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二十二回　黃煥之慕色受官刑

《吳歌·詠尼僧》：　　　　
尼姑生來頭皮光，　　　　
拖了和尚夜夜忙?！　　　?br>三個光頭好似師弟師兄拜師父，　　　　
只是鐃鈸緣何在里床?！　?br>
元朝杭州臨平鎮(zhèn)上有一尼姑梵林，曰明因寺。層巒聳翠，煙霧橫斜，飛閣流丹，琉璃鱗次，幢幢飄舞，寶蓋飛揚，瓶插山花，爐焚降檀，正是：　　　

琪樹行行開白社，香云藹藹透青香?！　?br>
寺中一個老尼，年三十二歲，法名本空。有一少尼，年二十四歲，法名玄空。其年萬歷已丑歲，有一宦家，姓田，住于長安，因事被逮。小姐年方二八，因而避入明因寺，投師受戒，法名性空。本空見他性格幽閑，態(tài)度清雅，況幾席間自多吟詠，豐姿異常，使彼為知客。但是宦家夫人小姐到寺燒香，隨喜，都是知客陪伴。此寺向靈，游客光棍因而生事，本空具呈本府，求禁游客。太守將宋朝仁烈皇后手書三十二字與尼貼于本寺云：　　　　

眾生自度，佛不能度，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無視無聽，抱神以靜，罪從心生，還從心滅。　　

于是門禁甚嚴，人罕得進。惟每年六月十九日，觀音成道良辰，是日，大開寺門。二三女尼集于殿上誦經(jīng)，人可直抵寢室?！　?br>
次年庚寅六月十九，滿鎮(zhèn)男女集聚在寺，但見知客顏色殊麗，體態(tài)妖燒，見者無不嘖嘖垂涎。適值鎮(zhèn)上典當鋪內(nèi)，徽州黃廷者，名金色，字煥之，乃當中銀主。美貌少年，俊雅超群，慷慨風流，美哉蘊藉。因慕西湖山水，在臨平鎮(zhèn)上當中讀書，便往西湖游玩。也不期十九日觀音勝會，他聞知即往隨喜一番。一到殿前，偶見知客，如醉如癡，在殿角頭踱來踱去，哪里肯回。本空每因缺乏，往當?shù)溴X，見他常在當中，與徽人謔笑，有些面識，因此拿一杯香茶叫道：“相公過來請茶?！蹦菬ㄖ犚姡瑵M心歡喜，過來與本空玄空二尼施禮。見了知客，分外深深作揖道：“多謝師父美情，小生正渴；如得瓊漿。念小生何敢當之?！崩夏岬溃骸扒宀韬蝿谥轮x?！蹦菬ㄖ诶镟饝?yīng)，眼睛不住的一眼看了知客。性空也動心情，見他不經(jīng)的一眼看著，恐旁人看覺，托事進去。煥之見去，如失珍寶一般怏怏不樂。不覺天色將晚下來，道場已散，再望不見出來，再住也不象樣，只得別了本空玄空，取道歸去?！　?br>
到得當中，一心想念，次日復(fù)去，寺門緊閉無人，求開不得復(fù)觀矣。到了七月中旬，本空持衣一件，到當中典錢，恰好煥之突出，見了本空，笑容可掬道：“日前重蒙賜茶，請師父到里邊待茶?！北究罩坏眠M到書房坐下，命仆烹茶相待道：“師父，你出家人，典錢何用？”本空道：“乃知客命來典的。因他父母是顯宦，一時被權(quán)臣潛害進京，后來俱故在京師。今乃中元令節(jié)，是目蓮救母升天之日，各家追薦亡魂，知客思念父母，無錢使用，故著我來典錢?！睙ㄖΦ溃骸霸瓉碇瓦@般孝順，不枉縉紳之家。我有錢一千，煩送使用，此衣送還?！北究赵偃龖┝?，煥之立意送與。歸與知客言及高情，知客已知十九日留茶之人，惟笑而已。未免將錢使用。過得幾日，一官家夫人欲誦《法華經(jīng)》道場一晝夜，受得襯銀二兩，知客挽本空加利送還黃生。本空送去，黃生留坐于房。煥之笑曰：“師父差矣，我因功名蹭蹬，方將捐資助修殿字，些須微物要還，前日何不留衣為質(zhì)?！绷舫粤瞬?，堅辭不收而別，本空回，以黃生之言語之。知客曰：“黃郎何如人，乃能喜舍如是那?！庇跁r欲標隱情，遂手制點心數(shù)百枚，浼本空持去。煥之見說知客手制送他，喜出望外道：“師父，喜殺小生也。”便留他到后房，著童子炊煮，同與師父享之。于是二人對坐，各以眉目傳情。黃郎想到，若不先制此人，終難做事。其時四顧無人，上前摟住。本空尚在青年，心火難按，順從其意。須臾事畢。厚贈本空道：“我有金簪一枝，乞轉(zhuǎn)送知客?！北究赵唬骸袄删秒]望蜀乎？”煥之笑曰：“真我知心人也?！鞭o去到寺，見了知客道：“黃郎著我送你一只金簪?！敝驮唬骸按宋镛蔀橹猎??！睌S于地下。本空訝曰：“彼以喜舍我們，何得怪乎。”知客曰：“此非師所知也?！北究照f：“何所見而知之？”知客曰：“黃家當開幾年矣？”尼曰：“我務(wù)小時開的，想有三十余年矣”，知客說：“黃郎幾年上來的？”尼曰：“我已見他三年矣。”知客曰：“三年間曾有喜舍否？”尼曰：“嘻舍出一時善心，向來曾未有也?！敝驮唬骸皳?jù)師之言，黃郎實有他意，非喜舍也。”尼曰：“如今此簪何以應(yīng)之？”知客曰：“這事不難，師可即持簪去說與黃郎檀越，既以善心喜舍，合寺并皆感德。今擅越且收貯此簪，待鼎新殿字，一時來領(lǐng)白金耳。他若無他言，師且嚴之。如有他意，必然另有一番說話，師悉記取歸來，說與我知?！蹦嶂坏糜秩?，煥之笑曰：“師父來何速也?！北究杖〕鼋痿?。送還，又將知客所言，一一說之。煥之曰：“此語我已知之。有書數(shù)行，幸為我致意知客，乞師萬勿見阻。”尼曰：“事成之后，何以謝我？”煥之曰：“成事之后，當出入空門耳?！蹦嵩唬骸翱鞂憽?。煥之援筆寫曰：　　

自謁仙姿，徒深企想。緣慳分淺，不獲再睹豐儀。欲求西域金身，見憐下士，愧非漢武，莫降仙姬。切切痛腸，搖搖晝夜。聊具金餌，以作贊儀。不過謂裴航之玉杵臼，他日一大奇事耳，奈何不概存也。

本空得書持歸，送與知客。性空拆而視之，笑而不言。次日，取紙筆復(fù)書云：　　

操凜冰霜，披緇削發(fā)。空門禪定，倏爾將期。忽承金簪寵頒。如納清藍之內(nèi)。雖深感佩，不敢稽留。謹?shù)覆还?，負荊異日。

浼本空送去。煥之一見讀之，愈增思慕。于是留尼云雨，私贈金帛，要圖方便。尼許以乘機遘會，通你消息。煥之叮囑再三。辭歸，見知客微露其機，說：“書呆見回書，稱贊不已，一心想著天鵝肉吃哩?！敝托υ唬骸澳晟贌o知，人人皆如此，不要理他便了?！笨趦?nèi)雖與本空如此說著硬語，心中早已軟了。時時在念，每每形于紙筆。有一首詩書完，放于硯匣之下，詩云：　　　　斷俗入禪林，身清心不清?！　　　?br>夜來風雨過，疑是叩門聲。　　

且說黃煥之自后朝思暮想，廢寢忘饗，欲見無能，欲去不舍，一日，踱至前村云凈庵，信步走到庵中。恰好這日老尼姑道人一個也不在庵，止有小尼姑年長廿一歲，名喚了凡，生得肌如白雪，臉似夭桃，兩眼含秋，雙眉斂翠。忽見了黃煥之道：“相公何來？”煥之慌忙答禮道：“特來隨喜?！弊屑毎蚜朔惨豢?，生得不下于知客。道：“賢尼共有幾位上人？”了凡曰：“止得一個老師，一個燒火老道人，僅三人而已。”煥之見說：“請令師相見?！痹唬骸凹?guī)熑ベI辦果品香燭去了。有失迎候，請相公少坐。待小尼烹茶奉貢”。煥之道：“寶庵自有道人，何勞親去煮茶?！绷朔驳溃骸半S家?guī)熖糁仄分?，因此不在。”煥之聽見。止得他獨自一個，心下又想起念頭道：“明因寺杳無音信往來，若得他與我如此，做一幫手，必妥當矣”。便笑道：“小師父，明因寺知客師父曾會過么？“了凡曰：“極相知的?！庇衷唬骸皫煾缚烧J字否？”曰：“經(jīng)典上朝夕誦讀，雖不廣博，略略曉得幾個?！睙ㄖ唬骸皫煾缚稍姟队耵⒂洝访?？”了凡知他挑他，故意說實不曾見。煥之笑曰：“可曉得潘必正與陳妙常的故事否？”了凡說：“他二人如今在陰司地獄里坐?！睙ㄖf：“這不過小小風流，怎生便得下獄?！绷朔驳溃骸笆码m然小，不知怎生得這般重罪?！睙ㄖυ唬骸靶煾?，你可曉得情輕法重么？如今我與師父奈合要知法犯法了，”小尼說：“相公，我是沒發(fā)的，說也沒用?！睙ㄖ娝跤星榕d，便上前抱住要去親嘴。小尼再三推阻道：“叫將起來，看你怎么?！睙ㄖΦ溃骸澳丬E將起來，我便直入進去”。放出氣力，抱至幽室，扯下小衣，直抵其處。原來是半路出家的，且是熟溜得好。小尼道：“可恨你這惡少年，見了婦人便要如此?！睙ㄖ唬骸罢l叫你生此好容之態(tài)。一時情興勃然便要如此”。兩下津津有味，情不能舍。“約你明日可來得么”？了凡說：“明日王衙夫人在此誦經(jīng)，后日初十也不能得，直至中秋二鼓，我掩上山門，你可悄地進來，我俟你便了?！睙ㄖ笙驳溃骸拔胰缙谟惺屡c你商量，不可失約。”了凡曰：“不勞分付?！眱上罗o別，煥之洋洋得意而歸，即思面謀知客之計?！　?br>

等得到了中秋當中，管理人等請他賞月，但見：　　

關(guān)山一點，風月雙清，碧海結(jié)其愁容，青天明其心事。華非蠟燭，方正可中庭。朗中明樓，五夜渾同間氣。春秋異惑，夷夏同看。吃瓜子于橋頭，劈蓮房于水底。童唱新聲之曲，婢傳長恨之歌。俯仰松林，如行水藻。徘徊江檻，似沼冰壺。桂魄長生，梭女應(yīng)態(tài)比色；巍樓高峙，嫦娥若不勝寒。未識古時，幾經(jīng)興廢。何知此后，照許悲歡。玉人歌舞，嘻殘樹稍之光。妾婦嗟夫，漫顧樓西之影。別憐兒女，會憶瑟樽。欲將絲絡(luò)挽回，豈許槐陰障隔。自上弦而至生魄，未嘗一夕廢游?；驎筹嫸c清談，何片時無友，守拙幾同待免，分身愿化為峪。襟懷寂寞，幾忘流連暮旦。酬酌酪叮，直欲穩(wěn)睡中宵。煥之其意不在酒，便托辭曰：“前村有約賞月，必不可辭。諸兄盡興待我，領(lǐng)彼盛情便來?！彼斐隽水斨?，一步步走到庵中?！　?br>
約莫二更時分，四顧無人，把門一推，是掛上的。心下不然。只聽得起拴響，那門已扯開半扇。煥之捱身進去，隨手拴上。見了凡素袂相迎，煥之在月光之下看他，比前日越加嬌媚。做出許多愛慕之情。問：“二老人家可安寢了么？”了凡說：“他們心無掛念，此時熟睡之矣?？创嗽律?，未忍撇他，與你月下談心如何？”煥之曰：“最好。”了凡曰：“君年幾何，那方人氏，姓甚名誰，有無妻室？”煥之曰：“我姓黃，名金色，別字煥之。年已二十一歲。徽州休寧人氏。聘妻左氏，尚未成婚。先收愛妾林苑花在家。十八歲上到本鎮(zhèn)當內(nèi)攻書?！绷朔苍唬骸坝^君襟懷瀟灑，態(tài)度風流，我欲從你為第三室，心下如何？”煥之大喜道：“難得愛卿一點真心，令我何福消受。當此月明之下，交拜立誓，慢慢蓄發(fā)歸家，永為夫婦?！闭牵骸　　　∧私褚延嗛|中婦，自后休敲月下門。二人立誓已畢，了凡曰：“以月為題，聊詩一首，以紀其事?！痹娫疲骸　　?br>
碧天云凈展琉璃，三五良宵月色奇?！　　　?br>輪滿已過千世界，明宵尤訝一痕虧。　　　　
向勞王斧修輪影，愿借金風長桂枝?！　　　?br>人對嫦娥同設(shè)誓，賞心端不負佳期。

了凡持此詩到知客房，以說他，知客起身不語。久之曰：“何偶有私，心原無染?！绷朔苍唬骸疤扔兄目?，我愿為君圖?！敝推鹚髑霸?，了凡據(jù)袖不與。固問其人，矢矚客附耳細說其故。了凡曰：“莫非黃郎乎？”知客點首曰：“然?！绷朔苍唬骸包S郎溫柔如玉，爾真謂得所配矣。遂出珍珠同心結(jié)二物，詩一首，奉與知客。詩曰：　　

累累珍珠結(jié)，相將到大羅。　　　　
知音頻悵望，莫擲謝鯤梭。

知客曰：“此從何來？”了凡曰：“爾心上人托我致意，向蒙慨允，愿結(jié)同心，得敘佳期，粉身以謝。”知客郝然笑曰：“某落發(fā)空門，何能為黃郎作兒女態(tài)那。”了凡曰：“爾未識人道之樂耳。倘飽其味，日擁黃郎不令歸矣。”知客曰：“黃郎何足牽我方寸?！绷朔怖鄞倩匾?，知客不肯。又促再三，知客拂箋寫曰：　　　　

郎情溫似玉，妾意堅如金?！　　　?br>金玉兩相契，百年同此心。

了凡辭出明因寺，就道往黃家。當中煥之接見，引入內(nèi)房，出知客回詩，誦之大喜，拴上房門與之謔浪良久而別。

且說黃金色聘妻左氏，年已及棄。見夫家未有迎娶之期，郁郁不樂，久之成病，名醫(yī)妙藥，石上澆水。父母知其心病，令媒的往黃家催娶。黃家即時修書，差人到臨平投下，煥之看了進退兩難，蜘躕未決。即往云凈庵，浼了凡轉(zhuǎn)知客。了凡只得為黃郎投明因寺而來，與知客相見，言黃郎想切，求促會晤，知客泣下曰：“我非草木，不盡人情。第人遙見阻，黃郎能飛渡乎?！绷朔苍唬骸爸灰阌喴患哑冢覍?dǎo)引爾室如何？”知客俯首不言。了凡曰：“業(yè)已許之，遲疑何益?！贝僦偎?，知客啟笥取白綾帕題詩于上，詩曰：　　　　

妾年方入棄，那知月下期。　　　　
今宵郎共枕，桃瓣點春衣。

那了凡持去，密地送與煥之。見帕上之詩，十分大喜，不意果然猶處子也。喜躍過望，巴不得到天晚，共了凡同去?！　∏艺f臨平鎮(zhèn)上，有光棍五六人，專在本地闖禍。若尋出事來，內(nèi)中做歪做好，假意贊助，詐得銀子，大家平分，以詐人為業(yè)，終日在街坊覺察。人家有事，幸災(zāi)樂禍，一有些須小事，便捕風吹火，弄得老大起來，這是他們的主意上頭了。他這些人，每每見黃煥之在明因寺前，云凈庵里走著，心下懷疑。初然見他是個財主，又是讀書之人，不敢惹他。后來見本空、了凡綢繆日甚，便是勾尼姑，乃是人人可捉之事，況是有錢之人。小小雛兒，若不捉他，卻不當面錯過一椿好買賣也。于是暗埋機局，分頭緝探。這一番，煥之留了凡吃了夜飯，至黃昏悄悄而來。將近明因寺，遠遠望見有人探望，似有心捉獲之狀，不敢近前，只得退回避去，如是兩次。見前面人如把守者，遂歸當中，留了凡同寢。但心中大失所望，夜來知客久埃，直到四更不至，深自悔恨，題詩怨曰：　　　　

嫩暮未經(jīng)風雨潤，柔條先被雪霜催?！　　　?br>從今不學閑花草，總是春來也不回。和衣就寢?！　√烀?，了凡突至，曰：“夜來有五六人同守寺門，不能前進，我同黃郎直至四鼓方回，特令我早來請罪，并結(jié)佳期?！敝蛻n形于色，以詩贈了凡。了凡曰：“汝恨黃郎，莫飲冰水?！敝驮唬骸罢l似你登門覓漢，慣品玉蕭。”了凡曰：“汝未見黃郎，便知玉蕭好品那？今晚始嘗之如何？”知客曰：。‘寺外有人，莫要如此，再待后看。必須無覺察者，方可再圖。”了凡曰：“若是有人伺候，必不進來。毋勞囑我?！眲e去?！　∏艺f這班光棍聚語曰：“昨晚分明見有二人隱隱約約投寺而來，后來徘徊遁去，如之奈何？”內(nèi)一人喚名王七，原是田副使家中走狗的人，他明知寺內(nèi)知客是仕人小姐，不好在眾人面前說得原故，道：“你們做事真真莽撞，比如捉賊見賊，捉奸見雙，奸夫不曾進內(nèi)，反把守了寺門，何由而入？必須放他進內(nèi)，從從容容，慢慢為之方可，”眾人一齊笑道：“王七哥之言極是?！彼旖陨⑷??！　?br>
至晚，了凡約了煥之，慢慢走至明因寺。見四顧無人，把門輕輕扣了幾下，只見本空出來開門。放了二人進內(nèi)，引至知客內(nèi)房相見，歡喜至極，玄空擺出酒肴，五人坐在一桌，姿情暢飲。了凡斟酒一杯，奉黃郎曰：“郎飲合歡杯，嬌花醉后開。”復(fù)斟酒一杯，奉知客曰：“相逢成夜宿，檀越雨云來。”五人大笑。煥之曰：“日前家父有書來云，聘妻左氏病勢危迫，促我歸娶。我內(nèi)戀愛芳卿，不忍歸家。不期今早訃音已至，鳴咽不已。今芳卿宦室嬌姿，向云門權(quán)避，今蒙不棄，以結(jié)三生。借了凡為媒，本空主婚，對天盟誓，以圖偕老?！贝蠹乙积R道好，玄空列香燭于佛前，促二人對天交拜，各執(zhí)一厄稱慶，知客吟曰：　

旋蓄香云學戴花，從今不著舊袈裟?！　　　?br>寧操井臼供甘旨，分理連枝棄法華?！　　　?br>越宿頓知鴛被暖，乍妝殊謂鳳釵奢?！　　　?br>禪心匪為春心膩，女子生而愿有家。

歡至三鼓，各皆就寢，煥之抱知客而睡，知客謂黃曰：“平生未識燈花開，倏到花開骨盡寒。愿郎愛護勿恁顛狂”。黃以白竣帕取紅，知客嬌啼不勝。黃取燈下一看，曰：“桃瓣驗矣?！敝土糇ⅫS郎在寺讀書，勿許出來，恐被人捉獲著。往來取辦，俱是了凡，自到待發(fā)長后，同到黃門。這班光棍久察不見，只疑外未及內(nèi)，不知在內(nèi)而不出外也。在已年余，知客發(fā)已成妝矣，黃郎回當中理治備于歸，竟日放心出入。早已有人算計?！　∫幌?，黃有急事要到當中，方啟寺門，一個光棍把煥之縛注，連了凡扯了道：“好個修行清凈法門，敢為著這般污事。我們?nèi)缃褡剿?。二人到官，憑官正法?！睙ㄖ?zhàn)?，情愿出銀求免。在于光棍本欲詐錢到手，便假意要放了。誰知哄動了里甲，便要執(zhí)定送官。將二人竟自捉了下船，直至杭州。次早，送府投首。大守見眾口一詞，況黃尼二人皆無言辯，竟每人責了廿板，枷號于府門之外，看者排山塞海而來，內(nèi)有好事者，作詩八句，以嘲了凡，詩曰：　　　　五更三點寺門開，多少豪華俊秀來?！　　　?br>佛殿化為延婿館，鐘樓竟似望夫臺?！　　　?br>去年弟子曾懷孕，今歲尼姑又帶胎?！　　　?br>可惜后園三寶地，一年埋了許多孩。

竟書成大字，貼于府壁。見者無不相笑。　　

且說明因寺里因出門捉去之時，里邊并不知道，在黃家當里，只說黃煥之在寺中，并不來尋；云凈庵只疑了凡在明因寺里，又不在意；知客日夜盼望，黃郎不見到來，只說當中料理，竟不知枷于杭州府前也。一日，知客正癡想間，忽聞叩門甚急，疑為黃郎至矣。玄空啟門，見一少年云：“求見知客”。玄空只得報將進去。知客因為蓄發(fā)，不便見人，又著玄空間道：“姓甚名誰，有何事故到來？”那少年答道：“我乃知客兄弟，田元便是?！敝驮缫崖犚姡Τ鱿嘁?，悲喜兩生。便間：“兄弟；聞你在徽州躲避，一向可好么？”田元道：“蒙姐姐垂念，小弟一到徽州，恰好遇王家兄弟為媒，把小弟贅在黃家為婿，故此身安。今權(quán)奸已被直臣苦諫，冰山一解，勢皆倒矣。圣上把從前避害之家，有無罪罰一應(yīng)赦免，今我家亦赦回籍，田產(chǎn)依先給還。小弟先來報姐姐，即往府衙，一面具呈領(lǐng)給去也?！敝鸵娬f，滿面歡喜道：“謝天謝地，不期也有今日。”說：“弟婦幾時得會么？”田元道：“他父親隨后同他來，今即去，待弟一回同姐姐一齊往家中去住，重整家園?！闭f了出門?！　?br>
次早，已到杭州。一到府前，只見許多人擁著看那尼姑。少年田元上前一看，見枷條上寫著枷號，好騙尼僧犯人一名黃金色，只聽見一人說道：“這個后生快快活活一個人，恰在這里吃這般樣苦?！碧镌獑柕溃骸靶种鞘裁礃尤?？”那人說道：“他是徽州府人，家中開一當鋪，在于臨平鎮(zhèn)上，因結(jié)識了尼姑，家中妻子死了，也不回去。他在家中十分快活，今日反受這般苦楚?！碧镌賳?，恰好響了三梆，即時換了衣中，進了衙門，上堂行禮。太守看見手本，方知乃同年田副使之子，留至后堂吃茶。田元稟稱：“小侄蒙老伯覆庇，蒙圣上給還田產(chǎn)等物，求老伯推愛先人，求示給領(lǐng)。”大守道：“領(lǐng)教。”又說：“賢侄還有別事見教么？”田元稟道：“適見府門外枷號好騙僧尼黃金色，小侄實見不平。向因在臨平當內(nèi)攻書，偶爾閑步往尼庵經(jīng)過，恰遇尼姑出門別干，湊著一班光棍，一時起意活捉前來。止望將錢解贖，誰知當內(nèi)尚未知之，那有銀子，只得送府。今黃生又無人寄信，連這三餐不給，死在旦夕，可恨這班光棍，老伯還該細審重處才是?！碧氐溃骸邦I(lǐng)教?！彼熘撂蒙?，一面取犯人開枷，一面差人拿臨平鎮(zhèn)上光棍重責。須臾，二犯開枷釋放，道：“黃金色回家，尼姑了凡還俗聽嫁?！辈活}。　　

且說田元歸來，見了姐姐。向時逃散家人聽見物歸原主，一齊都走攏來，到庵相見，叩頭求收。田元回道：“你各人且回，待我調(diào)停端正，你須再來。于是遂同向日管帳之人清還產(chǎn)業(yè)，及原先一應(yīng)所失物件，有無之間，依先成一宦門規(guī)矩，即請了田小姐到長安歸家居住。本空、玄空二尼隨侍，把明因寺暫時封鎖。恰好徽州黃家，送著女兒，到田衙完聚。田元接進丈人住下，整酒以待，即日著人往臨平鎮(zhèn)上尋兒子黃金色到來相會。入到當中尋取，當中諸人曰：“一向在明因寺讀書，久不來了?！敝伺阃饕蛩拢灰姺怄i好了，竟無下落，正在疑想之間，只見煥之同著了凡投寺而來。兩邊見之，各吃一驚，煥之見寺門封鎖，好生驚恐。及問兩邊的人，皆不知細的，只得同了來人忙到長安來見父親。一見田元出接，并不知來意，延進內(nèi)廳，見了父親。拜見岳父，妹子同了知客出來，心下驚喜不定。知客細說始未，方知妹夫即妻子之弟田元也。煥之稟過父親：“妹夫之姐，即媳婦也?！庇谑情_聞喜筵，團圓歡慶。煥之密令了凡蓄發(fā)，以報同他受罪之情。又過年徐，一妻一妾隨到徽州拜見父母。那林苑花多年不見丈夫，如得珍寶一般，后奮志攻書，進了徽州府學。后復(fù)往杭州，厚贈明因寺本空、玄空，并云凈庵老尼。好事者作《金簪傳奇》行于世，予今錄之，與《玉簪記》并傳，可為雙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