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宮闈史 第三十五回

　　　　第三十五回十萬水軍殲采石一曲離歌別江南話說后主創(chuàng)制了北苑妝，心內(nèi)尚以為未足，又與小周后日夕研究，將茶乳作片，制出各種香茗，烹煮起來，清芬撲鼻，真?zhèn)€可使盧同垂涎、陸羽停車，其中最著名的叫做京鋌的乳茶、骨子茶等數(shù)十種。后主又于食物中，另出心裁，將中國外夷所出產(chǎn)的芳香食品，通統(tǒng)匯集起來，或烹為肴饌，或制成餅餌，或煎做羹湯，多至九十二種，沒有一樣不是芬芳襲人，入口清香。后主對于每種肴饌，皆親自題名，刊入食譜，有和合煎食、佩帶粉囊等名目，多是江南地方所沒有的東西，不知耗費幾許人力，多少金錢，方才制成了這九十二種食品。后主有了這許多芬芳的肴饌，便要在臣僚面前夸耀起來，就命御廚師，將新制食品配合齊全，備下盛筵，盡召宗室大臣入宮赴筵。名叫內(nèi)香筵，宗室大臣見后主這樣的驕奢淫逸，莫不暗暗嘆息！卻沒有一人敢出言規(guī)諫的。后主平日在宮，到了夜間，未嘗點燭，宮殿之間，都懸掛著夜明珠，到了天色已晚，那夜明珠自然放出光來，照耀數(shù)丈，如同白晝。妃嬪宮人，習(xí)以為常，見了燈燭，都憎嫌著有油膩氣味，煙焰熏蒸，不是掩著鼻孔，便是閉著雙目，不敢上前。后主嘗有《玉樓春》詞一闋，詠他宮中的富麗繁華，并及宮內(nèi)并不點燈燭之事其詞道：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嫦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云間，重按霓裳歌邊徹。臨春誰更飄香屑？醉拍欄干情未初。歸時休照燭花紅，待放馬蹄清夜月。

　　讀了后主這闋《玉樓春》的詞兒，那時南唐宮里的女寵之多，歌舞之盛，以及后主的奢靡無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笾髦粓D目前的快樂，五日無夜的歌舞酣宴，哪里知道宋太祖已是出兵平了南漢。漢主劉鋹，出降于宋，成了俘虜。宋廷已經(jīng)調(diào)將遣兵，在講武池訓(xùn)練水師，預(yù)備戰(zhàn)艦，要想一鼓作氣，蕩平江南了。后主還算心下明白，聽得南漢滅亡的信息，震恐異常，便遣其弟從善，上表宋廷，愿去國號，改印文為江南國主，并請賜詔呼名。以為這樣一來，總可以免得宋師南下，茍延殘喘了。

　　哪知太祖心里念念不忘江南，從善到汴，雖然看待甚厚，暗地里仍在進行著預(yù)備南下。卻因南唐江都留守林仁肇，智勇足備，未可輕敵，要想除了仁肇，再行進兵。正在盤算劃策，可巧江南又遣從善入汴朝貢。其時正在開寶四年，太祖見從善到來，頓時生了一計，便把從善留在汴京，授職泰寧軍節(jié)度使，并賜第居住。從善不敢違旨，只得留京任職，修函回報后主。

　　后主得了書函，上疏乞恩，懇求遣從善回國。太祖卻詔諭后主道：“從善多才，朕將用為輔佐，現(xiàn)在南北已屬一家，卿可無慮！”后主沒有法想，又不知太祖留住從善，不允遣還，是何主張，便時常命人私至從善處，探聽消息。太祖聽得從善邸第，時有江從使命往還，便暗中預(yù)備停妥，等到從善入見，由廷臣引導(dǎo)從善入一別室，室中并無他物，唯上面懸掛一幅圖像。廷臣故意指示從善，問他可認(rèn)識圖像上的人么？從善看了，不覺驚詫道：“這是敝國江都留守林仁肇的肖像，為何懸在此處？”廷臣聽言，又故意囁嚅道：“足下在京供職，已是我朝臣子，就是說了，也屬無妨；只因圣上愛林仁肇智勇足備，遣使諭降。他已遵旨愿降，先獻這肖像為信?！薄　≌f著，又導(dǎo)從善前往一座邸第游覽，內(nèi)中供張什物，莫不齊備，而且珍寶充盈。

　　廷臣又向從善道：“這座邸第，乃是圣上預(yù)備了賜于林仁肇居住的，將來入朝之后，還怕不得高官厚爵么？”從善聽了這番話，心下很是驚疑！退歸邸中，連忙修書，遣人來往江南，告之后主，查訪林仁肇意欲降宋，究竟真假如何？

　　后主得了此書，急宣仁肇入朝，詰問他可曾接到宋主詔書？仁肇回稱沒有。后主只疑仁肇欺誑朝廷，也不細(xì)加察訪，當(dāng)下命仁肇傳宴，暗中置毒。仁肇哪里知道，待宴已畢，謝歸私邸，毒性發(fā)作，七孔流血而死。

　　這個消息傳到汴京，太祖聞得林仁肇已中毒而亡，心下大喜！一面選將揀兵，預(yù)備南侵，一面命從善傳諭后主，命他入朝。后主只推有疾，不肯入朝。太祖便說后主違逆諭旨，心懷異志，就命曹彬為西南路行營都部署；潘美為都監(jiān)；曹翰為先鋒，領(lǐng)兵十萬，即日南下。曹彬受命與諸將陛辭，太祖諭曹彬道：“當(dāng)日王全斌率師平蜀，多戮降卒，朕心至今不寧。卿此次出師江南，萬勿殺戮生靈，暴虐人民，務(wù)要恩威兼施，令其歸順，幸得破敵，切莫怒意屠殺，設(shè)或城中困斗，亦當(dāng)除暴安良；李煜家屬，不可加害，卿其切記朕言。”曹彬頓首領(lǐng)命?！　√嬗职闻鍎n于曹彬道：“副將以下，有不用命者，卿可先斬后奏?！辈鼙蚴軇Γx恩而退。潘美等見了，莫不失色，彼此相戒，各守軍律，不敢抗違軍令。　　曹彬就率領(lǐng)大兵，浩浩蕩蕩殺奔江南而來。

　　先是有江南書生樊若水，在南唐考試進士，一再被黜，即謀歸宋，以圖富貴；平常無事之時，借著釣魚為名，乘了一只小船，忽來忽往，或東或西，在江中游行，盡把江南的闊狹，江水的深淺，測量得十分清楚。常把一根長繩，從南岸系定，用船引至北岸，如此的量過數(shù)十次，因此江面的尺寸不差累黍；現(xiàn)在聽得宋廷要出師討平江南，便潛赴汴京，上平南之策，并請造浮梁以濟大軍。太祖見了樊若水的平南策，立刻召他入朝，當(dāng)面詢問。若水見過太祖，即取長江圖說以進。太祖接過細(xì)看見長江的曲折險要，均詳細(xì)載明，至采石磯一帶，且注明江面的闊狹，及水的深淺。太祖接過看罷，大喜道：“得此一圖，江南已在掌握中了?！本褪诜羲疄橛覅①澊蠓颍败娗奥犛?；又下諭令荊湖造黃黑龍船數(shù)千艘，遣使監(jiān)督，限期造成；且以大舟裝載巨竹，自荊渚東下。

　　這時江南屯戎的邊將，見宋軍到來，還疑心宋人派兵巡江，預(yù)備了牛酒，犒勞宋師，并不出兵攔阻。直待宋軍到了池州，宋將戈產(chǎn)，差偵騎探視，方知宋師并非巡江，竟是南侵；城中毫無預(yù)備，如何抵御？只得棄城遁去。曹彬兵不血刃得了池州，即進軍鋼陵，方有江南兵到來廝殺，卻被宋軍乘銳而上，殺得四散奔逃。曹彬又統(tǒng)領(lǐng)人馬，進至石牌。樊若水已奉命馳赴軍前，制造浮梁，先于江岸隱僻之處督工試辦，然后移至采石，三日即成，不差尺寸。曹彬見浮梁已成，就命潘美帶著步兵，先行渡江。兵履其上，如回平地一般。　　就有探馬報入金陵，后主聞報，忙召群臣，會議御敵之計，學(xué)士張洎進言道：“臣遍覽書籍，從沒有江面上造得浮梁的事情，必系軍中訛言，倘若果有此事。那宋軍的主帥，也是個笨伯了，還怕他什么呢？”后主笑道：“朕亦疑心沒有這等事情，他們必是故意散布謠言恫嚇我軍的。”語尚未畢，早有探報前來道：“宋軍已飛渡長江了?！焙笾髀犃耍讲庞行┗碳?，就命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鄭彥華，督水軍萬人，都虞侯杜真，率步兵萬人，協(xié)力抵御宋軍；且面諭道：“我軍必須水陸相濟，方可獲勝，幸勿互相推委為要！”鄭、杜二將奉命而退。鄭彥華總統(tǒng)戰(zhàn)船，直趨浮梁，鳴鼓而進，意在截斷浮梁，使宋軍首尾不能相顧。潘美聞得有兵來攻打浮梁，即選五千弓弩手，排列兩岸，待江南戰(zhàn)船，駛到分際，一聲鼓響，箭如飛蝗，江南兵射死無數(shù)，意切之間難以抵擋，只得倒退下來。那杜真所領(lǐng)步兵已從岸上馳到，潘美不待他擺成陣勢，便揮兵沖殺過去，勢如狂風(fēng)驟雨一般。杜真的部下，方才跑得血脈沸漲，喘息未定，忽經(jīng)宋軍驟然殺來，哪里能抵?jǐn)?？不上片刻，已被宋軍殺得七零八落，四散奔潰。水陸兩軍盡遭敗衄。后主聞報，異常著急！只得募民為兵，并諭民間，若獻財粟，得拜官爵。無奈江南百姓，向來是文弱不過的，聽得“當(dāng)兵”兩字，早已嚇得倒躲不及，誰還肯來枉送性命呢？就是有錢人家，貯著財粟，也要留在家中自用，怎肯獻將出來，換取這饑不可以當(dāng)食，寒不可以當(dāng)衣的官爵呢？因此迭加勸諭無人應(yīng)命。

　　其時宋軍已搗破白鷺洲，進迫新林港，又分兵攻下漂水等地，江南統(tǒng)軍使李雄，有子七人，皆以勇悍著聞。見宋軍所至，勢如破竹，各郡縣望風(fēng)投降，李雄知不可為，嘆息謂諸子道：“國事如此，吾必死難汝曹亦宜勉之，不可失卻志節(jié)，隳吾家聲。”七子齊聲應(yīng)道：“父親能夠死忠，兒等難道不能死孝么？”李雄乃與七子，攻撲宋師，為宋師所圍，戰(zhàn)至矢窮刀缺。父子八人，皆歿于陣。

　　宋師曹彬，直次秦淮，夾河陣。那秦淮河，在金陵城南，水道可達城中。江南兵，水陸數(shù)萬，列陣城下，梔河防守。潘美率兵臨河，因舟楫未集，部下未免怯顧。　　潘美奮然道：“我兵自汴至此，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任是什么險阻，也不能阻撓我軍，奈何因這一衣帶水，便裹足不前呢？”說罷，縱馬直前，絕流而渡。各軍見主將躍馬而渡，也就跟著過去，便是步兵，亦復(fù)鳧水以達對岸。江南兵見宋師渡河，忙來阻擋，被宋師一陣沖殺，招架不住，只得退入水寨，堅守不出。巧值宋都虞侯李漢瓊用巨艦滿載葦葭而來，就因風(fēng)縱火，焚毀南城水寨，寨中守卒，不死于火，即死于水，頃刻間闖破了水寨。這時后主聽信門下侍郎陳喬學(xué)士張洎的話說，是宋師到來，只要堅壁固守，待他糧盡，自行退去，可以無慮。城中的守備事宜，專屬于都指揮皇甫繼勛，后主毫不過問。只在宮內(nèi)召集僧道，誦經(jīng)禮懺，燒香許愿，禱告神靈保佑，且親自寫疏祀告皇天，立愿于宋師退后，造佛像若干身，菩薩若干身，齊僧若干萬員，建殿宇若干所，疏來自稱蓮峰居士，敬告上蒼，速退宋師，保全危城。除了誦經(jīng)許愿，具疏祝禱以外，他卻還有心情，拈弄筆墨，相傳有《臨江仙》詞一闋，乃后主在圍城中所做的，其詞遣：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guī)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重！別苓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粘至_帶，回首恨依依！

　　后主在著圍城里面，還有這閑情逸致，按譜填詞，絲毫不以軍務(wù)為念。你想這座金陵城，還有不被宋師攻破的道理么？　　這日，后主正在宮內(nèi)看著一眾僧道鐃鈸宣天，香煙繚繞的誦經(jīng)禮懺，只聽得城外號炮連聲，方才吃驚，命人探聽，始知宋師已逼城下，不禁著急起來，親自上城巡視，登陴而望，但見宋師已在城外，立下營寨，殺氣橫空，旌旗蔽日，這時才知不妙，回問守卒道：“宋師已抵城下，怎么還不入報？”守卒道：“皇甫將軍吩咐不要入報，所以不敢上達圣聽?！焙笾靼l(fā)怒道：“宋師逼臨城下，尚不報告，必是懷著異志了?！奔闭倩矢^勛，問他為何隱蔽軍情？兵臨城下，尚不報聞？皇甫繼勛答道：“北軍氣勢甚銳，難以抵擋，臣即日日報知陛下，亦不過徒使圣心著急，宮廷驚惶，所以不行入報?！焙笾髀勓?，怒不可遏道：“依你這般說來，只好一任宋師進城，也不用御敵了，明是與宋師通連，賣國求榮，這種背主的賊臣，不即斬首，何以儆尤？”就令左右，將皇甫繼勛拿下，置諸死刑；一面飛召都虞侯朱令赟，速率上江兵馬，入援金陵。

　　那朱令赟，接到后主入援的急旨，便率領(lǐng)水師十萬，由湖口順流而下，意欲焚毀采石江南的浮梁，斷絕宋師的歸路，令他軍心搖動，然后縱兵截?fù)?。早為曹彬探知消息，便召?zhàn)棹都部署王明，授了密計，命往采石磯防堵來軍。王明領(lǐng)了密計，飛速前去。那朱令赟帶著戰(zhàn)艦，星夜下駛，將近采石江頭，遙望前面，帆檣如云，好似有數(shù)千艘戰(zhàn)艦排列在那里。朱令赟瞧了，心下很是驚疑，又值天色已晚，恐為敵人所截，不敢前進，傳令將戰(zhàn)船在皖口停泊一夜，待至天明，再行進兵。哪知到了半夜，忽聞戰(zhàn)鼓如雷，水陸相應(yīng)，江中來了許多敵艦，火炬照耀得滿江通明，現(xiàn)出一桿大旗，上面有個斗大的“王”字。岸上又到了無數(shù)步兵，也是萬炬齊燃，飛出一桿帥旗，寫首“劉”字。岸上江中，兩下夾攻，喊聲不絕，也辨不出有多少宋師。

　　令赟不知敵軍虛實，惟恐黑夜交兵中了敵人的計策，急命軍士縱火，將船堵住，不令近前。不料北風(fēng)大作，自己的戰(zhàn)艦都在南面，那火勢隨風(fēng)卷來，沒有傷著敵船，反向自己的戰(zhàn)艦燃燒起來，全軍頓時驚潰。令赟亦慌了手腳，急命各艦拔椗返奔，無奈艦身高大，轉(zhuǎn)動不便，早被敵軍乘勢逼近，跳過船來，刀槍齊施，亂砍亂截，兵士的頭顱，紛紛滾下水去，霎時之間，各艦大亂，只為著逃命。剛才往岸上跳去，又有陸路的宋師，奮力砍殺，只得投入江中，鳧水逃生。令赟此時，束手無策，正想跳入水中。忽然一員宋將，奔向前來，一聲吆喝，把令赟拿下，穿索綁活擒而去。

　　這員拿令赟的大將，就是王明；他領(lǐng)了曹彬的密計，在浮浮上下，豎著無數(shù)長木，懸掛旗幟，遠(yuǎn)遠(yuǎn)望去，好似帆檣一般，作為疑兵。又預(yù)約劉遇，帶了步兵，從岸上殺來，水陸夾擊，果然令赟墜入計中，不戰(zhàn)自亂。只用半夜工夫，便把令赟的十萬水軍，迅掃而空，其實宋師不過五千水師，五千步卒，統(tǒng)共一萬人馬，擊敗了江南十萬水師，曹彬也可算善于用兵了。那后主在金陵城內(nèi)，只盼望令赟前來，擊退宋師，方可解圍。忽地接得令赟被擒全軍覆沒的消息，直嚇得后主面如土色，沒法可施，只得命徐鉉星夜馳赴汴京，面見太祖，哀求罷兵?！　√娴溃骸半蘖罾铎先胍姡喂蔬`命不來？”徐鉉道：“李煜并非違抗命令，實因病體纏綿，不能就道；且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一般，并沒有什么過處，還求陛下愈格施恩，詔領(lǐng)罷兵?！碧娴溃骸袄铎霞纫曤奕绺?，父子應(yīng)該一家，哪有南北對峙之理？”徐鉉聽了這語，一時難以辯駁，只得頓首請道：“陛下不念李煜，也當(dāng)顧念江南數(shù)百萬生靈，若大軍逗留必致生靈涂炭，尚祈陛下體天地好生之德，飭令罷兵?！碧娴溃骸半抻诔鰩熤畷r，已諭令將帥，不得妄戮一人。李煜見大軍既至，早日出降，又何至涂炭生靈呢？”徐鉉又道：“李煜連年朝貢，未嘗失儀?！　”菹潞畏炼鏖_一面，俾得生全?！碧娴溃骸半薏⒉患雍铎?，只要他獻出版圖，入朝見朕，便可罷兵了?！毙煦C見太祖絕無矜全之意，便道：“臣視陛下，如李煜這樣恭順，仍要見伐，也未免宴恩了?！碧嬉娦煦C說他宴恩，不覺動了怒氣，拔劍置案道：“汝休得嘵嘵不休，臥榻之旁，豈能任他人酣睡，能戰(zhàn)即戰(zhàn)，不能戰(zhàn)從速出降。如再多言，可視此劍?！毙煦C見太祖動怒，無法可想，只辭別而行，不分曉夜奔回江南。

　　后主聞太祖不肯罷兵，更加惶急，忽地又接到常州急報，乃是吳越王錢俶，奉了宋廷之命，攻取常州。后主此時，無兵可以救援，只得寄書于俶道：“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庸，恐王亦變作大梁布衣了。”錢俶置之不答，進軍攻拔江陰、宜興，下了常州，江南州郡，所余無幾，金陵圍困愈急。曹彬令人語后主道：“事已至此，困守孤城，尚有何為？若能早早歸命，保全實多！否則城破之日，不免殘殺，請君早自為計！”后主尚是遲疑不決。

　　曹彬意欲攻城，又念攻破城池，必致害及生靈，雖出令禁止，也難遍及，就想了一個計謀，詐稱有疾，不能視事。眾將都入帳問候。曹彬道：“諸君可知我的病源嗎？”諸將聞言，或說受了感冒；或說積勞成疾。曹彬搖頭道：“諸君所言，皆非我的病源?！敝T將不覺驚異，便請延醫(yī)診視，曹彬道：“吾病非藥石所可醫(yī)治，只要諸君誠心自誓，克城之后，決不妄殺一人，我病就可痊愈了?！敝T將齊道：“主帥盡管放心，我等當(dāng)在主帥之前，各設(shè)一誓?！本头傧阈亩?。

　　次日，曹彬出令攻城，攻了一日，金陵已破。侍郎陳喬入報后主道：“城已破了，國家滅亡皆臣等之罪，愿陛下速加誅戮，以謝國人?！焙笾鞯溃骸斑@是國家氣運使然，卿死于事無濟?！标悊痰溃骸氨菹录床粴⒊?，臣亦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間。”

　　就即退歸私第，自縊而亡。勤政殿學(xué)士鐘茜，聞得城破，朝冠朝服，坐于堂上，召集家屬，服毒俱死。學(xué)士張洎，初時與陳喬相約同死，后洎仍揚揚自得，并無死志?！　『笾鞯搅舜藭r，已是山窮水盡，無法可施，只得率領(lǐng)臣僚，詣軍前投降。曹彬用好言撫慰，待以賓禮，請后主入宮，治裝。即日前往汴京。

　　后主就辭別回宮。曹彬帶了數(shù)騎，在宮外等候。左右向曹彬道：“主帥放李煜入宮，倘或覓死，如何是好？”曹彬笑道：“李煜優(yōu)柔寡斷，既已乞降，怎肯自己覓死，此言未免過慮了?！?br>
　　后主果然治了行裝，匆匆的辭別了宗廟與宰相湯悅等四十余人，同赴汴京。

　　后主在江南快樂慣了，哪里經(jīng)過這路風(fēng)霜之苦？況且又被監(jiān)押的軍健，逼著他晚夜奔馳，早起遲眠，甚是辛勞。后主雖沒志氣，到了這般地步，回想從前在江南的快樂，心下也不禁悲酸起來，掩面涕泣了一會。他生平誤在自命風(fēng)雅，以致貪戀酒色，不問政事，弄到了國破家亡，身為俘虜，還是不知追悔，在路途之上，悲傷了一會，仍舊不改他的老脾氣，又做出一闋去國詞，道：四十年來家國，八千里地山河！曾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后主一路之上，感慨悲歌，同隨從臣僚，前赴汴京；這日到了都城，恰巧曹彬亦奏凱回朝。

　　太祖就御明海樓受俘；因李煜嘗奉正朝，詔有國勿宣露布，止令李煜君臣，白衣紗帽，至樓下待罪。李煜叩首引罪就宣詔道：上天之德，本于好生；為君之心，貴乎含垢。自亂離之云瘼，致跨據(jù)之相承，榆文告而弗賓，申吊伐而斯在；慶茲混一，加以寵綏。江南偽主李煜，承奕世之遺基，據(jù)偏方而竊號，惟乃先父，早荷朝恩；當(dāng)爾襲位之初，未嘗稟命，朕方示以寬大，每為含容，雖陳內(nèi)附之言，罔效駿奔之禮。聚兵峻壘，蓄謀日彰。朕欲全彼始終，去其疑問，雖頒召節(jié)，亦冀來朝；庶成玉帛之儀，豈愿干戈之役。蹇然弗顧，潛蓄陰謀，勞銳師以徂征，傅孤城而問罪。洎聞危迫，累示招攜，何迷復(fù)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昔者唐堯光宅，無非丹浦之師；夏禹泣幸，不赦防風(fēng)之罪；稽諸古典，諒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惡殺，在昔騾車出蜀，青蓋辭吳，彼皆閏位之降君，不預(yù)中朝之正朔；及頒爵命，方列公侯。爾實為外臣，戾我恩德，比禪與皓，又非其倫；特升拱極之班，賜以列侯之號；式優(yōu)待遇，盡舍尤違?！　〗袷跔枮楣獾摯蠓?，檢校太傅，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仍封違命侯，爾其欽哉，無再負(fù)德此詔。

　　李煜聽詔，惶恐謝恩。太祖還登殿座，又召李煜入見。

　　未知又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