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集解 卷第三　勉學

　　勉學第八〔一〕

　　自古明王圣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此事遍于經(jīng)史，吾亦不能鄭重〔二〕，聊舉近世切要，以啟寤〔三〕汝耳。士大夫子弟，數(shù)歲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四〕，少者不失詩、論〔五〕。及至冠婚，體性〔六〕稍定；因此天機〔七〕，倍須訓誘。有志尚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yè)〔八〕；無履立〔九〕者，自茲墮慢〔一０〕，便為凡人。人生在世，會當〔一一〕有業(yè)：農(nóng)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一二〕，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沈思〔一三〕法術(shù)，武夫則慣習弓馬，文士則講議經(jīng)書。多見士大夫恥涉農(nóng)商，差務(wù)工伎，射則〔一四〕不能穿札〔一五〕，筆則纔記姓名〔一六〕，飽食醉酒，忽忽無事，以此銷日〔一七〕，以此終年?；蛞蚣沂烙嗑w〔一八〕，得一階半級〔一九〕，便自為足，全忘修學〔二０〕；及有吉兇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二一〕，如坐云霧〔二二〕；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二三〕，欠伸而已〔二四〕。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二五〕。何惜數(shù)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二六〕！

　　〔一〕吳從先小窗自紀一曰：“顏之推勉學一篇，危語動人，錄置案頭，當令神骨竦惕，無時敢離書卷?！敝燧Y曰：“此篇反復曉諭，真摯剴切，精粗具備，本末兼賅，凡為學者，皆宜熟玩?！秉S侃文心雕龍札記事類篇曰：“嘗謂文章之功，莫切于事類，學舊文者，不致力于此，則不能逃孤陋之譏，自為文者，不致力于此，則不能免空虛之誚；試觀顏氏家訓勉學、文章二篇所述，可以知其術(shù)矣?！薄　　捕尘缚稻|素雜記二：“漢書王莽傳稱：‘非皇天所以鄭重降符命之意。’注云：‘鄭重，猶言頻煩也?！伿霞矣栆嘣圃?，此真得漢書之義。近沈存中筆談言石曼卿事云：‘他日試使人通鄭重，則閉門不納，亦無應(yīng)門者?！匆脏嵵貫橐笄冢恢嗡鶕?jù)而云然？不爾，曾謂使人通頻煩可乎？魏志倭人傳云：‘使知國家哀汝，故鄭重賜汝好物也?！嘤蓄l煩之意。今人有以鄭重為慎重者，又誤矣。”黃生義府下：“予謂漢書、顏訓是也，然得其意而未得其聲，蓋鄭重即申重（平聲）之轉(zhuǎn)去者爾。三國志云云，顏氏家訓云云，此用鄭重字，皆與顏注合。至白居易詩：‘千里故人心，鄭重又交情。’鄭重字相似。沈括筆談云云，此又用為珍重之意，非本指也?！卑福罕R文弨、郝懿行并據(jù)漢書王莽傳為說，無煩復緟也。

　　〔三〕盧文弨曰：“啟，開也；寤，覺也，與悟通。”器案：說郛本“啟”作“終”。

　　〔四〕器案：本書序致篇：“雖讀禮、傳?！卞X馥曰：“傳蓋謂春秋三傳也?！卑福憾Y指禮經(jīng)。　　〔五〕盧文弨曰：“論謂論語?！逼靼福簼h、魏、六朝人簡稱論語為論，皇侃論語疏敘引別錄：“魯人所學，謂之魯論；齊人所學，謂之齊論；孔壁所得，謂之古論?！焙侮陶撜Z集解敘：“安昌侯張禹本受魯論、兼講齊說，善者從之，號曰張侯論。”漢書張禹傳載時人為之語曰：“欲為論，念張文。”說郛本“詩”作“經(jīng)”，不可據(jù)。

　　〔六〕體性，即謂體質(zhì)。國語楚語上：“且夫制邑若體性焉，有首領(lǐng)股肱，至于手拇毛脈。”呂氏春秋壅塞篇：“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备咦ⅲ骸靶元q體也。”蓋單言之曰體曰性，兼言之則曰體性也。文選袁宏三國名臣序贊：“子瑜都長，體性純懿。”李善注：“都長，謂體貌都閑，而雅性長厚也。”

　　〔七〕莊子大宗師：“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背尚⑹瑁骸疤烊粰C神淺鈍?！蹦淆R書文學傳論：“若夫委自天機，參之史傳。”

　　〔八〕盧文弨曰：“素業(yè)，清素之業(yè)。魏志徐胡傳評：‘胡質(zhì)素業(yè)貞粹。’”器案：本書誡兵篇：“違棄素業(yè)。”雜藝篇：“直運素業(yè)。”義俱同。晉書陸納傳：“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復穢我素業(yè)邪！”

　　〔九〕盧文弨曰：“履立，謂操履樹立?！薄　　惨唬啊辰渥油ㄤ浂皦櫋弊鳌岸琛?。盧文弨曰：“墮，徒果切，與惰同。”

　　〔一一〕劉淇助字辨略四：“會，廣韻：‘合也。’愚案：合也者，應(yīng)也，言應(yīng)當也。本是會合之會，轉(zhuǎn)為應(yīng)合耳。魏志崔琰傳注：‘男兒居世，會當?shù)脭?shù)萬兵千匹騎著后耳?！伿霞矣栐圃疲瑫串斠?，會當重言之也?！毙路窖葬屟裕骸胺残挠兴テ?，常言曰會當?！?br>
　　〔一二〕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別解“討”作“計”，與上句復，疑誤。盧文弨曰：“賈，音古，周禮天官大宰：‘商賈阜通貨賄?！ⅲ骸鹩裨回?，布帛曰賄?！?br>
　　〔一三〕說郛本、程本、胡本“沈”作“深”。文選思玄賦：“雜伎藝以為珩?！弊ⅲ骸笆旨吭患?，體才曰藝?！?br>
　　〔一四〕說郛本、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及奇賞、別解“則”作“既”，少儀外傳上、合璧事類續(xù)六、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大全己四引亦作“既”。

　　〔一五〕盧文弨曰：“札，甲葉也。左氏成十六年傳：‘潘尪之黨與養(yǎng)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

　　〔一六〕盧文弨曰：“史記項羽本記：‘書足以記姓名而已。’”

　　〔一七〕抱經(jīng)堂本“銷”誤“消”，各本及少儀外傳、戒子通錄、事文類聚后九、合璧事類俱作“銷”，今據(jù)改正。

　　〔一八〕少儀外傳“余緒”作“緒余”，莊子讓王篇：“其緒余以為國家?！薄　　惨痪拧橙龂緟菚櫽簜鳎骸爱愖鸨爸Y，使高下有差，階級踰邈?！睍x書張載傳：“又為榷論曰：‘今士循常習故，規(guī)行矩步，積階級，累閥閱，碌碌然以取世資?！北笔沸騻鳎骸皼_舉曰：‘吾少無宦情；豈以垂老之年，求一階半級？’”

　　〔二０〕宋本原注云：“一本云：‘便謂為足，安能自若?！卑福赫f郛本、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奇賞、別解及少儀外傳、戒子通錄引同一本。黃叔琳曰：“勉學篇言近旨遠，多深于閱歷之言。”

　　〔二一〕少儀外傳“蒙”作“懵”。盧文弨曰：“蒙然，如說苑雜言篇惠子所云‘蒙蒙如未視之狗’。張口，猶所謂‘舌撟而不能下’（案：見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也?！?br>
　　〔二二〕器案：世說新語賞譽篇：“王仲祖、劉真長造殷中軍談。談竟，俱載出，劉謂王曰：‘淵源真可?！踉唬骸涔蕢櫰湓旗F中?！焙笫姥栽评镬F里，本此?！　　捕橙?，默不作聲，如口塞然。三國志魏書臧洪傳：“學薄才鈍，不足塞詰?！比至x近。

　　〔二四〕儀禮士相見禮：“君子欠伸?！弊ⅲ骸爸揪雱t欠，體倦則伸?！?br>
　　〔二五〕盧文弨曰：“家語屈節(jié)解：‘季孫聞宓子之言，赧然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器案：北齊書許惇傳：“雖久處朝行，歷官清顯，與邢邵、魏收、陽休之、崔劼、徐之才之徒，比肩同列，諸人或談?wù)f經(jīng)史，或吟詠詩賦，更相嘲戲，欣笑滿堂；惇不解劇談，又無學術(shù)，或竟坐杜口，或隱幾而睡，深為勝流所輕?！敝扑I，蓋即此人。

　　〔二六〕盧文弨論學札說曰：“顏延之云：‘尊朋臨坐，稠覽博論，而言不入于高聽，人見棄于眾視，則慌若迷涂失偶，黡如深夜撤燭，銜聲茹氣，晪嘿而歸。’顏之推云：‘吉兇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云霧；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何惜數(shù)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噫，二顏之語，其形容不學之人，致為刻酷。夫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若夫不知恥者，又安望其能免恥哉！”

　　梁朝全盛之時，貴游子弟〔一〕，多無學術(shù)，至于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二〕?！睙o不熏衣剃面〔三〕，傅粉施朱〔四〕，駕長檐車〔五〕，跟高齒屐〔六〕，坐棋子方褥〔七〕，憑斑絲隱囊〔八〕，列器玩于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九〕。明經(jīng)求第〔一０〕，則顧人答策〔一一〕；三九公燕

　　〔一二〕，則假手賦詩〔一三〕。當爾之時，亦快士也

　　〔一四〕。及離亂之后，朝市遷革〔一五〕，銓衡〔一六〕選舉，非復曩者〔一七〕之親；當路秉權(quán)〔一八〕，不見昔時之黨。求諸身而無所得，施之世而無所用。被褐而喪珠〔一九〕，失皮而露質(zhì)〔二０〕，兀若枯木

　　〔二一〕，泊若窮流，鹿獨戎馬之間〔二二〕，轉(zhuǎn)死溝壑之際〔二三〕。當爾之時，誠駑材也〔二四〕。有學藝者，觸地而安。自荒亂已來，諸見俘虜。〔二五〕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jīng)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二六〕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yǎng)馬。以此觀之，安可不自勉耶〔二七〕？若能常保數(shù)百卷書〔二八〕，千載終不為小人也〔二九〕?！　　惨弧潮R文弨曰：“周禮地官師氏：‘凡國之貴游子弟學焉?！嵭ⅲ骸F游子弟，王公之子弟；游，無官司者。杜子春云：“游當為猶，言雖貴猶學?！薄逼靼福罕阕油馄缃蹋骸百F游子弟，生乎深宮之中，長乎婦人之手，憂懼之勞，未嘗經(jīng)心，或未免于襁褓之中，而加青紫之官，纔勝衣冠，而居清顯之位。”所言與此可互證；而唐代詩人，以貴游名篇者，尤數(shù)見不鮮矣?！　　捕成賰x外傳上“于”作“有”，紺珠集四、翰苑新書二四、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大全己四引二“則”字都作“即”。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總論云：“魏、晉已來，其道逾替，南、董之位，以祿貴游，政、駿之司，罕因才授，故梁世諺曰：‘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御覽二三三引后魏書：“秘書郎，自齊、梁之末，多以貴游子弟為之，無其才實，故當時諺曰：‘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唐六典十一秘書省秘書郎原注：“梁秩六百石。江左多任貴游年少，而梁代尤甚，當時諺言：‘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保毠俜旨o十六同）通典職官八：“秘書郎，自齊、梁之末，多以貴游子弟為之，無其才實。”原注云：“當時諺曰：‘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并本顏氏此文。郭茂倩樂府詩集八七謂此出南史，今南史無文，蓋記憶之誤。陳漢章曰：“初學記卷十二：‘秘書郎與著作郎，自置以來，多起家之選，在中朝或以才授，江左多仕貴游，而梁世尤甚，當時諺曰：“上車不落為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毖云洳挥貌乓??！瘡埨y傳：‘秘書郎四員，為甲族起家之選，他人不得與?！逼靼福和躞夼c長沙王別書：“筠頓首頓首，高秋凄爽，體中何如？”能改齋漫錄二：“今世書問往還，必曰‘不審比來起居何如’?！鄙w“體中何如”為當時尺牘客套語，此言貴游子弟，無其才實，僅能作一般問候起居之書信而已。

　　〔三〕“熏”原作“熏”，少儀外傳、類說、戒子通錄二、野客叢書五、事文類聚后九作“熏”，今據(jù)改。

　　〔四〕史記佞幸傳：“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焙鬂h書李固傳：“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比龂疚簳芩瑐髯⒁郝裕骸昂侮绦宰韵矂屿o，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北齊書文宣紀：“帝或袒露形體，涂傅粉黛。”則男子傅粉之習，起自漢、魏，至南北朝猶然也。

　　〔五〕倭名類聚鈔三引“駕”作“乘”，注云：“俗云庇剌車是也?！北R文弨曰：“檐謂轅也，轅長則坐者安?！逼靼福罕R說非是。檐謂車蓋之前檐，猶屋楹之有檐也。字又作檐。晉書輿服志：“通幔車，駕牛，猶如今犢車制，但其幔通覆車上也?！遍L檐蓋通幔異名。段成式柔卿解籍戲呈飛卿三首：“長檐犢車初入門?！庇謶蚋呤逃呤祝骸扮榕＊汃{長檐車?！眲t唐時猶有長檐車。今所見六朝壁畫，多存其制。蘇軾椰子冠詩：“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檐字義與此同，今則作帽沿矣。

　　〔六〕黃本及少儀外傳“跟”作“躡”。盧文弨曰：“跟，古痕切，說文：‘足踵也?！屆骸愫笤桓??！来宋膭t當有著義，或字當為趿也。屐，奇逆切。釋名：‘屐，搘也，為兩足搘以踐泥也?！福鹤詴x以來，士大夫多喜著屐，雖無雨亦著之。下有齒。謝安因喜，過戶限，不覺屐折齒，是在家亦著也。舊齒露卯，則當如今之釘鞋，方可露卯。晉泰元中不復徹。今之屐下有兩方木，齒著木上，則亦不能徹也?！逼靼福荷鎰?wù)篇：“梁世士大夫皆為褒衣博帶，大冠高履。”高履即高屐也。世說新語簡傲篇：“子敬兄弟見郗公，躡履問訊，甚修外生禮；及嘉賓死，皆著高屐，儀容輕慢。”　　〔七〕少儀外傳引“棋子”下有“布”字。器案：棋子方褥，即以織成方格圖案之綺，制成之方形坐褥。釋名釋采帛：“綺，有棋文，方文如棋也?！碧屏渖袝鴳舨烤淼谌骸鞍嗽唤系?，古揚州之南境，今潤、?！参迨幸恢菅伞守暭喚幘c綸……?！痹ⅲ骸皾欀莘狡逅ňc?！逼遄樱且云彖伊L目形容方格。文選博弈論：“所務(wù)不過方罫之間?！睆堛娮⒃唬骸傲L，線之間方目也?！彼囄念惥哿乓汉單牡壑x賚碧慮棋子屏風啟，則在當時用此種圖案設(shè)計，實為傳統(tǒng)之工藝美術(shù)矣。東京夢華錄八秋社：“以豬羊肉……之屬，切作棋子片樣?！庇罉反蟮湟灰涣耙龎塾H養(yǎng)老新書有羊肉◆棋子、豬腎棋子。葉昌熾語石九棋子方格：“唐以前碑至精者，無不畫方罫，端正條直，有如棋枰。”上舉諸例，俱謂其為方塊形也?！　　舶恕硹钌治募撸骸皶x以后士大夫尚清談，喜晏佚，始作麈尾；隱囊之制，今不可見，而其名后學亦罕知。顏氏家訓云云，王右丞詩（酬張諲）：‘不學城東游俠兒，隱囊紗帽坐彈棋?！庇衷唬骸叭龂静芄黛グ概P視，六朝人作隱囊，柔軟可倚，又便于欹案?！必戳治澹骸半[囊之名，宋、齊尚未見也。王元美以為昔人知隱囊之制，宛委余編曰：‘古字穩(wěn)皆作隱，疑即穩(wěn)囊也。’予意隱字如隱幾之隱，即憑義耳。壬戌夏，予于荻渚，與崔孟起泛舟而下，至石硊，密雨連江，輕舟凝滯，翻南史：‘陳后主時，百司啟奏，并因宦者蔡臨兒、李善度進請，后主倚隱囊，置張貴妃于膝上共決之?！鑶柮掀?，隱囊何義？答云：‘今京師中官坐處，常有裁錦為褥，形圓如球，或以抵膝，或以搘脅，蓋是物也。’”江浩然叢殘小語：“隱囊形制，未有詳言者，蓋即今之圓枕，俗名西瓜枕，又名拐枕，內(nèi)實棉絮，外包綾緞，設(shè)于床榻，柔軟可倚，正尚清談喜晏佚者一需物也。隱音印，即隱幾之隱?！痹龢闼模骸敖裾黹介g方枕，俗呼靠枕，即隱囊也。通鑒（一七六）注云：‘隱囊者，為囊實以細軟，置諸坐側(cè)，坐倦則側(cè)身曲肱以隱之?！グ福弘[讀如孟子隱幾之隱，昔人用于車中，說文：‘●，車●也?！本推骸瘛瘛瘛癜拌s鐊。’顏注：‘●，韋囊，在車中，人所憑伏也。今謂之隱囊。’”朱亦棟群書札記十三：“隱囊，如今之靠枕，杜少陵詩：‘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亦其義也。”盧文弨曰：“隱囊，如今之靠枕。南史杜崱傳：‘杜嶷斑絲纏槊?！钱敃r有此名，今未能詳也?！逼靼福喊呓z謂雜色絲之織成品。清人王士禛蠶尾續(xù)詩十、吳翊鳳止稽齋叢稿十之隱囊詩，俱以斑絲為言。

　　〔九〕后漢書郭泰傳：“游于洛陽……后歸鄉(xiāng)里，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shù)千兩，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焉。”世說新語企羨篇：“孟昶未達時，家在京口，嘗見王恭乘高輿，被鶴氅裘。于時微雪，昶于籬間窺之，嘆曰：‘此真神仙中人?！眲t所謂魏、晉風流，漢末已開其端，而齊、梁猶襲其弊也。

　　〔一０〕日知錄十六：“唐制有六科：一曰秀才，二曰明經(jīng)，三曰進士，四曰明法，五曰書，六曰算。當時以詩賦取者謂之進士，以經(jīng)義取者謂之明經(jīng)。”又曰：“唐時入仕之數(shù)，明經(jīng)最多?？荚囍ǎ钇淙珜懽⑹?，謂之帖括。”器案：漢舊儀上：“刺史舉民有茂材，移名丞相，丞相考召，取明經(jīng)一科，明律令一科，能治劇一科，各一人?！眲t以明經(jīng)取士，自漢已然。文選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李周翰注：“高等明經(jīng)，謂德行高遠，明于經(jīng)國之道，第一者也?！保⒈荆﹦t六朝之明經(jīng)，與唐有別。

　　〔一一〕朱本及類說、戒子通錄二、合璧事類續(xù)六引“顧”作“雇”。陸繼輅合肥學舍札記三：“漢書：‘丙吉以私錢顧胡組、郭征卿養(yǎng)視皇曾孫?！伿霞矣枺骸鹘?jīng)求第，則顧人答策?！駝e作‘雇’，非?！逼靼福簼h書晁錯傳：“斂民財以顧其功。”師古曰：“顧若今言雇賃也?！睆V韻十一暮：“雇，本音戶，九雇鳥也，相承借為雇賃字?！苯韫蜑轭?，蓋始于六朝、唐人。又案：漢書蕭望之傳注：“對策者，顯問以政事經(jīng)義，令各對之，而觀其文辭，定高下也?！蔽倪x集注殘本卷七十一策秀才文：“鈔曰：‘策，畫也，略也，言習于智略計畫，隨時問而答之。策有兩種：對策者，應(yīng)詔也，若上召而問之者，曰對策；州縣舉之者曰射策也。對策所興，興于前漢，謂文帝十五年，詔舉天下賢良俊士，使之射策?！懮平?jīng)曰：‘漢武帝始立其科?！?br>
　　〔一二〕何焯曰：“三九，似謂上巳重陽?！睂O志祖讀書脞錄七引徐北溟（鯤）曰：“三九謂公卿也。后漢書郎顗傳：‘陛下踐阼以來，勤心眾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⒃疲骸徘湟病！ū阕觾?nèi)篇辨問云：“蔑三九之官，背玉帛之聘?！保┯治倪x張銑注王仲宣公燕詩：‘此侍曹操燕，時操未為天子，故云公燕?！瘬?jù)此，則公燕屬公卿可知?！崩钤斣唬骸皡侵就蹀瑐髋崴芍⒁齾卿洠骸缭饺胖弧！嘀腹涠?。”劉盼遂曰：“三者三公，九者九卿，簡稱三九，此實為漢以后之習語，如隸釋載孫叔敖碑：‘三九無嗣?！檫m注云：‘三，三公；九，九卿也?！阕油馄獫h通篇：‘宦者奪人主之威，三九死庸豎之手。’又清鑒篇：‘勇力絕倫者，則上將之器；洽聞治亂者，則三九之才也?！泊?，皆以三九與宦者、人主、上將為對文，明三九為公卿無疑矣?！逼靼福盒?、孫、李、劉說是，何說非。本書雜藝篇：“三九燕集?！绷x與此同。抱樸子正郭篇：“林宗名振于朝廷，敬于一時，三九肉食，莫不欽重?！绷簳L沙嗣王業(yè)傳：“善述文辭，尤好古體，自非公燕，未嘗妄有所為?！庇滞躞迋鳎骸绑逓槲?，能押強韻，每公宴并作，辭必妍美?！庇趾觽鳎骸懊吭诠?，必強賦詩?！庇仲R琛傳：“我自除公宴，不食國家之食。”文選公燕詩呂延濟注：“公燕者，臣下在公家侍燕也?！薄　　惨蝗称靼福鹤髠麟[公十一年：“而假手于我寡人?！倍抛ⅲ骸敖枋钟谖夜训轮??！眹Z晉語：“無必假手于武王?！表f注：“假，借也?！焙鬂h書張奐傳：“上天震怒，假手行誅。”又陽球傳：“球奏罷鴻都文學云：‘假手請字?！蔽男牡颀堅t策篇：“安、和政弛，禮閣鮮才，每為詔敕，假手外請?！彼鍟鴦㈧艂鳎骸办抛誀钤疲骸劣诠轿暮?，未嘗假手。’”史通載文篇說魏、晉已下，偽謬雷同之失有五，其三曰假手。葉紹泰曰：“六朝之文，惟梁稱盛，而貴游子弟，為朝士羞，此名人集中所以多代人之作也?！?br>
　　〔一四〕器案：雜藝篇亦有“才學快士”語，本篇下文“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北史劉延明傳有快女婿，義俱同，快即有佳意。

　　〔一五〕朝市，猶言朝廷。觀我生賦：“訖變朝而易市?！迸c此言“朝市遷革”意同。周禮考工記：“匠人營國，面朝后市?！鄙w市之前即為朝，朝之后即為市，故言者多以朝市指朝廷。隋書盧思道傳載思道孤鴻賦：“雖籠絆朝市，且三十載，而獨往之心，未始去懷抱也?！?br>
　　〔一六〕晉書吳隱之傳：“若居銓衡，當用此人?！?br>
　　〔一七〕文選北征賦注：“曩，猶向時也?！?br>
　　〔一八〕孟子公孫丑上：“夫子當路于齊?！壁w岐注：“如使夫子得當仕路于齊，而可以行道?！?br>
　　〔一九〕說郛本、顏本、胡本、奇賞“被”作“披”。盧文弨曰：“圣人被褐懷玉?！?br>
　　〔二０〕盧文弨曰：“法言吾子篇：‘羊質(zhì)而虎皮，見草而說，見豺而戰(zhàn)，忘其皮之虎也。’”

　　〔二一〕盧文弨曰：“陸機文賦：‘兀若枯木，豁若涸流?！础僧斪鳌瘛?，下文引說文：●，淺水貌?！水斢弥?。匹白切?！逼靼福豪m(xù)漢書祭祀志上注引應(yīng)劭漢官載馬第伯封禪儀記：“遙望其人，端如行朽兀。”兀字用法與此同。朽兀，即兀若枯木也。　　〔二二〕說郛本、程本、何本、奇賞及戒子通錄二“鹿獨”作“孤獨”；今從宋本，少儀外傳上、事文類聚后九引亦作“鹿獨”。盧文弨曰：“禮記王制正義引釋名：‘無子曰獨，獨，鹿也，鹿鹿無所依也。’又張華拂舞賦：‘獨漉獨漉，水深泥濁。’‘獨漉’一作‘獨祿’，亦作‘獨鹿’，當是彳亍之意，本無定字，故此又倒作‘鹿獨’也?！苯寡子噼€錄十八：“鹿獨，今俗呼作捋奪?！焙萝残性唬骸啊躬殹僧敒椤毬埂?，荀子成相篇云：‘剄以獨鹿棄之江?！⒃疲骸毬古c屬鏤同?！职福郝躬毣虍敃r方言，流離顛沛之意，不得援荀子‘剄以獨鹿’為解也。存以俟知者。”梧舟案：“或是‘碌碡’二字，味全句神似也?！?br>
　　〔二三〕器案：轉(zhuǎn)死即轉(zhuǎn)尸。孟子梁惠王下：“君之民老弱轉(zhuǎn)乎溝壑?！焙⊥ㄨb三一注引應(yīng)劭曰：“死不能葬，故尸流轉(zhuǎn)在溝壑之中?！?br>
　　〔二四〕何焯曰：“后人所罵奴才，亦駑材耳?！北R文弨曰：“字林：‘駑，駘也?！w駘，下乘，此亦謂下材也?！标懤^輅合肥學舍札記三曰：“駑材，金圣嘆謂始于郭令公之罵其子，非也。劉元海云：‘成都王穎不用吾言，逆自奔潰，真駑材也?！蹙奥栽疲骸饺菰u真駑材也?！Z皆在前。又魏尒朱榮謂元天穆曰：‘葛榮之徒，本是駑材?！w駑材者，駑下之材。顏氏家訓云：‘貴游子弟，離亂之后，失皮露質(zhì)，當此之時，真駑材也?！壁w翼陔余叢考三八謂駑材即奴才，引證大同。案陳士元俚言解二：“郭子儀自稱諸子皆奴材。劉元海謂成都王穎曰：‘逆自奔潰，真奴材也?！镝略唬骸\氐奴材，欲覬非分?！瘎㈣皥?zhí)姚洪，洪罵曰：‘汝奴材，固無??；吾義士豈忍為汝所為?！恼?，言奴仆之所能，皆卑賤事也?！标?、趙之說，蓋又本于陳士元?！　　捕濉成賰x外傳上、類說引“虜”作“掠”?！　　捕澄倪x奏彈王源李善注引袁子正書：“古者，命士已上，皆有冠冕，故謂之冠族?！?br>
　　〔二七〕宋本“安”作“汝”，少儀外傳上、事文類聚后九引同。

　　〔二八〕類說“?！弊鳌帮枴?。

　　〔二九〕類說、事文類聚后六無“千載”二字。類說“不”作“免”。敬齋古今黈五曰：“世之勸人以學者，動必誘之以道德之精微，此可為上性言之，非所以語中下者也。上性者常少，中下者常多，其誘之也非其所，則彼之昧者日愈惑，頑者日愈偷，是其所以益之者，乃所以損之也。大抵今之學，非古之學也。今之學不過為利而勤，為名而修爾；因其所為而引之，則吾之勸之者易以入，而聽之者易以進也。求之前賢，蓋得二說焉：齊顏之推家訓云：‘有學藝者，觸地而安。自荒亂以來，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jīng)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yǎng)馬。以此觀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數(shù)百卷書，千載終不為小人也。諺曰：“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則今人所謂‘良田千頃，不如薄藝隨身’者也。韓退之為其侄符作讀書城南詩：‘金璧雖重寶，費用難貯儲；學問藏之身，身在即有余?！瘎t今世俗所謂‘一字值千金’者也。古今勸學者多矣，是二說者，最得其要，為人父兄者，蓋不可以不知也?！?br>
　　夫明六經(jīng)之指，涉百家之書〔一〕，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猶為一藝〔二〕，得以自資。父兄不可常依，鄉(xiāng)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諺曰：“積財千萬，不如薄伎在身〔三〕?！奔恐琢暥少F者〔四〕，無過讀書也。世人不問愚智，皆欲識人之多，見事之廣，而不肯讀書，是猶求飽而懶營饌，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讀書之人〔五〕，自羲、農(nóng)巳〔六〕來，宇宙之下，凡識幾人，凡見幾事，生民〔七〕之成敗好惡，固不足論，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隱也。

　　〔一〕盧文弨曰：“六經(jīng)依禮記經(jīng)解所列，則詩、書、樂、易、禮、春秋是也。經(jīng)不可以不明，百家之書，則但涉獵而已?！薄　　捕称靼福阂凰嚰匆唤?jīng)。漢書藝文志六藝略：“古之學者耕且養(yǎng)，三年而通一藝，承其大體，玩經(jīng)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jīng)立也。”　　〔三〕戒子通錄、敬齋古今黈五“伎”作“技”；野客叢書二九引“薄伎在身”作“薄藝隨身”；事文類聚后六引此二句作“積錢千萬，無過讀書”，蓋總下文言之，非舉諺也。太公家教：“積財千萬，不如明解一經(jīng)；良田千頃，不如薄藝隨軀?！敝琳庇浫骸爸V云：‘日進千文，不如一藝防身?！w言習藝之人，可終身得托也?！绷x與此同。

　　〔四〕戒子通錄“伎之”作“而況”。敦煌殘卷勤讀書抄（伯。二六０七）引“貴”上有“富”字。

　　〔五〕戒子通錄二引自此句起，跳行另起，則宋人所見之本，自此分段。靖康緗素雜記引此五句在“世人不問愚智”六句之前，蓋以臆自為移易。

　　〔六〕靖康緗素雜記“已”作“以”。

　　〔七〕勤讀書抄“生民”作“生人”，避唐太宗李世民諱改。

　　有客難主人〔一〕曰：“吾見強弩長戟〔二〕，誅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義習吏〔三〕，匡時富國，以取卿相者有矣；學備古今，才兼文武，身無祿位，妻子饑寒者，不可勝數(shù)〔四〕，安足貴學乎？”主人對曰：“夫命之窮達，猶金玉木石也；修以學藝，猶磨瑩雕刻也〔五〕。金玉之磨瑩，自美其◆璞〔六〕，木石之段塊，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勝金玉之◆璞哉？不得以有學之貧賤，比于無學之富貴也。且負甲為兵，咋筆為吏〔七〕，身死名滅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八〕；握素披黃〔九〕，吟道詠德〔一０〕，苦辛無益者如日蝕，逸樂名利者如秋荼〔一一〕，豈得同年而語矣〔一二〕。且又聞之：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一三〕。所以學者，欲其多知〔一四〕明達耳。必有天才，拔群出類〔一五〕，為將則闇與孫武、吳起〔一六〕同術(shù)，執(zhí)政則懸〔一七〕得管仲、子產(chǎn)之教〔一八〕，雖未讀書，吾亦謂之學矣〔一九〕。今子即〔二０〕不能然，不師古之蹤跡，猶蒙被而臥耳〔二一〕。

　　〔一〕盧文弨曰：“難，乃旦切。主人，之推自謂也?！?br>
　　〔二〕盧文弨曰：“說文：‘弩，弓有臂者?！屆骸浔槐郏^弦曰牙，牙外曰郭，下曰懸刀，合名之曰機?！瘯咨希骸粲輽C張，往省括于度則釋?！瘋鳎骸畽C，弩牙也?！嵶⒖脊び洠骸?，今三鋒戟也?！屆骸?，格也，旁有枝格也?！逼靼福簼h書晁錯傳：“勁弩長戟，射疏及遠?！?br>
　　〔三〕說郛本、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別解“吏”作“史”。盧文弨曰：“大戴禮保傅篇：‘不習為吏，視已成事?！蛔鳌暿贰嗫赏?，謂習史書也。漢書藝文志：‘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逼靼福鹤鳌笆贰闭咝谓`，下文“咋筆為吏”，即承為言，字正作“吏”。

　　〔四〕盧文弨曰：“勝，音升。數(shù)，色主切?！?br>
　　〔五〕說文玉部：“瑩，玉色也?！倍巫ⅲ骸爸^玉光明之貌，引申為磨瑩?！逼靼福簞⒆映鐚W章：“鏡出于金而明于金，瑩使然也。”又因顯章：“夫火以吹爇生焰，鏡以瑩拂成鑒?；鸩淮祫t無外耀之光，鏡不瑩必闕內(nèi)影之照；故吹為火之光，瑩為鏡之華。人之居代，亦須聲譽以發(fā)光華，比火鏡假吹瑩也?！?br>
　　〔六〕盧文弨曰：“◆，古猛切，本作●，亦作◆、礦。周禮地官●人：‘掌金玉錫石之地?！ⅲ骸裰缘V也，金玉未成器曰礦?！衿骸?，玉未治者?！薄　　财摺潮R文弨曰：“咋，仕客切，嚙也。北齊書徐之才傳：‘小史好嚼筆?！?br>
　　〔八〕后漢書徐稚傳：“角立杰出”注：“如角之特立也。”　　〔九〕盧文弨曰：“古者，書籍以絹素寫之。太平御覽六百六引風俗通曰：‘劉向為孝成皇帝典校書籍十余年，皆先書竹，改易刊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S者，黃卷也；古者，書并作卷軸，可卷舒，用黃者，取其不蠹。”

　　〔一０〕文選嘯賦：“精性命之至機，研道德之玄奧?！崩钌谱ⅲ骸肮茏釉唬骸摕o無形者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br>
　　〔一一〕說郛本、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如秋荼”作“幾秋荼”。盧文弨曰：“日蝕，喻不常有也。鹽鐵論刑德篇：‘秦法繁于秋荼?！敝燎锒娣?，喻其多也?！薄　　惨欢澄倪x過秦論：“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quán)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敝燧Y曰：“以上為不學者言學，以下為學者言實學?！?br>
　　〔一三〕論語季氏篇：“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br>
　　〔一四〕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別解“知”作“智”，古通。

　　〔一五〕孟子公孫丑上：“出于其類，拔乎其萃?！壁w岐注：“萃，聚也?！绷簳鴦@傳：“聰明特達，出類拔群?！?br>
　　〔一六〕盧文弨曰：“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孫子武者，齊人也，以兵法見吳王闔廬。闔廬以為將，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吳起者，衛(wèi)人也，好用兵，魏文侯以為將。起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shè)席，行不乘騎，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用兵廉平，盡能得士心。后之楚，南平百越，北幷陳、蔡，卻三晉，西伐秦。后為貴族所害。’”

　　〔一七〕器案：下文“懸見排蹙”。金樓子立言篇上：“鑒人則懸知善惡。”文心雕龍附會篇：“夫能懸設(shè)湊理，然后節(jié)文自會。”懸字義同。劉淇助字辨略二：“懸猶預也。凡預計遙揣皆曰懸者，懸是系物之稱，物系則有不定之勢；預計遙揣，有未定之意，故云懸也?！崩钫{(diào)元剿說四說同。

　　〔一八〕盧文弨曰：“史記管晏列傳：‘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任政于齊，桓公以霸。’循吏列傳：‘子產(chǎn)者，鄭之列大夫，相鄭二十六年而死，丁壯號哭，老人兒啼?！?br>
　　〔一九〕論語學而篇：“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也?！?br>
　　〔二０〕朱本“即”作“既”。

　　〔二一〕盧文弨曰：“言其一物無所見也?！薄　∪艘娻徖镉H戚有佳快者〔一〕，使子弟慕而學之，不知使學古人，何其蔽也哉〔二〕？世人但見跨馬被甲，長槊〔三〕強弓，便云我能為將；不知明乎天道，辯乎地利〔四〕，比量逆順，鑒達興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積財聚谷，便云我能為相；不知敬鬼事神〔五〕，移風易俗〔六〕，調(diào)節(jié)陰陽〔七〕，薦舉賢圣之至也〔八〕。但知私財不入，公事夙辦，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誠己刑物〔九〕，執(zhí)轡如組〔一０〕，反風滅火〔一一〕，化鴟為鳳之術(shù)也〔一二〕。但知抱令守律〔一三〕，早刑晚舍〔一四〕，便云我能平獄；不知同轅觀罪〔一五〕，分劍追財〔一六〕，假言而奸露〔一七〕，不問而情得之察也〔一八〕。爰及農(nóng)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飯牛牧羊，皆有先達，可為師表〔一九〕，博學求之，無不利于事也。

　　〔一〕盧文弨曰：“佳快，言佳人快士，異乎庸流者也?！焙萝残性唬骸翱?，廣韻云：‘稱心也，可也。’后漢書蓋勛傳：‘卓問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隸校尉，誰可作者？”’”器案：胡三省通鑒一一二注：“江東人士，其名位通顯于時者，率謂之佳勝、名勝。”佳快與佳勝義近?！　　捕成賰x外傳上、戒子通錄二無“哉”字。

　　〔三〕“槊”原作“弰”，永樂大典一八二０八引同；朱本及戒子通錄引作“槊”，今據(jù)改正。龔道耕先生曰：“‘弰’當作‘槊’，與槊同，矛長丈八謂之槊。弰，玉篇訓‘弓使箭’，集韻訓‘弓末’，不得云長弰也。”

　　〔四〕盧文弨曰：“孫子始計篇：‘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生死也。’司馬法定爵篇：‘凡戰(zhàn)，順天，阜財，懌眾，利地，右兵：是謂五慮。順天，奉時；阜財，因敵；懌眾，勉若；利地，守隘險阻；右兵，弓矢御，殳矛守，戈戟助?！薄　　参濉潮R文弨曰：“漢書郊祀志：‘元帝好儒，貢禹、韋玄成、匡衡等建言，祭祀多不應(yīng)古禮，乃多所更定?！?br>
　　〔六〕盧文弨曰：“孝經(jīng)：‘移風易俗，莫善于樂?！?br>
　　〔七〕盧文弨曰：“書周官：‘三公燮理陰陽?！瘽h書陳平傳：‘文帝以平為左丞相，對上曰：“主臣！宰相佐天子，理陰陽，調(diào)四時，理萬物，撫四夷?！薄薄　　舶恕潮R文弨曰：“案：漢之三公，得自辟舉士，士之有行義伏巖穴者，常征上公車，賢者多出其中?！?br>
　　〔九〕何本、別解及戒子通錄二引“刑”作“型”。趙曦明曰：“‘刑’與‘型’同?！薄　　惨唬啊初U本“如”下注云：“一本作‘生’字。”案：傅本作“生”。盧文弨曰：“呂氏春秋先己篇：‘詩曰：“執(zhí)轡如組?！笨鬃釉唬骸皩彺搜砸玻梢詾樘煜??！弊迂曉唬骸昂纹湓暌玻俊笨鬃釉唬骸胺侵^其躁也，謂其為之于此，而成文于彼也；圣人組修其身，而成文于天下矣?！薄福杭艺Z好生篇亦載此，以為鄁詩，而幷引‘兩驂如’，殊誤。其載孔子之言曰：‘為此詩者，其知政乎！夫為組者，總紕于此，成文于彼；言其動于近，行于遠也。執(zhí)此法以御民，豈不化乎！竿旄之忠告，至矣哉！’案：毛詩傳云：‘御眾有文章，言能治眾，動于近，成于遠也。’語意正相合?！逼靼福喉n詩外傳二：“故御馬有法矣，御民有道矣，法得則馬和而歡，道得則民安而集。詩曰：‘執(zhí)轡如組，兩驂如舞?！酥^也?！眲t詩今古文都以“執(zhí)轡如組”取譬御民。

　　〔一一〕趙曦明曰：“后漢書儒林傳：‘劉昆，字桓公，陳留東昏人。光武除為江陵令，時縣連年火災，昆輒向火叩頭，多能降雨止風。遷弘農(nóng)太守，虎皆負子渡河。建武二十二年，征代杜林為光祿勛。詔曰：“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后守弘農(nóng)，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對曰：“偶然耳。”帝嘆曰：“此乃長者之言也。”’”

　　〔一二〕趙曦明曰：“后漢書循吏傳：‘仇覽，字季智，一名香，陳留考城人?？h選為蒲亭長。有陳元者，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元不孝。覽親到元家，與其母子飲，為陳人倫孝行，譬以禍福之言。元卒成孝子。鄉(xiāng)邑為之諺曰：“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鸤鸮哺所生。”考城令王渙聞覽以德化民，署為主簿，謂曰：“主簿聞陳元之過，不罪而化之，得無少鷹鹯之志耶？”覽曰：“以為鷹鹯不若鸞鳳。”渙謝遣曰：“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非大賢之路?！币砸辉路顬橘Y，令入太學。’”

　　〔一三〕漢書杜周傳：“前王所是著為律，后王所是疏為令?！?br>
　　〔一四〕“早刑晚舍”，宋本原作“早刑時舍”，注云：“‘時舍’，一本作‘晚舍’?！卑福赫f郛本、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別解作“晚舍”，戒子通錄二作“晚舍”，今據(jù)改正。意謂早上判刑，晚上立刻赦免也。

　　〔一五〕朱亦棟曰：“左傳成公十七年：‘郄犨與長魚矯爭田，執(zhí)而梏之，與其父母妻子同一轅。’杜注：‘系之車轅。’之推此句本此。然此事非明察類，不解之推何以用之？抑或別有所本耶？”李詳說同。

　　〔一六〕趙曦明曰：“太平御覽六百三十九引風俗通：‘沛郡有富家公，貲二千余萬。子纔數(shù)歲，失母，其女不賢。父病，令以財盡屬女，但遺一劍，云：“兒年十五，以還付之。”其后又不肯與兒，乃訟之。時太守大司空何武也，得其辭，顧謂掾吏曰：“女性強梁，婿復貪鄙，畏害其兒，且寄之耳。夫劍者所以決斷；限年十五者，度其子智力足聞縣官，得以見伸展也?！蹦讼Z財還子?！薄　　惨黄摺弛w曦明曰：“魏書李崇傳：‘（崇）為揚州刺史。先是，壽春縣人茍?zhí)┯凶尤龤q，遇賊亡失，數(shù)年，不知所在，后見在同縣人趙奉伯家，泰以狀告，各言己子，并有鄰證?？たh不能斷。崇曰：“此易知耳?！绷疃概c兒各在別處，禁經(jīng)數(shù)旬，然后遣人告之曰：“君兒遇患，向已暴死?！逼?zhí)┞?，即號咷，悲不自勝；奉伯咨嗟而已，殊無痛意。崇察知之，乃以兒還泰?！?br>
　　〔一八〕趙曦明曰：“晉書陸云傳：‘（云）為浚儀令。人有見殺者，主名不立，云錄其妻而無所問。十許日遣出，密令人隨后，謂曰：“不出十里，當有男子候之與語，便縛來?！奔榷弧栔?，具服，云：“與此妻通，共殺其夫，聞其得出，故遠相要候?！庇谑且豢h稱其神明。’”　　〔一九〕趙曦明曰：“古圣賢如舜、伊尹皆起于耕，后世賢而躬耕者多，不能以遍舉。尸子曰：‘子貢，衛(wèi)之賈人?！髠鬏d鄭商人弦高及賈人之謀出荀瑩而不以為德者，皆賢達也。工如齊之◆輪及東郭牙；廝役仆隸如兒寬為諸生都養(yǎng)，王象為人仆隸而私讀書；釣魚屠牛，皆齊太公事；飯牛，寧戚事；卜式、路溫舒、張華，皆嘗牧羊：史傳所載，如此者非一?！?br>
　　夫所以讀書學問〔一〕，本欲開心明目，利于行耳〔二〕。未知養(yǎng)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三〕，怡聲下氣〔四〕，不憚劬勞，以致甘◆〔五〕，惕然慚懼，起而行之也〔六〕；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七〕，見危授命〔八〕，不忘誠諫〔九〕，以利社稷，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驕奢者，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jié)用，卑以自牧〔一０〕，禮為教本，敬者身基〔一一〕，瞿然自失〔一二〕，斂容抑志也〔一三〕；素鄙吝者〔一四〕，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少私寡欲，忌盈惡滿〔一五〕，赒窮恤匱〔一六〕，赧然〔一七〕悔恥，積而能散也〔一八〕；素暴悍者，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一九〕，齒弊舌存〔二０〕，含垢藏疾〔二一〕，尊賢容眾〔二二〕，苶然沮喪〔二三〕，若不勝衣也〔二四〕；素怯懦者，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二五〕，強毅正直，立言必信〔二六〕，求福不回，〔二七〕勃然奮厲，不可恐懾也〔二八〕：歷茲以往，百行皆然〔二九〕?？v不能淳〔三０〕，去泰去甚〔三一〕。學之所知，施無不達。世人讀書者〔三二〕，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加以斷一條訟〔三三〕，不必得其理；宰千戶縣，不必理其民〔三四〕；問其造屋，不必知楣橫而梲豎也〔三五〕；問其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遲也〔三六〕；吟嘯談謔，諷詠辭賦，事既優(yōu)閑，材增迂誕〔三七〕，軍國經(jīng)綸，略無施用：故為武人〔三八〕俗吏所共嗤詆，良由是乎！

　　〔一〕黃叔琳曰：“文氣極平易，義理卻極精實。”

　　〔二〕盧文弨曰：“家語六本篇：‘忠言逆耳，而利于行?！卑福好鲄窃G小學集解五引熊氏曰：“學在知行二者。能知而不能行，與不學同。然欲行之，必先知之。今有人焉，心無所知，目無所見，而欲足之能行，無是理也。故必讀書學問，開心明目，而后可利于行耳?！?br>
　　〔三〕盧文弨曰：“禮記祭義：‘曾子曰：“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于道?！薄瘯x書孝友傳：‘柔色承顏，怡怡以樂?！?br>
　　〔四〕盧文弨曰：“禮記內(nèi)則：‘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br>
　　〔五〕“◆”，宋本作“◆”，原注云：“一本作‘旨’?！庇罉反蟮湟灰涣话溯d壽親養(yǎng)老新書引作“●”，蓋即“◆”之訛誤；朱本、鮑本作“◆”，自警編小學門引小學引作“脆”。盧文弨曰：“案：廣韻：‘◆，肉◆。’讀若嫩?！襞c◆、暖同，非其義?！卑福骸羯w即◆字之借，◆，◆也，故可引申為熟爛，◆則◆之或體也。其作“◆”者，俗別字；作“脆”，則以臆改之耳。

　　〔六〕荀子性惡篇：“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shè)，張而可施行?！?br>
　　〔七〕器案：侵謂越局侵上，左傳成公十六年：“侵官，冒也?！?br>
　　〔八〕論語子張篇：“士見危致命?！奔猓骸翱装矅唬骸旅?，不愛其身?！?br>
　　〔九〕宋本、少儀外傳上“誠”作“箴”，說郛本、小學外篇嘉言仍作“誠”。案：“誠”避隋文帝父“忠”字諱改。

　　〔一０〕卑以自牧，盧文弨曰：“易謙初六象傳文?！卑福和蹂鲎ⅲ骸澳?，養(yǎng)也。”

　　〔一一〕盧文弨曰：“禮記曲禮上：‘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Ч珕枺骸鬃訉ΠЧ唬骸八灾味Y，敬為大，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傷其本，枝從而亡?！薄眹朗秸d曰：“案：春秋成十三年左傳：‘禮，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br>
　　〔一二〕盧文弨曰：“禮記檀弓上：‘曾子聞之瞿然?！娜唬@變之貌，紀具切。列子仲尼篇：‘子貢茫然自失?！?br>
　　〔一三〕離騷注：“抑，案也?！蔽倪x注作“按也”，字同。

　　〔一四〕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戒子通錄二、自警篇、別解“吝”作“◆”，俗別字。說文口部：“吝，恨惜也?！毙煦C曰：“今俗別作◆，非是?！薄　　惨晃濉潮R文弨曰：“易謙彖辭：‘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瘯笥碇儯骸疂M招損?！?br>
　　〔一六〕盧文弨曰：“赒，周也。高誘注呂氏春秋季春紀：‘◆寡孤獨曰窮。’匱，乏也?！?br>
　　〔一七〕盧文弨曰：“赧，奴版切，小爾雅：‘面慚曰戁?！瘧谂c赧同?！薄　　惨话恕潮R文弨曰：“積而能散，禮記曲禮上文?！?br>
　　〔一九〕勤讀書抄“黜”作“屈”。盧文弨曰：“說文：‘黜，貶下也?！?br>
　　〔二０〕趙曦明曰：“說苑敬慎篇：‘常摐有疾，老子往問焉，張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痹唬骸拔猃X存乎？”老子曰：“亡?！背溤唬骸白又?？”老子曰：“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耶？”常摐曰：“嘻，是已。天下之事已盡，無以復語子哉！”’”　　〔二一〕趙曦明曰：“左氏宣十五年傳：‘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卑福憾抛ⅲ骸安丶?，山之有林藪，毒害者居之?！?br>
　　〔二二〕論語子張篇：“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毙蠒m疏曰：“君子之人，見彼賢則尊重之，雖眾多，亦容納之。”

　　〔二三〕說郛本、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戒子通錄、小學、自警編、別解“苶”作“薾”，朱本注云：“苶同，音涅，疲也。”器案：苶者薾之俗，薾又●之變也。說文：“●，智少力劣也?！睆V雅釋詁：“●，弱也?！北R文弨曰：“莊子齊物論：‘苶然疲役，而不知所歸?！}，奴結(jié)切；沮，慈呂切；喪，蘇浪切?！薄　　捕摹弛w曦明曰：“禮記檀弓下：‘趙文子退然如不勝衣，其言吶吶然如不出諸其口?！卑福赫x曰：“其形退然柔和，似不勝衣，言形貌之早退也?！?br>
　　〔二五〕勤讀書抄“委”作“知”。盧文弨曰：“莊子達生篇：‘達生之情者，不務(wù)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wù)知之所無奈何?！靼福何?，猶言委心任命，文選班孟堅答賓戲：“委命供己，味道之腴?！?br>
　　〔二六〕論語子路篇：“言必信?！?br>
　　〔二七〕趙曦明曰：“詩大雅旱麓：‘豈弟君子，求福不回?！?，違也，邪也?！?br>
　　〔二八〕小學、自警編“懾”作“懼”。盧文弨曰：“禮記曲禮上：‘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媲小！?br>
　　〔二九〕百行，注見治家篇。

　　〔三０〕自警編“淳”作“純”?！　　踩弧弛w曦明曰：“韓非子外儲說左下：‘季孫好士，終身莊處，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孫適懈，有過失；客以為厭易己，相與怨之，遂殺季孫。故君子去泰去甚?！北R文弨曰：“‘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老子道德經(jīng)文。”

　　〔三二〕“世人讀書者”句上，宋本有“今”字，原注云：“一本無‘今’字?！卑福盒W、少儀外傳引無“今”字，并無“者”字。

　　〔三三〕胡三省通鑒二七注：“顏師古曰：‘凡言條者，一一而疏舉之，若木條然也?！?br>
　　〔三四〕盧文弨曰：“漢書百官公卿表：‘縣萬戶以上為令，減萬戶為長。’案：今言千戶，言最小之縣，猶不能理也?！?br>
　　〔三五〕宋本、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豎”作“◆”。盧文弨曰：“釋名：‘楣，眉也，近前，若面之有眉也，棳，儒也，梁上短柱也；棳儒猶侏儒，短，故以名之也?！福籂栄裴寣m作梲，亦作棳，同音拙。豎，臣庾切，說文：‘豎，立也?！?br>
　　〔三六〕宋本、羅本“遲”作“稚”，宋本原注云：“一本作‘遲’字?！北R文弨曰：“尚書大傳唐傳：‘主春者，張昏中可以種稷；主夏者，火昏中可以種黍。’鄭注禮記月令首種云：‘舊說謂稷?！卑福涸婔旐為s宮傳：“先種曰稙，后種曰稚?！钡伿仙涎栽纾瑒t下文自當作遲，使人易曉，不必迂取稚字為配，故不從宋本。

　　〔三七〕史記封禪書：“言神事，事如迂誕?！睗h書藝文志方技略神僊家：“誕欺怪迂之文，彌以益多?！睅煿旁唬骸罢Q，大言也。迂，遠也。”　　〔三八〕抱樸子行品篇：“奮果毅之壯烈，騁干戈以靜難者，武人也。”

　　夫?qū)W者所以求益耳。見人讀數(shù)十卷書，便自高大，凌忽長者，輕慢同列；人疾之如讎敵，惡之如鴟梟〔一〕。如此以學自損〔二〕，不如無學也。

　　〔一〕盧文弨曰：“詩大雅瞻卬：‘懿厥哲婦，為梟為鴟?！{：‘梟鴟，惡聲之鳥?！嘧鳌\鸮’，見前‘化鴟’注?！?br>
　　〔二〕小學外篇嘉言、戒子通錄二、自警編、明霍韜霍氏家訓子弟第八引此句作“如此學以求益，今反自損”，少儀外傳引同宋本?！　」胖畬W者為己，以補不足也；今之學者為人，但能說之也〔一〕。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學者為己，修身以求進也〔二〕。夫?qū)W者猶種樹也〔三〕，春玩其華，秋登其實〔四〕；講論文章，春華也，修身利行，秋實也。

　　〔一〕論語憲問篇：“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奔猓骸翱装矅唬骸疄榧?，履而行之；為人，徒能言。’”

　　〔二〕王楙野客叢書二八：“范曄后漢論（桓榮傳）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人者，憑譽以顯物；為己者，因心以會道?！伿霞矣栐唬骸胖畬W者為己，輔不足也；今之學者為人，但能說之也。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濟世也；今之學者為己，修身以求進也?！f不同，皆非吾夫子之意。”引此文“以補”二字作“輔”，“利”作“濟”。黃叔琳曰：“翻轉(zhuǎn)說，其義乃備?！?br>
　　〔三〕盧文弨曰：“左氏昭十八年傳：‘閔子馬曰：“夫?qū)W，殖也，不殖將落?！薄薄　　菜摹痴f郛本“玩”作“翫”。御覽二０“登”作“取”。盧文弨曰：“韓詩外傳七：‘簡主曰：“春樹桃李，夏得陰其下，秋得食其實?！薄褐拘巷J傳：‘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逼靼福喝龂緟菚T葛恪傳注引志林：“虞喜曰：‘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蔽男牡颀埍骝}篇：“翫華而不墜其實?！苯饦亲又鴷骸按喝A秋實，懷哉何已。”北齊書文苑傳序：“開四照于春華，成萬寶于秋實?！倍家匀A實喻學與用。

　　人生小幼，精神專利，長成已后，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吾七歲時，誦靈光殿賦〔一〕，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猶不遺忘；二十之外，所誦經(jīng)書，一月〔二〕廢置，便至〔三〕荒蕪矣。然人有坎壈〔四〕，失于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五〕?！蔽何?、袁遺〔六〕，老而彌篤〔七〕，此皆少學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學，名聞天下〔八〕；荀卿五十，始來游學，猶為碩儒　　〔九〕；公孫弘四十余，方讀春秋，以此遂登丞相〔一０〕；朱云亦四十，始學易、論語〔一一〕；皇甫謐二十，始受孝經(jīng)、論語〔一二〕：皆終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學，便稱遲暮〔一三〕，因循面墻〔一四〕，亦為愚耳。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一五〕，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一六〕。

　　〔一〕抱經(jīng)堂本“靈”上有“魯”字，各本俱無，今據(jù)刪。趙曦明曰：“后漢書文苑傳：‘王逸子延壽，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魯國，作靈光殿賦?！褚娢倪x?！?br>
　　〔二〕宋本原注：“‘月’一本作‘日’字?！滨U本誤作“一本有‘日’字。”案：類說作“日”。

　　〔三〕宋本原注：“一本無‘至’字?！卑福侯愓f無“至”字?！　　菜摹潮R文弨曰：“坎壈，苦感、盧感二切，亦作坎廩，音同。楚辭九辯：‘坎廩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五臣注文選：‘坎壈，困窮也?！薄　　参濉澄囊娬撜Z述而篇，集解：“易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讀至命之書，故可以無大過也?！敝祆浼ⅲ骸皩W易，則明乎吉兇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br>
　　〔六〕趙曦明曰：“魏志武帝紀注：‘太祖御軍三十余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jīng)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袁遺，字伯業(yè)，紹從兄，為長安令。河間張超嘗薦遺于太尉朱俊，稱遺有冠世之懿，干時之量。太祖稱：長大而能勤學，惟吾與袁伯業(yè)耳?！逼靼福喝龂緟菚鴧蚊蓚髯⒁韨鳎骸皩O權(quán)語蒙曰：‘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绷合疚澹骸安苊系聡L言：‘老而好學，惟吾與袁伯業(yè)耳?！瘱|坡云：‘此事不獨今人不能，即古人亦自少也?！?br>
　　〔七〕勤讀書抄“篤”作“固”。

　　〔八〕類說“七十”作“十七”。黃叔琳曰：“曾子少孔子四十六歲，非晚始學者，（郝懿行說同）當別有曾子?！睂O志祖讀書脞錄四：“盧抱經(jīng)據(jù)高誘淮南子說林注：‘呂望年七十，始學讀書，九十為文王作師。’疑‘曾子’為‘呂望’之訛。蓋曾子少孔子四十六歲，則其從游，必在少年也。志祖疑‘七十’為‘十七’之訛，然于書傳亦無確證。又宋書建平王宏子景素傳內(nèi)載劉琎疏云：‘曾子孝親，而沈乎水?！帧硬荒嫘蕉?，知其不為暴也?！粍t后人所述曾子事之無考者多矣?！敝熳訔澣簳浭骸鞍福捍蟠鞫Y曾子立事篇：‘三十四十之間而無藝，即無藝矣。五十而不以善聞，則不聞矣。七十而無德，雖有微過，亦可以勉矣。其少不諷誦，其壯不議論，其老不教誨，亦可謂無業(yè)之人矣?！普么苏Z，是文章活用之法，不必刻舟以求也。宋景文筆記卷中：‘曾子年七十，文學始就，乃能著書?？鬃釉唬骸皡⒁掺敗！鄙w少時止以孝顯，未如晚節(jié)之該洽也。’則癡人說夢矣?！逼靼福簩O說是，類說正作“十七”，下文“皇甫謐二十始受孝經(jīng)、論語”，蓋顏氏以十七、二十之年，俱為晚學矣。許慎說文解字敘曰：“尉律：‘學僮十七已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太史，不正，輒舉劾之?！贝松w承周、秦舊制而言。古者，“八歲入小學”，（見大戴禮記保傅篇、白虎通辟雍篇、漢書食貨志及藝文志、說文解字敘）年十七已上始試，中律者得習為吏；而曾子年十七乃學，（此已是入仕之年）較之八歲，已遲九年，故亦謂之晚學也。

　　〔九〕趙曦明曰：“史記孟荀列傳：‘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游學于齊?！麟[：‘荀卿，名況。卿者，時人相尊而號曰卿也。’”

　　〔一０〕勤讀書抄引“春秋”下有“雜說”二字，與漢書本傳合；又“丞相”作“卿相”。趙曦明曰：“漢書公孫弘傳：‘弘，甾川薛人。年四十余，乃學春秋雜說，六十為博士，免歸。武帝元光五年，復征賢良文學，策詔諸儒，弘對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封平津侯?！逼靼福河[六一四引應(yīng)璩答韓文憲書：“昔公孫弘皓首入學?！?br>
　　〔一一〕勤讀書抄無“語”字。趙曦明曰：“漢書朱云傳：‘云，字游，魯人。少時通輕俠，年四十乃變節(jié)，從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將軍蕭望之，受論語，皆能傳其業(yè)。當世高之?！薄　　惨欢场笆堋?，各本俱作“授”，抱經(jīng)堂本校定作“受”；案：勤讀書抄、類說正作“受”，今從之。趙曦明曰：“晉書皇甫謐傳：‘謐，字士安，安定朝那人。年二十，不好學，游蕩無度所，后叔母任氏，對之流涕；乃感激，就鄉(xiāng)人席坦受書，勤力不怠，遂博綜典籍百家之言，以著述為務(wù)，自號玄晏先生。’”器案：齊民要術(shù)三引崔寔四民月令：“冬十一月，命幼童入小學，讀孝經(jīng)、論語、篇、章?！睗h書匡衡傳：“論語、孝經(jīng)，圣人言行之要，宜先究其意?！笔切⒔?jīng)、論語，漢時為初學必讀之書；士安年二十始受孝經(jīng)、論語，蓋魏、晉時猶仍沿襲漢制云。

　　〔一三〕離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蓖跻葑ⅲ骸斑t，晚也?！?br>
　　〔一四〕盧文弨曰：“書周官：‘不學墻面?！逼靼福赫撜Z陽貨篇：“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歟！”通鑒五十漢安帝六年詔康等曰：“面墻術(shù)學，不識臧否?！焙∽⒃唬骸吧袝唬骸W墻面?！哉龎γ娑?，無所見?！?br>
　　〔一五〕盧文弨曰：“說苑建本篇：‘師曠曰：“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炳燭之明，孰與昧行乎？”’”器案：藝文類聚八０引尚書大傳：“晉平公問師曠曰：‘吾年七十，欲學，恐已暮?！瘞煏缭唬骸悸劺隙鴮W者，如執(zhí)燭之明。執(zhí)燭之明，孰與昧行？’公曰：‘善?！闭f苑即本尚書大傳。文選古詩：“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一六〕抱樸子外篇勖學：“若乃絕倫之器，盛年有故，雖失之于旸谷，而收之于虞淵；方知良田之晚播，愈于卒歲之荒蕪也。日燭之喻，斯言當矣?！?br>
　　學之興廢，隨世輕重。漢時賢俊，皆以一經(jīng)弘圣人之道〔一〕，上明天時，下該人事〔二〕，用此致卿相者多矣〔三〕。末俗〔四〕已來不復爾〔五〕，空守章句〔六〕，但誦師言，施之世務(wù)，殆無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七〕為貴，不肯專儒〔八〕。梁朝皇孫以下，總丱〔九〕之年，必先入學〔一０〕，觀其志尚，出身〔一一〕已后，便從文史〔一二〕，略無卒業(yè)者〔一三〕。冠冕〔一四〕為此者，則有何胤〔一五〕、劉瓛〔一六〕、明山賓〔一七〕、周舍〔一八〕、朱異〔一九〕、周弘正〔二０〕、賀琛〔二一〕、賀革、〔二二〕蕭子政〔二三〕、劉絳〔二四〕等，兼通文史，不徒講說也。洛陽亦聞崔浩〔二五〕、張偉〔二六〕、劉芳〔二七〕，鄴下又見邢子才〔二八〕：此四儒者〔二九〕，雖好經(jīng)術(shù)，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諸賢，故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閑人，音辭鄙陋，風操蚩拙〔三０〕，相與專固〔三一〕，無所堪能，問一言輒酬數(shù)百，責其指歸〔三二〕，或無要會〔三三〕。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四〕三紙，未有驢字?！笔谷暌源藶閹煟钊藲馊??？鬃釉唬骸皩W也祿在其中矣〔三五〕。”今勤無益之事，恐非業(yè)也。夫圣人之書，所以設(shè)教，但明練經(jīng)文，粗通注義〔三六〕，常使言行有得，亦足為人〔三七〕；何必“仲尼居”即須兩紙疏義〔三八〕，燕寢講堂〔三九〕，亦復何在？以此得勝〔四０〕，寧有益乎？光陰可惜，譬諸逝水〔四一〕。當博覽機要〔四二〕，以濟功業(yè)；必能兼美，吾無閑焉〔四三〕。

　　〔一〕趙曦明曰：“弘，大之也?！逼靼福簼h有通經(jīng)致用之說，謂治一經(jīng)必得一經(jīng)之用也。如平當以禹貢治河（見漢書本傳），夏侯勝以洪范察變（見漢書本傳），董仲舒以春秋決獄，（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有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后漢書應(yīng)劭傳：“董仲舒作春秋決獄二百三十二事?！保┩跏揭匀傥迤斨G書（見漢書儒林傳），皆其例證。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集解：“王肅曰：‘才大者道隨大，才小者隨小，故不能弘人。’”

　　〔二〕黃叔琳曰：“兼此八字，方不媿為窮經(jīng)之儒?！?br>
　　〔三〕盧文弨曰：“事皆具漢書儒林傳。”　　〔四〕漢書朱博傳：“今末俗之弊，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蹦┧字^末世之風俗也。

　　〔五〕盧文弨曰：“‘爾’字疑當重?！眲⑴嗡煸唬骸鞍矗毫寺室誀栕魅绱擞茫缡勒f新語品藻篇：‘外人論殊不爾。’又云：‘身意正爾?！握Q篇云：‘未能免俗，聊復爾耳?！衷疲骸疁赝l(wèi)許亦爾?！螘着d宗傳云：‘卿不得爾。’水經(jīng)注三十三：‘今則不能爾?！私砸誀栕魅绱擞弥衫?。盧氏不悉當時文法，故有此失?！?br>
　　〔六〕黃叔琳曰：“俗儒之學，古人所訾；若今人中有此，吾當?shù)皖^拜之矣。”紀昀曰：“先生固詞宗也，奈何輕量天下士！”

　　〔七〕器案：本書有涉務(wù)篇，涉字義同。漢書賈山傳：“涉獵書記?！睅煿旁唬骸把匀羯嫠C獸，不專精也?！惫痧ピ龢闳唬骸皾h時書少，學者皆能專精。晉、宋以后，四部之書，卷袟千萬，遂有涉獵之學。南齊書柳世隆傳：‘世隆性愛涉獵，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