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 八觀

　八觀者：

　　一曰觀其奪救，以明間雜。

　　二曰觀其感變，以審常度。

　　三曰觀其志質(zhì)，以知其名。

　　四曰觀其所由，以辨依似。

　　五曰觀其愛敬，以知通塞。

　　六曰觀其情機(jī)，以辨恕惑。

　　七曰觀其所短，以知所長(zhǎng)。

　　八曰觀其聰明，以知所達(dá)。

　　何謂觀其奪救，以明間雜？

　　夫質(zhì)有至有違，若至勝違，則惡情奪正，若然而不然。故仁出于慈，有慈而不仁者；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厲必有剛，有厲而不剛者。

　　若夫見可憐則流涕，將分與則吝嗇，是慈而不仁者?！　《梦＜眲t惻隱，將赴救則畏患，是仁而不恤者。

　　處虛義則色厲，顧利欲則內(nèi)荏，是厲而不剛者?！　∪欢榷蝗收撸瑒t吝奪之也。

　　仁而不恤者，則懼奪之也。

　　厲而不剛者，則欲奪之也。

　　故曰：慈不能勝吝，無必其能仁也；仁不能勝懼，無必其能恤也；厲不能勝欲，無必其能剛也。是故，不仁之質(zhì)勝，則伎力為害器；貪悖之性勝，則彊猛為禍梯。亦有善情救惡，不至為害；愛惠分篤，雖傲狎不離；助善者明，雖疾惡無害也；救濟(jì)過厚，雖取人不貪也。是故，觀其奪救，而明間雜之情，可得知也。

　　何謂觀其感變，以審常度？

　　夫人厚貌深情，將欲求之，必觀其辭旨，察其應(yīng)贊。夫觀其辭旨，猶聽音之善丑；察其應(yīng)贊，猶視智之能否也。故觀辭察應(yīng)，足以互相別識(shí)。然則：論顯揚(yáng)正，白也；不善言應(yīng)，玄也；經(jīng)緯玄白，通也；移易無正，雜也；先識(shí)未然，圣也；追思玄事，叡也；見事過人，明也；以明為晦，智也；微忽必識(shí)，妙也；美妙不昧，疏也；測(cè)之益深，實(shí)也；假合炫耀，虛也；自見其美，不足也；不伐其能，有余也。

　　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憂患之色，乏而且荒；疾疢之色，亂而垢雜；喜色，愉然以懌；慍色，厲然以揚(yáng)；妒惑之色，冒昧無常；及其動(dòng)作，蓋并言辭。是故，其言甚懌，而精色不從者，中有違也；其言有違，而精色可信者，辭不敏也；言未發(fā)而怒色先見者，意憤溢也；言將發(fā)而怒氣送之者，彊所不然也。

　　凡此之類，征見于外，不可奄違，雖欲違之，精色不從，感愕以明，雖變可知。是故，觀其感變，而常度之情可知。

　　何謂觀其至質(zhì)，以知其名？

　　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則至質(zhì)相發(fā)，而令名生矣。是故，骨直氣清，則休名生焉；氣清力勁，則烈名生焉；勁智精理，則能名生焉；智直彊愨，則任名生焉。集于端質(zhì)，則令德濟(jì)焉；加之學(xué)，則文理灼焉。是故，觀其所至之多少，而異名之所生可知也。

　　何謂觀其所由，以辨依似？

　　夫純訐性違，不能公正；依訐似直，以訐訐善；純宕似流，不能通道；依宕似通，行傲過節(jié)。故曰：直者亦訐，訐者亦訐，其訐則同，其所以為訐則異。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所以為宕則異。然則，何以別之？直而能溫者，德也；直而好訐者，偏也；訐而不直者，依也；道而能節(jié)者，通也；通而時(shí)過者，偏也；宕而不節(jié)者，依也；偏之與依，志同質(zhì)違，所謂似是而非也。是故，輕諾似烈而寡信，多易似能而無效，進(jìn)銳似精而去速，訶者似察而事煩，訐施似惠而無成，面從似忠而退違，此似是而非者也。亦有似非而是者：

　　大權(quán)似奸而有功，大智似愚而內(nèi)明，博愛似虛而實(shí)厚，正言似訐而情忠。夫察似明非，御情之反，有似理訟，其實(shí)難別也。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實(shí)？故聽言信貌，或失其真；詭情御反，或失其賢；賢否之察，實(shí)在所依。是故，觀其所依，而似類之質(zhì)，可知也?！　『沃^觀其愛敬，以知通塞？

　　蓋人道之極，莫過愛敬。是故，《孝經(jīng)》以愛為至德，以敬為要道；《易》以感為德，以謙為道；《老子》以無為德，以虛為道；《禮》以敬為本；《樂》以愛為主。然則，人情之質(zhì)，有愛敬之誠(chéng)，則與道德同體；動(dòng)獲人心，而道無不通也。然愛不可少于敬，少于敬，則廉節(jié)者歸之，而眾人不與。愛多于敬，則雖廉節(jié)者不悅，而愛接者死之。何則？　　敬之為道也，嚴(yán)而相離，其勢(shì)難久；愛之為道也，情親意厚，深而感物。是故，觀其愛敬之誠(chéng)，而通塞之理，可得而知也。

　　何謂觀其情機(jī)，以辨恕惑？　　夫人之情有六機(jī)：

　　杼其所欲則喜，不杼其所欲則惡，以自代歷則惡，以謙損下之則悅，犯其所乏則婟，以惡犯婟則妒；此人性之六機(jī)也。

　　夫人情莫不欲遂其志，故：烈士樂奮力之功，善士樂督政之訓(xùn)，能士樂治亂之事，術(shù)士樂計(jì)策之謀，辨士樂陵訊之辭，貪者樂貨財(cái)之積，幸者樂權(quán)勢(shì)之尤。

　　茍贊其志，則莫不欣然，是所謂杼其所欲則喜也?！　∪舨昏唐渌埽瑒t不獲其志，不獲其志則戚。是故：功力不建則烈士奮，德行不訓(xùn)則正人哀哀，政亂不治則能者嘆嘆，敵能未弭則術(shù)人思思，貨財(cái)不積則貪者憂憂，權(quán)勢(shì)不尤則幸者悲，是所謂不杼其能則怨也。　　人情莫不欲處前，故惡人之自伐。自伐，皆欲勝之類也。是故，自伐其善則莫不惡也，是所謂自伐歷之則惡也。

　　人情皆欲求勝，故悅?cè)酥t；謙所以下之，下有推與之意。是故，人無賢愚，接之以謙，則無不色懌；是所謂以謙下之則悅也。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見其所長(zhǎng)。是故，人駮其所短，似若物冒之，是所謂駮其所伐則婟也。

　　人情陵上者也，陵犯其所惡，雖見憎未害也；若以長(zhǎng)駮短，是所謂以惡犯婟，則妒惡生矣。

　　凡此六機(jī)，其歸皆欲處上。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不校則無不敬下，所以避其害也。小人則不然，既不見機(jī)，而欲人之順己。以佯愛敬為見異，以偶邀會(huì)為輕；茍犯其機(jī)，則深以為怨。是故，觀其情機(jī)，而賢鄙之志，可得而知也。

　　何謂觀其所短，以知所長(zhǎng)？

　　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故：直之失也訐，剛之失也厲，和之失也懦，介之失也拘。

　　夫直者不訐，無以成其直；既悅其直，不可非其訐；訐也者，直之征也?！　傉卟粎?，無以濟(jì)其剛；既悅其剛，不可非其厲；厲也者，剛之征也。

　　和者不懦，無以保其和；既悅其和，不可非其懦；懦也者，和之征也。

　　介者不拘，無以守其介；既悅其介，不可非其拘；拘也者，介之征也?！　∪挥卸陶?，未必能長(zhǎng)也；有長(zhǎng)者必以短為征。是故，觀其征之所短，而其材之所‵長(zhǎng)可知也。

　　何謂觀其聰明，以知所達(dá)？夫仁者德之基也，義者德之節(jié)也，禮者德之文也，信者德之固也，智者德之帥也。夫智出于明，明之于人，猶晝之待白日，夜之待燭火；其明益盛者，所見及遠(yuǎn)，及遠(yuǎn)之明難。是故，守業(yè)勤學(xué)，未必及材；材藝精巧，未必及理；理意晏給，未必及智；智能經(jīng)事，未必及道；道思玄遠(yuǎn)，然后乃周。是謂學(xué)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道也者，回復(fù)變通。是故，別而論之：各自獨(dú)行，則仁為勝；合而俱用，則明為將。故以明將仁，則無不懷；以明將義，則無不勝；以明將理，則無不通。

　　然則，茍無聰明，無以能遂。故好聲而實(shí)不克則恢，好辯而禮不至則煩，好法而思不深則刻，好術(shù)而計(jì)不足則偽。是故，鈞材而好學(xué)，明者為師；比力而爭(zhēng)，智者為雄；等德而齊，達(dá)者稱圣，圣之為稱，明智之極明也。是故，觀其聰明，而所達(dá)之材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