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解 人間世第四

　　人間世第四　人間世，謂當世也。事暴君，處污世，出與人接，無爭其名，而晦其德，此善全之道。末引接輿歌云：“來世不可待也，往世不可追也?！贝似釄@所以寄慨，而以人間世名其篇也?！≌⒅^人間世為當世，未盡其義。蓋人間以橫言，世以豎言。人間世者，謂人與人之間相接之時世也。世有三，即接輿所歌往世、來世、方今之世也。而人與人間之相接，不外乎于內(nèi)則心，于外則形與行。本篇凡六節(jié)。第一節(jié)，孔、顏問答，致齊虛心以應(yīng)世也。第二節(jié)，孔、葉問答，安命養(yǎng)心以應(yīng)世也。第三節(jié)，顏、蘧問答，正身和心以應(yīng)世也。第四節(jié)，匠石師弟問答，而足之以南伯之言，明物之寄形于無用，以免世害也。第五節(jié)，支離疏支離其形，明人之寄形于無用，以免世害，且蒙世益也。第六節(jié)，接輿卻曲其行，以避世也。如此數(shù)面寫來，人間世之義，無余蘊矣。然皆莊子之寓言，藉以明其道要而已。而其道要，則在于事心。故一至三節(jié)，事心之正文也；四節(jié)之寄形于無用，能虛其心也；五六之支離其形，卻曲其行，免累其心也。如作孔、蘧諸人事實觀，則傎矣。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wèi)?！痹唬骸稗蔀檠?？”曰：“回聞衛(wèi)君，釋文：“司馬云：‘衛(wèi)莊公蒯聵?！醋髠?，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入國，時顏回已死。此是出公輒也?！币ω驹疲骸靶l(wèi)君，讬詞，以指時王糜爛其民者?！薄⊙a成疏：“姓顏，名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三千門人之中，總四科，入室弟子也。仲尼者，姓孔，名丘，字仲尼，亦魯人，殷湯之后，生衰周之世，有圣德。”奚，何也。之，適也。其年壯，其行獨，宣云：“自用?！薄⊙a釋文：“行，下孟反。獨，向云：‘與人異也。’”武按：“年壯”句，為下“夫以陽為充”句伏根。輕用其國，役民無時?！⊙a輕率用其國之權(quán)力。而不見其過，郭云：“莫敢諫?！薄⊙a不自覺其輕用之過。輕用民死，視用兵易。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國中民死之多，若以比量澤地，如以火烈而焚之之慘也。郭嵩燾云：“蕉與焦通。左成九年傳‘蕉萃’，班固賓戲作‘焦瘁’。廣雅：‘蕉，黑也。’”　正量，比也，度也。則陽篇云：“比于大澤，百材皆度?！避髯痈粐疲骸叭缓笕澆税偈枰詽闪??！弊ⅲ骸蔼q谷量牛馬?！睗?，風俗通：“水草交厝，名之為澤?！苯?，釋文：“似遙反。向云：‘蕉，草芥也。’”呂氏春秋審應(yīng)覽不屈篇：“蕉火大鉅。”注：“蕉，薪樵也。”列子周穆王篇：“覆之以蕉?！弊ⅲ骸芭c樵同。”此句言以國內(nèi)死者之數(shù)，比量于澤，若澤中草薪之多焉，猶言死人如麻也。此乃找足上“輕用民死”義。注訓(xùn)蕉為焚焦，非是。章太炎云：“國不可量乎澤，當借為馘，以馘則可量乎澤也?！闭f似是而非，且蹈擅改原文之失。此為清代訓(xùn)詁家之通蔽，非武所敢茍同也。須知此為倒句法，如將“以國”二字置“死者”二字之上，則為以國之死者量，非以國量也。足知改“馘”之不必矣。民其無如矣。無所歸往。　正非。秋水篇：“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言予使一足，尚無如之何，今子使萬足，獨奈之何哉？此句與“予無如矣”同一句法，謂民無如衛(wèi)君之暴何也。又戴震云：“魯論‘吾末如之何’，即‘奈之何’。鄭康成讀如為那?！蔽浒矗河衿骸澳牵我?。”廣韻：“那、奈通。”則民無如矣即民無奈?；貒L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宣云：“無所事?！眮y國就之，宣云：“欲相救?！贬t(yī)門多疾。’入喻。愿以所聞思其則，崔、李云：“則，法也?！毖a愿以所聞于夫子者，思其醫(yī)國之法。應(yīng)上“將之衛(wèi)”句。庶幾其國有瘳乎！”李云：“瘳，愈也。”　補釋文：“瘳，丑由反?！毖允鼛灼鋰缂仓?，而不再輕用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成云：“若，汝也。往恐被戮?！薄≌屛模骸拔粑?，又于其反?！背稍疲骸肮中Α惨弧陈曇病！蔽浒矗捍?，將也。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成云：“道在純粹，雜則事緒繁多，事多則心擾亂，擾則憂患起。藥病既乖，彼此俱困，己尚不能立，焉能救物？”補“雜”“多”“擾”三字，反伏下文“定”“一”“虛”三字，而“一”“虛”二字，為全節(jié)主腦，余字則□索也。蓋道不雜則一而不多，不多則不擾，不擾則定，定則虛，虛則所以集道也。故定者一之效，虛者定之效；雜多為一之反，擾為定之反也。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成云：“存，立也?！薄≌?，當為“成性存存”之存。爾雅釋詁：“存，在也，察也?！背o遠游篇云：“壹氣孔神兮，于中夜存。虛以待之兮，無為之先。”于此“存”字之義最合。此“存”字，隱攝下“心齊”義。下文云：“夫且不止，是謂坐馳?！鄙w能存諸己則不馳矣。然則謂心齊之工夫在一“存”字，亦無不可。老子之“綿綿若存”，亦此義也。成乃以立訓(xùn)之，失其旨矣。所存于己者未定，補未定則擾矣。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至，猶逮及也。暴人，謂衛(wèi)君。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二〕爭。成云：“德所以流蕩喪真者，矜名故也。智所以橫出逾分者，爭善故也?！薄≌馕锲骸暗乱绾趺绾醣??！笔鞘幖匆缫?。謂德洋溢于外，則德之名立焉，非謂喪真矜名也。凡相爭，則必用知，故知即為爭之兇器，不待橫出逾分也。成疏似覺過量。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成云：“軋，傷也?！卑矗貉越詢吹溨?，非所以盡乎行世之道。蘇輿云：“瘳國，美名也；醫(yī)疾，多智也。持是心以往，爭軋萌矣，故曰‘兇器。’”此淺言之，下復(fù)深言。雖無用智、爭名之心，而持仁義繩墨之言以諷人主，尚不可游亂世而免于災(zāi)，況懷兇器以往乎！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簡文云：“矼，愨實貌?！卑矗弘m愨厚不用智，而未孚夫人之意氣；雖不爭名，而未通乎人之心志，人必疑之。正氣，即下文“聽之以氣”之氣。下文“入則鳴，不入則止”，即能達人氣、達人心者也。否則，己之德雖厚，人之信雖實，且不爭善名令聞，然未通達人之氣與人之心，而強言自炫，殆難免災(zāi)矣。此以信矼而強言，后以不信而厚言，兩層輕重，自是不同。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shù)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釋文：“強，其兩反?！毙g(shù)同述。郭松燾云：“祭義：‘而術(shù)省之。’鄭注：‘術(shù)當作述?！卑矗喝巳羧绱?，則是自有其美，人必惡之?！≌g(shù)，焦竑云：“江南古藏本作炫?！蔽浒矗嚎鬃蛹Z所引亦然。當作“炫”。前漢東方朔傳：“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炫鬻。”師古注：“炫，行賣也?！庇猪崟骸白择嬉??！睈海衢性疲骸搬屛膼阂魹趼贩?，非也。美惡相對為文，當讀如本字?！庇嵴f是也。言仁義，美德也，今強以此言炫鬻于暴人之前，是以人惡而無此美德，己則有之也。“其”字，指仁義繩墨言。有其美，即自炫也。命之曰災(zāi)人。災(zāi)人者，人必反災(zāi)之，若殆為人災(zāi)夫！成云：“命，名也?！贬屛模骸盀?zāi)音災(zāi)?！薄⊙a災(zāi)人，頂“以人惡”來。以人為惡，是災(zāi)害人也。若，汝也?！叭舸鶠槿藶?zāi)”句，應(yīng)“若殆往而刑耳”。且茍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下而，汝也。且衛(wèi)君茍好善惡惡，則朝多正人，何用汝之求有以自異乎？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斗其捷。成云：“詔，言也。王公，衛(wèi)君?！毖匀晡o言，衛(wèi)君必將乘汝之隙，而以捷辯相斗?！⊙a釋文：“無詔，絕句。詔，告也?！倍繉芍?，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郭慶藩云：“熒，●之借字。說文：‘●，惑也。從目，熒省聲。’”成云：“形，見也?！毖匀昴繉樗＃晟珜⒆越?，口將自救，容將益恭，心且舍己之是，以成彼之非。彼惡既多，汝又從而益之。始既如此，后且順之無盡?！⊙a成云：“既懼災(zāi)害，故委順面從，擎、跽、曲拳，形跡斯見也。”若殆以不信厚言，宣云：“未信而深諫?！卑矗捍恕叭簟弊郑?xùn)如?！≌靶懦M強言，尚不免災(zāi)，況不信厚言乎！較前進一步說。“若”字當訓(xùn)汝。此字領(lǐng)冒下句，而為二句主格也。必死于暴人之前矣。補再應(yīng)“若殆往而刑耳”。且昔者桀殺關(guān)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李云：“傴拊，謂憐愛之?！毙疲骸叭?，謂君。”　補成云：“姓關(guān)，字龍逢，夏桀之賢臣，盡誠而遭斬首。比干，殷紂之庶叔，忠諫而被割心。”釋文：“傴，紆甫反。拊音撫?！币韵路髌渖险咭?，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因其好修名之心而陷之。一證?！⊙a拂，釋文“符弗反，崔云‘違也’”。擠，釋文“子禮反，簡文云：‘排也?！辉葡菀病：?，呼報反”。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三國名?！⊙a釋文：“叢，才公反。有扈音戶，司馬云：‘國名，在始平郡?！卑矗杭唇窬┱奏偪h也。奚侗云：“叢枝，齊物論作‘宗膾’。叢、宗音近。枝疑快字之誤，快、膾音近?！眹鵀樘搮枺疲骸暗貫榍鹦?，人為厲鬼?！薄≌屛模骸疤摚缱?，又音墟。李云：‘居宅無人曰虛?！蔽浒矗褐芏Y地官：“山虞掌山林之禁令，物為之厲。”鄭注：“每物有蕃界也?！庇执汗伲骸澳勾蠓驇浧鋵俣材箙??！弊ⅲ骸皡?，塋限遮列處。”句謂國為丘虛塋厲也?！皣弊?，總攝“虛厲”二字，宣乃以“國”攝“虛”，添一“人”字以攝“厲”，似與句意不合。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求實，貪利。三國如此，故堯、禹攻滅之?！⊙a影射衛(wèi)君“輕用其國”數(shù)句。是皆求名、實者也，再證。蘇輿云：“龍、比修德，而桀、紂以為好名，因而擠之。桀、紂惡直臣之有其美，而自恥為辟王，是亦好名也。叢枝、胥敖、有扈，用兵不止，以求實也，堯、禹因而攻滅之，亦未始非求實也。故曰：‘是皆求名、實者也?！薄⊙a此句雙承上二段，即以“名”字承龍、比，“實”字承三國，且作一小收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圣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夫子又舉所聞告之。言人主據(jù)高位之名，有威權(quán)之實，雖以圣人為之臣，亦不能不為所屈，況汝乎！正圣人，指龍、比、堯、禹言。龍、比不勝桀、紂之好名，致以身殉；堯、禹不能勝三國之求實，致以兵攻。不勝者，不能以德化而勝之也。此節(jié)引例以暢發(fā)“若殆往而刑”，與“必死于暴人之前”句。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以者，挾持之具。嘗，試也。顏回曰：“端而虛，端肅而謙虛?！⊙a此“虛”字，緊貼“端”字，就容貌說，謂容貌端正而謙虛也，與后文“虛”字屬于氣與心者有別。若如郭注“正其形，虛其心”，則后文“虛者心齊”之言便成贅疣。此句蓋回聆仲尼強言自炫，以下拂上之言，特欲以端虛自醫(yī)也。勉而一，黽勉而純一?！⊙a此回聆仲尼雜多擾，及存己未定之言，特欲黽勉自存，求定于一，以免雜多擾之患也。此“一”字，系就以專一不雜之法，向人君進諫而言，與下“一若志”之一有別。蓋回此時，尚未領(lǐng)會仲尼“道不欲雜”之旨，誤以為進諫之法不欲雜，故以一自勉。及仲尼破其執(zhí)而不化，即謂其執(zhí)一也，回則張三法以應(yīng)之，其不明仲尼之旨可知矣。則可乎？”曰：“惡！惡可？上惡，驚嘆詞。下惡可，不可也。夫以陽為充孔揚，衛(wèi)君陽剛之氣充滿于內(nèi)，甚揚于外?！⊙a成云：“充，滿也?？祝跻??！蔽浒矗赫撜Z孔子曰：“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敝熳ⅲ骸把幎鴼怅枴！被茨戏赫撚?xùn)：“積陽則飛?！奔搓柍浞e向外飛揚也。本句跟上“其年壯”來，因衛(wèi)君年壯，故陽氣方剛，積滿于內(nèi)，甚揚于外也。采色不定，容外見者無常。常人之所不違，平人莫之敢違。　補常人見衛(wèi)君氣勢張揚，喜怒之色不定，故畏而不敢違忤。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成云：“案，抑也。容與，猶快樂。人以箴規(guī)感動，乃因而挫抑之，以求放縱其心意。”　補應(yīng)上“因其修以擠之”。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雖日日漸漬之以德，不能有成，而況進于大德乎！□補況驟然以仁義之大德強與之言乎！將執(zhí)而不化，宣云：“自以為是。”外合而內(nèi)不訾，宣云：“外即相合，而內(nèi)無自訟之心?！币ω驹疲骸蚌?，量也。聞君子之言，外若不違，而內(nèi)不度量其義?！薄≌伺c上句，宣注屬衛(wèi)君說，姚同。武按：上明言衛(wèi)君采色不定，按人之所感，以求快適其意，何能外合人之所言？且案者，即上文所謂擠也。方且案而罪之，豈僅內(nèi)不自訟與不度量其義乎？宣、姚之說，均有未愜。應(yīng)屬顏回說。訾，當從崔云，毀也。仲尼對破回勉一之言，謂如執(zhí)一不化，必至外合而內(nèi)不敢訾。夫外合而內(nèi)不訾，非內(nèi)外勉而一者乎？且外合，即容且形之；內(nèi)不訾，即心且成之也。況下文回明答“我內(nèi)直而外曲”，外曲者，反應(yīng)外合也；內(nèi)直者，反應(yīng)內(nèi)不訾也。前后對勘，線路極為分明。其庸詎可乎！”　補此為對回之否定指示詞，益足證上語為對回說。如屬衛(wèi)君，則此語為無謂矣?！叭粍t我內(nèi)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叭粍t”下，顏子又言也。內(nèi)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成云：“內(nèi)心誠直，共自然之理而為徒類?！毙疲骸疤熳樱司??！惫疲骸叭藷o貴賤，得生一也。故善與不善，付之公當，一無所求于人也?！毖a內(nèi)直者，坦率任真，應(yīng)訾則訾也。如童子率其天真而言，毫無蘄求之心，其善之與否，聽諸人而已。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依乎天理，純一無私，若嬰兒也。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宣云：“擎，執(zhí)笏。跽，長跪。曲拳，鞠躬。”　補釋文：“擎，徐其驚反。跽，徐其里反，說文云：‘長跪也?！魴?quán)。”人臣之禮也，補隨人跽、拳，盡人臣之禮而已，非外合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成云：“忠諫之事，乃成于今；君臣之義，上比于古?！薄≌扇顺贾惫?jié)，以謫過之言進，乃上比于古人，而與之為類也。其言雖教，謫之實也。所陳之言，雖是古教，即有諷責之實也?！⊙a釋文：“謫，直革反?！背稍疲骸柏熞?。”武按：“謫”字，反應(yīng)上“不訾”。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三〕，雖直而不病，郭云：“寄直于古，無以病我?！薄⊙a“而不病”，明世德堂本、崇德書院本均作“不為病”，當從之。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補回見仲尼破其執(zhí)一，乃張三條以救之。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釋文：“大音泰。”郭云：“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所謂大多政也?！卑矗赫?、正同。法而不諜，俞云：“四字為句。列御寇篇：‘形諜成光?！屛模骸櫍闫б?。’此‘諜’義同。言有法度，而不便僻。”　正此句當連上“大多政”為一句，言其大多正之之法而不諜也?！罢櫋弊?，俞引“形諜成光”句下釋文，訓(xùn)便僻，不僅核之此處上下文義無當，即與“形諜成光”之義亦不合。武于彼句下，已加駁正，茲不贅。又釋文引崔云：“間諜。”武按：仲尼圣人，決無教弟子以間諜之法刺探人主意向之理，且與心虛之義亦未協(xié)。考前漢王莽傳云：“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zhì)問，乃以從事。前后相乘，憒眊不渫?！弊ⅲ骸颁停瑥匾?，通也。”“諜”“渫”二字，形近易誤。且諜，達協(xié)切，渫亦有達協(xié)切，音同則義通，故諜有通達義。彼以政令煩多而不渫，此以政法大多而不諜，意義正同。本篇要旨，在一“虛”字。虛以待物，則肆應(yīng)無滯，達人氣，達人心，入則鳴，不入則止，胥此意也?；卣m多，然拘之以三，仍不能圓通無礙，故曰“大多政法而不諜”，謂其執(zhí)而不能通達也。下句“固”字，亦即執(zhí)而不通之謂。諜作如此解，則上下文義一貫矣。雖固，亦無罪。雖未宏大，可免罪咎。　正注非。前之“勉而一”，“執(zhí)而不化”，固固矣；今法限以三，亦固也。雖固，其所言者，皆古人之所有，有類旁諷，不致直觸其怒，較前之強言自炫，與不信厚言者異矣，故不致招罪。雖然，止是耳矣，補耳，緩讀之則為而已，而已急讀之則為耳，故耳矣，即而已矣。此句言止于無罪而已。夫胡可以及化！不足化人〔四〕。猶師心者也?！背稍疲骸皫熎溆行?。”　補師其成心，謂拘于三法而不諜也。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敝倌嵩唬骸褒R，吾將語若！釋文：“齊，本亦作齋?！薄⊙a釋文：“齊，側(cè)皆反，下同?！蔽浒矗褐庇纹像踉唬骸叭挲R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此數(shù)句，足以發(fā)明此處“齊”字之義。有而為之，其易邪？郭云：“有其心而為之，誠未易也。”　正焦竑云：“張君房本‘有’下有心字?！蔽浒矗河^郭注亦應(yīng)有。此句承上“師心”來。惟郭謂“誠未易也”，則與句意相違。徐鍇云：“人為為偽?！本湟庵^有心而為之，則非順乎自然之天，而純出于人為。人為即偽也。故曰“其易邪”，言易偽也。下文“易以偽”句，即承此而明說之。易之者，皞天不宜?！背稍疲骸盃栄牛骸脑火┨??！云錃怵┖挂病！卑矗号c虛白自然之理不合。蘇輿云：“易之者，仍師心也。失其初心，是謂違天。”于義亦通?！⊙a釋文：“皞，徐胡老反。向云：‘皞天，自然也?！蔽浒矗骸鞍偂?，一作“皓”，明也，白也。天地篇：“無為為之之謂天。”淮南原道訓(xùn)云：“所謂天者，純粹樸素，質(zhì)直皓白，未始有與雜糅也?！币源酸尠偺熘x最切。蓋本書所謂天者，無為也。無為者，不雜以人為也，即非有心而為之也。有心而為之者，人為也。人為者，易以偽，非純粹皓白之天所宜矣。回張三法，純出有心而為之，非任其自然無為之天而虛而待物也，故仲尼復(fù)申儆之也。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齊乎？”成云：“葷，辛菜?！薄⊙a釋文：“茹，徐音汝，食也。葷，徐許云反?！痹唬骸笆羌漓胫R，非心齊也?！被卦唬骸案覇栃凝R？”仲尼曰：“一若志，宣云：“不雜也。”　補莊子之道，其功夫〔五〕即在此，亦本篇主要語，即老子之“抱一”也。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欲致虛之極，在守靜之篤，欲守靜篤，則在抱一，即“一若志”之謂也。故一志為道家下手功夫，虛則其功效也。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成云：“耳根虛寂，凝神心符。”　補文子上德篇：“夫道者，內(nèi)視而自反?！弊ⅲ骸胺绰爟?nèi)視?！蔽浒矗郝犞孕恼?，即反聽也。與楞嚴經(jīng)“初于聞中入流亡所”之義通。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成云：“心有知覺，猶起攀緣；氣無情慮，虛柔任物。故去彼知覺，取此虛柔，遣之又遣，漸階玄妙?！甭犞褂诙?，宣云：“止于形骸?！庇嵩疲骸爱斪鳌褂诼牎瑐鲗懻`倒也。此申說無聽之以耳之義，言耳之為用，止于聽而已，故無聽之以耳也?！薄≌嵴f非。如俞說作“耳止于聽”，謂申說無聽之以耳之義，須知二句義同，徒滋重復(fù)，何申說之于有？且耳何能聽？能聽者耳根也。聲浪觸耳，耳亦不能止，能止者心也。上既言“無聽之以心”，即心寂然不動。聲浪之來，及耳而止，寂然之心不與之相應(yīng)而為聽，故曰“聽止于耳”，與楞嚴經(jīng)“聞所聞盡”之義相通。本文并未誤倒。心止于符。俞云：“此申說無聽之以心之義。言心之用，止于符而已，故無聽之以心也。符之言合，與物合也，與物合，則非虛而待物之謂矣?！薄≌嵴f非。本書徐無鬼篇：“以心復(fù)心?！狈?、復(fù)義通。蓋人皆有心，或蔽而不明，或放而未收，遂有人心、道心之別，而不相符矣。如能一其志，使心不坐馳，物來順應(yīng)，無差別心，無□緣心，無受、想、行、識之心數(shù)，二六時間，如如不動，則道心復(fù)而人心與之符矣。故曰“以心復(fù)心”也，故曰“心止于符”也。若以釋家言之，其入三摩提，證真如之境者乎？此就本書以證也。再以列子證之。仲尼篇：“亢倉子曰：‘我體合于心，心合于氣?！狈撸弦?。心止于符，即心止于合氣也。又本書則陽篇：“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北揪渌^氣，即陰陽之氣也；本篇所謂道，即陰陽之公名也。列子曰：“天地之道，非陰則陽?！币自唬骸耙魂幰魂栔^道?！鼻f子名陰陽之氣為道，即本于此。是故心符于氣，即符于道，即所謂道心也。前后兩證，義自相通。此篇莊子寓諸仲尼之言，發(fā)揮修道次第，義最幽玄，語極精要，道笈丹經(jīng)，汗牛充棟，悉不能出此范圍。審其修道次第，率由耳、眼兩根而入，與釋家相同，惟釋家入道方便，其途較多。然諸佛弟子，在祇桓精舍會上，應(yīng)佛之問，陳述入道方便時，佛獨取觀音“由聞中入”，實以耳根圓通，遠較諸根為勝也。本篇先述耳根，眼根次之，其意與釋家亦無不同。其所謂“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者，即觀音聞所聞盡也；“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即覺所覺空也，覺屬心故也。氣充虛空，無乎不偏，圓之義也。心符于氣，即空覺極圓也。至列子所記亢倉子之言，尤有進焉。其言曰：“心合于氣，氣合于神，神合于無?！奔纯账諟纾鷾缂葴?，寂滅現(xiàn)前也。又曰：“于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nèi)，來干我者，我必知之?！贝伺c觀音之“耳根圓通”何異？天地間祗此一理，孰謂釋道殊途乎？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俞云：“此申說氣。”宣云：“氣無端，即虛也?！毖a即陰陽之氣。唯道集虛。虛者，心齊也?！背稍疲骸拔ù苏娴?，集在虛心。故虛者，心齊妙道也。”　補“虛”字，為全篇主腦。應(yīng)帝王篇云：“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庇凇疤摗弊种x，可謂發(fā)揮盡致。又管子內(nèi)業(yè)篇云：“心靜氣理，道乃可止?！庇衷疲骸氨说乐椋瑦阂襞c聲。修心靜者，道乃可得。”文子十守篇：“虛無者，道之所居?！苯钥勺鳌拔ǖ兰摗敝畢⒆C。然道究何以必集于虛？其猶排橐乎？排橐內(nèi)之氣，橐外之氣輒來補其空，如水之就下然。虛者空也。道為陰陽之氣，故集之也。春秋繁露如天之為篇〔六〕云：“天地之間，有陰陽之氣。常漸人者，若水常漸魚也?！比思忍庩庩枤庵?，故心若虛，則是氣入而集之矣。所謂虛者心齊也者，謂心何以虛？齊致之也。齊者其功，虛者其效也。說文：“齊，戒潔也?！倍Y記祭統(tǒng)云：“齊者不樂。”言不散其志也。不散志，即一志也。是則上文“一若志”，即示回以齊之下手處也。祭統(tǒng)又云：“定之之謂齊?！鄙衔摹按嬗诩赫呶炊ā保匆?guī)回之未能齊也。達生篇：“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狈蛑镣闹π误w，則心可謂虛矣，亦即未始有回之義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未得使心齊之教?！≌⒎牵f詳下句。實自回也；自見有回?！≌啥痹唬骸白?，系有字之誤。下文‘未始有回也’，正與此文反應(yīng)?！蔽浒矗捍伺c上句，言回之未用其心也，實有一形體具備之回也。秋水篇：“因其大而大之，因其小而小之?！贝思匆蚱溆卸兄?，任其天也。形質(zhì)實有，不能故謂之無。如實有而以為無，非惟有心，且為妄心矣，何能致齊而虛其心？又何異釋家所斥墮于斷滅之外道乎？德充符篇云：“有人之形，無人之情?！睂嵶曰匾舱撸腥酥我?；下文“未始有回也”者，無人之情也。尤為此處確證。此處就未用心時言齊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既得教令，遂忘物我?！≌爸弊郑感难?。謂得使用其心時，未始有回之見存也。見不存，即任其天也。任天，即下文“為天使”也。此與大宗師篇“回坐忘”節(jié)可互相發(fā)明。夫功至坐忘，若準諸釋家，約等于斷煩惱、所知二障，而變?nèi)?、法二空也。此就用心時言齊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成云：“心齊之妙盡矣?！薄≌翱芍^虛乎”句，雙承上二意。謂未使心時，惟有人之形，既使心時，卻無人之情，如此者，可謂虛乎？二意夾詮，故夫子以盡虛之義許之也。吾語若！若能入游其樊而無感其名，汝入衛(wèi)，能游其藩內(nèi)，而無以虛名相感動。入則鳴，不入則止。入吾言則言，不入則姑止。無門無毒，宣云：“不開一隙，不發(fā)一藥?！惫疲骸笆刮镒匀?，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者也?！崩顦E云：“門、毒對文，毒與門不同類。說文：‘毒，厚也。言害人之草，往往而生?！x亦不合。毒蓋壔之借字。說文壔下云：‘保也，亦曰高土也，讀若毒?！c郭注‘自安’義合。張行孚說文發(fā)疑云：‘壔者，累土為臺以傳信，即呂覽所謂“為高保禱于王路，置鼓其上，遠近相聞”是也?！\是壔之訛。壔者，保衛(wèi)之所，故借其義為保衛(wèi)。周易‘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老子‘亭之毒之’，與此‘無門無毒’，三毒字，皆是此義。廣雅‘毒，安也’，亦即此訓(xùn)。楨按：壔為毒本字，正與門同類，所以門、毒對文。讀都皓切，音之轉(zhuǎn)也。”按：宣說望文生義，不如李訓(xùn)最合。門者，可以沿為行路；毒者，可以望為標的?！盁o門無毒”，使人無可窺尋指目之意?！≌庇纹骸捌鋪頍o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贝恕岸尽弊郑蔀椤胺俊弊种`。此句為下句“一宅”作根，并為后文“虛室”二字寫照。下句不得已而一宅之者，以其“無門無房”也。外無門，內(nèi)無房，非虛室乎？以喻宅心于皇皇四達，內(nèi)外無蔽障之所，斯可謂之虛矣。宣固望文生義，然李讀毒為壔，壔者，保衛(wèi)之所，所以望遠通信者，非可常居，于下“一宅”與“虛室”義不相應(yīng)，亦徒滋葛藤而已。至云“使人無可窺尋指目”，則是偽也。若李林甫城府深阻者則如此，尤乖本文之義矣。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則幾矣。成云：“宅，居處也。處心至一之道，不得已而應(yīng)之，非預(yù)謀也，則庶幾矣?！薄⊙a一宅者，宅居于一而不二也，為上“一若志”之喻。莊子之道，重在于不得已，故“不得已”句全書數(shù)見，如下文“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庚桑楚篇“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刻意篇“不得已而后起”。蓋即虛而待物之旨，必待感而后應(yīng)，迫而后動也。下“葉公子高”節(jié)，即暢發(fā)此義，特提于此，以作彼節(jié)伏筆。絕跡易，無行地難。宣云：“人之處世，不行易，行而不著跡難?！闭诵械囟涣糇阚E，可以人為掃除之使絕，故曰易，以喻為人使，易以偽。又人無翼以飛，不能不行地，此天使之也。今欲無行地，非人為所能，故曰難，以喻為天使，難以偽。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成云：“人情驅(qū)使，淺而易欺；天然馭用，為而難矯?！毖a荀子性惡篇楊倞注：“偽，為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故偽字人傍為，亦會意字也?！北緯桃馄骸办o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后應(yīng)，迫而后動，不得已而后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庇衷唬骸皠佣蕴煨小！奔礊樘焓挂?。言循天理以行使，而不雜以知故之人為也。反之者，為人使也。為人使者，即使其知故，而流于人為之偽也?！盀樘焓埂本?，與上“寓于不得已”句相呼應(yīng)。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釋文：“上音智，下如字?！毙疲骸耙陨襁\，以寂照?！闭现缱?，音智非。無知不能知，猶之無翼不能飛，天使之也。無知欲知，無翼欲飛，皆難施以人為，故上言“為天使，難以偽”也。自“絕跡易”至此，皆推闡“入則鳴，不入則止”二句之義。蓋天者自然之謂，入則鳴者，順其自然之機也。如其不入，尚不知止而仍鳴，猶之無翼欲飛，無知欲知，皆違乎自然，而難于為力矣。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司馬云：“闋，空也。室，喻心。心能空虛，則純白獨生也?！背稍疲骸氨?，前境也?！∮^察萬有，悉皆空寂，故能虛其心室，乃照真源?！薄⊙a瞻，說文：“臨視也。”成云：“觀照也?！遍牐屛摹靶炜嘌ǚ础?，集韻“音缺”。武按：莊子于入道之門，上文示人由耳根，此處示人由眼根也。至天地篇所云：“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天聲之中，獨聞和焉?！眲t雙示眼、耳兩根，并說明其功效也。視乎冥冥，即瞻彼闋也；冥冥見曉，即虛室生白也，蓋說文訓(xùn)曉為明也。又前漢書元后傳注：“曉，猶白也。”夫老、莊之道，多由眼根入。如道德經(jīng)首章，即揭示觀妙觀徼，而繼之以觀復(fù)，終之以長生久視，從可知其入道之方矣。至虛室生白，并非甚難，如根性明利者，齊潔靜持，瞑目觀息，閱月經(jīng)年，即見光透睫簾，白境現(xiàn)前矣。此境尚淺，因僅白生虛室，未能圓照十方也。準諸釋家，于四禪中，約等有覺、有觀之初禪乎？瞻闋觀也；知白，覺也。靜瞻再進，則如庚桑楚篇之“宇泰定者發(fā)乎天光”，道德經(jīng)之“明白四達”矣。更進則如在宥篇所述廣成子云“吾與日月爭光”，天地篇所云“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昭曠”。夫形滅而惟乘光，即與光為一也，故謂上神。此與釋迦牟尼每于說法時，放種種寶光相若矣。此義請再以釋家明之。如阿那律陀云：“世尊示我以樂見照明金剛?cè)?，旋見循元，觀見十方，精真洞然，如觀掌果。”又如周利槃特迦云：“我時觀息，微細窮盡。反息循空，其心豁然，得大無礙。”復(fù)如孫陀羅難陀云：“我初諦觀三七日，見鼻中氣出入如□，身心內(nèi)明，偏成虛凈，□相漸銷，鼻息成白，心開漏盡，諸出入息，化為光明，照十方界?！倍覍保疚闹x曉然矣。吉祥止止。成云：“吉祥善福，止在凝靜之心，亦能致〔七〕善應(yīng)也。”俞云：“‘止止’連文，于義無取。淮南俶真訓(xùn)：‘虛室生白，吉祥止也?！纱宋南轮棺忠嘁沧种`。列子天瑞篇盧重元注云‘虛室生白，吉祥止耳’，亦可證‘止止’連文之誤?！卑矗合隆爸埂弊?，或“之”之誤?！≌┑兰?，虛則吉祥自然來止，即下文“鬼神來舍”也?？桃馄疲骸板Ｈ粺o極，而眾美從之?！卞Ｈ粺o極，虛也；眾美從之，吉祥止也。刻意篇又云“故無天災(zāi)，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乃釋眾美之義也，亦可移以釋吉祥之義。又知北游篇云：“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天和者，非吉祥乎？“止止”二字不誤，俞、王說均非。蓋止猶集也：上“止”字，吉祥來集也；下“止”字，心之所集也。心止于符，即心集于虛也，虛則吉祥來集。合而言之，即吉祥止于心之所止也。德充符篇“惟止能止眾止”，謂惟心之止，能止眾止也。若略變其句法，為“眾止止止”，謂眾止止于心之所止，義亦可通。淮南之作“也”字，因語氣已畢，用“也”字以結(jié)之；此作“止”字者，為下句“止”字伏根。文義各有所當，何可據(jù)以改此乎？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若精神外騖而不安息，是形坐而心馳也?！⊙a此“止”字，承上句下“止”字來，謂心如不止，是形坐心馳也?？梢娚暇湎隆爸埂弊秩缱鳌耙病弊?，則此“止”字無根矣。夫徇耳目內(nèi)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李云：“徇，使也?！毙疲骸岸吭谕猓咧趦?nèi)；心智在內(nèi)，而黜之于外?！背稍疲骸疤搼讶挝铮砩駥②じ蕉嶂?。人倫歸依，固其宜矣?！闭?，釋文“徐辭倫反。李云‘使也’。”武按：此文亦為本篇要旨，且總結(jié)上文“無聽以耳”與“瞻彼闋”二節(jié)。蓋無聽以耳而聽以心，即徇耳內(nèi)通也；瞻闋，即徇目內(nèi)通也。文子上德篇：“夫道者，內(nèi)視而自反。”舊注：“反應(yīng)內(nèi)視?！弊阕C此義?！巴狻弊?，宣似作“內(nèi)外”之外解，非是。前漢書霍光傳：“盡外我家?！睅煿抛ⅲ骸巴猓璩庵??！蓖庥谛闹?，謂黜心知而不用也。大戴禮曾子天圓篇：“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品物之本也?！闭f文：“鬼，陰氣。”是靈即鬼也。陰陽之氣曰道，陰陽之精曰神鬼。是則鬼神來舍，與上“惟道集虛”相應(yīng)。管子心術(shù)篇：“虛其心，神將入舍；掃除不潔，神乃留處?！庇謨?nèi)業(yè)篇：“敬除其舍，精將自來?！北緯庇纹骸皵z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凡此，皆可為此處參證。且此節(jié)之義，與釋家之旨亦相通。如楞嚴經(jīng)云：“于外六塵，不多流逸，旋元自歸。塵既不緣，根無所偶。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十方國土，皎然清凈。譬如琉璃，內(nèi)懸明月，身心快然。”玩“反流”以上各語，即徇耳目內(nèi)通也。全一者，即一若志也。六用不行者，眼、耳、鼻、舌、身、意不行也。此所謂心知，即彼所謂意也。外于心知，即意不行也。彼言六塵六用，舉其全也；此僅言耳、目、心者，從其重者言之也。內(nèi)懸明月，則虛室生白之謂矣。措辭雖殊，義則無二。釋道異同之爭，亦徒見其淺陋而已。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此禹、舜應(yīng)物之綱紐，上古帝王之所行止，而況幾散之人，有不為所化乎！成云：“幾蘧，三皇以前無文字之君。”蘇輿云：“言知此可為帝王，可以宰世，而況為支離之散人乎！”于義亦通?！⊙a釋文：“紐，徐女酒反。崔云：‘系而行之曰紐?！蔽浒矗捍恕盎弊郑偨Y(jié)上文二“化”字。伏羲、幾蘧之行終，言伏、幾之行，終盡于此道也，反結(jié)上文“非所以盡行也”句。

〔一〕“笑”字，據(jù)集釋引成疏補。

〔二〕“乎”原作“者”，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三〕“者”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四〕“人”原作“也”，據(jù)王氏原刻改。

〔五〕“夫”原誤“大”，據(jù)文義改。

〔六〕“如天之為”原作“天地陰陽”，據(jù)春秋繁露改。

〔七〕“致”字，據(jù)王氏原刻及成疏補。

　　葉公子高將使于齊，問于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成云：“
委寄甚重。”　補釋文：“葉音攝。子高，楚大夫，為葉縣尹，僭稱公。姓沈，名諸梁，字子高?！饼R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宣云：“貌敬而緩于應(yīng)事?！薄≌患?，言齊侯不視之為急務(wù)也。不視為急務(wù)，則必不重視使者矣。此對照上“重”字說。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栗之。懼也?！⊙a釋文：“栗音栗?！蔽浒矗何纯蓜樱纯梢匝詣右?。使者責在傳言，葉懼不能傳達其言，且無以對楚王使之甚重也。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無大小，鮮不由道而以歡然成遂者?！≌疲骸胺蚴聼o大無小，少有不言以成為歡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者也?！蓖婀?，是以“言”釋“道”字，是也。觀后文“丘請復(fù)以所聞”云云，仍從“言”字立論。所謂復(fù)者，前所告者，資言以成歡，此復(fù)以傳言各義相告也。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王必降罪。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宣云：“喜懼交戰(zhàn)，陰陽二氣將受傷而疾作?！薄⊙a淮南原道訓(xùn)：“人大怒破陰，大喜墜陽?！北緯阱镀骸叭舜笙残?，毗于陽。大怒邪，毗于陰。陰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武按：懼與怒同屬陰，當事未成，則懼，事成則喜。懼則破陰，喜則墜陽，故有陰陽之患也。墜陽則陰勝，必致寒疾，破陰則陽勝，必致暑疾，即所謂寒暑之和不成也。葉慮事不成而懼，陰破陽勝而致暑疾，所以內(nèi)熱也。若成若不成而后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稍疲骸叭纬蓴∮谇巴?，不以憂喜累心者，唯盛德之人。”以上述子言。蘇輿云：“謂事無成敗，而卒可無患者，惟盛德為能?！卑矗撼烧f頗似張浚符離之敗，未可為訓(xùn)。蘇說是也。吾食也，執(zhí)粗而不臧，宣云：“甘守粗糲，不求精善?！薄⊙a釋文：“臧，作郎反，善也。”爨無欲清之人。成云：“清，涼也。然火不多，無熱可避?！薄⊙a釋文：“爨，七亂反。清，七性反。字宜從冫，從□者，假借也?！蔽浒矗簠问洗呵锕γ骸按鬅嵩谏?，民清是走。”亦作“清”。列子楊朱篇：“薦以梁肉蘭橘，心●體煩，內(nèi)熱生病矣?！睋?jù)此，則內(nèi)熱之來，由于肥膿美食。治此美食，用火必多，則爨者必思就清。今爨無欲清之人，食粗薄而無須多火也。食既粗薄，則內(nèi)熱不由此致矣。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nèi)熱與！憂灼之故?！⊙a內(nèi)熱既非由于美食，則由甚栗之故也。蓋甚栗破陰而陽勝，必致暑疾。左傳昭公元年秦醫(yī)和曰：“陽淫熱疾。”外物篇云：“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蓖肆x也。吾未至乎事之情，宣云：“未到行事實處。”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成云“戒，法也?！逼湟?，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于心；受之于天，自然固結(jié)。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成云：“天下未有無君之國?！笔侵^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不論境地何若，惟求安適其親。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成云：“事無夷險，安之若命?！敝抑⒁玻蛔允缕湫恼?，哀樂不易施乎前，王念孫云：“施讀〔一〕為移。此猶言不移易。晏子春秋外篇‘君臣易施’，荀子儒效篇‘哀虛之相易也’，漢書衛(wèi)綰傳‘人之所施易’，義皆同。正言之則為易施，倒言之則為施易也?！毙疲骸笆滦娜缡戮钢疅o所擇，雖哀樂之境不同，而不為移易于其前。”　補釋文：“施，如字。崔以豉反，移也?！蔽浒矗鹤⒅小鞍А碑敒椤俺洹?，“易”上脫“施”字。考儒效篇：“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睏顐娮ⅲ骸俺?，實也。施讀曰移。”此段事親、事君、事心，三者平舉。因葉言為人臣者不足以任，故以事君之道語之，事親數(shù)語，特文之陪襯耳，然尤重在事心。下文皆就事心之義發(fā)揮，蓋針對葉之甚栗內(nèi)熱，由于不能事心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情，實也。補此二句為本節(jié)要語。不可奈何，安之若命，即下文“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也。安命即所以養(yǎng)中也，亦即前節(jié)之齊也，均就事心言也。心能安而養(yǎng)之，哀樂自不易施乎前，而心虛矣。如此，則羲、蘧之所行終，故曰“德之至也”。上下兩節(jié)，義自相通。且不特此也，如德充符篇“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達生篇“達命之情者，不務(wù)知之所無奈何”，其義亦相通也。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宣云：“尚何陰陽之患？”　補安之若命而已。夫子其行可矣！補上節(jié)回師心外馳，自來請行，仲尼以“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以規(guī)之，以其未可行也。此節(jié)子高心栗內(nèi)熱，謂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自不欲行也，仲尼以“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以曉之，勉其行也。兩節(jié)對照，一反一正，同用兩“何暇”句以相關(guān)顧。想莊子著筆時，亦煞費排比結(jié)構(gòu)之功也。丘請復(fù)以所聞：更以前聞告之。凡交，交鄰。近則必〔二〕相靡以信，宣云：“相親順以信行?！薄⊙a靡，御覽四０六引作“磨”。郭云：“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迸c宣注同以順訓(xùn)靡，是也。遠則必忠之以言，宣云：“相孚契以言語?！毖员鼗騻髦?。宣云：“必讬使傳。”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宣云：“兩國君之喜怒?！碧煜轮y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郭云：“溢，過也。喜怒之言，常過其當?！狈惨缰愅?，成云：“類，似也。似使人妄構(gòu)?！薄≌?，比也。凡過當之言，離于常情，故比類于妄也。妄則其信之也莫，成云：“莫，致疑貌。”　正奚侗曰：“論語：‘無莫也。’邢疏：‘莫，薄也?！胖材?，猶言信之不篤也?！蹦獎t傳言者殃。補此其所以為天下之難者也。應(yīng)上文“人道之患”。故法言曰：引古格言。揚子法言名因此?！畟髌涑Ｇ椋疲骸暗珎髌淦綄嵳?。”無傳其溢言，郭云：“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則幾乎全。’宣云：“庶可自全?！卑矗阂ㄑ援叀Ｇ乙郧啥妨φ?，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釋文：“大音泰，本亦作泰?！卑矗憾妨訇枺髣賱t終于陰謀，欲勝之至，則奇譎百出矣?！⊙a成云：“陽，喜也；陰，怒也。夫較力相戲，非無機巧。初戲之情在喜，終則心生忿怒，好勝之情，潛以相害?！蔽浒矗捍擞饕鐞骸Ｒ远Y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禮飲象治，既醉則終于迷亂，昏醉之至，則樂無不極矣?！⊙a成云：“治，理也。夫賓主獻酬，自有倫理?！痹圃啤Ｎ浒矗捍擞饕缑?。此兩喻，皆下文陪襯，亦即下文之喻也。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宣云：“諒，信。鄙，詐?！庇嵩疲骸罢徟c鄙，文不相對。諒蓋諸之誤。諸讀為都。釋地‘宋有孟諸’，史記夏本紀作‘明都’，是其例?！己醵?，常卒乎鄙’，都、鄙正相對。因字通作諸，又誤而為諒，遂失其恉矣?；茨显徰杂?xùn)‘故始于都者，常大于鄙’，即本莊子，可據(jù)以訂正。彼文大字，乃卒字之誤。說見王氏雜志?！薄≌嵴f非。俞謂“諒與鄙，文不相對”。夫諒，信也；鄙，詐也。一正一反，俞據(jù)何文例，謂不相對？尹文子大道篇“能鄙不相遺，賢愚不相棄”，能鄙、賢愚，皆一正一反相對?；茨媳窘?jīng)訓(xùn)“仁鄙不齊”，仁與諒為同類。鄙可與仁對舉，獨不可與諒相對乎？又禮記樂記：“
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贝司蜆分嫜砸?。其反面則曰：“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贝藙t正以諒與鄙相對也。至引淮南以證此文“鄙”應(yīng)為“都”，不知淮南就軍亂言，謂軍亂始都城，常大于鄉(xiāng)鄙，以鄙較都地廣人多，亂易擴大也。各有取義，何可引以證此？俞亦自知“大”字未安，則又謂為誤，而引此“卒”字以正之。易“卒”于彼，彼文不安矣；易“都”于此，此文不安矣。蓋此文系寫傳言者貴信而不可妄，“諒”承上文“信”字，“鄙”承上文“妄”字，脈絡(luò)分明。如易“諒”為“都”，則“鄙”變?yōu)椤斑叡伞敝?，此二句變成贅疣，與上文全無干涉矣。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夫言者，風波也；如風之來，如波之起?！⊙a“其作始”二句，承上啟下。夫言或溢美，或溢惡，如風波不定也。行者，實喪也。郭嵩燾云：“實者，有而存之；喪者，縱而舍之。實喪，猶得失也?！薄≌f非。夫溢美、溢惡如風波之言，其言類妄，妄則非實矣。如使者遵行而傳之，非喪其實乎？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得失無定，故曰“易以危”。正妄則傳言者殃。故忿設(shè)無由，巧言偏辭。忿怒之設(shè)端，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中之故。　補巧言始乎陽也，忿設(shè)卒乎陰也。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厲。獸困而就死，鳴不擇音，而忿氣有余。于其時，且生于心而為惡厲，欲噬人也。以獸之心厲，譬下人有不肖之心?！⊙a釋文：“茀，郭敷末反，李音怫?！蔽浒矗捍擞麝庩栔肌？撕舜笾?，則必有不肖之心應(yīng)之，而不知其然也?？饲缶颂^，則人以不肖之心起而相應(yīng)，不知其然而然?！⊙a克核大至，言遇事考慮成敗太過，則患得患失之心應(yīng)之，即不肖之心應(yīng)之也。此屬一己說，針對葉公過于患事之成不成而發(fā)，于本文義似較聯(lián)貫。又克核大至，過乎諒也；不肖之心應(yīng)之，卒乎鄙也。茍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宣云：“必罹禍。”故法言曰：‘無遷令，成云：“君命實傳，無得遷改?！睙o勸成?！稍疲骸案趧癃?，強令成就?！痹僖ㄑ援?。過度，益也。若過于本度，則是增益言語?！⊙a上文“溢美”“溢惡”，乃君因一時喜怒致言之溢也。此之過度，則傳言者過乎君言之限度也。遷令、勸成，即皆過度也。遷令、勸成殆事，事必危殆?！⊙a上文“妄則傳言者殃”，及“實喪易以?！?，就危及使者之身言之也。此之遷令、勸成，則妨害所使之事矣。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成而善，不在一時；成而惡，必有不及改者?！⊙a此對上葉公“若成若不成”之問而答之也。言事之美成者，非倉猝可致，必須多經(jīng)時日；如為惡成，后雖悔改，勢已不及矣。本書徐無鬼篇：“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茲萃。其反緣功，其果也待久?！薄按梢病本?，即惡成不及改也?！捌涔本?，即美成在久也?？梢曰プC?？刹簧髋c！且夫乘物以游心，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宣云：“隨物以游寄吾心，讬于不得已而應(yīng)，而毫無造端，以養(yǎng)吾心不動之中，此道之極則也。補乘物以游心，則心不至克核矣。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與上文“寓于不得已”，及“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同義。何作為報也！郭云：“任齊〔三〕所報，何必為齊作意于其間！”　補報者，謂齊對楚報答之言也。子高見齊之甚敬而不急，慮其所報不足以厭楚王之意，則己必得罪，故甚栗之。是即作意于齊之報也。仲尼針對其病，故以“游心”“養(yǎng)中”二語勉之。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钡戮?，而不以己與，即此為難。若人道之患，非患也?！≌稍疲骸爸敝侣是?，任于天命，甚是簡易，豈有難耶？此其難者，言不難也?！蔽浒矗荷涎浴皞鲀上矁膳裕煜轮y者也”，又言“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今勉以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于身且忘，況傳常情，不傳溢言，但直致君之命耶！此豈有難者，收繳上“難”字。

〔一〕“讀”原作“謂”，據(jù)集釋引改。

〔二〕“必”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踩场褒R”原作“其”，據(jù)王氏原刻及郭注改。

　　顏闔將傅衛(wèi)靈公太子，釋文：“顏闔，魯賢人。太子，蒯聵?！倍鴨栍谵静裨唬骸坝腥擞诖?，其德天殺。天性嗜殺。　補釋文：“蘧，其居反。伯玉，名瑗，衛(wèi)大夫?！迸c之為無方，則危吾國；宣云：“縱其敗度，必覆邦家?！薄⊙a方，道也，法也。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制以法度，先將害己。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釋文：“其知，音智?！钡熑?，不見己過?！⊙a足以知人之過而責之，而不知人之所以有過而原之。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先求身之無過。補此句重要，統(tǒng)攝下文。下文形。身之外見者也；心，身之內(nèi)在者也。就不入，和不出，即正身之謂也。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宣云：“外示親附之形，內(nèi)寓和順之意?！薄≌硕洌f明正身之義也。形莫如就，謂身日與親近而順應(yīng)之。下文“與之為嬰兒”數(shù)句，即就之說也。宣以順訓(xùn)和，與下文意不合。蓋心如順之，則入而與之同矣，豈非與之為無方而危國乎？郭云“和而不同”，義為近之。然本書山木篇云：“一上一下，以和為量?！鄙舷乱院蜑榱?，即不上不下而處中也。中庸云“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義亦猶此。文子上仁篇“和者陰陽調(diào)”，即陰陽不偏勝而為和也?；茨戏赫撚?xùn)：“陰陽相接，乃能成和?！敝^陰陽相沖和也。廣韻：“和，不堅不柔也?！本胁黄灰校鴼w于中正之義。蓋職傅太子，位居親近，其勢自不能與之疏遠，故曰“形莫若就”也。然既不可與之同而危國，又不可與之迕而危身，二者之間，惟有不上不下，不堅不柔，調(diào)喜怒之陰陽，允執(zhí)厥中而已，故曰“心莫若和”也。知北游篇：“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贝宋囊嘌浴罢晟怼?，正身者，乃所以致和也。“心和”二字，為本節(jié)主腦，亦本篇要旨也。雖然，之二者有患。宣云：“猶未盡善?！薄≌⒎恰Ｉ响笱跃团c和，何得謂未盡善？此云“有患”者，患在下文入與出也。就不欲入，和不欲出。附不欲深，必防其縱；順不欲顯，必范其趨?！≌疲骸叭胝咚炫c同，出者自顯伐也?！蔽浒矗壕驼撸贿^身與之近；入則同流，必致心亦附之，則損和矣。出者，表而出之也。下文“積伐而美者”，即出義也，出則非和矣。又上文“強以仁義繩墨之言炫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亦可證“出”字之義。達生篇：“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辈窳⒅醒胝撸幒鸵?，足與此義相發(fā)。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顛，墜。滅，絕。崩，壞。蹶，仆也?！⊙a其德天殺，勢必傾危，入而與同，亦必同難，故為顛、滅、崩、蹶也。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郭云：“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且惡其勝己，妄生妖孽。”　正心和而出者，積伐而美也，即露才揚己也，故為聲為名。人君因案人之所感，且因其修以擠之，則為妖為孽矣。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喻無知識。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無界限。喻小有逾越。補釋文：“町，徒頂反。畦，戶圭反。李云：‘町畦，畔埒也?！北饲覟闊o崖，亦與之為無崖。不立崖岸?！⊙a自“嬰兒”句至此，其義與應(yīng)帝王篇“虛而委蛇，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同。達之，入于無疵。順其意而通之，以入于無疵病?！⊙a釋文：“疵，似移反，病也?！本渲^因勢而利導(dǎo)之，以入于無疵。此為日漸之德有成也。上“嬰兒”數(shù)句，就之實也，此則和之效也。如入或出，則不能致此矣。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而，汝也。伐，夸功也。美不可恃，積汝之美，伐汝之美，以犯太子，近似螳蜋矣。一喻?！≌绑櫋本洌嘁娞斓仄?。又淮南人間訓(xùn)云：“齊莊王出獵，有一蟲，舉足將搏其輪。問其御曰：‘此何蟲也？’對曰：‘此所謂螳蜋者也。其為蟲也，知進而不知卻，不量力而輕敵?！f公曰：‘此為人而必為天下勇武矣?！剀嚩苤??！表n詩外傳同。成云：“螳蜋，有斧蟲也。”武按：螳蜋怒臂，莊公回車，其才實勇，故曰“是其才之美者也”。積伐者，屢屢夸稱也。積伐而美者以犯之，與上“強以仁義繩墨之言炫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同義。謂屢以仁義之美，進言于太子，無異屢夸己有此美，而欲太子效之也。如此以犯太子，必致觸忌，而與螳蜋當車之所為相近矣，故曰“幾”也?；蛟疲骸胺ァ弊?，史記功臣侯表：“明其功曰伐?！毙栄牛骸胺?，美也?！睅?，易系辭：“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豹q云端兆也。而，應(yīng)如字讀。積伐而美以犯之幾者，謂積累功伐而才美者，即為犯人主猜怒之端。蓋妒才忌功，暴君通性，良弓走狗之禍，空梁燕泥之誅，于古數(shù)見，豈緣夸伐！即上文龍、比之死，因修見擠，亦非由夸也。此足備一說，然究不若前說之當?！绑櫋敝链?，為心和而出作喻。“積伐而美”二句，為下“匠石”數(shù)節(jié)之反面張本，“山木”“膏火”一段之正面張本。換言之，以下各節(jié)，即為此二句之正喻反喻也。汝不知夫養(yǎng)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成云：“以死物投虎，亦先為分決，不使用力?！薄≌藶椤皨雰骸睌?shù)句作喻，即為“就”字作喻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⒅c人異類而媚養(yǎng)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⒛嬷畡t殺人，養(yǎng)之則媚人。喻教人不可怒之。再喻。　補自“養(yǎng)虎”句至此，達之入于無疵也?；⑿詺⑷?，逢其怒也。達其怒心，則媚養(yǎng)己者，而無殺人之疵矣。以喻太子，其德天殺，殺由于怒也。達其怒心，則無殺人之疵矣。能達其怒心者，就與和致之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成云：“蜄，大蛤也?！睈垴R之至者?！⊙a釋文：“盛音成。矢或作屎。蜄，徐市軫反。溺，奴吊反?！惫疲骸笆改缰临v，而以寶器盛之，愛馬之至者也?！边m有□虻仆緣，王念孫云：“仆，附也。言□虻附緣于馬體也。詩：‘景命有仆?！珎鳎骸?，附也?！毖a釋文：“□音文。本或作●，同。虻，孟庚反。仆，普木反?！倍灾粫r，成云：“拊，拍也。不時，掩馬不意?！薄≌⒎?。不時者，時而拊，時而忘拊也。忘拊之時，則馬不耐蚊虻之虐，而缺銜脫奔，必致毀傷途人矣?？汲稍柙疲骸拔抿等壕劬夞R，卒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時節(jié)，掩馬不意，忽然驚駭，于是馬缺銜勒，人遭蹄蹋也?！背梢馊缍〞r拊，則馬不驚。不知蚊虻之來緣也無時，拊之又何能確定時節(jié)？拊者，拂去蚊虻而已，著必不重，馬何至驚駭傷人？嘗見牧童猝鞭其馬矣，未見其驚傷如此也。如遇毒蚊群緣囋螫，而不為之拊，則真缺銜絕轡，狂奔傷人矣。則缺銜、毀首、碎胸。成云：“銜，勒也?！瘪R驚至此。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亡，猶失也。欲為馬除蚊虻，意有偏至，反以愛馬之故，而致亡失，故當慎也。三喻?！≌踅獗居诠?、成?？脊尅耙狻弊?，謂在于拊蚊，成釋“亡”字，謂失其所愛之馬，均非也。文之本義，謂器盛矢溺，愛馬之意有所至矣。然蚊虻仆緣，馬切身之患也。愛馬者，尤當隨時拊之。今不時拊，則其愛有所遺亡矣。此段為形就而入作喻。謂入與之同，乃求合人主，免犯其怒也。然偶失其意，即足致患。如愛馬者，可謂至矣，偶一忘拊，即致毀碎。推之應(yīng)世，亦復(fù)良難，要當慎之而已?！?br>慎”字，總收上二“慎”字?！　〗呈R，至乎曲轅，見櫟社樹。石，匠名。之，往也。司馬云：“曲轅，曲道?！背稍疲骸叭甾S轅之道也。社，土神。櫟樹，社木?！毖a藝文類聚八九、御覽九五八引“轅”作“園”。釋文：“崔云：‘道名’?！蔽浒矗嚎傊孛?。司馬、成氏，未免臆說。釋文：“櫟，力狄反，李云‘木名’，一云‘梂也’。”社，成云：“土神也?！倍Y記祭法：“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编嵶ⅲ骸按蠓蛞韵拢坏锰亓⑸?，與民族居。百家以上，則共立一社，今時里社是也?！敝芄俅笏就铰氃疲骸皹渲镏?，各以其野之宜木，遂以名其社，與其野。”白虎通云：“社稷所以有樹何？尊而識之，使民望見而敬之，又所以表功也?！卑创藱瞪?，蓋如周官說，以木名也。其大蔽數(shù)千牛，潔之百圍，文選注引司馬云：“潔，匝也?！崩钤疲骸皬匠邽閲?，蓋十丈?！薄≌屛模骸氨闻＃厥婪?。李云：‘牛住其旁而不見?！瘽?，向、徐戶結(jié)反?！蔽浒矗喝缋钫f，圍十丈，安能蔽數(shù)千牛？“求高名之麗”句下，引崔云“環(huán)八尺為一圍”，方與蔽牛義不戾。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shù)。俞云：“旁、方古通。方，且也。言可為舟者且十數(shù)?！薄≌屛模骸捌叱咴回?。或云：八尺曰仞?！蔽浒矗号裕拊啤芭灾Α?，是也。俞說非。此“旁”字，跟上句“枝”字來。上文蔽千牛，潔百圍，形容正干之大也。可為舟者十數(shù)，言其旁可刳為舟之枝以十數(shù)。此形容旁枝之大且多也。枝大，益顯干大矣。此莊子行文之妙，且密而有法也。古者刳木為舟，旁枝之大者，斷而刳其內(nèi)，即可成舟，如大干，則不易如此刳用矣。俞乃不從其易而從其難。觀其原文，征引多書，以證“旁”之為“方”，方有數(shù)義，又必限之為且。如此作注，亦太費周折矣。即依俞說，而以修詞之例審之。此段連用三“其”字，為句中主格，均指干言。如旁訓(xùn)且，則“為舟”句系頂干說，仍形容干之大矣，不與上蔽牛之形容相復(fù)乎？況方義如儀禮大射禮“左右曰方”注：“方，旁出也?！睋?jù)此，則照本字讀，固為旁枝；讀作方，亦旁出之枝也。俞原文尚有云：“在宥篇‘出入無旁’，即出入無方。此本書假旁為方之證?！贝苏f更非。所謂假者，本無此字，假他字以寓此字之義也。在宥篇“出入無旁”之上，即有“行乎無方”之“方”字，更何須假“旁”？如硬派為假，未免冤苦莊子。至出入無旁，應(yīng)讀為“依傍”之傍，謂塊然獨立，出入無所依傍也。如訓(xùn)為方，于上文“行乎無方”犯復(fù)矣。且行可無方，既有出入，出入即其方也，何能云無？總之，無一而可也。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遂，竟也。文選注引司馬云：“匠石，字伯?！钡茏訁捰^之，厭，飽也。走及匠石，曰：“自吾執(zhí)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補釋文：“輟，丁劣反?！背稍疲骸爸挂病！苯?，正字通“以鐵為之，曲木為柄，剞劂之總稱”。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體重。以為棺槨則速腐，多敗。以為器則速毀，疏脆。以為門戶則液樠，李楨云：“廣韻：‘樠，松心，又木名也?！尚挠兄簶颜〈肆x。”　正釋文：“樠，郭武半反。”武按：李楨原文“正取此義”下，尚有“謂脂出如松心也”句，于義方合。王遺此句，則為為門戶者，別屬液樠木，而非櫟矣。以為柱則蠹。蟲蝕?！⊙a蠹，釋文“丁故反”。成云：“木內(nèi)蟲也。”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已見逍遙游諸篇。故能若是之壽?！苯呈瘹w，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郭云：“凡可用之木為文木，可成章也?！狈驏肌⒗?、橘、柚、果、蓏之屬，成云：“蓏，瓜瓠之類?！薄⊙a釋文：“柤，側(cè)加反。蓏，徐力果反?！背稍疲骸霸跇湓还瑬?、梨之類；在地曰蓏，瓜瓠之徒。”集韻：“柤，詐平聲?！睆V韻：“同樝，似梨而酸?！辫?，集韻“余救切，音右”。說文與“□”同，“條也”。書禹貢：“厥包橘柚?！眰鳎骸按笤婚?，小曰柚?！睜栄裴屇荆骸拌郑瑮l?！弊ⅲ骸八瞥榷??！绷凶又倌崞獜堈孔ⅲ骸吧胶＝?jīng)曰：‘荊山多橘柚。’柚似橘而大。皮厚味酸。”武按：書傳謂“小曰柚”，誤也?；茨现餍g(shù)訓(xùn)：“夏取果蓏?！备咦ⅲ骸坝泻嗽还?，無核曰蓏。”漢書食貨志：“瓜瓠果蓏?！睉?yīng)劭曰：“木實曰果，草實曰蓏。”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俞云：“泄，當讀為抴。荀子非相篇：‘接人則用抴?！瘲钭ⅲ骸畳w，牽引也?！≈w，謂見牽引也?！薄≌?，釋文：“徐思列反。崔云：‘泄、泄同。’”成云：“大枝損，小枝發(fā)泄?！蔽浒矗汗劾壅撸卮笾σ?，故人每攀折之以剝果。小枝生氣，輒從大枝折處泄出，而易萎矣。故工于移植果樹者，一遇大枝剪折處，必用泥封，以免泄其生氣，則植之易于成長。此文正合此理。俞乃謂“泄字之義，于此無取”，改讀為抴。武以為于古人之書，照本字詁之，即或義未盡協(xié)，較之專輒改字改音者為妥。清之訓(xùn)詁家，類蹈擅改之病，非武所敢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