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實錄 卷十

◎曹、楊、張列傳（馬養(yǎng)麟黃朝宣附）

曹志建，字光宇，浙江溫州人。少落魄，居南京，傳邸報以食。已而應(yīng)募為楚撫方孔材官，稍以功次札授至參將。御史劉熙祚巡按湖南，用為中軍，札加副總兵，遣募兵衡、桂間，得二千人，與守長沙。長沙陷，志建隨熙祚走永州，賊追及之，志建舍熙祚宵遁。熙祚見執(zhí)，不屈，見殺。志建走永明之鎮(zhèn)峽關(guān)。將入粵，粵人拒之，乃據(jù)關(guān)拒守。

已而張獻忠入蜀，志建收永明、道州、江華，謁沅撫李乾德，聽部署。乾德不能令。志建屯衡州。何騰蛟開府長沙，志建與黃朝宣交惡。騰蛟方寵任朝宣，乃檄志建援江西。志建怨恚驕戾，攻殺遠(yuǎn)安郡王于郴州，騰蛟不能問。已至吉安，會吉安佃客奴子作亂，號鏟平王，劫殺主人，江督萬元吉檄志建討平之，以功援總兵官都督同知。凡賊所掠金帛器賄，志建盡獲得之，以是富甲諸將。居江、楚界，無斗志。

吉、贛陷，志建退屯郴，就餉于騰蛟。湖南繼陷，志建習(xí)鎮(zhèn)峽關(guān)險僻，為不爭之地，仍退據(jù)之，益募兵凡數(shù)萬人。

上居桂林，倚志建扼平樂，封志建保昌伯。何騰蛟復(fù)全州，檄志建出師。志建乃攻復(fù)永明、江華、道州、寧遠(yuǎn)。會騰蛟圍永州，與清將余世忠戰(zhàn)，屢挫之。自敘其功奏上，晉封保昌侯，敕賜便宜行事。志建遂建置守令，盡收永屬租稅為己用，騰蛟所委郡邑有司及部選者，皆遏抑不聽入境。又遣偏將歐正福收復(fù)桂陽、郴州，建官征糧如永州。騰蛟窘怒，上言：“上初踐阼時，敕臣為御中軍，總理天下兵馬錢糧。今臣蹀血行間，諸將頡頑不受節(jié)制，臣乃思王言久而彌新，請遵前敕?！敝窘?，乃盡褫其銜，凡章奏皆自署“戴罪立功自愿為民臣曹志建”。每對客言：“吾宿世為燃燈佛，師瞿曇。李耳、仲尼皆吾弟子行，況今之坐而自大者，曾何足比數(shù)也！”其狂如此。

永州下，志建怨騰蛟，盡斂其兵退屯寧、道、郴、桂間。騰蛟沒于湘潭，乃遣部將惠延年、歐正福下衡州。已而堵胤錫以忠貞營之兵敗于衡州，南走郴。志建劫胤錫于路，殺胤錫部將王一賓，坑其卒三千余人于道州；脅胤錫至鎮(zhèn)峽關(guān)，窘辱之，將加害焉。瞿式耜遣太仆少卿張尚、給事中吳其雷抵關(guān)，諭解之。會富川義俠何圖復(fù)間道迎胤錫至其砦，資送詣闕。志建怒，舉兵圍其砦。圖復(fù)固守，殺傷志建兵甚眾，連兵八月不解。詔遣錦衣衛(wèi)指揮吳繼嗣諭志建罷兵。志建讠術(shù)繼嗣誘圖復(fù)釋兵，詣志建謝過，遂磔殺之。破其砦，殺掠無遺。

惠延年者，素忠鯁，與志建意異。胤錫之逸也，延年與知之，志建含怒思?xì)⒀幽?。會清小王子率眾攻?zhèn)峽關(guān)，延年曰：“吾死曹公手，無寧死虜手！”乃披堅陷陣，自辰至申戰(zhàn)數(shù)十合，殺傷相當(dāng)，延年死之。小王子力盡退走，而志建之精銳亦盡矣。馬進忠以麻河功晉封鄂國公，志建援以請，晉封永國公。嗣是，諸帥無不公者。

鎮(zhèn)峽關(guān)四面皆瑤，志建始至，稍以恩結(jié)之，頗相倚以安。及志建兵益眾，遂陵轢諸瑤。永歷四年秋清孔有德來攻，舍永明縣，由間道徑趨關(guān)下。志建方督眾力拒之，群瑤導(dǎo)有德自砦后絕壁下，眾遂驚潰，士卒死者萬人，志建僅以身免。有德收其精金百萬計。

志建走賀縣，焦璉往赴之，資其器備。志建收余眾尚二萬人，據(jù)山作砦，益怏怏不逞，鞭殺中書舍人劉大樸，械監(jiān)軍僉都御史朱嗣敏。嗣敏邑邑死，志建亦病沒。部將汪大捷、雷兆圣、歐正福擁眾自保。李定國復(fù)湖南，大捷，以師附之，隨入滇，不知所終。

楊國棟，四川成都人，字瑞宇。自云籍本新都，故相楊廷和之族孫。少應(yīng)募，從征奢崇明，為把總。已，隸熊文燦為材官，漸積功次，以援剿參將領(lǐng)馬步軍千余人，從鄖撫王永祚守襄陽。李自成破襄陽，國棟南奔，王聚奎檄召守長沙，為張獻忠戰(zhàn)敗，因與參將湯有光走郴州，保吉王入廣東。張獻忠入蜀，國棟偕有光收郴、耒，遂北屯長沙。

國棟武勇不足，而于諸將中獨自簡束。好聲譽，喜文雅。曾隨鄧援剿，慕之為人，馭兵嚴(yán)，不令侵苦百姓。時楚賊新退，撫馭無主，諸軍星散，畏左良玉之相并，皆屯湖南。沅撫李乾德無遠(yuǎn)計，奏請盡蠲民糧稅，而不慮軍食之無資，故諸軍皆寄食于民，不厭，則掠民以食。國棟獨嚴(yán)禁其軍，樵采不敢出郭，部卒以是大怨之，大嘩而逃。國棟失軍，閑居長沙，堵胤錫雅重之。及南都陷，胤錫解學(xué)政，募兵勤王，聘國棟為總統(tǒng)。國棟募兵湖北，有馬數(shù)百匹，卒三千人，胤錫題授署總兵官都督同知。從胤錫攻荊州，不克，退守常、澧。上即位，擢總兵官，掛鎮(zhèn)朔將軍印。常德陷，國棟從胤錫與馬進忠屯永定衛(wèi)。國棟與牛萬財據(jù)山而守，清游騎來攻，輒擊卻之。馬進忠出師，國棟、萬財尾其后，與收常德。麻河之戰(zhàn)，清舟師來攻，國棟伏下流要擊，大有斬獲。胤錫承制鏤印填空頭敕，封國棟武陵伯，數(shù)月乃上聞，廷議從之。進忠兵潰而南，國棟亦南奔屯邵陽山中。時胤錫別用王一賓、彭嵩年、向文明為親兵，國棟自為軍，不隨胤錫進止。

湖南復(fù)陷，國棟退屯桂林，翟式耜安插之，授餉，國棟遂依式耜。式耜奏晉武陵侯。國棟和諧，喜與諸文士交，恂恂自下。部卒貧枵，菜食不給，多為諸營傭保，國棟約束之如故，所至不為民患，然以是亦不能得士心。常退肉，未嘗與敵一相當(dāng)。永歷四年，清孔有德犯桂林，國棟與馬養(yǎng)麟守海陽山。有德攻大榕江，望國棟旗壘而過之，徑搗桂林。國棟乃走柳州，已，扈上入南寧。孫可望劫上入興隆（應(yīng)為安?。?，國棟依土司結(jié)砦自固，為清兵所拔，死之。馬養(yǎng)麟亦自柳走南寧，為追兵所圍，戰(zhàn)不勝，死之。養(yǎng)麟，湖廣鄖陽人。從何騰蛟為副總兵，復(fù)東安、祁陽，轉(zhuǎn)戰(zhàn)衡州，有功，官都督同知，封藍(lán)山伯。

張先壁，南臨安人。應(yīng)募隨總督尚書傅宗龍軍前自效，稍積功次為援剿參將。隨楚撫宋一鶴守顯陵，加欽依副總兵。承天陷，南奔武昌。張獻忠破武昌，先壁走岳州。王聚奎巡撫湖南，聚援剿兵十三營守長沙，先壁其一也。先壁所部近三千人，號“滇奇營”，頗習(xí)戰(zhàn)，與張獻忠戰(zhàn)于羅塘河，先壁陷陣有斬獲，賊稍退。蜀將孔全斌遽縱火潰逃，先壁乃走，自寶慶入武岡，依劉承胤。承胤待先壁不以禮。已而李乾德檄同承胤攻復(fù)寶慶，先壁軍先登，承胤尤忌之。乾德?lián)崞?、沅，承胤其屬也，獎承胤抑先壁已甚，先壁無所容，怨乾德，率其兵東下屯茶陵。乾德無以撫輯之，先壁亦因不聽命，自募兵就食民間，大為民擾。何騰蛟開府長沙，調(diào)先壁。先壁自為乾德所不恤，餉饣軍絕，掠野而食者兩年矣。騰蛟餉之，先壁遂依騰蛟。騰蛟議出師武漢，調(diào)諸將，先壁與承胤皆集長沙。先壁以宿隙因事與承胤競，騰蛟右先壁，承胤怒，歸武岡。先壁懼承胤之終圖己，益召募兵逾五、六萬，多為營號，以抗承胤。然大要皆窳農(nóng)叛仆，固不習(xí)戰(zhàn)。隆武二年，思文皇帝欲出楚，騰蛟分遣先壁及郝永忠為左右部，率師迎駕。令先壁自攸縣出永新，與永忠會于贛，題授總兵官都督同知。然騰蛟實不欲先壁行，遂次攸縣不進。

永歷元年，長沙潰陷，先壁西走寶慶，劉承胤疑其圖己，遣兵御之。先壁畏清兵追，不敢與承胤較。趨新化，走溆浦，入沅，上疏自理，言：“臣無仇承胤心，且不敢犯輦轂，方思與承胤洗心灑血，扈陛下于艱危，而承胤猜忮狠毒，迫臣于險，臣心無以自白，請與承胤面質(zhì)。”承胤執(zhí)其使磔殺之。馬吉翔阿承胤意，矯旨切責(zé)先壁，先壁由是益驕恚，屯黔、楚間，偃蹇不通奏謁。武岡陷，承胤降，上乃降敕聯(lián)絡(luò)先壁，封南寧侯。

湖南復(fù)，先壁望騰蛟之招致，已而騰蛟方為湖北潰兵所嬲，不及調(diào)用。騰蛟沒，先壁益無所望，朝廷無以收之。先壁擁眾，據(jù)鎮(zhèn)沅，奪民田以耕，日與苗夷相仇殺，日益疲。孫可望出貴州，矯敕征先壁，先壁遂附于可望。永歷六年，隨劉文秀出蜀，攻保寧，結(jié)筏為橋濟師，令先壁斷后。先壁弟先軫患其兵之退怯，斬筏橋而不以告，清援兵至，文秀糧盡退師，將據(jù)水南結(jié)壘，橋已斷，兵洶懼，清兵乘之，大敗，溺死者無算。文秀械先壁歸見可望，可望杖殺之。

黃朝宣，亦臨安人?？队须隽Γc張先壁俱為傅宗龍親兵牙校，有卒千余人。宗龍陷沒，展轉(zhuǎn)諸督撫間，稍立戰(zhàn)功，部曲慚眾，為援剿參將。隨宋一鶴守顯陵，號“滇廣營”。承天陷，奔武昌，楚王留之城守。張獻忠攻武昌，朝宣與牟文綬迎戰(zhàn)于新南門，殺傷相當(dāng)。俄而城陷，遂走湖南，王聚奎與守長沙。長沙潰陷，朝宣與先壁連營，奔武岡，與復(fù)寶慶。劉承胤忌之，譖之李乾德，乾德不為恤理，驅(qū)令屯衡州，候調(diào)遣。乾德至衡州，聞京師變，忄匡懼，遽歸沅州，置朝宣不為安插，朝宣不知所適。

先是，攸縣賊劉夯保據(jù)燕子窠，下湖南兵巡道高斗樞討平之，地為甌脫。至是，有告朝宣形勝者，朝宣遂往居其中，益召募結(jié)砦自固，漁食湘東諸邑。何騰蛟至長沙，朝宣以軍來謁，騰蛟喜，行拜將禮，命為總統(tǒng)。朝宣遂驕恣，札牌四出募兵，官目幾數(shù)千人，菜傭妊仆皆收為兵，殆將十萬，田野為空。長沙既重兵屯集，朝宣畏其逼；而騰蛟意移，待朝宣出諸將下，朝宣乃自請出袁、吉，為長沙東護。每月輒驅(qū)疲卒萬人掠萍鄉(xiāng)、永新、萬載，遇敵則殲，又招罷民補之。上即位，王、馬、盧、張、郝皆用騰蛟薦，掛帥印，充總兵官，朝宣不與薦列，上特敕授署正總兵都督僉事。朝宣怒，遷怒于民，謂民之訟己，以致騰蛟之輕也。民稍觸其怒者，即磔剝之，騰蛟不能問。

永歷元年二月，長沙陷，清兵直取燕子窠，朝宜棄營走衡州，遣使詣孔有德納款，約屯衡州以待。有德至，朝宣不時迎，又盡髡其發(fā)，有德叢矢射殺之。朝宣初以勇健聞，歷數(shù)十戰(zhàn)，視諸將為最，乾德、騰蛟先后操縱失所，因遂驕窳。黃州黃惟鍛本猾吏，教之募兵為虐，民受其毒者倍張先壁，故其死也，民皆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