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寶傳 卷第七

天臺韶國師。

　　天臺國師名德韶。處州龍泉人、生陳氏。

　　母葉、夢白光觸體。覺而娠、生而杰異。年十五、有梵僧見之。

　　拊其背曰、汝當(dāng)出家。塵中無置汝所也。乃往依龍歸寺剃發(fā)。

　　十八詣信州開元寺受滿分戒。

　　後唐同光中、謁舒州投子庵主不契。造龍牙禪師問。

　　雄雄之尊、因什麼親近不得。曰、如火與火。曰忽遇水來、又作麼生。

　　曰、汝不會我語。又問、天不蓋、地不載、此理如何。

　　曰、合如是。韶惘然、固要為說。曰、道者汝向後自會去。

　　時山有矮師叔者。精峭號能鏃機(jī)。

　　韶問、百匝千重是何人境界。矮曰、左搓芒繩縛鬼子。

　　曰不落古今請師說。矮曰不說。曰為什麼不說?！　“?、中不辨有無。韶曰師今善說。矮駭之。久而辭去、所至少留。

　　見知識五十四人、括磨搜剝。窮極隱秘、不知端倪。

　　心志俱疲、至曹山。但隨眾而巳、無所咨參。

　　有僧問、法眼禪師曰。十二時中、如何得頓息萬緣去。

　　法眼曰、空與汝為緣耶。色與汝為緣耶。言空為緣、則空本無緣?！　⊙陨珵榫墑t色心不二。日用果何物為汝緣乎。

　　韶聞悚然異之。又有問者曰、如何是曹源一滴水。

　　法眼曰、是曹源一滴水。於是韶大悟於座下。

　　平生凝滯、渙若冰釋、感涕沾衣。法眼曰、汝當(dāng)大宏吾宗。行矣、無自滯於是。

　　游天臺、觀智禪師遺蹤、如故居。然有終焉之心。

　　初寓止白沙時。吳越忠懿王、以國子刺臺州。

　　雅聞韶名、遣使迎之。申弟子之禮、日夕問道。

　　韶曰、他日為霸主、無忘佛恩。漢乾佑元年戊申、王嗣國位。

　　遣使迎至尊、事之以為國師焉。韶說法簡而要、撥去枝葉。

　　曰古圣方便、猶如河沙。六祖曰、非風(fēng)幡動、仁者心動?！　∈菫闊o上心印、至妙法門。我輩稱祖師門下士、何以解之。

　　若言風(fēng)幡不動、汝心妄動?！　∪粞圆粨茱L(fēng)幡、就風(fēng)幡處通取。若言風(fēng)幡動處、是什麼。若言附物明心不須認(rèn)物?！　∪粞陨词强?、若言非風(fēng)幡動?！　?yīng)須妙會、與祖師意旨了沒交涉。既非種種解會、合如何知悉。

　　若真見去、何法門不明。雖百千諸佛方便、一時洞了。

　　或問如何是古佛心。答曰此問不弱。又問亡僧遷化、向何處去。

　　曰終不向汝道。曰為什麼不道。曰恐汝不會。　　問那吒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　∪会峄渡徎ㄖ?、為父母說法。未審如何是太子身。曰大家見。上座問。

　　故每曰、大凡言句、應(yīng)須絕滲漏乃可。

　　僧隨問、如何是絕滲漏句。曰汝口似鼻孔。又曰、眼中無色識。

　　色中無眼識。眼識二俱空、何能令見色。

　　是眼則不能自見其巳體。若不能自見、云何見馀物。古圣方便、皆為說破。

　　若於此明得寂靜法、不寂靜法也收盡。

　　明得遠(yuǎn)離法、不遠(yuǎn)離法亦收盡。未來現(xiàn)在、亦無遺馀。

　　名一法界、何有遮障、各自信取。僧義寂者、謂韶曰。

　　智者之教、年祀遠(yuǎn)、必多散失。唯新羅國有善本。

　　愿藉禪師慈力、致之使再開、東土人天眼目。於是韶以聞忠懿王?！　∏彩购胶?、傳寫以還。而韶適與智者同姓、疑其後身也。

　　開寶四年辛未。華頂西峰忽摧、聲震山谷。

　　六月有星、隕于峰頂、林木皆白。二十八日集眾告別而化。

　　閱世八十有二坐六十有五夏。

　　贊曰、聞僧問法眼。如何是曹源一滴水。

　　而法眼但曰、是曹源一滴水。韶乃開悟。夫問詞答語、無所增損。

　　所謂悟者、何自而發(fā)之。及觀韶所對問者。

　　如問古佛心、對曰此問不弱。

　　如問如何是太子身、對曰大家見上座問。則問答之間、不令意根椿立?！　∩w嘗曰、大凡言句、須絕滲漏。而學(xué)者方爭趨微妙之域。

　　欲見祖師之心、譬如趨越而首燕也歟。

　　筠州九峰玄禪師。

　　禪師名通玄、生程氏。其先郢州長壽人也。

　　幼依郢之仁王寺沙門惠超。超陰察之、外純深、中穎悟。

　　超奇之、為落發(fā)受具。即游洛中、聽尼部。

　　棄去至武陵、謁德山鑒禪師。鑒時巳臘高、門風(fēng)益峻。門下未有遘之者?！　《b獨(dú)以玄為奇。然玄不大徹透。

　　辭去至高安、謁禪師。與語喜、撫之曰。掌有神珠、白晝示人。

　　人且按劍、況玄夜乎、子可貴也。玄曰、但不識珠者耳?！　√茸R之亦無晝夜。稱之以為俊士。歿廬于塔旁叁年。

　　而學(xué)者來、依從日盛。玄曰、大平時世。

　　餐困臥復(fù)有何事。吾本無事、汝與麼來相尋。是無事生事、無事生事?！　〉廊怂伞⒑尾桓髯孕?。中和初、拜辭其塔。

　　北游久之、南還寓止豫章。南平鍾王執(zhí)弟子禮。

　　北面而師事之。玄厭城居、思超放山林。王為買末山、建精舍。

　　號隆濟(jì)、以延之。學(xué)者風(fēng)靡而至?；騿?、自心他心、得相見否?！　⌒?、自巳尚不見、他人何可觀。又問、罪福之性。

　　如何了達(dá)、得無同異。玄曰、不御寒。

　　又嘗問僧、近自何處來。曰閩嶺。玄曰遠(yuǎn)涉不易。曰不難、動步便到。

　　玄曰、有不動步者麼。僧云有。玄曰爭得到此間。

　　其僧不能對。玄以杖逐之。玄謂門弟子曰。佛意祖意、如手展握。

　　先師安立五位、發(fā)明云宗旨。譬如神醫(yī)冶病。

　　其藥只是尋常用者。語忌十成、不欲斷絕。

　　機(jī)忌觸犯、不欲染污。但學(xué)者機(jī)思不妙。唯尋九轉(zhuǎn)靈丹、云能起死。

　　是大不然。法華經(jīng)有化城一品。佛祖密說、熟讀分明。

　　大通智勝佛。壽五百四十萬億那由他劫。

　　其坐道場、破魔軍巳。垂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

　　而諸佛法不現(xiàn)在前。如是一小劫、乃至十小劫。結(jié)跏趺坐、身心不動。

　　而諸佛法猶不在前。言垂成者、言一小劫?！　⊙允〗僬?、是染污是斷絕。又曰、爾時忉利諸天。

　　先為彼佛、於菩提樹下。敷師子座、高一由旬。

　　佛於此座、當(dāng)?shù)冒Ⅰ穸嗔_叁藐叁菩提。適坐此座時。諸梵天王、雨眾天花。

　　面百由旬、香風(fēng)時來。吹去萎花、更雨新者?！　∪缡遣唤^、滿十小劫。供養(yǎng)於佛、常擊天鼓?！　∑溻胖T天、作天伎樂、常雨此華。四王諸天、為供養(yǎng)佛、常擊天鼓。

　　其馀諸天、作天伎樂、滿十小劫。至於滅度、亦復(fù)如是。

　　諸比丘、大通智勝佛。過十小劫、諸佛之法、乃現(xiàn)在前。

　　成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言過十小劫者。偏正回互之旨也?！　∽鎺熢?、藉教悟宗者。夫豈不然哉。　　偽唐乾寧叁年二月十七日。晨興誡其徒曰。無虛度光陰、無虛消信施。

　　既巳出家、唯道是履、名大丈夫。於是寂然在定。

　　至叁月二十日乃化。閱世六十有叁、坐四十有二夏。

　　贊曰、頭曰、但識綱宗、本無法。玄言語、忌十成。

　　不欲斷絕、機(jī)忌觸犯。不欲染污者綱宗?！　∫仓烈ㄈA以證成。明佛祖之密說、泮然無疑。

　　藉教以悟宗、夫豈虛語哉。余至九峰、拜其塔。碑巳斷壞、不可識。

　　有木碑書、其略如此耳。今其宗枝、皆不及玄所示綱宗、何也。

　　南康云居齊禪師。

　　禪師名道齊、生金氏、南昌人也。

　　幼依百丈明照禪師得度。種性猛利、經(jīng)行燕坐。以未明巳事為憂。

　　持一歷叢林、學(xué)心不息。時法燈禪師、住南昌上藍(lán)。

　　齊往依之。法燈使知藏司。法燈偶見齊呼曰。

　　每見舉祖師西來意話。藏主如何商略。齊曰、不東不西。

　　法燈曰、若與麼會、了無交涉。曰未審尊意如何。法燈良久曰。

　　西來有甚意便去。齊於是頓悟其旨。初住高安大愚。

　　有搜玄拈古代別之語。盛行諸方、號東禪?！　L謂門弟子曰。達(dá)磨言、此方經(jīng)唯楞伽、可以印心。吾讀此經(jīng)、偈曰。　　諸法無法體、而說唯是心。不見於自心、而起於分別?！　】芍^大慈悲父、如實極談?！　∥逸呑圆活I(lǐng)受、背負(fù)恩德、如恒河沙?；騿栐弧⑷粍t見自心、遂斷分別乎。

　　齊曰非然也。譬如調(diào)馬、馬自見其影而不驚。

　　何以故、以自知其影、從自身出故。吾以是知、不斷分別、亦舍心相也。

　　今目前、如實而觀、不見纖毫。

　　祖師曰、若見現(xiàn)在、過去未來亦應(yīng)見。若不見過去未來、現(xiàn)在亦不應(yīng)見。

　　此語分明、人自迷昧。或又問龍濟(jì)曰。一切鐘鼓本無聲。

　　如何信之無聲齊。曰祖師曰、如鼓聲無有作者?！　o有住處。畢竟空故、但誑凡夫耳。若鼓聲是實有。　　鐘聲俱擊、應(yīng)不相參。所以玄沙曰。鐘中無鼓響、鼓中無鐘聲。　　鐘鼓不交參、句句無前後。若不當(dāng)體寂滅。

　　如何得句句無前後耶。後移住幽谷山雙林禪院。

　　又遷住云居、凡二十年。至道叁年丁酉九月示疾。

　　八日申時令擊鐘集眾。維那白眾巳集。齊笑敘出家本末。

　　揖謝輔弼叢席者曰。今日老僧以風(fēng)火相逼。特與諸人相見。

　　且向什麼處見。向四大五陰處見耶。六入十二處見耶。

　　是種種處不可見。則只今相問者是誰?！　∪粽嬉姷每芍^後學(xué)有賴。良久曰、吾化後、當(dāng)以院事累契瑰、乃化。

　　閱世六十有九。坐四十有八夏。

　　贊曰、余贊大愚東禪碑。碑載齊悟契之緣?！　》粼?、西來有甚意。以校傳燈曰。他家自有兒孫在、之語誤也。

　　昔有僧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答曰庭前柏樹子。又隨而誡之曰。汝若肯我與麼道、我則辜負(fù)汝。

　　汝若不肯我與麼道、我則不辜負(fù)汝。而昧者之?！　∈构湃酥獠煌辍楹ι跻?。故并錄之。

　　瑞鹿先禪師。

　　祖師名本先、生鄭氏、溫州永嘉人也。兒稚不甘處俗?！　∪ヒ兰瘧c院沙門某。年二十五、為沙彌。

　　詣天臺國清寺、受滿分戒。即造韶國師、服勤十年。

　　住瑞鹿寺、足不歷城邑。手不度財帛。不設(shè)臥具、不衣繭絲?！　∶S終日、宴坐申旦。誨誘門弟子、逾叁十年。其志彌厲、謂眾曰。

　　吾初見天臺、言下便薦。然千日之內(nèi)、四威儀之中。　　似物礙膺、如讎同處。一日忽然猛省。

　　譬如洗面摸著鼻孔。作偈叁首曰。非風(fēng)幡動仁心動。自古相傳直至今。

　　今後水云人欲曉。祖師真是好知音。

　　又曰、若是見色便見心。人來問著方難答。若求道理說多般。

　　辜負(fù)平生叁事衲。又曰、曠大劫來只如是。如是同天亦同地?！　⊥赝熳鼽N形。作麼形兮無不是。乃又曰、華嚴(yán)稱?！　》鹕沓錆M於法界。是真也無。

　　且如佛身、既巳充滿法界。菩薩界、緣覺聲聞界。人天修羅界?！　○I鬼畜生地獄界。應(yīng)無處蹲。如是理論、太煞聱訛。

　　尋常說、諸法所生、唯心所現(xiàn)。且道即今五根、所對六境?！　∨c汝是同耶是別耶。同則何不作一塊。別則如何說唯是一心。

　　大須著精彩。佛法不是等閑。大中祥符元年二月。

　　謂門弟子如晝曰。為我造卵塔、塔成我行矣。

　　八月望日畢工。遠(yuǎn)近道俗造山、唯恐其後。是日如平居。

　　至午時、安坐方丈、手結(jié)寶印。謂如晝曰、古人曰。

　　騎虎頭撩虎尾、中央事作麼生。如晝曰、也是如晝。先曰、汝問我。

　　如晝乃問。騎虎頭撩虎尾、中央事作麼生。

　　先曰我也弄不出。於是奄然開一目、微視而寂。

　　閱世六十有七、坐四十有二夏。長吏以其事聞。有詔本州常加檢視。

　　如晝乃奉其平生所著。竹林集十卷、詩辭千馀首?！　≡勱I上進(jìn)、詔藏秘閣。如晝特賜紫衣。

　　贊曰、讀先傳。校傳燈語句、詳略少異耳。

　　夫自心非外有、妄盡而自返。則於生死之際、超然自得如此。

　　然余每怪。前圣平日機(jī)辯、皆不可犯。

　　至臨終之日、皆弭光泯氣。洞山曰、吾閑名巳謝。臨濟(jì)曰、誰知吾正法眼藏。

　　向這瞎驢邊滅。今先又曰、我也弄不出。

　　嗚呼其有旨要乎。

　　禪林僧寶傳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