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龜鑒 卷六 政事門

　　王公溥事周祖為秘書郎，置幕府，從征李守貞、王景崇，得朝臣交結(jié)書，周祖欲暴其事，溥力請焚之。后世宗嘗問漢相李崧蠟丸書結(jié)契丹，有記其辭者否？溥曰：“使崧有此，肯以示人耶？逢吉輩為之爾?！笔雷谒靸?yōu)贈其官。

　　趙韓王為相，太祖即位之初，數(shù)出微行，或過功臣之家，不可測。一日大雪，向夜，叩趙普門。普亟出，惶懼迎拜，從容問曰：“夜久甚寒，陛下何以出？”帝曰：“吾睡不能著，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故來見卿。”普曰：“陛下小天下耶？南征北伐，今其時也，愿聞成算所向?！钡墼唬骸拔嵊绿！逼漳痪弥?，曰：“非臣所知也?！钡蹎柶涔剩赵唬骸疤?dāng)西北二邊，使一舉而下，則二邊之患，我獨(dú)當(dāng)之。何不姑留，以俟削平諸國?！钡坌υ唬骸拔嵋庹绱?，特試卿爾?！彼於ㄏ陆现h。太祖既得天下，召普問曰：“自唐季以來，數(shù)十年間，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為國家建長久計，其道如何？”普曰：“鎮(zhèn)節(jié)太重，君弱臣強(qiáng)而已。惟稍奪其權(quán)，制其錢谷，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語未畢，上曰：“卿勿復(fù)言，吾已諭矣。”上因晚朝，與故人石守信、王審琦等飲，酒酣，上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為富貴，不過多積金帛，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爾。汝曹何不釋去兵權(quán)，擇好田宅，重為子孫久遠(yuǎn)之業(yè)，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謂生死肉骨也?！泵魅战苑Q疾，請解兵權(quán)。上許之，皆以散官就第，賜賚甚厚，諸功臣皆以善終。趙韓王事太祖時，有群臣立功，當(dāng)遷官。上素嫌其人，不與。普堅以為請，曰：“刑以懲罪，賞以酬功，古今之通道也。且刑賞者，天下之刑賞，非陛下之刑賞，豈得以喜怒專之?！鄙吓酰?，普亦隨之。上入宮，普立于宮門，久之不去。上寤，乃可其奏。普欲除某人為某官，不合太祖意，不用。明日，普復(fù)奏之，又不用。明日又奏之，太祖怒，取其奏壞裂投地，普顏色自若，徐拾奏歸補(bǔ)綴，明日復(fù)進(jìn)之。上乃寤，用之，后果稱職。

　　呂文穆公蒙正以寬厚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鑒，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獻(xiàn)以求知。其弟因間從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過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敢言。聞?wù)邍@服，以謂賢于李衛(wèi)公遠(yuǎn)矣。蓋寡好而不為物累者，昔賢之所難也。呂文穆公為相，夾袋中有冊子，每四方替罷謁見，必問其有何人才，隨即疏之，悉分門類，或有一人而數(shù)人稱，必賢也。朝廷求賢，取之囊中。故公為相，文武百官各稱職者，以此。

　　張文定公齊賢為相時，戚里有爭，分財不均，更相訴訟，更十余斷，不能服。公即命各供狀，結(jié)實，乃召兩吏趨歸其家，令甲入乙舍，乙入甲舍。

　　呂正惠公端居相位，會太宗大漸，李太后與宣政使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勛、知制誥胡旦謀，立潞王元佐。上崩，太后使繼恩召端，端知有變，鎖繼恩于閣內(nèi)，使人守之而入。太后謂曰：“宮車已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豈可遽違先帝之命，更有異議！”乃迎太子，立之。真宗即位、垂簾引見群臣，呂端于殿下平立不拜，請卷簾升殿審視，然后降階，率群臣拜呼萬歲。

　　錢宣靖公若水為樞密副使時，李繼隆與運(yùn)使盧之翰有隙，欲陷之罪，遂奏轉(zhuǎn)運(yùn)使乏軍糧，太宗怒，立召中使一人，付三函，令乘驛馳取轉(zhuǎn)運(yùn)使盧之翰等三人首。公爭之，請先推驗有狀，然后行法。上大怒，拂衣起入禁中。二府皆罷，公獨(dú)留廷中不去。上既食，久之，使人偵廷中有何人，報云：“有細(xì)瘦而長者尚立焉?！鄙铣鲈懼?，曰：“爾以同州推官再期為樞密副使，朕以爾為賢，乃不才如是耶！”對曰：“陛下不知臣無狀，使得待罪二府，臣當(dāng)竭其愚慮，不避死亡。今陛下?lián)罾^隆一幅奏書，誅三轉(zhuǎn)運(yùn)使，雖有罪，天下何由而知之？鞫驗事狀明白，加誅何晚?！鄙弦饨猓缛羲h，三人皆黜為行軍副使。既而遼入塞，事皆虛誕，繼隆坐罷招討、知秦州。

　　王晉公事太祖，為知制誥。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蓋魏州節(jié)度使符彥卿有飛語聞于上。至魏，得彥卿家僮二人，挾勢恣橫，以便宜決配而已。及還朝，太祖問曰：“汝敢保彥卿無異意乎？”曰：“臣與符彥卿家各有百口，愿以臣之家口保符彥卿。”又曰：“五代之君，多因忌猜殺無辜，致享國不長，愿陛下以為戒。”

　　王文正公為相時，宮禁火災(zāi)，真宗驚惶，語王旦曰：“兩朝所積，朕不敢妄費(fèi)，一朝殆盡，誠可惜也?！惫珜υ唬骸氨菹赂挥刑煜拢敳蛔銘n，所慮者，政令賞罰，有所不當(dāng)耳。臣備位宰相，天災(zāi)如此，臣當(dāng)罷免?！崩^上表待罪。上乃降詔罪己，許中外上封事，言朝政得失。后有大臣言非天災(zāi)，乃王宮失于火禁，請置獄。上出其狀，當(dāng)斬決者數(shù)百人。公持以歸，翌日，乞獨(dú)對曰：“初火災(zāi)，陛下降詔罪己，臣上表待罪。今行此刑，恐不副前詔，有違天意。果欲行法，愿罪臣以明無狀?！鄙闲廊宦牸{，免死幾百輩。文正公以上官泌知河陽，諸公白公，泌欲轉(zhuǎn)運(yùn)使。會京東有闕，諸公曰：“可差上官泌?！惫淮?，因奏對，言泌向日議差河陽，然亦合入一職司，會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闕，更稟上旨。上閱泌歷任日，與轉(zhuǎn)運(yùn)使。諸公歸相語曰：“王公無私如此?！蓖跷恼珵橄啵瑥埵窟d出為江西轉(zhuǎn)運(yùn)使，辭公于政事堂，且求教。公從容曰：“朝廷榷利至矣?！笔窟d起謝，后迭更是職，思公之言，未嘗求錐刀之利。識者曰：“此運(yùn)使最識大體?！蓖跷恼巽呶淮竺?，代陳堯咨。既視事，府署毀圯者，即舊而葺之，無所改作；什器之損失者，修補(bǔ)之如數(shù)。政有不便，委曲彌縫，悉掩其非。及移守洛帥，陳復(fù)為代，睹之嘆曰：“王宜為宰相，我之量不及也?！鄙w陳以昔時之嫌，意謂公必反其故，發(fā)其隱也。王文正公為相時，寇準(zhǔn)知永興軍，誕日，排設(shè)如圣節(jié)儀，晚衣黃服，簪花走馬?；蜃嗫軠?zhǔn)有叛心，真宗怒甚，手出奏示執(zhí)政曰：“寇準(zhǔn)乃反耶！”旦熟視，笑曰：“寇準(zhǔn)許大年紀(jì)，尚駿耳！可札與寇準(zhǔn)知?！鄙弦庖嘟?。文正公為相，有求差遣，見其人材可取，將收用，必正色拒絕之，已而擢用，或不足收用，必和顏溫語待之。子弟問故，公曰：“用賢，人主之事，我若受其請，是市私恩也，故峻絕之，使恩歸于上。若其不用者，既失所望，又無善辭，此取怨之道也?！蓖跷恼驓w私第，不去冠帶，入靜室中默坐，家人惶恐，莫敢見者，而不知其意。后公弟以問趙公安仁，趙公曰：“見議事，公不欲行，而未決，此必憂朝廷矣?！蓖跷恼圆∏罅T，入見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為大臣者十余人，后皆為名臣。

　　李文靖公為相，真宗雅敬之，嘗問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進(jìn)喜事之人，此最為先?！钡蹎柶淙?，曰：“梅詢、曾致堯等是也?！钡凵钊恢＠钗木腹垦远x公小人之才，不可用。寇萊公始與晉公善，薦于文靖屢矣，而終未用。一日，萊公語文靖曰：“比屢言丁謂之才，而相公終不用，豈其才不足耶？”公曰：“如斯人者，才則才矣，顧其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萊公曰：“如謂者，終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文靖笑曰：“他日后悔，當(dāng)思吾言?！蓖砟昱c寇權(quán)寵相軋，交互傾奪，至有?？抵?，始服文靖之先識?！洱斏秸Z錄》：真宗問李文靖曰：“人皆有密啟，而卿獨(dú)無，何也？”對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則公言之，何用密啟？夫人臣有密啟者，非讒即佞，臣常惡之，豈可效尤。”上曰：“善?！弊孀跁r宰相如此，天下安得不治。

　　向文簡公知廣州，至荊南，即市南藥以歸，在官一無所須，以廉清聞。

　　張忠定公自蜀還，詔以牛冕代公。公曰：“冕非撫御才，其能綏輯乎？”逾年，果致王均之亂，后雖討平之，而民尚未寧。上以公前治蜀，長于安集，威惠在人，復(fù)以公知益州事。蜀民聞之，皆鼓舞相慶。公知民信，易嚴(yán)以寬，凡一令之下，人情無不慰愜，蜀部遂大治。張忠定公問李畋曰：“百姓果信我否？”對曰：“侍郎威惠及民，民皆信服?！惫唬骸扒耙蝗挝匆?，此一任應(yīng)稍稍爾。秀才只此一個，信五年，方得成。”公誨李畋曰：“子異日為政，信及于民，然后教之；言及于義，然后勸之；動而有禮，然后化之；靜而無私，然后民安而樂業(yè)矣。行斯四者，在乎先率其身；不然，則退必有后言矣。”　　馬正惠公知節(jié)，自始仕以至登用，遇事謇謇，未嘗有所顧憚。王冀公、丁晉公用事，每廷議不直，輒面詆之。真宗初或甚忤，然終以此知公，而天下至今稱其正直。嘗與王欽若奏事上前，欽若或懷數(shù)奏，出其一二，其余匿之，既退，以己意稱圣旨行之。嘗與公俱奏事上前，欽若將退，公目之曰：“懷中奏何不盡出之！”又與同列奏對次，忽厲聲曰：“王欽若等讀盡札子，莫謾官家！”公退，見王文正公，詞色尚怒，因語曰：“諸子上前議論如此，吾幾欲以笏擊死之，但恐驚動君相耳！”公嘆撫久之。

　　李謙溥有將劉進(jìn)，勇力絕人，數(shù)以少擊眾。并人患之，乃以蠟丸封書讒進(jìn)，陽遺其丸，晉帥趙贊得之以聞。太祖即詔謙溥械送闕下，謙溥曰：“此反間也，愿以闔門保之。”太祖得奏，遽釋進(jìn)，厚賜金帛遣之。

　　畢文簡公士安，在政府時，契丹謀入塞，公首疏五事，陳選將、餉兵、理財之策，帝多納用，乃進(jìn)公吏部侍郎、參知政事。入謝，帝曰：“行且相卿，然時方多事，求與卿同進(jìn)者其誰可？”公頓首辭謝，曰：“寇準(zhǔn)兼資忠義，善斷大事，此宰相才也?！钡墼唬骸奥勂湫詣偸箽??！睂υ唬骸皽?zhǔn)資方正，慷慨有大節(jié)，忘身徇國，秉道疾邪，此其素所蓄積，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為流俗所喜。今天下之民，雖蒙休德，涵養(yǎng)安佚，而西北跳梁為邊境患，正若準(zhǔn)者所宜用也?！钡墼弧叭弧?。

　　王沂公為相，會章圣不豫，劉后諷宰臣丁謂，欲臨朝，中外洶洶，無敢言者。公謂后戚錢惟演曰：“漢之呂后，唐之武氏，皆據(jù)非其位，其后子孫誅戮，不得保首領(lǐng)。公，后之肺腑，何不入白皇后？萬一宮車不諱，太子即位，太后輔政，豈不為劉氏之福乎？若欲稱制，以取疑于天下，非惟劉氏之禍，恐亦延及公矣?！蔽┭荽髴?，入白之，其議遂止。王沂公在中書，章圣上仙，外尚未聞，中書、密院同入問起居，召詣寢閣，東面垂帷，明肅傳遺命，輔立皇太子，及皇太后權(quán)聽斷軍國大事，退而發(fā)哀。公于殿廬草具遺制，丁謂欲去權(quán)字，公曰：“皇帝沖年，太后臨朝，斯已國家否運(yùn)，稱權(quán)猶足示后，況言猶在耳，何可改也。且增減制書有法，豈期表則之地，先欲亂之耶？”謂勃然曰：“參政卻欲擅改遺制乎？”公曰：“曾適來寢殿中，實不聞此言。若誠有之，豈敢改！”章獻(xiàn)明肅太后權(quán)處分軍國事，聽斷儀式，久而未定。丁謂欲每議大政，則皇太后坐后殿，朝執(zhí)政，朔望則皇帝坐前殿，朝群臣，其余庶務(wù)，中書、樞密院平?jīng)Q之。公時判禮儀院，獨(dú)奏曰：“天下者，太祖、太宗、先帝之天下也，非陛下之天下也。奈何使兩宮異位，不共天下之政，是壅主上之聰明，絕下情而不使通。況宮人專政，亂之始也?！蹦瞬捎貌嚏咚鰱|漢故事，皇帝在左，母后在右，同殿垂簾，中書、樞密院以次奏事，如儀，而后人心始定。景德中，朝廷始與契丹通好，詔遣使，將以北朝呼之，公請止稱契丹本號，朝論韙之。沂公與李觀察維、薛尚書失同謁王文正公，公托病，薛頗不平。公婿韓億時在門下，見之，一日以此白公，公曰：“韓郎未之思耳。王、薛，皆李之婿，相率而來，恐有所干于朝廷，事果不可，沮之無害，若可行，答以何辭？執(zhí)政之大忌也?！表n謝曰：“非億所知?！薄　±钗亩ü暇酉辔唬孀诓辉?，大漸之夕，公與宰執(zhí)以祈禳宿內(nèi)殿。時仁宗幼沖，八大王元儼者有威名，以問疾留禁中，累日不肯去。執(zhí)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熱水，曰：“王所須也?！蔽亩ㄈ“干夏P攪水中，盡黑，令持去。王見之大驚，意其有毒也，好上馬去。文定臨事大率類此。真宗既疾甚，殆不復(fù)知事，李迪、丁謂同作相。內(nèi)侍雷允恭者，嬖臣也，自劉后以下，皆畏事之，謂之進(jìn)用，皆允恭之力。嘗傳宣中書，欲以林特為樞密副使，迪不可，曰：“除兩府，須面奉圣旨。”翌日爭之上前，聲色俱厲。謂辭屈，俯首鞠躬而已。謂既退，迪獨(dú)留納札子，上皆不能省記，而二相皆以郡罷。允恭傳宣謂家，以中書闕人，權(quán)留謂發(fā)遣，謂因直入中書，見同列，召堂吏諭之，索文書閱之，來日與諸公同奏事，上亦無語。眾退獨(dú)后，及出，道過學(xué)士院，問吏：“今日學(xué)士誰直？”曰：“劉學(xué)士筠?！敝^呼筠出，口傳圣旨，令謂復(fù)相，可草麻。筠曰：“命相必面得旨，果爾今日必有宣召麻，乃可為也。”謂無如之何，他日再奏事，復(fù)少留退，過學(xué)士院，復(fù)問誰直，曰：“錢學(xué)士惟演。”謂復(fù)以圣旨語之，惟演即從命。既復(fù)相，乃逐李公及其黨，正人為之一空。

　　丁公謂險詐，然亦有長者言，真宗常怒一朝士，再三語及，輒稍退不答，上作色曰：“如此叵耐問！”輒不應(yīng)。謂進(jìn)曰：“雷霆之下，臣若更加一言，則齏粉矣?！闭孀谛廊患渭{?！　◆斆C簡公為正言，事有違誤，風(fēng)聞彈疏，真宗稍厭之。公自訟于上前曰：“臣在諫列，而諫守，臣職也。陛下以數(shù)而厭之，豈非事納諫之虛名，俾臣尸素茍祿乎？臣竊愧之，愿得罷去?！鄙蠍偲渲遥棵阋郧?。他日，御筆題殿壁曰“魯直”。

　　呂文靖公夷簡，當(dāng)仁宗初蒞政，問輔臣：“四方奏獄來上，不知所以裁之，如之何則可？”公進(jìn)曰：“凡奏獄，必出于疑，疑則從輕可也?！钡凵钜詾槿弧９式K仁宗之世，疑獄一從于輕?！　卧S公，慶歷初，仁宗服藥，久不視朝，一日圣體康復(fù)，思見執(zhí)政，坐便殿，促召二府宰臣，公聞命，移頃方赴。比至，中使數(shù)輩促公，同列亦贊公速行，公愈緩轡。既見，上曰：“久疾方平，喜與卿等相見，而遲遲其來，何也？”公曰：“陛下不豫，中外頗憂，一旦聞急召近臣，臣若奔馳以進(jìn)，慮人心驚動耳。”上以為得輔臣之體。天圣時，大內(nèi)火災(zāi)，宮室略盡。比曉，朝者盡至。日宴，宮門不發(fā)，不得聞上起居，兩府請入對，不報。久之，追班，上御拱宸門樓，有司贊謁，百官盡拜樓下，公獨(dú)立不動。上使人間其意，對曰：“宮庭有變，群臣愿一望天顏?！鄙蠟榕e簾，俯檻見之，乃拜?！　￡愇幕莨珗蜃糁^治煩之術(shù)，任威以擊強(qiáng)，盡察以防奸，譬如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為政，一以誠信。每歲正月夜放燈，則悉籍惡少年禁錮之，公召諭曰：“尹以惡人待汝，汝安能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忍為惡耶？”因盡縱之。凡五夜，無一人犯法者。

　　杜正獻(xiàn)公有門生為縣令，公戒之曰：“子之才器，一縣令不足施。然切當(dāng)韜晦，無露圭角，不然無益于事。”門生曰：“公平生以直亮忠信取重天下，今反誨某以此，何也？”公曰：“衍歷任多歷年久，上為帝王所知，次為朝野所信，故得以申其志。今子為縣令，卷舒休戚，系之長吏。夫良二千石固不易得，若不奉知，子烏得以申其志，徒取禍爾?！?br>
　　龐莊敏公過京師謁上，時上新用文、富為相，謂公曰：“朕新用二相，如何？”公曰：“二臣皆朝廷高選，陛下拔而用之，甚副天下之望?！鄙显唬骸罢\如卿言。文彥博猶多私，至于富弼，萬口同詞，皆云賢相也?！惫唬骸拔膹┎?，臣頃同在中書，詳知所為，實無所私，但惡之者毀之耳。富弼頃為樞密副使，朝士大夫未有與之為怨者，故交口譽(yù)之，冀其進(jìn)用，而已有所利焉。若富弼以陛下之爵祿樹私恩，則非忠臣，又何足賢也。陛下所宜深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賢而用之，則當(dāng)信之堅，任之久，然后可以責(zé)成功。”上曰：“卿言是也?！敝梁腿?，以災(zāi)異，詔中外咸言得失。公密疏曰：“太子天下本，今陛下春秋固方盛，然太子不豫建，使四方無所系心。愿擇宗室之宜為嗣者，早決之。群情既安，則災(zāi)異可塞矣?！?br>
　　諫議田錫好直諫，太宗時，上言軍國要機(jī)者一，朝廷大體者四。真宗即位，屢召對言事，嘗請抄略《御覽》三百六十卷，日覽一卷，又采經(jīng)史要言為御屏風(fēng)十卷，以便觀覽。及卒，真宗謂李沆曰：“田錫，直臣也，天何奪之速?！背⒚可儆嘘I失，方在思慮，錫之章奏已至矣。每見公，色必莊，嘗目之曰：“朕之汲黯也！”幸龍圖閣閱書，指東北隅架二漆函，謂陳堯咨曰：“此田錫章疏也?！?br>
　　王文忠公堯臣使還，行至涇州，而德勝寨兵逼其將姚貴閉城叛，公止道左，解裝為榜，射城中以招貴，且發(fā)近兵討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還歸報天子爾。貴叛，非公事也。”公曰：“貴，土豪也，頗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后必生事，為朝廷患?！辟F果出降。

　　王公質(zhì)通判蘇州，州守黃宗旦得盜鑄錢者百余人，以托公。公曰：“事發(fā)無跡，何從得之？”宗旦曰：“吾以術(shù)陰鉤出之?！惫溉辉唬骸叭收咧?，以術(shù)鉤人，置之死而又喜耶？”宗旦慚服，悉緩其獄，稱公曰：“君子也?！?br>
　　韓魏公為右司諫，時災(zāi)異數(shù)見，公以災(zāi)異屢發(fā)，主于執(zhí)政者非才，累言于上。又奏曰：“若杜衍、范仲淹、孔道輔、宋祁、胥偃，眾以為忠正之臣，可備進(jìn)擢者；王曾、呂夷簡、蔡齊、宋綬，亦人所屬望也?！闭率希粓?，公抗疏乞出。疏示中書，敕御史臺集百官會議。上乃罷宰臣王隨、陳堯佐、參政韓億、石中立等四人。及宣麻日，乃張士遜、昭文章得象、集賢宋庠、晁宗愨參政，天下大失望。是時朝廷欲以公為知制誥，寵其盡言。公曰：“諫行足矣，因取美官，非本意也。人其謂我何？”公又言賞罰當(dāng)從中書出，今數(shù)聞有內(nèi)降，不可不止。王沂公見公論事切直，謂公曰：“比年臺諫官多畏避，為自安計，否則激發(fā)近名，如君不負(fù)所職?！惫珵橹G官三年，所存諫藁，欲斂而焚之，以效古人謹(jǐn)密之義。然恐無以表章從諫之美，乃集七十余章，為三卷，曰《諫垣存藁》，自序于首，略曰：“諫主于理勝，而以至誠將之?！表n魏公居相位。初，英宗即位，以憂得心疾，太后垂簾同聽政。帝遇宦官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讒間兩宮，遂成隙。太后對輔臣，嘗及之。公慮宮中有不測者，一日因?qū)?，以危言感動太后曰：“臣等只在外面，不得見官家?nèi)中保護(hù)，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穩(wěn)。”太后驚曰：“相公是何言語？自家更是用心。”公即曰：“太后照管，則眾人自照管?！蓖袨榭s頸流汗。或謂公曰：“語不太過否？”公曰：“不得不如此。”間有傳帝在禁中過失事，眾頗惑之。公曰：“豈有殿上不曾錯了一語，而入宮門，得許多錯來，自爾妄傳語?！毖哉呱韵?。帝疾甚，時有不遜語。太后不樂。大臣有不預(yù)立皇太子者，陰進(jìn)廢立之計，惟公確然不變。參政歐陽修深助其議。嘗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遽道不遜狀。公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爾。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不懌，修乃進(jìn)曰：“太后事仁宗數(shù)十年，仁圣之德，著于天下。婦人之性，鮮不妒忌。昔溫成驕恣，太后處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間，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諸君知此，善矣?！碧笠馍院汀Ｐ迯?fù)進(jìn)曰：“仁宗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駕，天下稟承遺命，奉戴嗣君，無一人敢異辭者。今太后一婦人，臣等五六措大耳，舉足造事，非仁宗遺意，天下誰肯聽從？”太后默然。他日，琦等見帝，帝曰：“太后待我無恩?！惫唬骸白怨弄?dú)稱舜為大孝者，蓋父慈愛而子孝，此常不足道，惟父母不慈愛而子不失孝，乃可稱爾。今但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復(fù)言太后短矣。韓魏公事仁宗，受遺詔輔太子。英宗初為皇子時，允弼最尊，屬心不平，及即位，先獨(dú)召允弼入，稱先帝晏駕，皇子即位，大王當(dāng)賀。允弼曰：“皇子為誰？”曰：“某人?！痹叔鲈唬骸柏M有團(tuán)練使為天子者？何不立尊行?！惫唬骸跋鹊塾性t?！痹叔鲈唬骸把捎迷紫啵俊惫诚略唬骸按笸酰顺家?，不得無禮！”左右甲士已至，遂賀；次召諸親王見六軍百官，中外晏然。英宗即位已數(shù)日，初掛服于柩前，哀未發(fā)而疾暴作，大呼，語言恐人，所不可聞。左右皆反走，大臣輩駭愕癡立，莫知所措。公亟投杖于地，直趨至前，抱入簾曰：“誰激惱官家，且當(dāng)服藥?！眱?nèi)人驚散，公呼之來，擁上以授之曰：“皆須用心照管官家?！痹偃堪惨猿?，仍戒見者曰：“今日事，惟某人見，某人見，外人未有知者?！睆?fù)就位哭，處之若無事。英宗即位有疾，光憲太后垂簾同聽政。有入內(nèi)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復(fù)，間諜兩宮。時司馬溫公知諫院，呂諫議為御史，凡十?dāng)?shù)章，請誅之。英宗雖悟，未施行。公一日出空頭敕一道，參政歐陽修已簽，趙概難之。修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惫绿?，召守忠，數(shù)其罪，謫蘄州，取空頭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意以為少緩則中變矣。英宗初以憂疑得心疾，太后垂簾聽政。公潛察帝已安，而太后未有還政意，乃先建議于帝曰：“可一出祈雨，使天下之人識官家。”甲午，祈雨于相國寺及醴泉觀，士庶歡呼相慶。戊申，太后出手書，付中書還政，是日，遂不復(fù)處分軍國事。先是上疾稍愈，間日御前后殿視朝，聽政兩府。每退朝，入內(nèi)東門小殿，覆奏太后如初。太后再出還政手書。上既康復(fù)無他，太后復(fù)降詔書還政，亦欲罷東殿垂簾。嘗一日取十余事并以察上，上裁決如流，悉皆允當(dāng)。公退，與同列相賀，謂曾公亮等曰：“昭陵復(fù)土，琦合求退，顧上體未乎，遷延至今。上聽斷不倦如此，誠天下之大慶。琦當(dāng)于簾前先白太后，請一鄉(xiāng)郡，須公等贊成之?！惫剸|殿覆奏，上所裁決十余事，太后每事稱善。同列既退，獨(dú)留白太后，如向與公亮等言。太后曰：“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宮，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惫捶Q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quán)勢，今太后便能復(fù)辟，誠馬、鄧所不及，因再拜稱賀；且言臺諫亦有疏章，乞太后還政，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公即厲聲命儀鑾司撤簾。簾既落，猶在御屏后，微見太后衣也。韓魏公當(dāng)仁宗之末，英宗之初，朝廷多故，公臨大節(jié)，處危疑，茍利國家，知無不為?；蛑G曰：“公所為如是，萬一蹉跌，豈惟身不自保，恐家無處所，非明哲之所尚也?！惫珖@曰：“此何言也！凡為人臣者，盡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顧事之是非如何耳。至于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成，遂輟不為哉！”聞?wù)呃⒎渲矣氯绱?。英宗初晏駕，急召上，未至，英宗復(fù)手動。曾公愕然，亟告韓魏公，欲止召太子。公拒之曰：“先帝復(fù)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上。其達(dá)權(quán)知變?nèi)绱?。韓魏公知大名，魏之牒訴甚劇，而事無大小，親視之，雖在疾病不出，亦許通問請命，而就決于臥內(nèi)?；蛞怨蝿谑逻^多，勉其委于佐屬，而少自便安，公曰：“兩辭在官，人之大事，或生或死，或予或奪，至此一言而決。吾親之猶恐有所不盡，況可以委人乎？”韓魏公嘗謂處事不可有心，有心則不自然，不自然則擾。太原土風(fēng)喜射，故民間有弓箭社。公在太原，不禁亦不驅(qū)，故人情自得，亦可寓武備于其間。后繼政者，下令籍為部伍，仍須用角弓。太原人貧素，只用木弓，自此有賣牛置弓者，人始騷然矣，蓋出于有心也。韓魏公為相，曾公為亞相，趙康靖、歐陽公為參政，凡事該政令，則曰：“問集賢。”該典故，則曰：“問東廳?！痹撐膶W(xué)，則曰：“問西廳?！敝劣诖笫拢瑒t自決之，人以為得宰相體。韓魏公在相位，所汲引多正直有名，或忠厚可鎮(zhèn)風(fēng)俗，列侍從，備臺諫，以公議用之，多有未嘗識者，人亦不知出何人。門下所薦，引于上前者，未嘗輒漏其語。間上有宣諭，或同寮談?wù)f，人始聞之。公初罷相，上問孰可以為執(zhí)政者，公力薦韓絳忠直，公輔之器，上遂用為樞密副使。既而有排毀絳者，上曰：“韓琦之去，惟薦此人?！蔽汗?dāng)國日，東坡試制科中程，英宗即欲便授知制誥。公曰：“蘇軾之才，遠(yuǎn)大之器也，他日自當(dāng)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yǎng)之。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庇⒆谠唬骸扒遗c修注何如？”公曰：“記注與制誥為鄰，未可遽授，不若且于館閣中擇近上貼職與之。他日擢用，亦未為晚?！蹦耸谥笔佛^。東坡聞之，曰：“公可謂愛人以德矣?！?br>
　　富韓公熙寧初再相，神宗首問邊事，公曰：“陛下臨御未久，臣愚以為首當(dāng)推恩，惠布德澤，三十年未可道著用兵二字。若干戈一興，上貽圣憂，下竭民力，愿勿首先留意邊事。萬一鄰國渝盟，人神共孰為應(yīng)敵之計可也?！鄙显唬骸八犬?dāng)如何？”公曰：“阜安宇內(nèi)為先?！鄙w是時王荊公已有寵，勸帝用兵，以威四夷，故公言及。后果用王韶，取熙河以窺靈武，結(jié)高麗以圖大遼，又用章□取湖北、夔峽之地，用劉彝、沈起窺交，造戰(zhàn)艦于富良江上，又用郭逵、趙Ι宣撫廣南，使直搗交。交扼富良江，兵不得進(jìn)，瘴死者十余萬人。元豐四年，五路進(jìn)兵取靈武，夏人決黃河水柜，兵將凍溺饑餓，死者數(shù)十萬人。又用呂惠卿所薦徐禧筑永樂城，夏人以大兵破之，自禧而下，死者十余萬人。報夜至，帝早朝，當(dāng)寧慟哭，宰執(zhí)不敢仰視。帝嘆息曰：“永樂之舉，無一人言其，不可者?！庇种^宰執(zhí)曰：“自今更不用兵?！备豁n公在朝，延州民二十人詣闕告急，上召問，具得諸敗亡狀。執(zhí)政惡之，命遠(yuǎn)郡禁民擅赴闕者。富韓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惡上知四方有敗耳，民有急，不得訴之朝，則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逼醯ぷ詴x天福以來，踐有幽薊，北鄙之警，略無寧歲，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舉國來侵。真宗用寇準(zhǔn)計，親征澶淵，射殺其驕將順國王達(dá)蘭，敵懼，遂請和。時諸將皆請以兵會界河上，邀其歸，徐以精兵躡其后殲之。敵懼，求哀于上，遂詔諸將按兵縱敵歸，敵自是通好守約，不復(fù)侵邊者三十有九年。及元昊叛，兵久不決，契丹之臣有貪而喜功者，以我為怯，且厭兵，遂教其主設(shè)詞以動我，欲得晉高祖所與關(guān)南十縣。慶歷二年，聚重兵境上，使其臣蕭英、劉六符來聘。仁宗命宰相擇報聘者。時敵情不可測，群臣皆不敢行，宰相以富弼名聞，乃以公接伴英等入境上，命中使勞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嘗使北，臥病車中，聞命輒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見，何禮也？”英矍然起拜，公開懷與語，如主賓相見禮。英等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從從之，不可從，更以一事塞之?！惫咭月?。上命御史中丞賈昌朝館伴，不許割地，而許增幣，且命報聘見契丹。契丹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請舉兵而南，寡人以謂不若使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惫唬骸氨背率セ实壑蟮潞?？澶洲之役，若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諸臣爭勸用兵者，此皆其身謀，非國計也?！逼醯ん@曰：“何謂也？”公曰：“晉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亂，神人棄之。是時中國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dú)克，雖廣獲金帛，充刃諸臣之家，而壯士健馬，物故大半，此誰任其禍者？今中國提封萬里，所在精兵以百萬計，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勝乎？”曰：“不能。”公曰：“就使勝，所去士馬，群臣當(dāng)之歟？亦人主當(dāng)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入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歲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契丹大悟，首肯。久之，公又曰：“塞雁門者，以備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勢不得不增。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舊籍，特補(bǔ)其闕耳，非違約也。晉高祖以盧龍一道賂契丹，周世宗復(fù)伐取關(guān)南，皆異代事。宋興已九十午，若各欲求異代故地，豈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則有詞矣，曰：”朕為祖宗守國，必不敢以其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利其租賦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己增幣，以代賦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為詞耳，朕亦安得獨(dú)避用兵乎？澶淵之盟，天地鬼神實臨之。今北朝首發(fā)兵端，過不在朕，天地鬼神，豈可欺也哉！“契丹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且人命修短不可知，不若歲幣之堅久也。本朝長公主出降，赍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獲?！捌醯ぶ髟唬骸鼻淝覛w矣。再來，當(dāng)擇一受之卿，其遂以誓書來。“公歸復(fù)命。再聘，受書及口傳之詞于政府。既行，次樂壽，謂其副曰：”吾為使者，而不見國書，萬一書詞與口傳者異，則吾事敗矣?！鞍l(fā)書視之，果不同，乃馳還都，以晡入見，宿直學(xué)士院，一夕，易書而行。既至，乃不復(fù)求婚，專欲求增幣，曰：”南朝遺我書，當(dāng)日獻(xiàn)，否則曰納?！肮珷幉豢?。契丹曰：”卿勿爭。南朝既懼我，何惜此二字？我若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愛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鋒鏑，故屈已增幣，何名為懼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則南北敵國，當(dāng)以曲直為勝負(fù)，非使臣之所憂也?！捌醯ぴ唬骸鼻湮鸸虉?zhí)，古亦有之?！肮唬骸弊怨盼┨聘咦娼璞谕回?，故臣事之。當(dāng)時所遣，或稱獻(xiàn)納，則不可知。其后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fù)有此禮哉？公聲色俱厲。敵知不可奪，曰：“吾當(dāng)自遣人議之?！庇谑窃S留增幣誓書，復(fù)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國書來，且求為獻(xiàn)納。公奏曰：“臣既以死拒，敵氣折矣，可勿許，敵無能為也?！鄙蠌闹鰩哦f，而契丹平。契丹君臣至今誦其語，守其約，不忍敗者，以其心曉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

　　富公再使，以國書與口傳之詞不同，馳還奏曰：“政府故為此欲置臣于死。死不足惜，奈國事何？”仁宗召宰相呂夷簡而問之，夷簡從容袖其書曰：“恐是誤，當(dāng)令改正。”富公怒形于色，與之辨論。富韓公宣撫河北，時天章閣待制張{皿}之為河北都轉(zhuǎn)運(yùn)使。保州界河巡檢兵士，常以中貴人領(lǐng)之，與州抗衡，州常下之。其士卒驕悍，雖不出巡徼，常廩口食。通判石待舉以為虛費(fèi)，申轉(zhuǎn)運(yùn)使罷之，士卒作亂，殺守卒。中貴人楊懷敏與張盟之不葉，密奏曰：“賊于城上呼云：”得張{皿}之首，我當(dāng)降！‘愿賜盟之首。“上從之，遣使奉劍，即軍中斬{皿}之首以示賊。富弼遣中使還，且奏曰：”賊初無此言，是必冤仇者為之。借令有之，若以一卒之故，斷卻轉(zhuǎn)運(yùn)使頭，此后政何由得行？“上怒解。

　　歐陽公曰：“吾昔貶夷陵，因取架閣陳年公案，反覆觀之，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shù)。且以夷陵荒遠(yuǎn)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當(dāng)時仰天誓心，自爾遇事，不敢忽也?！睔W陽文忠公嘗語人曰：“治民如治病。凡治人者，不問吏才能否，設(shè)施何如，但民稱便，即是良吏。”故公為數(shù)郡，不見治跡，不求聲譽(yù)，以寬簡不擾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或問公：“為政寬簡，而事不弛廢者，何也？”曰：“以縱為寬，以略為簡，則弛廢，百民受其弊也。吾之所謂寬者，不為苛急；所謂簡者，不為繁碎耳?！弊h者以為知言。歐陽文忠公在翰林，仁宗一日見御閣春帖子，讀而愛之，問左右，曰：“歐陽修之辭也?！毕とm中諸帖閱之，見其篇篇有意，嘆曰：“舉筆不忘規(guī)諫，真侍從之臣也。”　　韓公綜通判天雄軍，會河水漲，金堤民依丘冢者凡數(shù)百家。水大至，綜出令，能活一人者予千錢，民爭操舟筏，盡救之。已而丘冢潰。

　　文潞公曰：“朝廷施為，務(wù)合人心，以靜重為先，不宜遍聽。陛下即位以來，厲精求治，而人情未安者，更張之過耳?！比首诟屑?，文彥博等以設(shè)醮祈福，留宿殿廡。知開封府王素夜叩宮門，求見執(zhí)政白事。公曰：“此際宮門何可夜開？”詰旦，素入白，有禁卒告都虞候欲為變者，執(zhí)政欲收捕按治。公曰：“如此，則張皇驚眾?！蹦苏俚钋岸贾笓]使許懷德問曰：“都虞候某甲者何如人？”懷德曰：“在軍職中最為謹(jǐn)良?！惫唬骸翱杀：?？”曰：“可保。然則此卒有怨于彼，誣之耳，當(dāng)亟誅之以靖眾?！北娨詾槿?，公乃請平章政事劉沆判尾，斬于軍門。及上疾愈，沆譖公于上曰：“陛下違豫時，彥博擅斬告反者。”公以沆判呈上，上意乃解。初，彥博欲判狀斬告變者，參政王克臣捍其膝，乃請劉相判之?！　枪钍蛊醯?，其國群臣為其主加稱號，謁公，使入賀。公自以使事有職，賀無預(yù)也，不為往。契丹畏其守義，甚重之。

　　張文定公方平致仕在南京，適東坡下御史獄，公上書救之，欲附南京遞，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聞鼓院投進(jìn)，恕徘徊不敢投。久之，東坡出獄，見其副本，吐舌色動。久之，人間其故，東坡不答。其后子由亦見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張恕力。”或問之，子由曰：“獨(dú)不見鄭昌之救蓋寬饒乎？其疏有云：”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此語正是激宜帝之怒爾。且寬饒正以犯許、史輩有此禍，今乃再訐之，是益其怒也。且東坡何罪，獨(dú)以名太高，與朝廷爭勝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實天下之奇才也，獨(dú)不激人主之怒乎？“有以此問劉器之者，器之曰：”但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今乃開端，則是殺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后世子孫因而殺賢士大夫，必援陛下以為例。神宗好名而畏義，疑可止之?！?br>
　　胡文恭公天資謹(jǐn)靜，當(dāng)大任，尤顧惜大體，謂契丹與中國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防外患者，謹(jǐn)為備而已。胡文恭公知湖州，前守滕公大興學(xué)校，費(fèi)民錢數(shù)萬。安定先生胡璦始教授于其間，未訖，滕公罷去，群小斐然謗議，以為滕公用錢有不明者，自通判以下不肯書其簿。公于坐折之曰：“君佐滕侯幾時矣，假滕侯之謀有不臧，奚不早告？陰拱以觀，俟其去，乃非之，豈古分謗之意哉！”一生大慚，為公書。公乃辟齋廳于學(xué)之東，增舍益弟子員，安定先生之教始益盛。東南之士知本經(jīng)術(shù)行義，以為學(xué)者，公之為力最多。

　　劉公敞奉使契丹，公素知其山川道里。契丹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問曰：“自松亭趨柳河，甚直而近，不數(shù)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蓋契丹常故使迂其路，欲以國地險遠(yuǎn)夸使者，且謂莫習(xí)其山川，不虞公之問也。相與驚顧羞愧，即吐其實，曰：“誠如公言?！睍r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契丹不識，以問公，曰“此所謂駁也?！睘檠云湫螤盥曇簦允?，契丹益嘆服。

　　宋仁宗時，賈昌朝留守北都，圣諭至，即刻石于府園倚山樓。　　蘇子美，慶歷中監(jiān)進(jìn)奏邸，承舊例以斥賣故紙錢祠神，因以其余享賓客。言事者欲因子美以累一二大臣，彈擊甚急，左右無敢救解者。韓魏公從容言于仁宗曰：“舜欽一醉飽之過，止可付有司治之，何至如是？”上悔，見于色。

　　蘇公頌充北朝生辰國信使，在北朝，遇冬至，本朝歷先北朝一日，北人問公孰是，公曰：“歷家算術(shù)小異，遲速不同，謂如亥時節(jié)氣當(dāng)交，則猶是今夕，若逾數(shù)刻，則屬子時明日矣?；蛳然蚝?，各從本朝之歷可也?！北比艘詾槿?，各以其日為節(jié)。使還，奏之，上喜曰：“朕思之最難處，卿之所對，極中事理?！?br>
　　彭公器資知饒州，錢尚書見有衣冠數(shù)十輩來見，彭公設(shè)拜，各人進(jìn)問起居而退。錢甚訝之，因問，公曰：“范文正自京尹謫守是邦，其為政以名教厚俗、敦尚德義為先。州人仰慕，咸傾向之，遂以成俗?！?br>
　　張文懿公士遜為相，陳堯佐罷參知政事。有挾怨上言堯佐欲反，復(fù)有誣諫官陰附宗室者，士遜置二奏上前，且言忄僉言動搖朝廷。若一開奸萌，則臣亦不能自保矣。上悟，置告者于法，誣諫官事亦寢。文懿公罷相，范文正公所彈也。后復(fù)相，一日，仁宗語公曰：“范仲淹嘗有疏乞廢朕，可施行之?！惫唬骸爸傺头ó?dāng)誅，然不見章疏，乞付外施行。”上曰：“未嘗見其疏，比有為朕言者，且議其罪?！惫唬骸捌渥锎?，無他法，無文案，即不可。望陛下訪之?！狈矓?shù)日，則一請其疏，月余，凡十?dāng)?shù)請。上曰：“竟未見之。然為朕言者多矣，可從未減?！痹唬骸叭顺级麖U君，無輕典。既無明文，則不可以空言加罪?！鄙弦饨??！　±罟爸刂?，及至州，將吏心亦輕之。會有屯駐禁軍白晝掣婦人銀釵于市，吏執(zhí)以聞。公方坐觀書，召之使前，略加詰問，其人服罪。公不復(fù)下吏，亟命斬之，復(fù)觀書如故。將吏驚服。

　　陳公泊初為開封功曹參軍，時程琳尹開封。章獻(xiàn)太后臨朝，族人貴驕，自杖老卒死，人莫敢言。公當(dāng)驗尸，即造府白琳，琳望見公來，迎謂曰：“驗尸事畢乎？”公曰：“未也?！绷斟崞痣[屏間曰：“不得相見?！惫ǘ?，適尸所，太后已遣中人至，曰：“速視畢奏來?！惫鹪侔菰唬骸邦I(lǐng)圣旨?！蔽串叄拐呤叾街舻冉詰?，謂公應(yīng)以病死聞。公怒曰：“何以不實？”吏等駭曰：“公固不自愛，某曹不敢?！惫珡?fù)怒曰：“此卒冤死，待我而伸。爾曹依違懼禍，法不爾赦。”即自實其狀詣琳。琳又迎問曰：“如何？”公曰：“杖死。”琳大喜，撫其背曰：“如此陰德，官人必享前程。”遽奏焉。入奏已，而太后族人有特旨原，公亦不及罪。公自此名顯。

　　呂獻(xiàn)可為御史中丞。熙寧間，王介甫初參知政事，神考方勵精求治。一日，紫宸早朝，二府奏事頗久，日刻既晏，例隔登對官于后殿，須俟上更衣復(fù)坐，以次贊引。時司馬溫公為翰林學(xué)士，侍講邇英閣，亦將趨資善堂以俟宣召，相遇于路。溫公密問曰：“今日請對，欲言何事？”獻(xiàn)可舉手曰：“袖中彈文，乃新參也?！睖毓等辉唬骸耙越楦χ膶W(xué)行義，命下之日，眾皆喜于得人，奈何論之？”獻(xiàn)可正色曰：“君實亦為此言耶？王安石雖有時名，然執(zhí)偏見，不通物情，輕信難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于用則疏。若在侍從，猶或可容，置諸相府，天下必受其弊矣?！睖毓种I之曰：“今日之論，未見有不善之跡，但傷匆遽，更加籌慮可乎？”獻(xiàn)可曰：“上新嗣位，富于春秋，朝夕所與謀議者，二三執(zhí)政而已。茍非其人，將敗國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惟恐不及，顧可緩耶？”未幾置三司條例司，介甫門下躁進(jìn)諛諂之士，悉為僚屬，始變更祖宗法，專務(wù)聚斂，百姓騷然，向之議者始嘆服公之先見。溫公每論當(dāng)時人物，必曰：“呂獻(xiàn)可之先見，予所不及?！薄　“彩癁橄?，行新法，置條例司，拜司馬公樞密院副使。公力辭，至六七，卒不受命，則以書喻安石：“忠信之士，于公當(dāng)路時，雖齟齬可憎，后必徐得其力；諂諛之人，于今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必有賣公以自售者?！币庵^呂惠卿。對賓客，輒指言之曰：“覆王氏者，惠卿也。小人本以勢利合，勢傾利移，何所不至！”其后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書告其罪，茍可以覆王氏者，靡不為也。由是天下服公先知?！　〖吸坛?，王安石名始盛，其黨傾一時。歐陽修亦善之。蘇明允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天下患?！弊鳌侗婕椤芬徽摚戎跹?、盧杞，終必為天下禍。

　　張安道時為承旨，言安石言偽而辨，行僻而堅，用之必亂天下。介甫深怨之。

　　范蜀公事仁宗，時言者務(wù)訐以為名，或誣人陰私，公獨(dú)引大體，略細(xì)故。陳執(zhí)中為相公，嘗論其無學(xué)術(shù)，非宰相器。及執(zhí)中嬖妾笞殺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公言今陰陽不和，財匱民困，盜賊滋熾，獄犴充斥，執(zhí)中當(dāng)任其咎，閨門之私，非所以責(zé)宰相。識者韙之。

　　司馬溫公延祜登對，言高居簡不宜在陛下左右。上曰：“廟畢，自當(dāng)去?！痹唬骸熬雍喗苹懘螅晃╇x君臣，恐令陛下母子兄弟夫婦皆不寧也?！彼抉R溫公自以遭遇圣明，言聽計從，欲以身徇天下，躬親庶務(wù)，不舍晝夜?；蛞灾T葛孔明事多食少之語戒之，公曰：“死生，命也?！睘橹媪?。病革，諄諄不復(fù)自覺，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大事也。既沒，其家即遺表八紙上之，皆手札論當(dāng)世要務(wù)。司馬溫公曰：“閩人狡險，楚人輕易。今二相皆閩人，二參政皆楚人，必將援引鄉(xiāng)黨之士，充塞朝廷。天下風(fēng)俗，何以更得淳厚？”上曰：“然?！鄙蠚v問群臣所為，因論臺諫天子耳目。司馬溫公曰：“既天子耳目，陛下當(dāng)自擇人。今言執(zhí)政短長者，皆斥之，盡易以執(zhí)政之黨。臣恐聰明將有所蔽蒙也?！鄙显唬骸爸G官難得，卿更為擇其人?！惫馔硕e陳薦、蘇軾、王元規(guī)、趙彥若等數(shù)人聞于上。

　　趙清獻(xiàn)公為御史，彈劾不避權(quán)貴，京師號為鐵面御史。其言嘗欲朝廷別白君子、小于，每謂小人雖小過，當(dāng)力排而絕之，后乃無患；君子不幸而詿誤，當(dāng)保持愛惜，以成就其德。故言事雖切，而人不厭。

　　彭公思永為侍御史，極論內(nèi)降授官資之弊，仁宗深然之。時張堯佐以妃族進(jìn)，希冀參政一缺；王守忠以親侍帷幄被寵，求為節(jié)度使，物議歡動。公帥同列言之，皆曰：“宜待命行?！惫唬骸耙艘韵仁碌米铩Ｃ龆豢删?，則為朝廷失矣?！彼飒?dú)抗疏極言，至曰：“陛下行此覃恩，無意孤寒，獨(dú)為堯佐、守忠故取悅眾人耳。且言妃族秉政，內(nèi)臣用事，皆非國家之福?！笔枞耄首谡鹋?，人為公危之。公曰：“茍二人之命不行，雖赴鼎鑊無恨。”于是御史中丞郭勸、諫官吳奎皆為上言其忠，當(dāng)蒙聽納，不宜加罪。仁宗怒解，而堯佐、守忠之望遂格。

　　宋邵亢上英宗，乞下太常禮院修撰潁王聘納儀范：“臣伏睹皇子潁王天資卓茂，婚姻及期，方陛下即政之初，而元嗣克家之日，推之于禮，莫重于斯。臣等伏見國朝親王聘納，雖開寶通禮具存舊儀，而因循未嘗施行，至有敲門羊酒、鎮(zhèn)柜錢銀，乃里巷之常談，蓋紳所不道，行于圣旦，竊所未安。欲乞降圣旨，下太常禮院，博約舊典，修撰潁王聘納儀范。其故事非禮者，一切罷之?！彼枚Y院奏開寶通禮，親王納妃，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同牢之禮，國朝所未嘗用，請如會要故事行之。

　　蔡君謨自給事中三司使除禮部侍郎、端明殿學(xué)士、知杭州。初上入為皇太子，中外相慶，知大計已定矣，既而稍稍傳言，有異議者，指蔡公為一人。及上即位，始親政，每語及三司事，便有忿然不樂之意。蔡公終以此疑懼，請出。既有除命，韓、曾二公因為上言：“蔡襄事出于流言，難以必信。前世人主以疑似之嫌，害及忠良者，可以為鑒也?！毙抟鄦⒃唬骸盎蚵劜滔逦淖稚性诮校菹略^之否？”上曰：“文字即不曾見，無則不可知其必?zé)o。”因奏曰：“若無文字，則事未可知。就使陛下曾見文字，猶須更辯真?zhèn)?。往時夏竦欲陷富弼，乃先令婢子學(xué)石介書字，歲余學(xué)成，乃偽作介與弼書謀廢立事。書未及上，為言者廉知而發(fā)之，賴仁宗圣明，弼得免禍。至于臣丁母憂，服闋，初還朝，有嫉忌臣者，乃偽撰臣一札子，言乞沙汰內(nèi)官，欲以激怒群閹。是時家家有本，中外喧傳，亦賴仁宗保全，得至今日。由是而言，陛下曾見文字，猶須更辯真?zhèn)?，何況止是傳聞疑似之言，何可為信？”上曰：“官家若信傳聞，蔡襄豈有此命！”　　陳古靈生平講求萬民利害，雖非其職，必錄于篇，會其部使，可以立事者則以授之，利及四方者又不知數(shù)焉。凡于朝廷治體、州縣養(yǎng)民之事，必求其術(shù)之可以為法者。鰥寡孤獨(dú)，遺棄幼子，災(zāi)傷水旱，兇札疾疫，恤窮安富，養(yǎng)老勸農(nóng)，治兵牧馬，練將守邊，積谷生財，差役漕運(yùn)之事，莫不夙夜圖營精密，曲盡其術(shù)。而又以詢于賢者、明者、能者，不憚謙遜，屢求廣諮博訪。既得一善，則又稱其得之所自，而推以授人。此其平生存心四十年弗懈也。既亡，檢其手書，議及民政，講求治道，或以相授，或以相諮，凡百余本，或累至十幅，盈紙細(xì)書，講論得失，則其以天下為己任也。又如此使之大用，豈可量哉！“徽宗初政，欲革紹圣之弊以靖國，于是大開言路，眾議皆以瑤華復(fù)位，司馬溫公等敘官為所當(dāng)先。公時在諫省，獨(dú)以為幽廢母后，追貶故相，彼皆立名以行，非細(xì)故也。今欲正復(fù)，當(dāng)先辨明誣罔，昭雪非辜，誅責(zé)造意之人，然后發(fā)為詔令，以禮行之，庶幾可無后患，不宜欲速致悔也。朝廷以公論久郁，且欲快悅?cè)饲?，遽施行之。至崇寧間，蔡京用事，悉改建中之政，人乃服公遠(yuǎn)慮也。

　　呂正獻(xiàn)公既侍經(jīng)筵，仁宗嘗詔講官，凡經(jīng)傳所載逆亂事，皆直言毋諱。公因請講言弒逆之事，臣子之所不忍言，而仲尼之書《春秋》者，所以深戒后世人君，欲其防微杜漸，居安而慮危，使君臣父子之道素明，長幼嫡庶之分早定，則亂臣賊子無所萌其奸心。故《易》曰“履霜堅冰”，至由辨之，不早辨也。呂正獻(xiàn)公為郡，率五鼓起，秉燭視案牘。黎明出廳，決民訟。退就便坐，宴居如齋，賓僚至者毋拘時。以故郡無留事，而下情通。凡典六郡，以為常。公徙開封府推官，理事不倦，暑月汗流浹背。府尹王博文大器重之，曰：“此人要路在前，而治民如此，真宰相器也?！眳握I(xiàn)公或咎公持心太恕，今除惡不盡，將失有罪，為異日患。公曰：“為治去其太甚者耳。人才實難，當(dāng)使之自新，豈宜使之自棄耶！”

　　劉忠肅公摯在南京幕府，會司農(nóng)寺頒新令，盡斥賣天下祠廟，依坊場河渡法收凈利，南都閼伯廟歲為錢四十六貫，微子廟十二貫。公嘆曰：“一至于此！”往見留守張公方平，曰：“獨(dú)不能為朝廷言之耶？”張公矍然，因托公為奏曰：“閼伯遷于商丘，主祀大火?；馂閲沂⒌滤耍瑲v世尊為大祀。微子宋始封之君，開國此地，本朝受命，建號所因。又有雙廟者，唐張巡、許遠(yuǎn)孤城死賊，能捍大患。今若令承買，小人窺利，冗褻瀆慢，何所不為。歲收微細(xì)，實損大體。欲望詳酌，留此三廟，以慰邦人崇奉之意?！鄙褡诩慈张唬骸叭鑷鵀^神，莫此為甚！”速令行下，不施行?！　⒅颐C公與同列奏事論人才大概，公奏曰：“人才難得。臣嘗歷觀士大夫間，性忠實而有才識，上也；才雖不高而忠實有守，次也；有才而難保，可借以集事，又其次也。懷邪觀望，隨勢改變，此小人，終不可用?！倍ブI曰：“此言極是?！惫o政累年，其于用人，先器識，后才藝，進(jìn)擬之際，必察其性行厚薄，終不輕授以職任。故才名之士，或多怨公，公知之，不恤也。取人不問識與不識，或多南士，有以蕭望之、鄭朋事諫，公笑而不答。論者謂元以來，能以人物為意，知所先后，而無適莫者，公為之首。　　馬處厚默知登州，時沙門島舊制有定額，過額則取一人投之海中。默建言，朝廷既貸其生矣，即投諸海中，非朝廷之本意；今后溢額，乞選年深自至配所，不作過人，移登州。神宗深然之，即詔可著為定令。默本無嗣，后夢上帝以移沙門島罪人事，特命賜男女各一人。后果生一男一女云。

　　蔡公確坐詩語譏訕簾中，臺諫章疏交上，必欲朝廷誅殛，宰執(zhí)侍從皆謂當(dāng)然。范忠宣公獨(dú)以為不可，遂于簾前開陳：方今圣朝，宜務(wù)從寬厚，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暖昧不明之故，誅竄大臣。今日舉動，宜與將來為法式，此事甚不可開端也。疏云，蓋如父之有逆子，雖天地鬼神不能容貸，至于父母親致于必死之地，則卻恐傷于恩。臣之區(qū)區(qū)，實在于此。

　　蔡京知開封府，用五日限，盡改畿縣雇役之法，至政事堂白溫公。公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紹圣初，子厚入相，復(fù)議以雇役改差役，置司講論，久不決。京兼提舉，白子厚曰：“取熙寧、元豐之法施行之耳，尚何講為！”子厚信之，雇役遂定。京前后觀望，賢如溫公，暴如子厚，皆足以欺之，真小人也。

　　曾公子固為郡，所至出教事，應(yīng)下縣責(zé)其屬，度緩急與之期，期未盡，不復(fù)移書督趨。期盡不報，按其罪，期與事不相當(dāng)，聽縣自言，別與之期，而按與期者，即有所追逮。州不得遣人至縣，縣毋遣人呼其門。縣初未甚聽，公小則罰典吏，大則并劾縣官，于是莫敢慢事，皆先期而集，民不知擾，所省文移數(shù)十倍。事在州者，督察勾稽，皆有程式，分任僚屬，因能而使，公總攬綱條，責(zé)成而已，庭無留事，囹圄屢空。人徒見公朝夕視事，數(shù)刻而罷，若無所用心者，不知其所操者約且要，而聰明威信，足以濟(jì)之，故不勞而治也。

　　蘇子瞻在黃州，上數(shù)欲用之。王禹玉輒曰：“軾嘗有‘此心惟有蟄龍知’之句。陛下龍飛在天而不敬，乃反欲求蟄龍乎？”章子厚曰：“龍者非獨(dú)人君，人臣皆可以言龍?！鄙显唬骸白怨欧Q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豈人君耶？”及退，子厚語之曰：“相公乃欲傾覆人家耶？”禹玉曰：“乃舒宣言爾。”子厚曰：“直之唾，亦可食乎？”

　　曾公肇事哲宗，時諫官陳以言及東朝與政事被謫，公即奏書兩宮曰：“昨者所論，臣雖不知其詳，以詔旨觀之，言雖狂，其意則忠。何則？以疏遠(yuǎn)小臣，妄意宮闈之事，披寫腹心，無所顧避，此臣所謂狂也。皇太后有援立圣明不世之大功，有前期歸政過人之盛德，萬一有纖毫可以指議，則于清躬，不為無累。以憂君之誠，陳預(yù)之戒，欲以開悟圣心，保全盛美，忘身為國，臣子所難，此臣所謂忠也。以臣愚計，皇帝以所言狂率而逐之，皇太后以天地之量，隱忍包容，特下手書留之，則天下之人，必曰皇帝恭事母儀，不容小臣妄議，其孝如彼；皇太后功德巍巍，而能含洪光大，雖有狂言，不以為罪。其仁如此，兩誼俱得，豈不美哉！”初得罪，左右無敢言者，公獨(dú)盡言，請復(fù)舊職，其犯顏攖鱗，率此類也?！　》吨倚獞c州，餓殍滿路，公欲發(fā)常平粟麥濟(jì)之。州郡皆欲俟奏請得旨而后行，公曰：“人七日不食即死，何可待報？倘不許，吾當(dāng)坐罪！”范純?nèi)蕿橄宄强h令，襄城之民，不事蠶織，鮮有植桑者。公患之，因民之有罪而情輕者，使植桑于家，多寡隨其罪之輕重。后按其所植榮茂，與除罪，自此人得其利。公去，民懷之不忘，至今號為著作林。著作，公宰縣時官也。

　　劉元城遍歷言路，正色立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每以辨是非邪正為先，進(jìn)君子、退小人為急。其面折廷諍，至當(dāng)雷霆之怒赫然，執(zhí)簡卻立，伺天威少霽，復(fù)前極論。一時奏對，且前且卻者，或至四五。殿庭觀者，皆汗縮竦聽，退則咨嗟嘆服，至以俚語目之曰“殿上虎。”元城云：初登第，與二同年謁李若谷參政，三人同起身請教，李曰：“若谷自守官以來，嘗持四字：勤、謹(jǐn)、和、緩?！逼溟g一后生應(yīng)聲曰：“勤、謹(jǐn)、和，既聞命矣，緩之一字，某所未聞。”李正色曰：“何嘗教賢緩不及事，賢且道世間甚事不因忙后錯了?！痹菄L與人言，當(dāng)官處事，須權(quán)輕重，務(wù)合道理，毋使偏重，可也。夫是之謂中。又言：“元間嘗謁見馮當(dāng)世，當(dāng)世與予言，熙寧初與陳叔、呂寶臣同任樞密，叔聰明少比，遇事之來，迎刃而解；而呂寶臣尤善秤停，每事之來，必秤停輕重，令得所而后已。事經(jīng)寶臣處者，人情事理無不允當(dāng)。”器之因極言秤停二字，最吾輩當(dāng)今所宜致力，不可不詳思熟讀也。寶臣即惠穆公也。

　　職方張琪知江陰，軍吏盜錢三百貫，蓋三十年矣。發(fā)其奸，捕系數(shù)十人。轉(zhuǎn)運(yùn)使趙廓謂曰：“此應(yīng)賞典愿竄吏，吾以聞?！辩鲬K然曰：“殺人以求賞，可乎？”悉召吏諭之，以償錢則貸出，不爾，爾曹死矣。吏之親屬聞?wù)?，爭出錢以償，十日而足，乃推二人死者為首，余悉貸不問。廓愧且嘆曰：“公長者，非吾所及也。”琪乃簡肅公之婿。

　　陳忠肅公攻蔡京之惡，京致情懇，以甘言啖公。公曰：“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不得自已也?！惫ブΑ?br>
　　明道先生曰：“一命之士，茍存心于愛物，于人必有所濟(jì)?！泵鞯老壬骺h，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嘗曰：“顥常愧此四字?！?br>
　　龜山先生語錄云：“孔子言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哉？”又曰：“寬則得眾。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覺見寬政悶人，不知權(quán)柄在手，不是使性氣處，何嘗見百姓不畏官人，但見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寬亦須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惟寬大，則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須要權(quán)常在己，操縱予奪，總不由人，盡寬不妨?！?br>
　　鄭忠穆公事高宗，時苗傅、劉正彥謀逆亂，以上為睿圣皇帝，冊皇太子即位，公庭立面折之，不能奪，私竊謂逆賊兇焰熾甚，非結(jié)外授無可為者，乃上章待罪求去，將北走平江、金陵，與呂頤浩等議興復(fù)計。太后降詔不允，遷中丞。二兇竊威福之柄，肆行殺戮，日至都堂，侵紊機(jī)政。公抗章力言，乞告示，傅等宜一遵典法，章留中不下。公對懇請，降付三省施行。章下，傅等果出怨言，然少戢矣。即遣所親承議郎謝向更姓名，微服為賈人，徒步如平江，見張浚等，具言城中事，令嚴(yán)設(shè)兵備，張聲勢，持重緩進(jìn)，使其自遁，無致城中之變，驚動三宮，此為上策。浚等聞之，皆感激奮勵，為赴難計。又忽宣詔，以上為皇太弟、天下兵馬大元帥，幼主為皇太侄、監(jiān)國公。震怒不知所為，即與大臣講議，以為唐之睿宗傳位皇太子，以聽小事，自尊為太上皇，以聽天下，則稽之于古為有法，行之于今為得宜。太后依舊垂簾同聽政，以安人心。其命遂已。既而義師西向，上復(fù)位，公之力為多。

　　呂舍人本中云：“忍之一字，眾妙之門。當(dāng)官處事，尤是先務(wù)。若能清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辦。書曰，必有忍，其乃有濟(jì)，此處事之本也。王沂公曾嘗曰，吃得三斗釅醋，方做得宰相，蓋言忍受得事也。韓魏公語錄曰，欲成大節(jié)，不免小忍。和靖尹公曰，莫大之禍，起于須叟之不忍，不可不謹(jǐn)?！眳问稀锻捎?xùn)》云：當(dāng)官者先以暴怒為戒，事有不可，當(dāng)詳處之，必?zé)o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豈能害人。前輩嘗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詳處之謂也。蓋詳處之，則思慮自出人，不能中傷也。又曰：前輩嘗言，吏不怕嚴(yán)，只怕讀。蓋當(dāng)官者詳讀公案，則情偽自見，不待嚴(yán)刻也。呂氏《童蒙訓(xùn)》云：當(dāng)官處事，但務(wù)著實。如涂擦文字，追改日月，重易押字，萬一敗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養(yǎng)誠心、事君不欺之道也。

　　虞公允文為相，事孝宗。時北使烏凌阿天錫來賀慶節(jié)，見紫宸殿，既跪，進(jìn)其主書，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無之禮。左右失色。公請駕興上入內(nèi)，天錫色沮。公遣閣門傳宰相之令云：“使人奸禮，有詔放仗?！笔菇檫€館，更相譙責(zé)。乃因儐者懇祈，詰朝再見上壽，遂極恭順，朝論稱快。公下其事于邊郡，令檄北朝。天錫歸，果獲罪。虞允文每曰：“宰相無職事，旁招俊義，列于庶位而已?！睉研溆幸恍》絻裕吭弧恫硼^錄》，聞人一善，必書。再諭蜀，首薦汪應(yīng)辰、趙雄等六人。及為相，首用胡銓、張震、洪適、梁克家、留正等二十人。一時得人之盛，凜凜有元、慶歷之風(fēng)。

　　洪忠宣公皓奉使大金，軍前歸，別持太碩人拜且泣。時長子甫十三歲，以下皆襁褓，呱呱環(huán)列，行路人不能仰視，公弗子也。間關(guān)至太原，留幾一年。金遇使人，禮益削。及至云中，大帥尼瑪哈迫之使仕于劉豫，公曰：“萬里銜命，不得御兩宮以歸，大國度不足以有中原，當(dāng)還諸本朝，乃違天以奉逆豫，豫可磔萬段，顧力不能，忍事之耶？今留亦死，不即豫亦死，與其偷生狗鼠間，寧甘鼎鑊不悔也?！蹦岈敼鼔咽繐硪韵?，執(zhí)劍夾承之。公不為動。旁貴人曰：“此真忠臣也。”止劍士，以目為跽，請尼瑪哈怒少霽，遂流遞于冷山。流遞，猶中國編竄也。云中至冷山，行兩月程，距金二千余里地?？嗪脑虏菔忌?，八月而雪，土廬不滿百，皆陳王固新聚落。固新使誨其八子?；蚨瓴唤o衣食，盛夏至衣粗布。蕃課四隸，采薪他山，嘗久雪，薪盡，至乞馬矢，煨面而食。困辱十年，多為詩文以諷，皆憂國傷時語。固新嘗得獻(xiàn)取蜀策，持以問公，公歷陳古事梗之。固新銳欲吞中國，曰：“孰謂海大，我力可干，但不能使天地相拍爾?！惫唬骸氨q火也，弗戢將自焚，豈有四十年用兵不止者！”又?jǐn)?shù)數(shù)為言所以來為兩國大事，今既不受使，乃令深入教小兒。兵交，使在，禮不當(dāng)執(zhí)。固新或應(yīng)或否。一日，大怒曰：“汝作和事官，卻口硬，謂我不能殺汝耶？”公曰：“自分當(dāng)死，顧大國無受殺行人之名。此去蓮花濼三十里，使之乘舟，一人蕩諸水，以墜淵為言，可也?！惫绦铝x之而止。后歸，上曰：“洪皓身陷敵中，乃心王室，孝忠之節(jié)，久而不渝，誠可嘉尚。”二子皆中詞科，亦其忠孝之報也。先圣福善禍淫之訓(xùn)，于此可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