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云閣 第五十九回 南龍郡妖害三緘　北雁山詩警七竅

三緘師徒自破迷道人辭去，又向故里而歸，夜宿曉行，來至李家村前。已是春初景況，游蜂蝴蝶，飛舞花間，雞犬桑麻，儼然在目。師徒行行止止，足力已疲，正思尋一所在以息肩，忽聽山磬一聲，鏗然落韻。三緘翹首望去，遙見叢林一帶，建閣高聳于翠微之中。訪諸行人，行人曰：“是乃奎星閣也?！比}曰：“內(nèi)有住持乎？”行人曰：“僅二道士，一老一少，住茲久矣?！睅熗降么艘伴w，喜不自勝，迤逶而來，不久已至。

老道詢明來歷，設(shè)齋以待。三緘師徒遂于此歇肩焉。

又說南龍郡七竅衙內(nèi)，赤鯉、毒龍、老蛟、蝦妖等在署執(zhí)事，究有疑案，皆決于四妖，合郡人民，無不敬服。茲逢春社，四妖無事，園內(nèi)賞花。靈宅真人駕得彩云，墜于花臺之上。四妖見是師尊至此，歡欣拜舞，跪于其前。問安已畢，靈宅子曰：“爾輩在衙，徒消永日，不思所以誅三緘乎？”四妖曰：“師命弟子助七竅官階，以為他年阻彼闡道之路，故七竅事事皆吾等剖明，官升三品。但惜圣恩尚未逮耳。”靈宅子曰：“師昨云游，見得三緘現(xiàn)住奎星閣內(nèi)。師特來此命爾四人前去誅之，以免歲月遲延，難消師恨?！彼难唬骸皫熂扔忻?，弟子敢不遵從？”靈宅子曰：“爾等至閣，務(wù)須隱身不露，乘機(jī)而作。

如能誅得三緘者，為首功。”四妖聽命，各將妖風(fēng)駕著，向奎星閣而投。

恰遇復(fù)禮子、正心子、誠意子奉紫霞命，查訪三緘行為若何，搭肩乘云，正在空際。誠意子曰：“南面有黑云四朵，其氣甚烈，不識何妖？”復(fù)禮子聞?wù)f，即與正心子高立云頭望之，但聽風(fēng)聲怒號，烈氣可畏。復(fù)禮子曰：“是妖非凡，必有所為而去。吾等將車高駕，蓋于黑云之上，視彼何往，再作躊躇。”正心子曰：“此言正合吾意?！彼鞂⒃栖囅蛏向?qū)之，與黑云相映而行。行到奎星閣前，黑云冉冉，接連墜下。復(fù)禮子曰：“是閣清氣時升，必是三緘在內(nèi)，而四妖暗懷毒念以誅之者。吾等亦化凡人，入此閣中，看彼如何舉乎？”正心子曰：“如是，事不宜遲?！碑?dāng)即按下云車，化作三叟，徐徐入閣，宿于東廂。

夜方二更，三緘師徒造彼內(nèi)功，各坐榻上。毒龍生性暴烈，見三緘趺坐，原形化出，張牙舞爪，恨不一口而吞。老蛟曰：“彼已到茲，待到更深方可。”毒龍性不能忍，毀門直入，以撲三緘。復(fù)禮子見之，忙施仙法，在三緘頭上現(xiàn)出烈火，直燒毒龍。老蛟從側(cè)而前，向三緘一珠拋去。赤鯉潛近身后，一錘打來。誠意子亦顯仙法，拋一寶巾，裹定蛟珠。正心子現(xiàn)一鐵盆，將錘托著。蝦妖乘勢雙鉗齊舉，狐疑以雙刀架之。毒龍騰空擊之以爪，無奈猛火勢烈，飛身而遁。復(fù)禮子驅(qū)動猛火，隨后追逐。

毒龍一步一趨，竟投靈宅子洞內(nèi)。靈宅子望見毒龍爛額焦頭，聲聲叫苦，忙踏坎卦，以口吹去。片刻，大雨如注，猛火被水而熄。雨止而燃，舉目視之，乃復(fù)禮子在于洞外，大驅(qū)猛火。靈宅子怒目吼曰：“復(fù)禮子不在洞中修道，來此胡為？”復(fù)禮子曰：“吾奉師命護(hù)衛(wèi)三緘，可恨毒龍一敗再敗，不知進(jìn)退，膽敢仍蹈故轍，以背天律，吾是以略驅(qū)猛火，焚彼妖軀。

靈宅真人不思衛(wèi)道，反與妖部為伍，成何體面？吾不念爾為師叔，毒龍誅后，并誅爾躬！”靈宅子聞言，怒如雷發(fā)，向復(fù)禮子一鐵塔飛來。復(fù)禮子躲過身兒，化作青氣，望東而隱。靈宅子見彼遁去，轉(zhuǎn)回洞府，取靈丹以活毒龍。

赤鯉之錘被正心子鐵盆托定，極力脫卻，抽身便走。正心子鐵盆扭轉(zhuǎn)，翻蓋赤鯉頭上。赤鯉愈走愈重，直向師洞而奔。

正心子急驅(qū)鐵盆，一時重若泰山，當(dāng)將赤鯉壓著。方欲刺以斬妖仙劍，適逢靈宅子乘云半空，見赤鯉頭頂鐵盆，事在危急，于是手扭離火，足踏巽門，向鐵盆一吹，化為烏有。正心子吼曰：“靈宅子，妖物何恩于爾，護(hù)衛(wèi)如斯？吾不看師叔之情，仙法略施，必喪爾軀于雷火！”靈宅子怒曰：“小小道童，敢在吾前夸弄?？凇柷艺径?，看吾仙寶！”正心子舉目一視，乃一鐵塔從空下墜。知不能敵，化道赤氣向南而逃。

老蛟拋下寶珠，已被誠意子仙巾兜著，真言念動，珠反飛轉(zhuǎn)，亂打老蛟。老蛟身被數(shù)傷，將自己寶器收之不得，無可為計，向洞奔回。靈宅子趨出洞門，飛一利剪，仙巾被剪剪碎，墜地紛紛。將巾剪余，其剪直向誠意子當(dāng)頭剪下。誠意子化成白氣，亦向西逃。

惟狐疑持著雙刀與蝦妖力戰(zhàn)不已。蝦妖曰：“吾與爾鏖戰(zhàn)良久，力已憊矣，暫息片刻可乎？”狐疑曰：“可?！彼旄魍６?，歇于松蔭。蝦妖曰：“爾有何道法，敢與吾戰(zhàn)？”狐疑曰：“論吾道法，一說出時恐將爾燦頭膽駭破矣！”蝦妖曰：“爾且言之?！焙稍唬骸昂麸L(fēng)喚雨，遣將驅(qū)雷，毋庸說得，以不足為奇也。吾化雖小，力能倒海翻江。那年東海龍王與吾角力，吾將海水一口哈干?！蔽r妖曰：“哈干后見些什么？”狐疑曰：“吾見海水汪洋，怕內(nèi)面有甚駭人處。豈知其間盡屬邃穴陡坑，為藏蛟藏蝦之地。無涯闊海，被吾一眼看透焉。龍王與吾講情，求還海水。吾言還水不難，但于海中要尋一心愛物兒方可。龍王曰：『爾能還吾海水，海中諸物任爾要之?！凰煺埼岬胶１樘幩褜ぁ⒑け?，無一物可愛。左顧右盼，見一大蝦，約大數(shù)斛，暗思：『此蝦多肉，攜回家去，可以飽食兩餐?！划?dāng)言于龍王，持蝦上岸，還了海水。剛欲移步，此蝦忽吐人言。”蝦妖曰：“所言者何？”狐疑曰：“彼言：『饒了小蝦性命，異日蝦孫蝦子必報爾恩?！晃嵝膼湃?，將彼放入海中。自今看來，此蝦毫無信實。二次哈干海水，斷斷不饒?！蔽r妖曰：“彼何無信實耶？”狐疑曰：“如爾系吾當(dāng)年所釋老蝦孫子，尚與吾躬角力，非無信實乎？”蝦妖曰：“爾不言有此恩德于吾家，吾不知曉，自此不與爾戰(zhàn)，以報前恩足矣。”言訖，向狐疑叩了頭兒，乘風(fēng)回洞，見赤鯉、毒龍同老蛟皆呻吟不絕。靈宅子各予丹一粒以飲之，曰：“為師將爾精神團(tuán)聚，再復(fù)此仇。爾等各回南龍，以伺機(jī)變?！彼难ㄎ?，拜辭靈宅，復(fù)向南龍而去焉。其時，七竅未見四人在署已二日矣，密遣人役遍訪弗得，以為遠(yuǎn)去異地，常帶愁容。珠蓮問曰：“郎君近日體不安乎？”七竅曰：“未也?！敝樯徳唬骸袄删劝?，何以愁容如是？”七竅以四人不在衙內(nèi)言之。珠蓮曰：“郎君毋慮，彼于明日定歸也?！逼吒[曰：“夫人命彼他往乎？”珠蓮曰：“妾未命之。

彼常言于婢婦，遠(yuǎn)逝三日即返，妾故知其歸期?！惫谠懗娜岁懤m(xù)歸署。七竅詢其所往，皆以探親異地為詞。即命設(shè)筵衙內(nèi)，同酌暢飲之際，突然堂鼓冬冬，役吏入而稟曰：“外有村叟四五來衙叫冤。”七竅當(dāng)出堂，將呈細(xì)閱，言：北雁山下，有死尸三人，一女二男，皆無其首。閱已，問之村叟曰：“可見有人在茲斗毆否？”村叟曰：“無之。”七竅曰：“爾等怎知此地有死尸耶？”村叟曰：“今日晨刻，聞行人呼之，而始知也?！逼吒[曰：“行人為誰？”村叟曰：“聞呼后，民等出視，則呼者已去。及到山麓，果見三尸縱橫，不知殺之者為何人，亦不知起釁者為何事，故來具稟，祈大人察之?！逼吒[曰：“爾等先歸，吾乘輿即至?！贝遨磐穑奔毖孕?。七竅乘輿，竟向此山進(jìn)發(fā)。

珠蓮蚌婦見七竅已去，呼四妖入內(nèi)，問：“所干之事如何？”四妖將取敗情由詳述一遍。蚌婦曰：“靈宅真人何不施彼仙法以誅三緘？”四妖曰：“三緘而今有群仙護(hù)持，一時難以誅得耳?！敝樯徱娖鋫€個負(fù)傷，囑以靜養(yǎng)勿動。四妖出，珠蓮私謂蚌母曰：“三緘此子，乃吾等寇仇。俟七竅官品大時，將合天下之習(xí)道者，概行除盡，看彼之道闡以何人？”言罷，痛恨不止。

七竅遣回村叟，來至北雁山驗視三尸，苦不得其主手。詢之近村人，村人曰：“昨日民等多在此山耕耨，毫無爭斗聲，今早行人往來，始見三尸橫列于此。而其來歷，實是不知?！逼吒[曰：“殺人之賊，豈無影響？爾近村中，諒有好逞兇橫、累行不法者，爾輩思之?！贝迦嗽唬骸皟礄M子弟，吾村亦無?！逼吒[曰：“其中女尸，首雖不見，睹其身體，大約不過廿齡，是必狎邪之流爭奸斃命者。試思爾村內(nèi)有好淫女子賣笑深閨者乎？”村人曰：“吾村之毗連而居者，盡皆清白，無此淫女。”七竅曰：“暗室行奸，爾豈知乎？”村人曰：“奸行暗室，斷無不稍漏風(fēng)聲?！睂徳償?shù)番，村人皆以不知告。七竅無奈，將尸驗畢，乘輿歸衙。珠蓮接入，問曰：“郎君今日所驗之案若何？”七竅曰：“三尸皆無首領(lǐng)，橫于北雁山下，不知主手為誰。此案令吾殊屬難測?！敝樯徳唬骸笆前改耸H所報，還是村人所報耶？”七竅曰：“吾閱呈內(nèi)，系報自村人，未見尸親措一詞耳。”珠蓮曰：“郎君要斷此案，離不著問李赤等人，何不命彼查之？”七竅突然驚曰：“衙內(nèi)疑難事件，半皆決于四人，妻不言，吾幾忘卻！”即命蚌婦去喚四人。四人聞呼，入內(nèi)坐定，七竅以北雁山之案告之。赤鯉曰：“囑役將尸邏守勿厝，待吾輩同往查訪，三日后再往驗焉?！逼吒[如命。

李赤等駕下妖風(fēng)，于北雁山前密密訪查，不得其實。毒龍曰：“吾諒是村實系無殺人事，此必別地移害而來者，宜向他村訪之。”李赤曰：“吾等四人一路查訪，恐有遺漏。不如分作四路，弗得于此，必得于彼，豈不妙哉？”老蛟曰：“爾言甚是?！彼难龔钠澑髟L一地。蝦妖訪至山后，慵于行步，暗自言曰：“吾等欲誅三緘，反受其挫，身體尚未安好，又得七竅命訪案情，安有幾許精神為人運用？不若在叢林深處，睡卻一覺，俟精神養(yǎng)足，再行訪之?！眲倢⑸碥|倒下，耳聽林內(nèi)噥噥唧唧，小語不休。蝦妖起，暗向人言處用目偷覘，見一少年，美如白玉，與一嬌好女子石臺對坐，旁立兩婢焉。蝦妖思曰：“叢林中男女為群，非奸即妖也。吾且竊聽所說何事?！庇挚侄眉盒斡?，畏懼不言，旋將身兒隱而弗露。移時，聞得女子曰：“爾我昨日配合為婚，正屬良辰花燭。拜余苦無酒肉，幸吾二婢在北雁山前偶遇三人，二男一女，二婢去頭接血，以為夫婦合巹之用。今日又思飲矣，妾欲命婢再往，以候行人，不識郎君意念若何？”男子曰：“如此甚好。吾夫婦歸室候之，婢子速去毋遲！”二婢領(lǐng)命，乘風(fēng)竟去。但見男女?dāng)y手同行，行至老楊樹前，雙雙入土而沒。蝦妖見此，謹(jǐn)記其處，忙將妖風(fēng)駕動，轉(zhuǎn)回山下。見二婢正遇行人，隱刺其頭，以衣接血而去。蝦妖睹得實跡，暗地歸衙。四五村民復(fù)擊堂鼓，報到北雁山麓，又?jǐn)蓝恕Ｆ吒[異之，乘輿速往一一看驗，與前之三尸無殊。詢及村民，亦與前言無異。七竅此際見廢五命，未識兇人，發(fā)下愁腸，悶悶不樂。久之，顧謂役吏曰：“北雁山有觀剎乎？”役吏曰：“山半有玄天觀在焉?！逼吒[曰：“既有此觀，可市香炬，吾將禱之?！币劾赳鲅?，頃將香炬市至。七竅入觀，拜舞座前，無非祈指五尸實系何人毒殺。禱告已畢，遨游觀內(nèi)，以遣愁思。清虛真人空中望見，云頭按下，在后殿題詩二絕，以警七竅。一云：“求官容易作官難，多少人情變又遷；不怕心中明似鏡，無頭公案費周旋?！倍疲骸安蝗魹橄稍谏咸?，逍遙海島樂年年；笑君今得紅塵陷，惱恨群妖把爾纏。”七竅游至此間，見壁上詩句，墨跡猶濕，反復(fù)吟詠，宦場心事已淡。乘輿歸衙，珠蓮問曰：“郎君今日所驗，又屬何案耶？”七竅曰：“北雁山又?jǐn)蓝?，睹此案牘，日煩吾身，不堪其擾。意欲辭官歸里，永不插足紅塵矣?！毖粤T，和衣倒榻而臥。珠蓮將就百般，欲挽入道之心，仍作宦途之客。語言尚未入耳，而七竅已作夢中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