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芳錄 第七十回 巧華榮移花接木　小書癡入泮采芹

話說連兒聽華榮敘說一遍，信以為實，又聽華榮問到自己身上，也將歷年情況細說。兩人又閑話了半會，堂倌早送上點心。

吃畢，連兒起身作辭道：“今兒不陪你老哥了；恐衙門內(nèi)有事呼喚，明日再會罷?！闭f著，即叫堂倌來算茶賬。華榮忙出了座頭，止住道：“你二哥別要叫人笑話罷！今日難得幸會，請都請不到你二哥，這些許茶資，還要你破鈔么！如不見棄小弟，明日午后，我們?nèi)栽诖碎g會齊。你預先請半天假，我們好喝著酒兒，說說話兒，倒很有趣?！边B兒見他來意甚誠，不便多讓，便笑吟吟的道了多擾，方出店來。店主人亦起身相送，華榮直送出店外，猶再四叮嚀“來日之約，千萬勿忘”。遂彼此一拱而別。

連兒回到衙前，早有他貼身的三兒上來道：“老爺問過爺兩次了，快上去罷?！边B兒急忙入內(nèi)，在伯青身旁站立。伯青道：“后日要開考了，此番你須要格外小心稽查。我訪得此地，人文雖好，槍替甚多。你是我自幼放得心人，才交代你如此重任，切不可大意?！边B兒應了幾聲是，見伯青沒有話說，方轉(zhuǎn)身退出?；氐阶约悍績?nèi)，細想日間會的那姓華的人，倒很體面調(diào)干，是個辦人事的。但是我怎么一絲兒都記不得，實在我的記性是萬分要不的了。想著，又懊恨道：“人家同我這般親厚，我怎么沒有問他的住處，明早我應該回看他去，方是正理?！甭浜笠幌氲溃骸昂迷诿鲀阂娒娴?，諒他也不怪我?！币幌鼰o話。

次日午后，連兒果然上去請假半日，要去會個朋友，就在對門茶店內(nèi)。伯青點點頭道：“早去早回，今夜有事呢！”連兒應答下來，即忙走到對門，早見店東笑臉相迎道：“賀二太爺，怎么這時候兒才來？華二爺都等得不耐煩了，連晚間的酒，他總定下?！边B兒正欲回話，見華榮從店內(nèi)，拍手打掌笑出來道：“好信人呀！累我守候到這會兒。”連兒亦笑道：“實在對不過呢，老哥，因為衙門里有點小事耽擱住了，今日罰我。”說著，兩人同步進內(nèi)，仍是昨日的雅座內(nèi)。華榮讓連兒上坐，堂倌送上新泡芽茶，又擺下多少細巧點心，聽憑食用。兩人談談說說，分外投機。少頃傍晚，亭中點齊燈火，早擺上席來，堂倌一旁斟酒上肴。今日亭子內(nèi)只有他們一桌，原來華榮來的時候，即包了這座亭子，不賣外人的茶酒。彼此歡呼暢飲，將近初更，連兒已有了幾分醉意。華榮在無意之間，問及祝府中上下多少人口，又問到本衙中有多少幕友家丁。連兒見華榮舉止通脫，言語風趣，竟把他當成一個知己，又有了幾杯酒下肚，那里還思前慮后，便將祝府中及衙門內(nèi)細情，均說了出來，華榮暗暗記在心頭?？芍粋€無意，一個有心。

現(xiàn)在外面已交二鼓，連兒因明日考期，半夜里即有考童入場點名等事，遂起身叫酒保算賬。堂倌笑道：“不須爺費心，華二太爺來時，即將一切費用算的清清楚楚，交代柜上了。爺改一天再請他老人家罷?！边B兒著急道：“華老哥，怎么今兒的東道又是你算，昨日怎么說的？”華榮大笑道：“你－二哥未免過于俗氣，今天我是專誠奉請，下次我就擾你，再不同你謙可好？我知道你有事，請回衙罷?！庇纸刑觅恼茻粝嗨?。連兒見事已如此，只得罷了。道了謝，又問明華榮住落，即匆匆回轉(zhuǎn)衙門，力、理各事。

再說華榮亦與店家討了一盞手燈，回自己寓所。何以華榮與連兒這般親熱，又百般巴結(jié)？那知華榮有件誆騙買賣，算已到手，怕的來人不信，難得碰見連兒，問明祝府情節(jié)及本衙門底止，便益發(fā)膽大了。此刻出得店門，那里是回寓，趕忙到這買賣人家來。這家是誰？亦是世代書香，此人姓陳名鳳岐，原籍杭州。他祖父手內(nèi)才遷至湖州，推源宗派，乃是陳小儒的五服堂弟。上次小儒回鄉(xiāng)祭祖，曾交出一宗巨款，周恤遠近族人。后來陳仁壽回里，亦周濟了若干。鳳岐兩次所得，頗為不少。他的父母早經(jīng)去世，只有一個胞兄，名喚鳳鳴，讀書不成，改了生計。由他祖父以來，皆系讀書成名，鳳鳴雖然自己改業(yè)，尚喜有弟可以紹繼書香。風鳴為人，頗善營生，自得小儒等兩次資助，連年做些買賣，很有利息。雖未大富，亦可稱中等溫飽人家。所以一心一意的，督責胞弟讀書。

那知陳風岐為人倒肯好學，生性卻魯鈍非凡。今年已二十四歲，由十七歲出來應考，于今六七年來，刻苦用工，日夜不輟。無奈文章一道，終成隔膜，任他百般苦志，造詣總不精美。風岐心內(nèi)亦氣恨不過，想到小儒兄弟，少年科甲，位極人臣，現(xiàn)在合族中無不沾他恩惠，我若再不博得一衿，未免要愧死了。大凡人有了憂慮，都要會自己排解，若一味呆想，不是成病，即入了魔道。而今鳳岐終日里，都是“功名”二字橫在心頭，顛來倒去的胡思亂想。那里知想到極頂處在，不歸正道，走入旁門去了。卻好此次伯青放了學差，陳風岐得了信，忽然一喜。他亦知道祝陳二府交情甚厚，又有年誼，而今聽說又砌了一座什么花園在南京城中，各家宅眷住在一處，朝夕相見，分外親密。難得這姓祝的放了本省學政，我不如去求小儒、介臣二位兄長給書一封，交與姓祝的，我豈非穩(wěn)穩(wěn)一名文生么！隨后一想，又意興索然。他們居官的人，何能為我的事，敗國家法度。而且聞得這位祝大人，公正不阿，我家二位兄長既與他相契，豈不知性情。我縱然去求書函，也未見得有濟?！磺蟮玫绞郑虒偈羌钍?，倘或不行，反惹二位兄長看不起我。好說人生天地間，不能立志巴干功名，倒來奴顏婢膝的求人。竟可當面申飭一頓，那才沒面目見人呢！若說錯過這個機會，我自知筆底欠佳，前后考過五六次，沒有一次中用，連那小體面都沒有得過，還挨了兩次大大沒趣。那卻怪我不好，未將題目審清，率爾操觚，被學院大人叫上去一頓教訓，又發(fā)學申飭。目下湖州人提及此事，未有不笑話我。自家胞兄更無須交代，直至今日還抱怨不了。亦不能怪他，我歷年讀書之資，與逢考費用，實在用的不少。他又是個起家的人，原是指望我巴得一步功名，接續(xù)書香，才肯忍痛使用，見我連次不濟，自然怨恨。

陳風岐連日心中百孔千絲，晝夜不安，飲食總減了好些。今日實在煩悶不過，步上街市，看看熱鬧，解解悶兒。不覺走到學院衙門，望著衙前，嘆了一口氣道：“不日學差到此，我又要來掙命，真正我都怕進這一道鬼門關(guān)了。”遂信步走入對門茶舍坐下，一面吃茶，一面又想起心事，不禁有時點頭，有時咋嘴。鄰座的人，莫不笑他是個瘋子。偏生華榮也在此間吃茶，守個朋友。見陳風岐如此形狀，亦覺發(fā)笑。再見他衣履潔凈，是個富戶人家打扮，忍不住走過來與他答話，通了姓名，又問他有何心事？

陳鳳岐刻下已入了魔，見有人間他，也不隱藏，便將細情從頭敘說，又說到自己與陳小儒是族中兄弟。華榮不禁心里一動，想陳風岐是個書癡，何妨欺他一欺，倘或墮入術(shù)中，倒是一宗好好財氣，遂仰面笑道：“足下不要見氣，也太沒有心計了。既有陳人人這般好靠背，為什么不早點預備？或請陳大人發(fā)封書子，或祝大人到南京時候，請陳大人當面囑托，豈非十拿九穩(wěn)的么！而今事到臨頭，指日學院將要按臨，還有用嗎？”陳風歧跺足道：“我久經(jīng)想到此間，在祝大人未出京時，即有此意。無奈家兄等甚為古執(zhí)，又聞得祝大人亦十分風峻，怕的畫虎刁；成反類其犬，故而因循至今?！?br>
華榮又點頭道：“你的話亦慮得不錯?？v然陳大人肯給書子，即當面囑托，亦不中用。一府地方多少文童，那里認得明白。再則學院大人，若干事件，臨期忘卻也在所難免。情分固要，最妙是內(nèi)里有人點撥著，才可成功?！闭f著，又對鳳岐嗐了聲道：“我實在可憐你是個老實人?！彼炱鹕沓读孙L岐，到旁廂僻靜的座頭上坐定，低聲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實不相瞞，我乃祝大人貼身一名心腹。大人現(xiàn)在已按臨省城，不日即至此地。因風聞湖州文風太劣，柁替甚多，著我先來密訪。我見你委系可憐，說不得賣點法，成全你罷。非是我夸口，就是我們主兒那樣圣明，個把秀才，我們還可做得半邊主人呢！但是須要謹慎，切不可稍露風聲，有礙大事?！?br>
陳鳳岐聽說，直喜得手舞足蹈起來，出位連連作揖道：“倘蒙你閣下如此成全，真是我陳風岐再生父母。容我回去與家兄商量，再來復命。未知尊寓何所？”華榮聽他尚有哥子，不由怔了一怔，忙道：“閣下理當回去與令兄商量。我住的所在卻不便說出，你亦不便前去。待學院到的時節(jié)，前兩日我來會你?！标愶L岐連聲應答，忙會了茶錢，彼此作別而去。

風岐一路回家，揚揚得意，走進門卻好風鳴在家，鳳岐將他扯到后面，由頭至尾說了一遍。既有這般機會，千萬不可錯過。

鳳鳴聽說，連連搖頭道：“我勸你安穩(wěn)些罷。又呆頭呆腦受人家騙了，人見你有些傻氣，故意同你說笑，你即信以為真，回來亂說。這種事只有人去尋他，沒見他來尋你。倘若你不愿意，倒不是落個把柄與你么？再則要我一口氣拿出若干銀兩，與你去買關(guān)節(jié)，我是舍不得。日后還要被人家笑話呢！就進了學回來，也見不了人的。”

風岐起先一團高興，見鳳鳴冰冷的回絕了他，頓時又愁上眉尖，嘆了聲道：“不是小弟舍得用錢破鈔，去做這勾當。因為我除了讀書，毫無別業(yè)。前次蒙哥哥教訓，說若不進學，可惜書香即由你我這一代斷絕了。小弟未嘗不自憤自恨，無奈筆底工夫，大哥是曉得的，任我鐵硯磨穿，仍然無用。非是我說句自頹的話，若靠我的造詣，只怕今世今生總難。二則亦對不過小儒。介臣兩位兄長一番作成美意。必須進名學回來，也好稍掙一二分體面。還有一說，此人又未言著錢鈔，口口聲聲說可憐我，成全我的。譬如他就索謝，亦是理應。況小弟年紀尚輕，大約總有十歡八次考呢！不如把這十次八次的考費拼攏來，今番使用，又得了功名，還不值得么！那華榮曾說，待學院來時，他來會我。大哥怕我受騙，同我會他談談，看他真假若何，再作計較?！兵P鳴聽了鳳岐的一番話，仔細一想，倒也不錯，遂改口道：“且待他來尋你，我見過面，方可定行止。”

鳳岐聞說，又重新喜歡起來。逐日不敢出門，生恐華榮前來會他。這日，聞得學院已至，分外著急。后又得知牌示有期，就在明日開考?？蓱z把個陳風岐急得團團亂轉(zhuǎn)，佛也不知念了幾千百遍。天色已晚，人家都收拾入場。眼見那姓華的是句虛話了，不知他有意要想騙我，亦未知祝大人關(guān)防嚴密，他見事不成，沒有面目前來會我。前后一想，格外沒了主意，反是鳳鳴逼著他料理考具，好送他入場。

風岐無精沒神的，正在書房收拾。忽見家丁上來道：“外面有位姓華的，說有要話面見二爺?！标慀P岐聞得華榮來了，好似半天得月，忙一迭聲的叫請，又叫人快到后面，去諸風鳴。早見華榮大踏步進來，鳳岐迎入書房坐定，風鳴亦到。華榮便叫鳳岐遣開家丁，書房只剩他三人。華榮將座頭挪了一步，先嘆了聲道：“我為閣下尊事，實在用盡心機。方才合拍，特地過來先行道喜。還有幾句話兒，要與昆仲商議?！憋L岐聽說其事已成，早喜得眉開眼笑，不住口的道謝。

華榮又道：“我們家主兒面前，有一親信家丁賀二爺，比我身分更重，那才是百說百依呢。不瞞你二位說，日前雖允定閣下，竟拿不穩(wěn)賀二爺行止，所以我叫你別要到我寓所去，正是此意。果然賀家執(zhí)意不行，好容易被我說方說圓，又提及陳大人是二位一族。明年再考此地，他們竟求得陳大人的書子來，你我倒一場掃興。況且也算成全人的功名，豈非一舉兩便。而今賀家行是行了，包你進場穩(wěn)穩(wěn)一名秀才夾在便袋內(nèi)。但是有句話，甚覺礙口，我又不得不說。賀家說那姓陳的雖與主兒有世交，與我們并無關(guān)涉。若這么白白的代他為力，卻怪不犯著，須要大大的酬謝我們一宗。故而此時，特地叫我來討個實信。倘或你們不行，我來這么一趟，也不致誤你們的事?？芍褚苟暮?，就要進場了。”

風岐聽了，默默無言，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風鳴冷冷的答道：“承你閣下美意，愚兄弟心感不盡。酬謝一節(jié)，也是理當。但不知還是事成之后，抑或先付呢？再則仍有一句冒昧的話，要求寬恕。賀二爺與閣下均是初交，若就這么草率的去做，竊恐三歲孩童亦有扭難。倒底賀二爺與閣下，有什么憑據(jù)與我們呢？”

華榮不等鳳鳴說完，便插口道：“千人一見，都是如此問法。我在衙門也與賀二爺說明，謝儀以作四股，今日先兌一股，事成再如數(shù)全兌。但須賢昆仲的親筆為憑，否則明日事成，沒有處在兌銀子去的。若說我們的憑據(jù)，不怕你大先生見怪，卻是沒有。題目在我們主兒肚內(nèi)，我們怎么知道？若說連主兒買通，不要笑話罷，你們也沒得這么大的家業(yè)。而且我們主兒性格，你們該亦有風聞，就是沈萬山全數(shù)讓了他，他也沒有那一只眼兒瞧得見。不過你令弟卷子繳進去，我們從旁點綴，又有賀二爺一力承當，總要變著方法，將事弄成了才好。收你們這一股的銀子，寫張收條與你，萬一不成，準其事后討退。還有一說，你們恐怕我姓華的冒名撞騙，好在陳大人是你一家，我將南京那幾家來往親熱的，無非江祝王陳各府，我說給你們聽著?！比A榮便一口氣，先將祝府上下人等，住居何處；次又說到陳王渚家；隨后又將本衙門人數(shù)，全行報出，絲毫不錯；話畢，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還有正經(jīng)事務，行止我再來討回音罷?！兵P鳴雖然有點見識，起先原不甚相信，經(jīng)不起華榮口若懸河，毫無破綻，又說的盡情盡理。及至說到南京在城諸家，倒有大半是鳳鳴知道的。此時見他咬釘嚼鐵的要行，不由方寸一亂，竟相信不疑了。旁邊鳳岐見華榮要走，愈加著急，又不好攔阻，又不知哥哥行與不行，只落得兩眼呆瞪瞪的望著鳳鳴發(fā)怔。

鳳鳴忙起身陪笑道：“你閣下且請坐了，容再細商?！北銌具^風岐，在書房門首嘁嘁喳喳的說了半晌，復又進來。華榮道：“行止請早罷，我既耽擱不得，你們分外不能耽延，好大一件事，如此費周章?！兵P鳴道：“此事既重托閣下，必須一線到頭。但不知要費用若干，請吩咐下罷，讓我們好早為預備?！比A榮一笑道：“你既老實，我也無須噦嗦。別人必須六千，你們出三千罷，再少卻不能?！兵P鳴吐舌道：“不瞞你說，我就全將產(chǎn)業(yè)賣了，也沒有這宗巨款?！焙萌菀自偎耐裆?，直出到二千數(shù)目，華榮方肯答應。

鳳岐見事已說成，歡喜異常，即催促鳳鳴立兌了五百紋銀，又親筆寫了一張期券，華榮也寫了一紙收條，將銀子收起，遂提燈欲行道：“你們快去罷，我在頭門口相待。”說著，匆匆而去。風岐現(xiàn)在得意非凡，趕著收拾了考具等件。平時恨不能把書鋪子抬了進去，今日有所恃而不恐，只帶了幾件要物。風鳴提了手燈，兄弟二人，歡天喜地直奔學院衙前。

再說華榮騙脫了五百銀子到手，猶舍不得那一紙期券，須要叫他兄弟死心蹋地的相信。倘若碰名秀才出來，就抵賴不去。想定主見，先到衙前，見管頭門執(zhí)事的正在那里照料，便上前拱拱手道：“有件事拜煩二哥，署內(nèi)有位賀二爺與我至交，我叫華榮，今早我們還在一處的?，F(xiàn)在有個姓陳的朋友，和我兩人，約他閑期仍在對門茶店內(nèi)會，千萬不可忘卻?！蹦侨艘娙A榮衣服軒昂，又來找賀二爺?shù)模桓业÷?，忙應道：“少停我代二哥說罷?！比A榮正待轉(zhuǎn)身，卻好陳鳳鳴兄弟已到，華榮故意高聲又說道：“拜煩二哥轉(zhuǎn)致賀二爺，切切不可忘卻，姓陳的是我同來的。”說罷，與風鳴兄弟打了個照面，一徑向東而去。鳳鳴兄弟親耳聽華榮所說，益發(fā)不疑。到了頭門口，鳳岐背了書箱等件，跨步而入。鳳鳴白回家歇息，專待好音。風岐進得場來，見各篷內(nèi)燈火輝煌，人數(shù)已到齊八九。少頃，堂上發(fā)了三梆，學院大人早巳升座。大堂點過名，即行給卷。堂上又牌示了題目，諸文童各各認明座號，時已東方日出。諸人莫不抖擻精神，用心作文。鳳岐見了題目，加倍喜歡。原來兩題，皆是風岐平日窗前作過的文字，又送與人眾改削了一番，雖非是精粹的造詣，卻也大致明順，毫無瑕疵。此乃鳳岐的命運已通，又該數(shù)他功名發(fā)現(xiàn)。便喜揚揚的提起筆來，一抄而就。早早的繳過文卷出來，回到家中；銳知風鳴場中光景，又有華榮之力，竟拿穩(wěn)是一名秀才了。隔了一日，發(fā)出大案，風岐高高的進了第五名文生。報到陳家，把個陳鳳岐樂得心內(nèi)受用無窮。風鳴亦得意非常，忙著叩謝家神祖先。早有遠近親友，前來道喜。次日即逢覆試之期，風岐亦系早早的出來。大凡人在得意之際，心暢神怡。雖然是個小功名，無如鳳岐思想已久，一旦到手，較之人家發(fā)了科甲，還歡喜十倍。所以今番覆試之文，倒還作的無甚背謬。

連日鳳鳴兄弟，皆忙的是邀請親友，分送報單，未暇計及到華榮身上。這日晚間，兄弟兩人正在書房內(nèi)檢點請過的親友，恐有遺漏。忽見家丁來回道：“那位華二爺又來了?！兵P鳴聽說，吃了一驚，忙向風岐道：“我日內(nèi)皆料理你的事務，尚未將那項預備。他今晚前來，怎生回答？”鳳岐是個誠實人，覺得今晚不齊，明日何妨，便道：“大哥這也無礙。華榮亦知道我家是大哥作主，你且到后面暫避，待我請他進來，回他明日來兌。”鳳鳴點頭稱善，急起身回后去了。風歧吩咐家丁，去請華二爺里面坐罷。未知華榮來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