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 卷十三 一員官

濟(jì)南同知吳公，剛正不阿。時有陋規(guī)：凡貪墨者虧空犯贓罪，上官輒庇之，以贓分?jǐn)倢倭?，無敢梗者。以命公，不受，強之不得，怒加叱罵。公亦惡聲還報之曰：“某官雖微？亦受君命。可以參處，不可以罵詈也！要死便死，不能損朝廷之祿，代人償枉法贓耳！”上官乃改顏溫慰之。人皆言斯世不可以行直道，人自無直道耳，何反咎斯世之不可行哉！會高苑有穆情懷者，狐附之，輒慷慨與人談?wù)摚繇懺谧?，但不見其人。適至郡，賓客談次，或詰之曰：“仙固無不知，請問郡中官共幾員？”應(yīng)聲答曰：“一員?！惫残χ?fù)詰其故。曰：“通郡官僚雖七十有二，其實可稱為官者，吳同知一人而已。”是時泰安知州張公，人以其木強，號之“橛子”。凡貴官大僚登岱者，夫馬兜輿之類，需索煩多，州民苦于供億。公一切罷之?；蛩餮蝓?，公曰：“我即一羊也，一豕也，請殺之以犒騶從。”大僚亦無奈之。公自遠(yuǎn)宦，別妻子者十二年。初蒞泰安，夫人及公子自都中來省之，相見甚歡。逾六七日，夫人從容曰：“君塵甑猶昔，何老悖不念子孫耶？”公怒大罵，呼杖，逼夫人伏受。公子覆母，號泣求代。公橫施撻楚，乃已。夫人即偕公子命駕歸，矢曰：“渠即死于是，吾亦不復(fù)來矣！”逾年公卒。此不可謂非今之強項令也。然以久離之琴瑟，何至以一言而躁怒至此，豈人情哉！而威福能行床第，事更奇于鬼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