殺得好。險些兒誤了你一條性命?！倍锢湫Φ溃骸爸讣椴粸楹茫鍪植粸榧?，捉賊見贓，捉奸見雙。好沒來頭，為何殺得我！只是這死尸，看你如何發(fā)放！”花林想了一會道：“拿一條口袋，將來袋起。駝去丟在李二家中。況他并無甚人往來，那里知道是我家殺的。只要瞞得外邊鄰舍方好?！倍锏溃骸敖袢罩懿每p閉著門。間壁王阿爹往女兒家去了。這邊張家，下鄉(xiāng)差使，阿媽也不在家。我方才這般大叫，都不在。所以被他好了。如今想都不曾回。趁早裝了送去?！毕葘⒌貫⑸锨逅?，洗得潔潔靜靜，相幫花林背上了肩，一氣走，竟到李二門首，把門推開，將尸首倒出就走。把袋撒在官河內(nèi)。　　

到家，只見二娘倚門相候?；ǘ溃骸盀楹握驹诖碎g？”二娘道：“里面坐著，有些怕人?！被ǘ溃骸安环?，怕他做甚?！比』饋泶蛄艘粋€醋炭，整起酒來對吃。上床倒取樂一番?！　?br>
二娘從此收了心。與花二道：“我姑娘年已老了，獨自無人，不若接來，家下相伴著我。免得你心猜疑?！被ǘ溃骸坝欣?，我今立志不去游手好閑了。將前日張家送的物件，變換作了本錢，做了生意過活?！倍锵驳溃骸斑@般才是?！比稳僖彩樟诵?。竟擇日娶了妻子。夫妻和順，再不想去到花家閑走了。不必提起?！　∏艺f那口快的老周在張家做得衣服完成，回時已將黃昏。往李二門首經(jīng)過，想道：“不知此事如何了，若是停當之時，取他的五兩頭。”不免推推門看，見門是開的?！霸瓉硪鸦丶伊??！币活^叫，一頭往內(nèi)走。絆著尸首，跌在尸上，把手摸著是人，怎生睡在地上？又濕淥的？想是吃醉了吐的，不若今晚且回。明日來取便了。扒得起來。身上跌爛濕。把門帶上了。一步步走回來。將匙開了，進門也無燈火。竟自上床睡了?！　?br>
且說次日，那李二鄰居有好事的。叫道：“李二哥，日高三丈，還未開門?！毙攀忠煌?，見身首異處，大吃一驚。叫道：“地方不好了，不知李二被何人殺死在此?！辈粫r間，哄動了許多人。地方總甲看道：“莫忙，現(xiàn)有血跡在此，大家都走不開，一步步挨尋將去，看在何處地方，必有分曉?！北娙艘积R跟尋血路，直走到周裁縫門首便沒了?？此T是閉的，眾人亂敲亂打。驚得老周跳起床來，披了衣服，下床開門一看，眾人見他滿衣是血，都一聲喊道：“是了，是了?！钡菚r推的推，扭的扭，竟到華亭縣，稟了太爺。那知縣未免三推六問。那老人家又那里受得刑起，死去還魂，押入牢中，做著一樁疑獄。一面著地方里甲，即同收尸回報。后來周裁縫死在牢中，拖出去丟在萬人坑內(nèi)，未免豬拖狗扯。只因舌尖口快，又貪著五兩銀子，竟要害人性命，合受此報，花二娘命該刀下身亡，只因救了任三的妻子，起了這點好心，故使奶奶答救了這條性命。正是：　　　　

心好只好，心惡只惡。仔細看來，上天不錯。　　

總評：　　

自古多才之女，偏多淫縱之風。愚昧之夫，乃至妻綱乖戾，機事不密，害即隨之。身殞溝中者，易言是非也。交臂相逢，便成魚水。香偷玉竊者，兩心相照也。生來不是風流骨，也希蝶浪。李二之學步邯鄲，只因財帛點動人心。亦冀狼貪，周裁縫之妄登壟斷。花二娘出奇制勝，智者不及。蓋救人者還自救。李二自冒險危身，愚者不為。殺人者還自殺，天網(wǎng)恢恢，報應(yīng)不爽。致于花林改行生理，徐氏打疊邪淫，任三斷絕思愛，急流勇退。若三人者，從情癡內(nèi)得已覺之靈機，于苦海中識回頭之彼岸。較之今日蠅趨蟻附，戀戀于勢利之場者，大相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