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宮闈史 第四回

　　第四回入教坊佳人垂巨眼賦長征壯士起雄心話說匡胤正同著眾人在臺前觀看歌舞，看到精采之處，不禁大聲喊起好來。喝采的聲音未畢，忽見人叢中鉆出一條黑漢，直奔匡胤面前說道：“二哥原來如此快樂！小弟沒有一處不找到了?！笨镓芬娛青嵍鳎挥X大喜道：“你如何此時才來？”

　　鄭恩道：“我因數(shù)年沒有回鄉(xiāng)，此番歸去，因家內(nèi)事情絆住身子，不能早日出行，所以今日傍晚方始到此。一到這里，覓個寓處，安放了行李，便去找你，哪知你已出門看燈，我沒有法子，只得獨(dú)自一人，到燈市來找你。這人山人海的地方，哪能尋得著？好容易在此相遇，免得再去亂闖，真是大幸！柴大哥去年也約定到汴京來的，想已至此多時，因甚不同你來看燈？”匡胤搖著頭道：“柴大哥至今還沒到來，他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必定有甚事故，難以脫身，所以失約的。此時暫且不要管他，我先替你介紹幾位朋友，認(rèn)識了他們，將來可以互相援助，創(chuàng)立事業(yè)?！薄　≌f著，引了鄭恩和韓令坤等人一一相見，彼此通了姓名。都是少年英雄，意氣相投，如何不喜！

　　張光遠(yuǎn)因見大雪、小雪歌聲宛轉(zhuǎn)，舞態(tài)翩翩，心內(nèi)很覺羨慕，便要在御勾欄內(nèi)飲酒取樂，并且借此與鄭恩接風(fēng)，遂將此意言明。眾人齊都贊成，唯有匡胤竭力阻止道：“你們不知道這兩個妓女，一名大雪，一名小雪；大雪深得漢主的寵幸，小雪卻是太師蘇逢吉的禁臠。其中的秘密事情，外人都不能知，我卻甚為了了。有多少豪華子弟，看上了大雪、小雪的美貌，至御勾欄內(nèi)揮霍銀錢，想和兩個美人取樂。

　　漢主身處宮禁，未必立即知道，倒還沒甚要緊。那蘇逢吉是個胸襟窄狹、最善吃醋的人，他自與小雪要好之后，深恐有人去和她勾搭，便派了許多心腹，在暗中偵察?！　√扔惺裁慈?，轉(zhuǎn)了大雪、小雪的念頭，立刻前去報(bào)告。蘇逢吉就施出手段，處治這人。所以有許多王孫公子，高官顯宦，不過愛著兩個妓女的才貌，至勾欄內(nèi)走動了一二次，蘇逢吉便把他們恨入骨髓，暗中傾陷。因此，為了大雪、小雪喪身亡命，破家蕩產(chǎn)的人不知其數(shù)。我們?nèi)羧ワ嬀迫?，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一定攪出大禍來的。奉勸你們，還是息了這個念頭吧。”慕容延釗聽了這番話，心內(nèi)很不服氣，勃然怒道：“勾欄乃是公共之地，人人可以取樂，怎么蘇逢吉竟敢霸占住了，不許旁人玩耍？況且他身為宰輔，乃朝廷大臣，百官的表率，挾妓飲酒，已經(jīng)有罪，如何還要禁止他人不準(zhǔn)到勾欄中去尋歡取樂呢？別人怕他的勢力，我慕容延釗卻不怕他。

　　大家盡管放心前去，如果姓蘇的有甚話說，我只要一拳就將他打倒，看他有什么本事處治我？”匡胤不待延釗講畢，連連搖首道：“快休如此亂說！你們倘若不聽我的言語，一定要鬧亂子的。”眾人尚未答言，史圭也不服氣道：“趙兄向來膽量很大，今天怎么如此怕事起來？我想，蘇太師此刻正隨著御駕，在五鳳樓看燈侍筵，哪有工夫到這里來？正可乘此機(jī)會，樂上一樂，有何不可？”匡胤道：“有人到勾欄中去，他當(dāng)時并不出頭干預(yù)，待至日后，卻暗暗的用計(jì)陷害。受禍的人，自己喪了性命，還不知道是何緣故哩！古人說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必為了玩耍的事，去蹈危機(jī)呢？況且取樂的地方，不止一處，我們既要飲酒，可以往旁的妓院中去，何必定要在此呢？”韓令坤接口說道：“趙兄所言很為有理，玩笑場中本是取快樂的，既有這種危險(xiǎn)，盡可另覓地方，開懷暢飲，各敘衷曲。前天聽說教坊司內(nèi)，新近才到一妓，叫做韓素梅，色藝俱佳，比較大雪、小雪還要美貌，我們何不到她家去走一遭？”眾人一齊應(yīng)允，遂即從人叢中擠了出來。一共十個少年，沿路走去，卻因看燈的人往來不絕，途中甚不易行，只得慢慢走著，且行且看。只見游行看燈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蠢的俏的，好的歹的，不計(jì)其數(shù)，把一條大道擁擠不通。

　　匡胤等十人，好容易轉(zhuǎn)過了東閣巷，來到教坊司門首，聽得里面簫管盈耳，歌聲遏云，那景象的美麗，景況的熱鬧，果然不亞于御勾欄。十個少年心下甚喜，直向里面走去。管門的鴇兒，見這一群人都是鮮衣華服，氣概不凡，知是宦家公子，能得他們進(jìn)門，定然財(cái)星照命，如何還肯怠慢，慌忙立在一旁，雙手下垂，打了個千，直挺挺的立著，向眾人問道：“多蒙各位爺光臨，頓使蓬蓽生輝，但不知是照應(yīng)哪個姑娘的，請吩咐明白！暫請?jiān)诳蛷d待茶，小的道去通報(bào)了，好讓姑娘迎接爺們?nèi)雰?nèi)?！敝v了這話之后，仍舊恭身而立，等候吩咐。不料，走在前面的，乃是鄭恩、周霸兩人，多是魯莽得很，鴇兒說的這番話，哪里聽得出頭緒？見她唧唧噥噥說了一會話，還是垂著手，立在一旁，并不引導(dǎo)自己進(jìn)內(nèi)，心下疑惑鴇兒瞧不起人，所以做出這般模樣。便齊聲吆喝道：“你就是這樣的烏龜么？

　　嘴風(fēng)嚼些什么？如何嚼完了還站在這里，不引著我們進(jìn)去，是何緣故？難道怕我們前來白玩，不肯花錢么？“鴇兒見這兩個人生得面如黑漆，好像煙熏太歲一般，嚇得她手足無措！那里還敢答話！　　鄭恩見鴇兒一聲不響，早已勃然大怒道：“你這王八羔子！　　竟敢如此慢人，那還了得！待我來教訓(xùn)一下，日后方才不敢放肆！“一面說，一面舉起巨籮般拳頭，要打那鴇兒?？镓芬娏?，忙從后面搶上前來，擋住鄭思的拳頭道：”你怎么如此莽撞？

　　她早就問照應(yīng)哪個姑娘，你不把韓素梅的名字說出，院子里的姑娘不止一人，她將我們引到哪個姑娘房里去呢？你不怪自己不懂規(guī)矩，反責(zé)她瞧不起人，這就錯了！“鄭恩被匡胤訴說了一番，自知理曲，只得默默無言，立在那里?？镓酚窒蝤d兒道：”我們?nèi)藬?shù)雖多，卻沒一個和你們院內(nèi)的姑娘認(rèn)識。只因聽說新近到了一位韓素梅姑娘，色藝冠絕一時，汴京城內(nèi)，沒人趕得上她！所以前來瞻仰素梅姑娘的容光，托你把我們領(lǐng)到韓素梅姑娘房間內(nèi)去就是了?！傍d兒聽說，連稱領(lǐng)命。遂把匡胤等人引到房前，喊聲素梅姑娘，有客人來了。

　　素梅聞得客來，忙將門簾揭起，親自迎到門外，把眾人讓入房內(nèi)，相請坐下?！　∫灰粏柫诵彰?，應(yīng)酬十分周到。眾人見她從容不迫的款待客人，已是暗暗稱贊，果然名不虛傳，就這應(yīng)酬功夫，已非旁的姑娘所能企及。再細(xì)細(xì)的看她相貌，卻生得圓姿替月，杏臉羞花，蛾眉曼倩，星眼清靈；那身材更是不長不短，不瘦不肥，十分婀娜。最及銷魂的是裙下雙鉤，不滿三寸，盈盈的立在那里，真如月里嫦娥臨凡，廣寒仙子降世。那種秀麗天然的姿態(tài)，再也形容不來。當(dāng)下竟把眾人看得呆呆的坐著，連話也講不出。只有鄭恩、周霸乃是兩個莽夫，并不覺得怎樣是美艷，怎樣是丑陋，進(jìn)得房來，剛才坐下，匡胤等正在飽餐秀色，他們兩人，早已鬧著要擺酒筵。

　　匡胤此時心神略定，忙阻止鄭、周兩人道：“你們且慢性急，待我來和素梅姑娘商酌，自然有酒喝的?！闭f罷。回頭對素梅道：“我們兄弟十人，久聞芳名，渴思一見。今天冒冒率率，徑至貴院，承蒙姑娘不棄，沒有屏絕不見，以閉門羹相待，已是萬幸。但是我這兩個兄弟，還不知足，更有進(jìn)一步的要求，意欲借姑娘的妝閣，擺一席酒，暢敘一番。只是初次見面，便這樣的騷擾芳閨，恐怕姑娘見怪，還望原諒他們不諳禮節(jié)，休要責(zé)備?！彼孛访Φ溃骸摆w公子說哪里話來，仰承青眼，不棄葑菲，肯到我們這小地方來，已是萬千之幸！何況還要擺酒，照應(yīng)我的生意，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有見怪之理！但是公子們初次來到敝院，區(qū)區(qū)一席酒筵，應(yīng)該賤妾作東，以盡地主之誼，請公子們?nèi)f萬不要客氣才好?！笨镓返溃骸肮媚镏哉f得太客氣了，我們初登妝閣，哪有討擾姑娘之理。”說著，取出十兩一錠銀子，遞給素梅道：“費(fèi)心關(guān)照庖廚代辦一席。倘有不敷，再行找補(bǔ)?！彼孛纺睦锟辖鱼y子，再三推讓，匡胤只是不允，沒有法想，方才收下。便命廚房內(nèi)速速整備豐盛酒筵一席，立刻就要，不得遲延。下面連聲答應(yīng)，果然只要有錢，甚為容易。

　　不正一刻工夫，早有一個當(dāng)差的鴇兒，來問素梅道：“姑娘酒筵擺在哪里？”　　素梅道：“趙家公子不比旁人，就擺在房里罷。”鴇兒答應(yīng)一聲“是”，就在房內(nèi)調(diào)排桌椅，安設(shè)杯箸，陳列好了，素梅便請眾人入座。眾人都推匡胤去坐首席?？镓返溃骸斑@個如何使得！”鄭恩見匡胤不肯坐首席，早就嚷道：“二哥不用謙讓了！

　　柴大哥不在這里，論年齡也應(yīng)該是你坐的，還是從直些罷，不用讓再讓三，多方作態(tài)，我的肚子很覺饑餓，再也忍耐不住了?！北娙苏f道：“還是鄭三弟爽快！二哥就坐了罷?！笨镓芬娝麄円欢ú灰?，只得坐了首位。眾人也按著年齡，挨次而坐?！　∫幌彩鞘畟€人，多是知己弟兄，并不客氣，酒到杯干，很為暢快！素梅敬了一巡酒，便坐在匡胤身后，親拉弦索，唱了一支曲兒。歌聲抑揚(yáng)，真有裂石遏云之妙！

　　眾人無不大聲喝采道：“果然名不虛傳！真是色藝雙佳！”彼此談?wù)勚v講，觥籌交錯，十分有興。

　　散席之后，時已不早，各人辭別素梅，都要回去。素梅對于匡胤，很現(xiàn)出一種戀戀不舍之狀。原來素梅，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父母雙亡，又值亂世荒年，因此流落平康，卻頗知自愛。只以聲技，博些纏頭，藉此度日，從來不曾留客住宿，心內(nèi)很想擇人而侍，跳出火坑。今天見趙匡胤，覺得他方面大耳，紅光照人，龍行虎步，品貌不凡，知道這人后福不可限量，不禁十分屬意。唯恐他一去不來，自己的心事，竟成畫餅，所以臨走的時候，攪住匡胤的衣袖，再三叮囑，叫他常來院中走走?？镓肥莻€豁達(dá)大度之人，這些事情，哪里放在心上。

　　不料鄭恩見素梅對于匡胤十分愛慕，大有依依不舍之狀，便取笑她道：“你能始終保全貞節(jié)，不失身于旁人，我就勸趙公子，日后發(fā)了跡，納你做個偏房，不知可能答應(yīng)得下么？”　　也是素梅生來有做官妃的福分，她聽了鄭恩的話，遂即指天誓日的說道：“賤妾一定依著鄭爺?shù)姆愿?，始終保全清白之身，守候著趙公子，決不失言。但是，趙公子發(fā)跡之后，卻不可翻悔的，要請眾位爺作個憑證，留件信物，妾始放心?！笨镓芬娝孛仿犃肃嵍髡f的笑話，竟認(rèn)真起來，連忙分辯道：“這是鄭爺打趣我們的話，你萬萬不可認(rèn)真，須知，我有父母在堂，自己作不得主。況且正室未娶，哪有先娶偏房之理！快快把這念頭打消，不要貽誤你的終身?！彼孛返溃骸版笥诠拥?，并非立刻就要成為事實(shí)。乃是待公子發(fā)跡之后，方才踐約的。　　公子說，現(xiàn)有父母在堂，自己作不得主，這話是不錯的，但是公子到發(fā)跡之后，難道自己還作不得主么？即使時間略略遲延，無論到十年二十年后，妾總保全此身，守候公子，絕不怨恨就是了。至于未娶正室，不能先娶偏房，這是人生的大道理，賤妾自當(dāng)聽候公子的命令，萬無催促之理。此時只要公子答應(yīng)一聲，留件信物，妾就放心了?！翱镓繁凰孛氛f得低頭無語，竟有進(jìn)退兩難的情形。

　　原來匡胤見素梅生得美麗如花，又復(fù)擅長歌舞，正在愛慕不勝，今見素梅情愿做自己的偏房，心下哪有不喜之理！只是礙著家中規(guī)矩嚴(yán)緊，所以不敢答應(yīng)。突然間被素梅說出兩層道理，因此委決不下，一時之間，竟至無言可答。所以低頭不語，現(xiàn)出為難的情形。張光遠(yuǎn)瞧著匡胤的模樣，知道他進(jìn)退兩難，便向匡胤說道：“素梅既真心實(shí)意愿作你的偏房，好在此時并不實(shí)行，就答應(yīng)她罷?！表n令坤也道：“古人說的，佳人難得，素梅一見了面，便屬意于你，真是前生的緣分，如此好事，豈可當(dāng)面錯過，還以答應(yīng)為是?！笨镓仿犃藘扇说脑?，尚未回答。

　　鄭恩是最巴望此事成功的，已搶著說道：“二哥平日最爽快不過，今天為何像婦女一般，毫無決斷。這樣的好事，哪有不允之理？素梅既要一件信物，腰間常掛的那塊玉佩，就可以給她的，你自己不好意思，待我來替你除下就是了?！闭f著，走至匡胤身旁，在腰間把玉佩解下，隨手遞給素梅道：“這塊玉佩，便算是趙公子的信物，你可好好收著，日后公子發(fā)了跡，自然要來娶你的。但是我老鄭在中間如此出力，將來的謝媒酒，你要格外豐盛些才好?！彼孛仿犃肃嵍鞯脑?，不好意思回答，只得含羞帶笑，把玉佩接去，好好收藏?？镓反藭r也樂得順?biāo)浦郏蝗梧嵍魈孀约鹤鞒蛇@事，所以并不阻擋。慕容延釗見事情已成，不禁大聲說道：“還是老鄭來得爽快，竟把一件美事辦成了功，真是有趣！”眾人也都和著延釗，稱揚(yáng)一番。

　　因?yàn)闀r已過晚，只得大家分手，各自散去。

　　匡胤自此安居家中，每日除了讀書習(xí)武，遇有空間，便到外面和張光遠(yuǎn)等一班少年，任意游玩，況又多了韓素梅這個膩友，和他來往盤桓，更加容易消磨歲月?！　〔恢挥X，已經(jīng)由春至秋。其父弘殷，已為胤胤聘定賀姓之女，擇吉親迎。燕爾新婚，郎才女貌，夫婦情愛，自然深厚得很。

　　過了幾時，已到漢隱帝乾祐元，卻因鳳翔與河中、永興三省，因隱帝初立，互相聯(lián)絡(luò)，違抗朝命，少不得要派將出師，以彰討伐。隱帝卻派弘殷往征鳳翔。旨意既下，弘殷匆匆的點(diǎn)兵調(diào)將，擇日興師?？镓仿劦酶赣H奉命出征，卻提起了一股雄心，要跟隨弘殷一同出發(fā)，把自己的意思告知父親。不料，弘殷因他娶親未久，堅(jiān)執(zhí)不允?？镓纺母疫`命，只得暫時遵從，心中早巳打定一個主意，只待送過父親，便要實(shí)行。你道打定的是什么主意？他因?yàn)楹胍蟛粶?zhǔn)自己隨營出征，這一腔壯志，無從發(fā)泄，始而想和母親妻子言明，待父親行后，立即收拾行李，趕往營中，到了那時自己既已出外，父親也就不便趕他回來，就可力圖功名，創(chuàng)建事業(yè)了。繼而一想，父親是個大丈夫，奇男子，尚恐怕自己隨同出兵，或有危險(xiǎn)，不準(zhǔn)所求；母親妻子乃是女流之輩，膽量更小。倘若言明，知道兒子、丈夫要去打仗，哪里肯安然放行？如此一想，所以打定主意，守到弘殷出兵以后，不如瞞著母親妻子，私自趕向前去，給他們一個不別而行，免得種種阻撓。胸中有個主張，倒反十分安詳，幫著弘殷料理了公私之事。

　　到得出師的吉日，弘殷祭過了旗，自和送行諸人一一話別，又囑咐匡胤，管理家務(wù)諸事謹(jǐn)慎，按著課程讀書，不可出外游蕩?？镓愤B聲答應(yīng)。已聽得三聲炮響，前鋒軍隊(duì)早就啟行，弘殷跨上雕鞍，向著送行的人將手一拱。只見旌旗招展，刀槍縱橫，許多兵將前圍后繞，簇?fù)碇胍?，徑向鳳翔一路而去。那些趕來送行的同僚和親戚，見弘殷已去，就陸續(xù)散回?？镓飞俨坏么赣H致謝一番，直待送行的人都已散盡，方才快快的向家內(nèi)而行。他今天瞧著父親出兵時，那樣威風(fēng)顯赫，心下更是羨慕，恨不得立刻趕往軍前，立下大功，出仕王家，也好像父親一般，身為元戎，受那些將官兵士的擁護(hù)。想到這里，如何還肯遲延？立刻回至家內(nèi)，敷衍了母親妻子一會兒。好在存著私行的念頭，已非一日，早將應(yīng)用的東西并一個包裹，藏在背人之處，此時不用費(fèi)事，挨到次日清晨，在杜氏面前扯個謊，只說有事出外，徑自暗中插弓帶箭，攜了桿棒，提著包裹，也不通知張光遠(yuǎn)、韓令坤等一班朋友。就是韓素梅，和匡胤那樣要好，也不曉得他有潛身出外的事情。直到張光遠(yuǎn)等打聽明白，前來告訴了素梅，方才知道匡胤已經(jīng)不別而行，出外從軍去了。

　　素梅見匡胤已去，乃是無可如何之事，只盼望他早早立功，奏凱歸來，自己的事情，便有希望了。從此安居家中，閉門謝客，果然守定前盟，并不應(yīng)徵侑觴。來往的人，也只有匡胤的朋友，如鄭恩、張光遠(yuǎn)等前來報(bào)告些消息。到得后來，鄭恩等人也各自去趕功立業(yè)，連一個人也沒有來了，直到匡胤篡了后周，登基以后，方才宣召入宮，立為妃嬪。這是后話，將來自有交代，此時暫按不提。

　　卻說匡胤提了包裹，潛行出門，卻因自己動身沒有告知家中，唯恐母親妻子突然不見了自己，心中未免著急，便在路上寫了封信，托人帶往家內(nèi)，安慰她們。杜氏婆媳接到匡胤來信，得知已潛往鳳翔從軍，雖然十分記念，但事已如此，也就無可奈何，只得由了他去。

　　匡胤初次出門，上路之后，哪里認(rèn)得路途！往鳳翔去，本該向西而行，他卻匆匆的，恨不得立刻趕到，好立大功，所以決不詢問，放開大步，向前直奔。哪里知道，把方位弄錯，該向西行，反倒繞道，誤向南方去了。乃至知道走錯了路，已經(jīng)行了三日，只得鼓著勇氣，將錯就錯，仍往前進(jìn)，以碰機(jī)緣。　　這日，又因貪行路程，錯遇了宿站，看那天色，已是暮靄四起，一輪紅日，落下西山，漸漸的黑暗起來。要想覓個宿處，留著心向四下觀望，都是些曠野之地，不要說沒有人家可以寄宿，就是行路的人，也不見一個。此時正是深秋天氣，時光將晚，半空里罩著薄薄的一層暮云，耳聽得一陣西風(fēng)，呼呼吹來，把地上的落葉卷起，颼颼的響個不停。那種凄涼景象，就是攜著同伴，相偕而行，也要令人不歡，何況匡胤獨(dú)自一人，孤孤零零，遇到這般環(huán)境，心中豈有不動之理。因此把胸中滿具的一腔空抱壯志，未遇明時的牢愁，提將起來，不覺四顧茫茫，天下如此之大，竟沒一個巨眼人，能夠識得我的本領(lǐng)，可見知音難遇，古人這句話，未嘗不是閱歷之談。想到這里，心內(nèi)好生難受，長吁一聲，仍往前進(jìn)。幸虧匡胤的膽量甚為雄壯，雖然覺得風(fēng)景蕭瑟，胸中不樂，但還不懼怕。但因所行的路徑過于冷僻，唯恐有甚危險(xiǎn)之事突然發(fā)生，把桿棒取將出來，拿在手中，以防萬一。又恐天色晚將下來，遇不到人家可以借宿，只得不顧高低，舍命的向前狂奔。哪里知道，放出腳力，一陣奔跑，片刻之間，居然趕了十余里路，竟被他越過一座樹林，抬頭一看，不覺大喜起來！

　　未知所喜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