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廷艷史 第六十九回

　　第六十九回許遠(yuǎn)計殺敵將張巡慘烹愛姬令狐潮奉了安祿山之命，攻打淮陽城，相持六十日，死亡日多。令狐潮沒奈何，只得暫且退兵，一面打發(fā)人投書給張巡，勸張巡投降。那書上說道：“本朝危蹙，兵不能出關(guān)，天下事去矣。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無所立，盍相從以茍富貴乎？”

　　張巡立刻答書道：“古者，父死于君義不報，子乃銜妻孥怨，假力于賊以相圖，吾見君頭懸于通衢，為百世笑，奈何！”

　　令狐潮得了張巡復(fù)書，心中也覺慚愧，便也不出力攻城?！　堁彩卮斯鲁牵c京師不通消息，道路謠傳，說天子已遭弒。當(dāng)有大將六人，從各處郡縣中來，勸張巡不如降祿山，可得富貴。這六員大將，手下各有兵士，多則數(shù)千，少則數(shù)百；他們吃了國家的俸祿，一旦有事，便任令軍士逃散，大家合伙兒商量停妥，來勸張巡做降將軍去。張巡聽了他們一番說話，心中萬分氣憤，便推說此事須與部下將士商議，到了第二日，便在公堂上設(shè)著香案，上面高高地掛著一軸天子畫像。張巡全身披掛，率領(lǐng)合城將士，走上堂去，哭拜在地。引得兩廊下將士，高舉劍戟，齊呼萬歲。那六位大將，也分立在堂下；看這情形，知道不妙。正要拔腳逃走，張巡喝一聲：“跪下！”那六人便齊齊地向上跪倒。張巡便把這六人來勸降的話，對眾軍士說了，只聽得幾千人轟雷也似齊喊一聲“殺”！這六顆人頭，便在這喊聲里，一齊落地。

　　正在這時候，外面敵兵又來攻城；張巡便帶領(lǐng)眾兵，登城御敵。那軍士們自殺了這六員大將以后，人人都覺精神抖擻，莫不以一當(dāng)十，以十當(dāng)百。張巡親自冒矢石，在城上督城，一連三晝夜，不曾合眼。正在吃緊的時候，忽管糧官前來報告，說：“城中鹽米俱無。”張巡聽了，頓時氣餒了下去。這一夜，他獨坐在大堂上，愁容滿面，正無可設(shè)法的時候，忽然探子報到說：“敵軍有鹽米船數(shù)百艘，正沿西河而下。”張巡聽了，不覺拍案大呼道：“此天與吾也！”當(dāng)下，便傳集眾將，上堂來聽令。來朝調(diào)三千兵士，在城東挑戰(zhàn)；只須搖旗吶喊，多放火箭，一面由張巡親自率領(lǐng)勇士五百人，偷偷地出了西城，到河邊劫糧去。

　　第二天，令狐潮在中軍帳中，正進(jìn)早膳；忽聽得城東面喊聲大起，說是張巡兵欲出城沖陣。令狐潮便調(diào)右路兵去，包圍東城；城上見敵兵走近，千萬道火箭齊下?！　A著風(fēng)勢，那令狐潮軍中旗幟車輛，一齊著了火；愈燒愈旺，不可撲滅。令狐潮見此情形，便傾全部兵馬，上去攻打東城；那城中兵士，忽然火箭不放了，只躲在城垛里搖旗吶喊。城外兵士，爬上城去；忽然城頭上木石齊下，打死了許多兵士。從早到晚，足足廝殺了一天。城中兵士，絲毫不受損傷；城外兵士，卻又死了許多。

　　看看天色已晚。令狐潮沒奈何，只得鳴金收軍，回到帳中；忽見一個解糧官，垂頭喪氣地跑來?？此砩侠仟N不堪，問時，原來這解糧官，從洛陽運(yùn)糧到此?？纯匆呀游鳎鋈凰桌镢@出數(shù)百個黑衣兵來，一擁上船，各各拔出佩刀，把船上兵丁殺死。那四百艘糧船，盡被黑衣兵劫去。解糧官跳入河中，才得逃了性命。不用說，這黑衣兵，便是張巡的軍士了。當(dāng)時張巡趁城東廝殺得熱鬧的時候，令狐潮全副精神，注定在東城；這城西地方，卻毫無設(shè)備。張巡親自帶了這五百名黑水兵，偷偷的出了東城。這五百名兵士，個個識得水性，趕到西河，便一齊跳下水底去躲著；看看糧船到來，那五百黑衣兵，一擁而上，不費氣力，便把五百號大糧船，劫奪過來。果然鹽米十分充足，只可惜張巡手下，只有五百個人，他們用盡氣力，只取得一千斛鹽米；拋在船上的鹽米正多呢。張巡無法可想，只得把剩下的鹽米，放一把火，連船連米，燒得干干凈凈。

　　城中得了這一大批糧食，頓時全軍歡騰起來。正高興的時候，忽見那管軍火的倉官上來報說：“因日間兵士們放火箭過多，如今武庫中已不留一箭。張巡聽了，頓時又吃了一大驚，心想兵士沒了箭，叫他明日如何應(yīng)敵。抬頭向天上一望，忽見月暗星稀，滿空中布著云霧，立時心生一計，當(dāng)即傳令軍中，限二鼓以前，扎齊草人一千個候用。此時正是初更時分，眾軍士得了軍令，便一齊動起手來；到二更時分，果然扎成一千個草人，前來交納。張巡便命把草人一齊穿起黑衣來，在頸子上各系著一條繩子；看看三鼓時候，一千名軍士，抱著一千個草人，走上城頭去，一聲吶喊，把這手中草人，一齊向城墻外面拋去。那軍士們卻躲身在城墻里面，手中各各把繩子牽動著。

　　令狐潮的兵士，正在睡夢中，被吶喊聲驚起；這時夜深霧重，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城中兵士，沿著城墻，用繩子縋下城來，滿城墻蠢動著，也不知有多少兵士。急急去報與令狐潮，令狐潮親自來察看，果見無數(shù)黑衣兵，在城腰上縋下城來。令狐潮便傳令箭手放箭，頓時箭如飛蝗，萬弩齊發(fā)；射了半夜，看看那城上的兵士，只在半空中縋著，也不下來，也不上去，也不聽得城頭上有半點聲息。令狐潮令住了箭，到天明看時，原來城墻上掛著的，齊是草人；那草人渾身上下密密插滿了箭，正與刺猬相似。令狐潮到此時，才恍然城中用計借箭的，氣得他命眾軍士一擁而上去搶那草人時，城中兵士，把繩子一牽動，把草人一齊提進(jìn)城去了。張巡點了一點，足足得了三十萬支利箭，便令軍士登城高呼道：“謝令狐將軍賜箭！”那令狐潮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便鳴金回營去了。

　　不料第二夜，城中又鼓噪起來；令狐潮出帳看時，依舊見許多草人披著黑衣，縋出在城墻外，半空中隨風(fēng)飄蕩著。令狐潮在馬上看了，不覺哈哈大笑。令眾軍士莫去睬他，依舊回帳安睡。令狐潮的兵士，睡在枕上，遠(yuǎn)遠(yuǎn)地聽城中的兵士，越鼓噪得厲害，他們也越笑得厲害。睡至三鼓，忽然帳外一聲喊起，那城中兵士，如潮涌而至令狐軍從睡夢中驚醒，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個個赤腳飛逃。城中兵士就帳前放一把火，殺入中軍帳去，一眼見令狐潮把臥被裹在身上，向帳后逃去。眾軍土看看趕上，舉刀砍去，忽見一個胡子大漢，一伸手把令狐潮搶在背上，大腳步從后營門出去。營門外另著一匹馬，那大漢子把令狐潮扶上馬背，一鞭打去，那馬便如飛地逃去。城中兵士見捉不得賊帥，便回身撲入敵兵帳中，混殺一陣。這一戰(zhàn)，令狐潮傷失了無數(shù)人馬，又燒去了許多營壘，帶著敗殘兵士，直奔了八十余里，才住了腳。檢點兵士，已死了一萬余人?！　×詈卑l(fā)個狠，便向雍邱重調(diào)人馬，前來圍城。此一番，卻不比從前，把個睢陽城圍得水泄不通；從早到晚，卻不住地攻打。張巡在城上晝夜督戰(zhàn)，一連攻打了八日八夜，城中柴草用盡了，張巡心中不覺愁悶起來，便與諸將士商議。內(nèi)中有一位行軍參軍，便獻(xiàn)計道：“如此如此，包管得了柴草?！睆堁策B稱好計。到了次日，張巡站在城樓上，豎起黃旗，令兩軍停戰(zhàn)，高叫：“令狐將軍出陣答話。”停了一會，果然見敵軍中，陣門開處，令狐潮全身披掛，騎在馬上，左右武士隨著，直至城下。張巡滿臉裝著笑容，在城樓上欠身說道：“將軍請了，俺二人相持日久，勞師靡眾；如今俺這城中糧盡援絕，急欲領(lǐng)眾出走，請將軍領(lǐng)兵，退去二舍之地，使我們從容讓城。”令狐潮多日攻城不下，心中正是焦急；今聽張巡如此說法，正中心懷，當(dāng)即傳令，眾軍士退去二舍之地，放張巡兵出城，不得追殺。不消幾個時辰，那令狐軍士，果然拔寨退盡。張巡先打發(fā)哨兵出城去打聽虛實，果然四門不見敵兵，張巡便傳令眾軍士，午時出城去砍柴，限申時回城。頓時四門大開，那軍士們各各腰插利斧，奔出城去，先把四郊的民房拆去，又上山去砍倒許多樹木，捆載著回來。

　　張巡看看柴草十分充足，那近城三十里的樹木房屋，都已搬盡，便吩咐依舊把四門嚴(yán)閉起來，日夜用兵看守著。那令狐潮兵退二舍之地，看看過了三日，還不見張巡讓城；便立刻修書一封，打發(fā)差官，送進(jìn)城去，誰知那差官也被張巡扣住在城中不放。

　　令狐潮不覺大怒，又帶領(lǐng)人馬，前來攻城。張巡親自在城樓上，對令狐潮說話。

　　令狐潮責(zé)問：“為何失信？”張巡不慌不忙地說道：“并非俺家失信，只因城中缺馬，俺將士深恐汝軍追殺，不得乘騎，不能速走；愿將軍賜馬三十匹，即當(dāng)讓城。”

　　令狐潮便信以為真，即選良馬三十匹，送進(jìn)城去。張巡早與部下將士約定，選驍勇有膂力的將士三十人，人各得一騎，沖殺出城去，人各取敵軍一將；敵軍無將，則軍心自亂。當(dāng)日見令狐潮果然把馬送來，張巡令眾將官各各飽餐一頓，開著城門，直沖殺出去。令狐潮的兵士正待城中兵士出走，猛不防那敵將早已沖殺到跟前；那來將如入無人之境，令狐軍將士一個措手不及，有被砍下首級來的，有被活捉過去的，一時陣腳大亂，令狐潮只得帶領(lǐng)眾軍且戰(zhàn)且退。張巡在城中指揮兵士，如山崩海嘯地掩殺過來。這一戰(zhàn)，張巡軍砍得敵兵首級千余個，擄得牛馬器械無數(shù)。令狐潮屢次中張巡的計，屢次打敗仗，心中又羞又憤，便退回陳留去，堅守不出。

　　直至是年七月，令狐潮又率領(lǐng)將士瞿伯玉生力軍一萬人，前來攻城；另命四人，假扮著宮中尉官，手捧圣旨，混進(jìn)城來。

　　那圣旨令張巡率領(lǐng)本部人馬，前赴行在。張巡設(shè)宴款待此四人，席間張巡道：“此去行在千里，道路為梗，教俺如何去得？更不知諸公如何來得？”一句話，問得這四人面面相覷。張巡喝一聲“拿下！”帳下健兒，一擁上去，砍下四人的首級來。令狐潮見計策不行，又?jǐn)亓怂膩硎?，便奮力攻城。張巡自令狐潮軍退去以后，便積聚錢糧，訓(xùn)練士卒；又與河南節(jié)度使虢王巨，遙相呼應(yīng)，心中也覺毫無恐怖?！　〈朔詈痹賮砉コ?，足足打了四個月，令狐軍愈來愈多，竟有兵士四萬余人，而張巡手下的兵士，因戰(zhàn)爭日久，死亡日多，此時只有一千多兵士。

　　但經(jīng)過大小二百余戰(zhàn)，每戰(zhàn)必勝，令狐潮也沒法奈何他。　　這時虢王屯兵在彭城地方，拜張巡為先鋒大元帥。接著魯東平地方，被祿山右翼軍隊攻陷，濟(jì)陰太守高承義，便獻(xiàn)城投降祿山。虢王不能守彭城，便領(lǐng)兵退守臨淮。張巡困守絕地，外失應(yīng)援；賊將楊朝宗出兵寧陵，斷張巡糧草之路，張巡大恐，便率領(lǐng)馬三百，兵三千，乘黑夜退出淮陽，投奔睢陽城而來。

　　睢陽太守許遠(yuǎn)，原是一位忠義之士；他部下有大將兩人，一名雷萬春，一名南霽云，各領(lǐng)兵數(shù)千，在寧陵北道，一日之中，斬殺賊將二十，賊兵二萬余人，投尸在汴河中，河水為之不流。

　　從此軍威大震。如今許遠(yuǎn)與張巡合兵，勢力更是雄厚。這睢陽城是東西往來要道，兵家所必爭之地；安祿山便遣發(fā)部將尹子琦，帶領(lǐng)數(shù)萬突厥兵，與楊朝宗合兵十余萬，來攻睢陽城。許遠(yuǎn)自知才不及張巡，便讓張巡為主帥，在城中調(diào)遣兵士，自己卻專管軍用糧食戰(zhàn)具。張巡分兵守城，自己卻開城出戰(zhàn)，從辰至午，大小二十戰(zhàn)，氣不稍衰。尹子琦大敗。張巡所得車馬牛羊，盡分給士卒，令城中秋毫無犯。

　　太子即位靈武，下詔拜張巡為御史中丞，許遠(yuǎn)為侍御史?！　堁惨跃美Ч鲁?，無異束手待斃，欲乘勝進(jìn)攻陳留；尹子琦又用大兵圍城，張巡、許遠(yuǎn)殺牛大饗士卒，統(tǒng)合城兵士五千人，出城奮戰(zhàn)。子琦望見城中兵少，鼓掌大笑。許遠(yuǎn)登城，親自擊鼓，城中兵士出死力與賊戰(zhàn)，子琦兵大敗，張巡窮追數(shù)十里而還。至五月，子琦又領(lǐng)大兵圍城；張巡命城上遍插旌旗，深夜擊鼓吶喊，賊兵大驚，嚴(yán)陣待旦，至天明，見城上寂無聲息，偃旗息鼓。子琦兵士，疲倦不堪，便回營休息。張巡便令南霽云，領(lǐng)五百騎士，隨后刀斧手一千人，含枚疾走，覷賊不備，直沖中軍；一聲喊起，騎兵四突，南霽云在馬上斬將拔旗，一時敵營大亂，尹子琦只領(lǐng)數(shù)十兵士，落荒而走。

　　南霽云見得親切，急急拍馬趕上，忽橫路里殺出一員大將來，身披鐵甲，后隨蕃兵千人，各騎高頭大馬，直向南霽云殺來。南霽云見自己兵力單薄，怕遭敵人圍困，只得撥轉(zhuǎn)馬頭，奔回睢陽城來。張巡在城上，見南霽云被敵兵追趕得緊，便急放下吊橋，把自家兵士接應(yīng)進(jìn)城來；待敵兵趕到，已把吊橋高高吊起，城壕邊預(yù)埋著箭手，把敵人陣腳射住。尹子琦見軍士轉(zhuǎn)敗為勝，便又揮動大兵，前來接應(yīng)。那大將帶領(lǐng)兵士，幾次爬城，俱被張巡軍士，在城上射退。南霽云退進(jìn)城去，重復(fù)登城助戰(zhàn)，見尹子琦在城腳下往來督戰(zhàn)；南霽云躲在張巡身后，搭箭上弦，颼的一聲，飛出城去，那尹子琦左眼上早中了一箭，應(yīng)聲倒下馬來。敵兵見傷了主將，便頓時嘩亂起來；許遠(yuǎn)奮力打鼓，張巡沖殺出去，又奪得敵人軍器車馬，不計其數(shù)。子琦兵一時退盡，張巡兵得稍休養(yǎng)。

　　這睢陽城中原有稻谷三萬斛，足敷一年之食；在春間因鄰郡濮陽、濟(jì)陰絕糧，虢王命分糧一半，接濟(jì)濮陽、濟(jì)陰兩郡，許遠(yuǎn)當(dāng)時也竭力勸阻，虢王不許，濟(jì)陰太守高承義，得了糧米，便即投降祿山去，虢王也懊悔不及。到七月時候，尹子琦又帶兵來圍城；這時睢陽城中，糧食已盡；每一兵士，每日只給米一勺，煮著樹皮破紙，吞下肚去充饑?？蓱z那兵士終日餓著肚子，奮勇殺賊，漸漸有些不支起來；老弱的先行倒斃，日子久了，那強(qiáng)壯的也都活活的餓死，境狀十分凄慘。但那班兵士，到死也沒有一句怨言?？纯闯侵型帘皇Ｏ铝艘磺Ф嗳耍闶沁@一千多人，也個個餓得骨瘦如柴，力不能舉矢。張巡和許遠(yuǎn)二人，心中萬分焦灼，日夜盼望救兵不至。

　　張、許二人也商議不出一條好計策來。圍城的兵，打聽得城中糧盡援絕，便死力攻城，用云梯爬城，四面放箭；那城中兵士，臥地用鉤桿推倒云梯，又拋下火球去，燒斷云梯。城外兵又用鉤車木馬，往往被張巡用木石打破；賊兵無法可施，便在四城筑柵包圍。

　　那城上守兵，日有餓死的，張巡命城中百姓，羅雀掘鼠，以享士卒。但城中雀鼠有限，且百姓也日有餓斃的，如何顧得兵士。張巡、許遠(yuǎn)，眼看著守城兵士，一天少似一天，便是不死的，也傷氣乏力，慘無人形。張巡一日退入后堂，與愛妾申氏談?wù)摚豢匆娚晔霞∧w豐潤，便立生一計，出至堂上，傳集眾將士，齊至堂中，大設(shè)筵席。眾將士列坐兩旁，只見桌面上排列著空盤空碗；停了一會，抬出一個大行灶來，放在筵前。張巡吩咐到后堂去請夫人出來，只聽得一陣環(huán)珮聲響，兩個丫環(huán)扶著一位千嬌百媚的申氏出來。眾將士見是主將的愛妾出來，便一齊把頭低下。那申氏走至張巡跟前，深深襝衽著，低聲問道：“老爺喚妾身出來，不知有何吩咐？”

　　張巡看他愛妾時，越發(fā)打扮得齊整了，便指著身旁一個坐椅說道：“你且坐下了，我有話說?！蹦巧晔习胝壑w腰，打偏坐下。眾人見張巡霍地立起身來，一納頭便拜倒在申氏石榴裙下；慌得申氏忙跪下地去，還禮不迭。張巡站起身來，滿面流著淚，說道：“俺今已拼這條性命，做一個忠臣，也愿夫人成全了俺的志道，做一個烈婦。你看堂下眾將土，都為俺忍饑耐苦，死守著這座睢陽城；我只因一身關(guān)系一城存亡，不能割下肌膚，以享眾士，夫人身體肥嫩其味當(dāng)比俺的肌肉美，還求夫人替俺殺了身吧！夫人這一死，不獨我做丈夫的感恩不盡，便是萬歲爺也知道夫人的好處呢！”好個申氏夫人，她聽了張巡一番話，便毫不遲疑，當(dāng)下用纖手打開衣襟，露出潔白的酥胸來。兩旁將士看著，其勢不好，便一齊搶上前去；說時遲，那時快，張巡早已拔下佩劍，只一劍，只聽得嬌聲喊：“我的老爺！”那酥胸上早已搠了一個窟窿。申氏倒下地去，眾將士一齊跪倒在地，嚎啕痛哭。張巡喝令把尸身拖下堂去，洗剝了放在大釜中熬煮起來。正凄慘的時候，忽見那許遠(yuǎn)也一手揪住一個已殺死的僮婢，滿面淚痕，走上堂將那僮婢交給左右，一塊兒洗剝熬煮起來。滿堂上將士，齊聲哭喊道：“小人們愿隨張大元帥、許大元帥赴湯蹈火，同生共死?！币豢虄耗谴蟾幸寻讶巳庵蟪筛煌胍煌氲厥⒅?，端在眾將士面前。那將士們?nèi)绾慰铣裕蠹液耙宦暎骸爸x二位將軍大恩！”便各各擎著兵器，一擁上城去，依舊和城外敵人對壘。可憐他們都是四五日不吃飯的人了，如何擎得起槍，射得動箭，只是倒在地上干嚎著罷了。張巡一般的也是腹中饑餓，只扶住城垛子，兩眼不住地向城外望著；見有敵兵爬上城來，便直著嗓子喊起來，放出幾支有氣沒力的箭，把敵人打退了。

　　那許遠(yuǎn)坐在西門城樓上，也饑餓得頭昏眼花，打幾下有氣沒力的鼓，逼著眾軍士出戰(zhàn)。那班兵士，餓得站也站不住，被風(fēng)一刮，便倒下地去，如何能打得仗，急得許遠(yuǎn)只是抱頭向天，大聲喊道：“皇天有靈，救我一城市義士！”一日，張巡伏在城樓上，見城墻外尹子琦部下大將李懷忠，匹馬在城下經(jīng)過。

　　張巡喚住他問道：“君降賊幾何日？”李答：“已二期矣。”

　　巡道：“君祖父亦為唐臣乎？”答曰：“然。”巡曰：“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一旦從賊？”懷忠答道：“非敢叛也，我數(shù)死于戰(zhàn)，今竟被擄，亦天也！”張巡大聲道：“自古悖逆，終至夷滅；一旦賊敗，君父母妻子俱死，汝何忍為此？”　　懷忠無言，掩面拍馬而去。當(dāng)夜二鼓將近，忽聞有扣關(guān)聲，巡問：“何人？”李懷忠來降。“許遠(yuǎn)疑有詐，勸巡莫納，巡流淚道：”事已至此，成敗聽天。“便令開城，懷忠率本部兵二百人，負(fù)米而入。全城兵士大喜，以米煮粥，飽餐一頓，精神大震。

　　從此不戰(zhàn)，張巡與許遠(yuǎn)二人，各據(jù)東西城樓，見有敵將經(jīng)過城下，即苦口勸降；敵將感二人忠義，陸續(xù)有進(jìn)城投降，并私贈糧食的。城中兵因得稍延時日。忽得報，說朝廷已派遣大將賀蘭進(jìn)明，進(jìn)屯臨淮；又有許叔冀、尚衡，進(jìn)兵彭城。這兩處地方，都離睢陽甚近。張、許二人，日夜望救兵到來；但守候了十多日，毫無影響。

　　看看城中又是粒米無存了，張巡與許遠(yuǎn)商議，修書一封，令南霽云率領(lǐng)勇士三十人，各騎快馬，沖出城去。城外兵士數(shù)千，向霽云圍來，霽云令三十人分左右，用強(qiáng)弩射住。一夜趕到彭城，拜見主將許叔冀，把張、許二人求救的書信交上。叔冀看了書信，忙去把賀蘭進(jìn)明請來；進(jìn)明素忌張、許二人聲威，恐救之功出己上，便不愿救助。又愛南霽云忠勇，便置酒高會，又盛設(shè)音樂。南霽云登堂問：“賀蘭將軍，已發(fā)兵救睢陽乎？”進(jìn)明微笑道：“睢陽城亡在旦夕，出師亦無益，將軍只飲酒，莫問睢陽事?！膘V云大哭道：“昨出睢陽城時，將士已不得粒米入腹，不飽食亦一月余；今將軍不救此數(shù)千義士而廣設(shè)聲樂，末將與睢陽城眾義士，有同生死之心，義不獨享！”進(jìn)明與叔冀二人，再三勸酒，霽云勃然大怒，起身道：“今末將奉主帥之命，不得達(dá)，請留一指以報我諸義士。他說罷，急拔下佩刀來，砍斷一指，一座大驚。霽云掉頭不顧，大踏步出門去，躍身上馬，回身抽箭，射佛寺塔上，射落塔磚及半。霽云憤憤道：”吾破賊必殺賀蘭，以此箭為信！“急至真源郡，得李賁助馬百匹；至寧陵，又得城使廉坦助兵三干。霽云率兵，星夜奔回睢陽，殺進(jìn)一條血路。睢陽城外大兵如云，霽云且戰(zhàn)且進(jìn)，四面受敵。追至城下，只得八百人，時值大霧，對面不見人；張巡在城樓上聽得城外喊殺之聲大震，大喜道：”此南將軍之聲也！“急開城。霽云入城，已殺得血滿戰(zhàn)袍，面無人色。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