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三家注 卷一百一十九 循吏列傳第五十九

　　索隱案：謂本法循理之吏也。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導(dǎo)民也，刑罰所以禁姦也。文武不備，良民懼然身修者，官未曾亂也。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yán)哉？

　　孫叔敖者，〔一〕楚之處士也。虞丘相進之於楚莊王，以自代也。三月為楚相，施教導(dǎo)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緩禁止，吏無姦邪，盜賊不起。秋冬則勸民山採，春夏以水，〔二〕各得其所便，民皆樂其生。

　　〔一〕正義說苑云：「孫叔敖為令尹，一國吏民皆來賀。有一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後來，弔曰：「有身貴而驕人者，民亡之；位已高而擅權(quán)者，君惡之；祿已厚而不知足者，患處之?！故灏皆侔?，敬受命，願聞餘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祿已厚而慎不取。君謹守此三者，足以治楚?！埂?

　　〔二〕集解徐廣曰：「乘多水時而出材竹?！?

　　莊王以為幣輕，更以小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業(yè)。市令言之相曰：「市亂，民莫安其處，次行不定?！瓜嘣唬骸溉绱藥缀雾暫?？」市令曰：「三月頃?！瓜嘣唬骸噶T，吾今令之復(fù)矣。」後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幣，以為輕。今市令來言曰「市亂，民莫安其處，次行之不定」。臣請遂令復(fù)如故?！雇踉S之，下令三日而市復(fù)如故。

　　楚民俗好庳車，〔一〕王以為庳車不便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數(shù)下，民不知所從，不可。王必欲高車，臣請教閭里使高其梱?！捕吵塑囌呓跃樱硬荒軘?shù)下車?！雇踉S之。居半歲，民悉自高其車。

　　〔一〕索隱庳，下也，音婢。 　　〔二〕索隱音口本反。梱，門限也。

　　此不教而民從其化，近者視而效之，遠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一〕

　　〔一〕集解皇覽曰：「孫叔敖冢在南郡江陵故城中白土里。民傳孫叔敖曰「葬我廬江陂，後當(dāng)為萬戶邑」。去故楚都郢城北三十里所。或曰孫叔敖激沮水作雲(yún)夢大澤之池也?！?

　　子產(chǎn)者，鄭之列大夫也。鄭昭君之時，以所愛徐摯為相，〔一〕國亂，上下不親，父子不和。大宮子期言之君，以子產(chǎn)為相?！捕碁橄嘁荒?，豎子不戲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賈?！踩橙辏T不夜關(guān)，〔四〕道不拾遺。四年，田器不歸。五年，士無尺籍，〔五〕喪期不令而治。治鄭二十六年而死，丁壯號哭，老人兒啼，曰：「子產(chǎn)去我死乎！民將安歸？」〔六〕

　　〔一〕索隱案：鄭系家云子產(chǎn)，鄭成公之少子。事簡公、定公。簡公封子產(chǎn)以六邑，子產(chǎn)受其半。子產(chǎn)不事昭君，亦無徐摯作相之事。蓋別有所出，太史記異耳。

　　〔二〕索隱子期亦鄭之公子也。左傳、國語亦無其說。案：系家鄭相子駟、子孔與子產(chǎn)同時，蓋亦子期之兄弟也。 　　〔三〕索隱下音價。謂臨時評其貴賤，不豫定也。

　　〔四〕集解徐廣曰：「一作「閉」。」

　　〔五〕正義言士民無一尺方板之籍書。什伍，什伍相保也。

　　〔六〕集解皇覽曰：「子產(chǎn)冢在河南新鄭，城外大冢是也?！顾麟[案：左傳及系家云子產(chǎn)死，孔子泣曰「子產(chǎn)，古之遺愛也」。又韓詩稱子產(chǎn)卒，鄭人耕者輟耒，婦人捐其佩玦也。

　　公儀休者，魯博士也。以高弟為魯相。奉法循理，無所變更，百官自正。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遺相魚者，相不受?？驮唬骸嘎劸若~，遺君魚，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魚，故不受也。今為相，能自給魚；今受魚而免，誰復(fù)給我魚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園葵而棄之。見其家織布好，而疾出其家婦，燔其機，云「欲令農(nóng)士工女安所讎〔一〕其貨乎」？

　　〔一〕索隱音售。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堅直廉正，無所阿避。行縣，道有殺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v其父而還自繫焉。使人言之王曰：「殺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廢法縱罪，非忠也；臣罪當(dāng)死?！雇踉唬骸缸范患埃划?dāng)伏罪，子其治事矣?！故菰唬骸覆凰狡涓?，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誅而死，臣職也?！顾觳皇芰睿载亍惨弧扯?。

　　〔一〕索隱音亡粉反。

　　李離者，晉文公之理也。〔一〕過聽殺人，自拘當(dāng)死。文公曰：「官有貴賤，罰有輕重。下吏有過，非子之罪也?！估铍x曰：「臣居官為長，不與吏讓位；受祿為多，不與下分利。今過聽殺人，傅其罪下吏，非所聞也。」辭不受令。文公曰：「子則自以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離曰：「理有法，失刑則刑，失死則死。公以臣能聽微決疑，〔二〕故使為理。今過聽殺人，罪當(dāng)死?！顾觳皇芰睿鼊Χ?。

　　〔一〕正義理，獄官也。

　　〔二〕索隱言能聽察微理，以決疑獄。故周禮司寇以五聽察獄，詞氣色耳目也。又尚書曰「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是也。

　　太史公曰：孫叔敖出一言，郢市復(fù)。子產(chǎn)病死，鄭民號哭。公儀子見好布而家婦逐。石奢縱父而死，楚昭名立。李離過殺而伏劍，晉文以正國法。

　　「索隱述贊」奉職循理，為政之先。恤人體國，良史述焉。叔孫、鄭產(chǎn)，自昔稱賢。拔葵一利，赦父非愆。李離伏劍，為法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