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觀奏記 中卷

　　上每命相，盡出睿旨，人無知者。一日，制詔樞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蕭鄴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仰指揮學(xué)士院降麻處分?！睒忻苁雇鯕w長、馬公儒以鄴先判度支，再審圣旨，未識下落，抑或仍舊？上意貴近佑蕭也，乃宸翰付學(xué)士院：“戶部侍郎、判戶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書、平章事，落下判戶部事?！卞窋嗳绱恕?br>
　　河?xùn)|節(jié)度使劉瑑在內(nèi)署日，上深器異。大中十一年，上手詔追之，令乘遞赴闕。初無知者，瑑奏發(fā)太原，人方信之。既至，拜戶部侍郎、判度支。十二月十七日，次對，上以御案歷日付瑑，令于下旬擇一吉日?，儾恢I旨，上曰：“但擇一拜官日即得。”瑑跪奏：“二十五日甚佳。”上笑曰：“此日命卿為相。”秘?zé)o知者。高湜自集賢校理為蔣系鳳翔從事，湜即瑑舊僚也。二十四日，辭璩于宣平里私第。湜曰：“竊度旬日，必副具瞻之望?！爆冃υ唬骸皝砣站哒埃窝找?！”湜驚，不敢發(fā)。詰旦，果奚立矣，始以此事畢泄于湜。既入相，深有升平之望。與慎由議政于上前，慎由曰：“唯當(dāng)甄別品流，上酬萬一。”瑑曰：“昔王夷甫當(dāng)衰晉之末，崇尚浮虛，祖述流品，終致中原版蕩，晉室淪夷。今當(dāng)盛明之朝，不能循名責(zé)實，使百吏各稱其職，上酬陛下，而遽以品流為先，臣未知致理之由！”慎由不能對。因此，恩澤浸衰，罷為東川節(jié)度使。

　　魏國公崔鉉秉政，鄭魯、楊紹復(fù)、段瑰、薛蒙一時俊造，鉉所取信，凡有補吏、議事，或與之參酌。時人語曰：“炙手可熱，楊、鄭、段、薛；欲得命通，魯、紹、瑰、蒙。”時魯為刑部侍郎，鉉欲引以為相，圣旨授河南尹，不測其事。赴后，上問：“鄭魯發(fā)后，除改卿還自由否？”鉉驚恐，密以此事訪于左右，云：“御扆上題此四句?！便C益畏?！　∩下犝?，多賦詩，令翰林學(xué)士屬和。一日，賦詩賜寓直學(xué)士蕭置、曹確，令繼和。置手狀謝曰：“陛下此詩，雖‘湘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懷’，亦無以加也?！泵魅眨賹W(xué)士韋澳問此兩句。澳奏曰：“齊太子家令沈約詩，置以睿藻清新，取方沈約爾。”上不悅，曰：“將人臣比我，得否？”恩遇漸薄，執(zhí)政乘之，出為浙西觀察使。

　　崔罕為京兆尹，內(nèi)園巡官不避馬，杖之五十四方死。上赫怒，令與遠郡。宰臣論救，上曰：“罕為京兆尹，鋤強撫弱，是其職任。但不避馬，便杖之可矣，不合問知是內(nèi)園巡官方?jīng)Q，一錯也；又人臣之刑，止行二十七，過此，是朕刑也。五十四杖頗駭聞聽！”宰臣又論救。上曰：“與一廉察，奮梃者宜抵罪。根本輕，致罕過制耳。”宰臣益賀上無幽不察。罕止貶湖南觀察使。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遞院。崔郢為京兆尹，囚徒逸獄而走，上始命造京兆廨宅，京兆尹不得離府。上以崔罕、郢并敗官，面召翰林學(xué)士韋澳，授京兆尹，便令赴任。上賜度支錢二萬貫，令造府宅。澳公正方嚴，吏不敢欺。委長安縣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極一時壯麗，尚有羨緡卻進。澳連書信兩上下考焉。　　韋澳為京兆尹，豪右斂手。國舅鄭光莊不納租，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為言之上。延英問澳，澳具奏本末。上曰：“今日納租足，放否？”曰：“尚在限內(nèi)，來日即不得矣。”澳既出半廷，上連召之曰：“國舅莊租今日納足，放主者否？”澳曰：“必放?！鄙先敫嫣笤唬骸绊f澳不可犯也，且與送錢納租?！表暱套庾愣?。

　　先是，京兆府進士、明經(jīng)解送，設(shè)殊、次、平等三級，以甄別行實。近年公道益衰，止于奔競，至解送之日，威勢撓敗，如市道焉。至是，澳榜曰：“朝廷將裨教化，廣設(shè)科場。當(dāng)開元、天寶之間，始專重明經(jīng)、進士。及貞元、元和之際，又益以薦送相高。當(dāng)時務(wù)尚切磋，不分黨甲，絕僥幸請托之路，有推賢讓能之風(fēng)。等列標名，僅同科第，既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來，前規(guī)頓改，互爭強弱，多務(wù)奔馳。定高卑于下第之初，決可否于差官之日。曾非考覆，盡系經(jīng)營。奧學(xué)雄文，例舍于貞方寒素，增年矯日，盡取于黨比群強。中選者曾不足云，而爭名者益熾其事。澳叨司畿甸，合貢英髦，非無藻鑒之心，懼有愛憎之謗。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廣以輕舉茂才免官；況其管窺，實難裁處。況禮部格文，本無等第，府廷解送，不當(dāng)區(qū)分。今年合送省進士、明經(jīng)等，并以納策試前后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痹~科之盛，本以京兆府等第為梯級。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備三人，府元、府副、府第三人，于卲知貢舉，放及第，并以府列。蓋推崇藝實，不能易也。自文學(xué)道喪，朋黨道興，紛競既多，澳不勝懼，遂此厘革。蓋救一時之弊，人多惜之。

　　上至孝，動遵元和故事。以憲宗曾幸青龍寺，命復(fù)道開便門。至青龍佛宮，永日升眺，追感元和圣跡，悵望久之。

　　上敦睦九族，于諸侯王尤盡友愛。即位后，于十六宅起雍和殿，每月三兩幸，與諸侯王擊鞠合樂，賜賚有差。進士司馬樞為《雍和殿賦》，詞雖不典，亦志一時之事實。

　　牛藂任拾遺、補闕五年，頻上封事，上密記之。后藂自司勛員外為睦州刺史，中謝，上命至軒砌，問曰：“卿頃任諫官，頗能舉職，今忽為遠郡，得非宰臣以前事為懲否？”藂曰：“陛下新有德音，未任刺史、縣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獎擢，非嫌忌也?！鄙显唬骸百n卿紫。”藂退謝畢，前曰：“臣所衣緋衣，是刺史借服，不審陛下便賜紫，為復(fù)別有進止？”上遽曰：“且賜緋！且賜緋！”　　上慎重名器，未嘗容易，服色之賜，一無所濫。李藩自司勛郎中遷駕部郎中、知制誥，衣綠如故。鄭裔綽自給事中以論駁楊漢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賜緋衣銀魚。沈詢自禮部侍郎為浙東觀察使，方賜金綬。苗恪自司勛員外除洛陽令，藍衫赴任。裴處權(quán)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薦賜緋，給事中崔罕駁還。上手詔褒獎，曰：“有事不當(dāng)，卿能駁還，職業(yè)既修，朕何所慮？”

　　上每孜孜求理，焦勞不倦。一日，密召學(xué)士韋澳，盡屏左右，謂澳曰：“朕每便殿與節(jié)度、觀察使、刺史語，要知所委州郡風(fēng)俗、物產(chǎn)。卿宜密采訪，撰次一文書進來，雖家臣輿老，不得漏泄。”澳奉宣旨，即采《十道四蕃志》，更博探訪，撰成一書，題曰《處分語》，自寫面進，雖子弟不得聞也。后數(shù)日，薛弘宗除鄧州刺史，澳有別業(yè)在南陽，召弘宗餞之。弘宗曰：“昨日中謝，圣上處分當(dāng)州事驚人?！卑脑L之，即《處分語》中事也。君上親總?cè)f機，自古未有。

　　上校獵城西，漸及渭水，見父老一二十人于村佛祠設(shè)齋。上問之，父老曰：“臣禮泉縣百姓，本縣令李君奭有異政，考秩已滿，百姓借留，詣府乞未替，來此祈佛力也?！鄙夏?，還宮后，于御扆上大書君奭名。中書兩擬禮泉令，上皆抹去之。逾歲，宰執(zhí)以懷州刺史闕，請用人，御筆曰：“禮泉縣令李君奭可懷州刺史?！蹦獪y也。君奭中謝，宸旨獎勵，始聞其事。

　　大理寺直王景初與刑部郎中唐技議讞不平，景初坐貶潭州司戶參軍。制下，景初撾登聞鼓稱冤，再貶昭州司戶。制曰：“不遵嚴譴，輒冒登聞，以懲不恭也?！薄　【┱赘畢④姳R甚升進士第，入官，甚孤貧，有文學(xué)。京兆尹遣巡館驛，左補闕崔瑄婚姻回，與甚長亭相遇，爭廳。甚以官雖卑，乃公行，略不讓瑄?，u責(zé)其不遜，遂相詆訶。甚來，下御史臺按問，吏云：“當(dāng)服白衫。”甚曰：“非國恤，不素服?！鄙下勚?，以甚言涉大不敬，除籍為民，投之嶺表。行至洛源驛，賜死?，u左遷河南府陽翟縣令。

　　大理卿馬曙任代北水運使，代北出犀甲，曙罷職，以一二十領(lǐng)自隨。故事，人臣家不得蓄兵器。曙既在朝，乃瘞而藏之。一日，奴有犯罪者，曙笞之，即告于御史臺，稱曙蓄兵器，有異謀。命吏發(fā)曙私第，得甲不虛，坐貶邵州刺史。諫官上論，以奴訴郎主，在法不治。上命杖殺曙奴于青泥驛，曙貶嶺外，人臣無不感悅。

　　司農(nóng)卿韋僅夜令術(shù)士為厭勝之術(shù)，御史臺劾奏，貶永州司馬。

　　優(yōu)人祝漢貞詞辨敏給，恩傾一時。嗣朝王干佑以金帛結(jié)之，求刺史，盡納賄矣，而未敢言。御史臺劾奏，漢貞杖二十九，流天德；干佑竄嶺外。

　　上雅重詞學(xué)之臣，于翰林學(xué)士恩禮特異，宴游密召，無所間隔，惟于遷轉(zhuǎn)，皆守彝章?；矢Λ曌岳舨繂T外召入內(nèi)廷，改司勛員外，計吏員二十五個月限，轉(zhuǎn)司封郎中、知制誥；孔溫裕自禮部員外改司封員外，入內(nèi)廷，二十五個月，改司勛郎中、知制誥。動循官制，不以爵祿私近臣也?！　V州節(jié)度使紇干{上自下豕}以貪猥聞，貶慶王府長史，分司東都。制曰：“鐘陵問俗，澄清之化靡聞；南海撫封，貪瀆之聲何甚！而又交通詭遇，溝壑無厭。跡固異于澹臺，道殊乖于吳隱?！鄙崛隧n宗之詞也。書上，一朝不進用矣。工部尚書楊漢公前任荊南節(jié)度使，以不廉聞，公議益喧，左遷秘書監(jiān)。制曰：“考三載之績，爾最無聞；致多士之嘲，人言未息。既起風(fēng)波之論，難安喉舌之司。”舍人沈詢詞也。至大中十三年，漢公除同州刺史，給事中鄭公輿、裔綽三駁還制書。上自即位，但聞諫官論執(zhí)，左曹駁正，無不立從其奏。至是，惑于左右，三下漢公同州之命，不允所論。時屬寒食，內(nèi)宴百寮。上因擊球，巡班慰勞。至給事中班，謂公輿、裔綽曰：“卿凡有駁議，朕無不允從。唯論漢公，事涉朋黨?！币峋b前曰：“同州是太宗皇帝興王之地，陛下為子孫，尤須慎擇牧守。漢公在荊南日，貪殘已經(jīng)朝責(zé)，陛下豈可以祖宗重地，私于此人？”上變色而回馬。翌日，裔綽貶商州刺史。

　　武昌軍節(jié)度使副使苗名與庭裕家諱同責(zé)童子嚴不避馬，擒至幕，笞其背。嚴母詣闕稱冤，苗貶江州司馬。制曰：“避馬雖乖于嚴敬，鞭人合顧于簪纓?！鄙崛藯罱B復(fù)之詞也。苗自此為清議所薄。

　　高品吳居中承恩澤甚厚，訪□術(shù)者，欲固其事，術(shù)者令書上尊號于襪。有告者，上召至，視之信然。居中棄市。

　　藍田尉、直弘文館柳珪擢為右拾遺、弘文館直學(xué)士，給事中蕭仿、鄭公輿、裔綽駁還，曰：“陛下高懸爵位，本待賢良。既命澆浮，恐非懲勸。珪居家不稟于義方，奉國豈盡于忠節(jié)？”刑部尚書柳仲郢詣東上閣門進表，稱：“子珪才器庸劣，不合塵玷諫垣；若誣以不孝，即冤屈為甚?！碧由偾淞珯?quán)又訟侵毀之枉。上令免珪官，且在家修省。貞元、元和已來，士林家禮法嚴整，以韓皋、柳公綽、柳仲郢為首稱。一旦子稱不孝，簪組嘆之?！　√?、衛(wèi)國公李德裕，上即位后，坐貶崖州司戶參軍，終于貶所。一日，丞相令狐绹夢德裕曰：“某已謝明時，幸相公哀之，放歸葬故里?！崩嚲邽槠渥訙檠?。滈曰：“李衛(wèi)公犯眾怒，又崔、魏二丞相崔鉉、魏謨皆敵人也，見持政，必將上前異同，未可言之也?！焙髷?shù)日，上將坐延英，绹又夢德裕曰：“某委骨海上，思還故里。與相公有舊，幸憫而許之?！奔儒唬倨渥訙樵唬骸跋騺硪娎钚l(wèi)公精爽尚可畏，吾不言，必掇禍！”明日，入中書，具為同列言之。既于上前論奏，許其子蒙州立山縣尉名與今上御名同護喪歸葬。

　　翰林學(xué)士、駕部郎中、知制誥庾道蔚，敕曰：“以藝文擢居近密，乖檢慎，難處禁林。宜守本官、續(xù)連州刺史?！编嵗蕿橛反蠓颍牢疽允赂芍?，乞庇罪人者，朗銜之。朗既大用，積前事，盡聞于上，故及此罪。

　　監(jiān)修國史、門下侍郎兼禮部尚書、平章事鄭朗奏：“當(dāng)館修撰、直史共四員，準故事，已通籍者為修撰，未升朝者為直館。伏以修史重事，合選廷臣，秩序或卑，筆削不稱。其直館伏請停廢，更添置修撰兩員?！彪吩唬骸耙艘?。直館萬年縣尉張范、涇陽縣尉李節(jié)勒守本官，以戶部郎中孟穆、駕部員外郎李渙并充史館修撰，通籍為四員，分修四季之事?！?br>
　　以左拾遺鄭言為太常博士，鄭朗自御史大夫命相。朗先為浙西觀察使，言實居幕中。朗建議；“以諫官論時政得失，動關(guān)宰輔，鄭言必括囊形跡，請移為博士?！敝链笾惺荒?，崔慎由自戶部侍郎秉政，復(fù)以左拾遺杜蔚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舊僚也，踵為故事。至理之代，動循至公，后代方之難矣。

　　以楚州刺史裴坦為知制誥，坦罷任赴闕。宰臣令狐绹擢用，宰臣裴休以坦非才，不稱是選，建議拒之，力不勝坦。命既行，至政事堂謁謝丞相。故事，謝畢，便于本院上事，四輔送之，施一榻，壓角而坐。坦巡謁執(zhí)政，至休廳，多輸感謝。休曰：“此乃首臺繆選，非休力也！”立命肩舁便出，不與之坐。兩閣老吏云：“自有中事，未有此事也?！比硕酁樘剐咧?。至坦主貢舉，擢休子弘上第。時人云：“欲蓋而彰，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