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宋代宮闈史 第六十回

    作者: 《宋代宮闈史》許慕羲
      第六十回皇帝吃醋借端逐詞人女子觀燈乘機竊金盞卻說王黼原是善于迎合的人,微行出外一事,早在楊戩口中得了消息,今見徽宗要出去察訪民情風(fēng)俗,已知圣意所在。

      便乘扔迎合道:“昔太祖當(dāng)微行訪宰相趙普,雖遇風(fēng)雪,亦不為阻。入主身居九重,若不微行,民情怎得上呢?陛下若欲往游市廛,臣愿隨侍?!被兆诖笙玻∷煊指追c王黼同行。

      徽宗出了后宰門,一意記著李師師,哪里還有心情去觀玩風(fēng)景,便令王黼引道,竟奔李師師家而來。

      師師接了徽宗,見有王學(xué)士隨侍,心內(nèi)更加明白。原來王黼生得豐儀秀美,目光如電。他仗著自己的品貌,在三瓦四舍走動,所以與李師師熟識。今見王黼隨侍徽宗,料定是位大貴人,但還想不到乃是當(dāng)今皇帝。便將徽宗引入房內(nèi),極意巴結(jié),重續(xù)前歡,將徽宗奉承得心花頓開。居然自明真跡。李師師知是當(dāng)今皇帝,便懇求著要徽宗將她迎入后宮。徽宗心中雖然十分愿意,究畏人言,躊躇再三,方允師師充個外妾隨時臨幸。

      師師乃不敢再請。從此以后,徽宗與師師恩愛非凡。到了政務(wù)余暇,即往師師處談笑取樂。有時竟不帶侍從,獨自一人前去臨幸。那師師本是名妓,色藝俱佳,相與的王孫公子,巨宦豪族不計其數(shù)。自徽宗許她充作外妾,恐圣駕不時降臨,便不敢招待外客。那些人也風(fēng)聞得徽宗寵幸?guī)煄熤拢l敢再去當(dāng)這禁臠?惟有一個起居舍人周邦彥,與李師師相交已久,兩個人你愛我憐,一時卻分拆不開。原來周邦彥,號美成,錢塘人氏,生得風(fēng)雅絕倫,博涉百家,且能按譜制曲,所作樂府長短句,詞韻清蔚。元豐初游汴,獻《汴都賦》,神宗奇其才,召為太樂正。他與師師時常往來,師所歌樂曲,大半為邦彥所制。因此師師遂以善歌名于時,兩個人花前攜手,月下并肩,異常恩愛,十分情濃。諸料平空里來了個徽宗把師師占為外妾,不得不將平日往來的客人一概謝絕。但師師既愛邦彥才貌雙全,一時之間又舍不得離開。邦彥也記念著師師,不忍斷絕,因此,打聽得徽宗不來臨幸,師師便命人把邦彥請來,細敘情衷。

      這一天,師師聞得圣躬微有違和,料想必不出宮,又暗約邦彥來家。兩人久不相逢,攜手入房,自然各有一番慰問。正在敘談之際,忽然傳報圣駕降臨。邦彥驚惶失措,師師也慌作一團,倉猝之間,無處躲避,師師只得令邦彥匿于床下,自去接駕。不到一刻,徽宗手拿新橙一個,同了師師進房,坐了下來,將新橙賜于師師道:“這是江南進獻來的,朕因身體不豫,在宮中覺得煩悶,所以來此消遣?!睅煄熤x過圣恩,又詢問起居如何不適?徽宗道:“沒有什么,不過略覺疲乏,至卿處盤桓一回,自然好了?!闭f著,便攜了師師,并肩坐下,與她調(diào)笑。所言之語,皆為匿于床下的周邦彥聽得清清楚楚。徽宗與師師調(diào)笑了半日,便要啟駕回宮。師師款留道:“城上已傳三更,馬滑霜濃。陛下圣躬不豫,豈可再冒風(fēng)寒。”徽宗道:“朕正因身體違和,不得不加調(diào)攝,所以要回宮去。況玉輅四圖,錦幕密張,內(nèi)中又設(shè)著重茵,不至有犯風(fēng)寒。卿可無須憂慮!”

      師師因有邦彥匿在床下,也就不再堅留,送了徽宗御駕,回到房中,將邦彥從床下拉出。那邦彥一面撲著衣上的塵土,一面說道:“好險!好險!倘若被皇上瞧破了此事如何得了!”說著,又將雙眼瞧了一瞧師師,笑著說道:“你得當(dāng)今天子這樣的恩待,可算是千古的風(fēng)流佳話了。”師師也笑道:“我只道做皇帝的不勝威嚴,哪里知道也和你一樣的風(fēng)流蘊藉呢!”邦彥聽了,心有所感,便將這日的情形,譜成《少年游》詞一闋道: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屋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邦彥題罷了詞,便在師師家住了一宿而去。師師愛邦彥這闋《少年游》詞,題得情景真切,又復(fù)清麗芊綿,便依著譜,一字一字的填入宮尺,練習(xí)歌唱,真?zhèn)€是響遏行云,十分悅耳。

      一日,徽宗又到師師那里開筵暢飲,命師師歌以侑酒。師師一時忘情,便將這《少年游》詞歌將起來?;兆诒疽簿ㄒ袈?,聽了師師所歌,竟完全是說的前日在師師房內(nèi)的情事,不免大為驚異!便問師師道:“此詞想是新近譜的,可是卿自己的佳作么?”師師隨口道:“這是起居舍人周邦彥所譜的。”

      說了這話,方才想起前日之事,深悔失言,頗覺局促不安?;兆谇屏藥煄煹那樾危阎顝┣叭毡厥请[匿房內(nèi),窺探舉動,所以才譜此詞,心下很是發(fā)怒,心想:“邦彥明知師師為朕外寵,乃敢私自前來,若不嚴加懲處,將來別的官員也要效尤了。

      但是為了師師的事情加罪于他,外面必要疑朕與邦彥拈酸爭風(fēng),甚非美事。此時暫且隱忍,自有處置?!跋肓艘粫?,便不動聲色,仍然飲酒談笑。次日回宮,上朝之后,即傳起居郎張果,密諭道:”周邦彥近日常作樂府么?汝可為朕留意。邦彥若有新作,不論詩詞歌曲,可即進陳,只是不可漏言?!皬埞I(lǐng)命而退?! ∵m值邦彥赴同僚燕會,席間見一舞女,甚為美麗,遂即譜小令,贈于舞女。其詞道:歌席上,無賴是橫波,寶譬玲瓏欹玉燕,繡巾柔膩掩香羅,何況會婆娑。

      無個事,因甚斂雙蛾,淺淡梳妝疑是畫,惺忪言語勝聞歌,好處是情多。

      張果得了這詞,立即進陳徽宗?;兆谝娏诉@詞,說邦彥輕薄佻達,不堪在朝任職,立即譴謫外出。

      降旨之后,過了兩日,徽宗理政余暇,天將傍晚,又幸?guī)煄熂?。恰值師師外出,徽宗心中狐疑未知師師何往,因坐于房中守候。直至初更,師師方歸,玉容寂寞,淚珠盈頰。徽宗見了這般情形,甚是驚訝!忙問卿因何故心中不快?師師竟直言道:“并無它故,只因周邦彥得罪去國,押解出都,略致一杯相送。不知圣駕降臨,又失迎訝,罪該萬死。”徽宗道:“邦彥臨別,可譜詞么?”師師道:“曾譜《蘭陵王》詞一闕,以當(dāng)驪唱?!被兆诘溃骸扒淇筛栌陔蘼牎!睅煄熌苏麄渚企?,親奉金樽,斂手低眉,歌邦彥所譜之詞道: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剪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洄,津堠岑寂,敘陽冉冉春無極。

      記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煄熞幻娓柚幻嫱祵⒓t巾試淚。歌到那“酒趁哀弦,燈映離席”,及“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等句,不禁悲傷欲絕,幾乎歌不成聲?;兆诼犃诉@詞,也覺惻然!又愛邦彥之才,次日又有詔旨降下,復(fù)召邦彥入為大晟樂正,命訂正雅樂?;兆谧耘c師師往來,不勝寵愛,每日臨幸,幾無虛夕。師師當(dāng)向徽宗懇請,欲入宮瞻仰?;兆谠仕毚夹伲娇扇雰?nèi)?! ∫蝗拯S昏月上,忽有內(nèi)侍馳至,密宜師師入宮。師師聞旨,好不歡喜!連忙淡掃蛾眉,入朝至尊,一路行來,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樓臺殿閣,始抵深宮。內(nèi)侍也不通報,竟引師師入室?;兆谝咽谴鴥?nèi)侍退出,攜手入帳,徹夜歡娛,自不消說。從此師師常常奉召進宮,漸漸的出入自由,竟與后宮妃嬪熟識起來。師師原是平康老手,最善阿諛奉迎,那些妃嬪見她有說有笑,十分知趣,又會體會人情,迎合旨意,因此,非但徽宗與她狎昵,就是小劉妃、喬貴妃等人,也甚是見愛,常常留居宮中,數(shù)月不出。一日,正值天氣嚴寒,徽宗在便殿圍爐,林靈素自外進謁。

      徽宗與他暢談仙機在在入港的時候,靈素忽然起立,趨走下階道:“九華玉真仙妃將來了。臣當(dāng)恭肅迎謁。”徽宗出其不意,驚問道:“哪個是仙妃?”靈素道:“陛下且不必問,到時便見?!闭Z畢,拱手端立,很是誠敬。未及片刻,果有幾個宮女,簇擁了一個麗人冉冉而來?;兆谶h望著不甚清楚,也疑仙人下降,不禁起座出迎。誰知走近前來,乃是小劉妃?;兆谥共蛔〈笮ζ饋恚`素卻做出一片莊敬的模樣,端恭下拜,拜罷起來,又大言道:“神霄侍案夫人也來了?!闭Z音未畢,又有一個美人,帶了宮女,環(huán)佩珊珊而來?;兆谝曋?,乃是崔貴嬪。靈素說道:“這位貴人在仙班中,與臣同列,禮不當(dāng)拜?!彼炀瞎L揖,然后升階,重又就坐。

      原來,靈素時常出入宮禁,所有宮眷皆不回避,因此仍在旁首坐下。劉、崔二妃向徽宗行禮已畢,自然另有坐位。

      甫經(jīng)坐定,靈素忽現(xiàn)驚異之色,四面矚望道:“怪極!怪極”徽宗吃了一驚,忙問有何怪事?靈素道:“殿外妖氣甚濃,必有妖魅前來,迷惑圣駕。”此言未畢,又有一個美貌婦人,滿頭珠翠,妝飾入時,裊裊婷婷的走將進來。靈素突然離座,取過御爐火箸,大踏步行及殿門,要打那個婦人。幸有內(nèi)侍在旁攔住,那個美婦人已嚇得目瞪口呆,幾乎跌倒地上。徽宗也忙喚靈素道:“先生休要誤會,這乃是教坊中的李師師?!膘`素道:“她乃是個千秋妖狐,若將她殺死,沒有狐尾顯出,臣愿坐欺君之罪。”微宗正在愛著如何肯聽?便帶笑帶勸的說了一番。靈素道:“臣不愿與妖狐同坐,愿即告退?!毖粤T,拂袖而去。自此,徽宗疑靈素真是先知之術(shù),更加寵信。

      恰巧西陲一帶屢報勝仗,徽宗遂加童貫為陜西兩河宣撫使,進開府儀同三司,簽書樞密院事。蔡京亦得恩賞,令他三日一朝,正公相位,總治三省事,晉封魯國公,五日一赴都堂治事。未幾,又將茂德帝姬下嫁蔡京第四子鞗。帝姬即是公主。

      蔡京更是制度,稱為帝姬?;兆谇倚揖┑冢匀ゾ济?,稱為兒女親家,所有蔡家仆妾皆得親近天顏。蔡京設(shè)宴,燕向徽宗,一肴一饌費至千金,異樣精美,雖御廚中亦未常有?;兆诖笙?!命自京以下,均得列坐,彼此傳觴,如家人禮。又命茂德帝姬,乃姑嫜娣姒等,也設(shè)席左右,稚兒嬌女,皆有登堂歡宴,真可謂帝德汪洋,皇恩浩蕩了。后人有詩詠之道:誤把元兇作宰官,萬方皆哭一家歡;試看父子承恩日,國帑民財已兩殫。

      蔡京在這里沐皇恩,那邊童貫也在加官。原來,童貫經(jīng)略西陲屢次晉爵,到了政和八年,改元重和,貽恩風(fēng)外,貫又升為太保。次年又改元宣和,貫欲僥幸圖功,進取朔方為夏兵殺得大敗而回。童貫吃驚不小,一面掩飾朝廷,諱敗為勝,一面請遼主排解,令夏主重行修好。夏主亦已厭兵,遂引遼使進表納疑。童貫即上言夏主畏威,自愿投誠?;兆跉w功于貫,加太傅,封涇國公。時人稱貫為媼相,與公相蔡京齊名?! 』兆谝蛭飨耐墩\,圣心愉悅。卻值宣和五年年底,徽宗因為邊外已平,欲于次年元宵佳節(jié)大張彩燈,點綴升平,又恐元宵這日或有風(fēng)雨,致妨行樂。詔命京師人民從臘月初一日起,即張燈彩,直至次年正月十八日方止,叫做預(yù)賞元宵。到了這時,汴京城內(nèi),從東華門至宣德門,皆遍懸燈景。入夜視之,如同繁星下垂,掩映爭輝。又在景龍門前,架造一座鰲山,長一十六丈,闊二百六十步;中間豎著兩條鰲柱,長二十四丈,悉用金龍纏柱,每一條龍,口內(nèi)銜燈一盞,謂之雙龍銜照。中間懸一金書長牌,大書八字:宜和彩山,與民同樂。那彩山真是華麗,可以直趨禁闕,仰捧端門,梨園奏和樂之音,樂府進婆娑之舞,熱鬧繁華,不可言喻。徽宗又命皇城司,勿禁百姓,任其入內(nèi)縱觀,以符與民同樂之意?;食撬境啡ソ?,那些百姓無老無幼,少長男女,好似潮涌一般,擠入里面觀看鰲山,歡呼之聲震動天地。

      徽宗大喜!命楊戩等,取了無數(shù)金錢,撒將下去,賞于萬姓。一時之間,金錢撒下,百姓爭先恐后上前爭搶,情形甚為可觀?;兆谛闹写髽?!教坊大使袁陶,曾譜一詞,名曰《撒金錢》:頻瞻禮,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鰲山高聳,翠對端門珠璣交制,似嫦娥降仙宮,乍臨凡世。

      恩露勻施,憑御闌,圣顏垂視。撒金錢,亂拋墜,萬姓推搶;沒理會,告官里,這失儀,且與免罪?! 〉搅耸逡梗置n觀燈萬民酒各一盞,眾百姓不論富貴貧賤,老少尊卑,盡到端門前,領(lǐng)取皇封御酒,歡欣鼓舞,口呼萬歲,感謝皇恩。哪知,宮內(nèi)有個青年婦人,吃了御酒,將金杯藏于懷中,意欲帶去,為光祿寺所見,遂即喝道:“這金杯是御前寶玩,膽敢偷取,還了得!”遂為內(nèi)侍獲住,奏聞徽宗,降旨問這婦人何故竊取金杯?婦人奏道:“賤妾與夫同玩鰲山,因人多擁擠,與夫相失,蒙恩賜酒,賤妾面帶酒容,又不偕夫同歸,恐公婆見責(zé),欲借金杯,攜歸為證,賤妾有《鷓鴣天》一詞,上瀆天顏?!币蜿愒~道: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觀鶴笙歌舞,不覺鴛鴦失卻群天漸曉,感皇恩!傳賜酒,臉生春,歸家只怕公婆責(zé),也賜金杯作照應(yīng)。

      徽宗見了此詞,即賜金杯與之。當(dāng)有教坊大使曹元寵奏道:“婦人之詞,恐是其夫宿構(gòu)。當(dāng)押婦人,當(dāng)面命題,若能構(gòu)就,再以金杯賜之;否則宜押交刑部,證其欺君之罪?!被兆跍首啵顙D人再撰一詞。婦人請題,即以金盞為題,《念奴嬌》為調(diào),命即構(gòu)來。婦人領(lǐng)了圣旨,遂口占一詞道:桂魄澄輝。禁城內(nèi)萬盞花燈羅列;無限佳人穿繡徑,幾多嫵艷奇絕。鳳燭交光,銀燈相射,奏簫韶初歇。鳴梢響處,萬民瞻仰宮闕?! ℃蚤|門給假,與夫攜手,共賞元宵。誤到玉皇宮殿砌,賜酒金杯滿盞,量窄從來,紅凝粉面,尊見無憑說。借皇金盞,免公婆責(zé)罰臣妾。

      譜畢,陳上徽宗御覽。圣心大悅,不許后人援例,賜盞與之。

      觀燈已罷,又命開封府尹,設(shè)幕次于西觀下,盡押獄囚,于幕次訊問,意欲使監(jiān)獄空虛,希蹤刑措之風(fēng)?;兆诼暑I(lǐng)六宮,從樓上下觀,審訊罪囚。忽有一人從眾中躍出,身著墨色布衣,若寺僧行童之狀,以手指定徽宗,口中喃喃辱罵,聲徹御座。

      徽宗大怒!命內(nèi)侍執(zhí)下,拷問姓名。未知這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