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外篇　卷十四

　　惑經(jīng)第四昔孔宣父以大圣之德，應(yīng)運(yùn)而生。生人民。已來，未之有也。故使三千弟子、七十門人，鉆仰不及，請益無倦。然則作“然而”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其間切磋酬對，頗亦互聞得失。何者？睹仲由之不悅，則矢天厭以自明；答言偃之弦歌，則稱戲言以釋難。斯則圣人舊有“之”字。設(shè)教，其理含弘，或援誓以表心，或稱非以受屈。豈與夫庸儒未學(xué)，文過飾非，使夫問者緘辭杜口，懷疑不展，若斯而已哉？嗟乎！古今世殊，師授路隔，恨不得親膺灑掃，陪五尺之重；躬奉德音，撫四科之友。而徒以研尋蠹簡，穿鑿遺文，育華久謝，糟粕為偶。遂使理有未達(dá)，無由質(zhì)疑。是用握卷躊躇，揮毫悱憤。倘梁木斯壞，魂而有靈，敢效接輿之歌，輒同林放之問。但孔氏之立言行事。刪《詩》贊《易》，其義既廣，難以具論。今惟掖其史文，評之于后。未借《詩》、《易》折歸《春秋》。一本連下，非。案大子所修之史，是曰《春秋》。竊詳《春秋》之義，其所未諭“喻”通，后同。者有十二。舊亦連下。何者？趙孟以無辭伐國，貶號為人；杞伯以夷禮一脫“禮”字。來朝，降爵稱子。虞班晉上，惡貪賄而先書；楚長晉盟，譏無信而后列。此則人倫臧否，在我筆端，直道而行，夫何所讓？奚為齊、鄭及楚，照《春秋》世次，當(dāng)作鄭、楚及齊。國有戮君，各以疾赴，遂皆書卒？原注：襄七年，鄭子駟弒其君傅公；昭元年，楚公子圍弒其君郟敖；僖公十年，齊人弒其君悼公。而《春秋》但書云：鄭伯髡頑卒，楚子麋卒，齊侯陽生卒。夫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凡在含識，皆知恥懼。茍欺而可免，則誰不愿然？且官為正卿，反不討賊；地居冢嫡，藥不親嘗。遂皆被以惡名，播諸來葉。必以彼三逆，方茲二弒，躬為梟獍，則漏網(wǎng)遺名；跡涉瓜李，乃凝脂或刊作“擬指”，非。顯錄。嫉惡之情，豈其若是？其所未諭一也。　　又案齊乞一作“荼”。野幕之戮，一作“弒”。事起陽生；楚比一作“靈”。乾谿之縊，一作“弒”。禍由觀從。原作“常壽”，誤。原注：乞謂齊陳乞，比謂楚公子比也，而《春秋》捐其首謀，舍其親弒，亦何異魯酒薄而邯鄲圍，城門火而池魚及。必如是，則邾之閽者私憾射姑，以其君卞舊脫“卞”字。急而好潔，可行欺以激怒，遂傾瓶水似一脫“以”字。沃庭，俾廢壚而爛卒。斯亦罪之大者，奚一作“曷”。不書弒乎？原注：童書云閽弒邾子。其所未諭二也?！　∩w明鏡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婿之面或有疵瑕，而寢其鑒也；虛空之傳響也，清濁必聞，不以綿駒之歌時有誤曲，而輟其應(yīng)也。夫史官執(zhí)簡，宜類于斯。茍愛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惡必書，斯為實(shí)錄。觀夫子修《春秋》也，多為賢者諱。狄實(shí)滅衛(wèi)，因桓恥一脫“恥”字。而不書；河陽召王，成文美而稱狩。斯則情兼向背，志懷彼我。茍書法其如是也，豈不使為人君者，此四字或作“賢人君子”，或作“夫君子”三字，皆誤。靡憚憲章，雖玷白圭，無慚良史也乎？一無“也”字，一無“乎”字。其所未諭三也。

　　哀八年及十三年，公再與吳盟，而皆不書。原注：八年《注》云：“不書盟，恥吳夷也。”十三年《注》云：“盟不書，諸侯恥之，故不錄”也?；付辏叭置藙t書之。舊無此三字，今補(bǔ)。戎實(shí)豺狼，非我族類。夫非所諱而仍諱，謂當(dāng)恥而無恥，求之折衷，未見其宜。其所未諭四也。　　諸國臣子，非卿不書，必以地來奔，則雖賤亦志。斯豈非國之大事，不可限以常流者那？一作“也”。如陽虎盜入千歡，擁陽關(guān)而外叛?！秱鳌肪咂涫拢督?jīng)》獨(dú)無聞，何哉？且弓玉中一作“云”。亡，猶獲顯記；城邑失守，反不沾一作“具”。書。略大存小，理乖懲勸。其所未諭五也。

　　案諸侯世嫡，嗣業(yè)居喪，既未成君，不避其諱，此《春秋》之例也。何為般、野之歿，皆以名書：“書”子舊在“以名”之上。而惡、視之姐，直云“子卒”。其所未諭六也。

　　凡在人倫不得其死者，邦君已上皆謂之弒，卿士已上通謂之殺。此又《春秋》之例也。案桓二年，書曰：“未督弒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棺十年，又曰：“晉里克弒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痹ⅲ骸凹啊币烁臑椤皻ⅰ?。夫臣當(dāng)為殺，而稱及，與君弒同科。茍弒、殺不分，則君臣靡別者矣。原注：《公羊傳》曰：“及者何？累也?！彪m有此釋，其義難通。既未釋此疑，共編于未諭。他皆仿此也。其所未諭七也?！　》虺甲铀鶗?，君父是黨，雖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如魯之隱、桓戕弒，昭、哀放逐，哀公混入，姜氏淫奔，子般夭酷。斯則邦之孔丑，諱之可也。如公送晉葬，公與吳盟，為齊所止，為邪所敗。盟而不至，會而后期，并諱而不書，豈非煩碎之甚？且案汲冢竹書舊衍“與”字。《晉春秋》及《紀(jì)年》之載事也，如重耳出奔，惠公見獲，書其本國，皆無所隱。唯《魯春秋》之記其國也，則不然。何者？猶云此何為者，是繳上之詞。國家一衍“之”字。事無大小，茍涉嫌疑，動稱恥諱，厚誣來世，奚獨(dú)多乎！其所未諭八也。

　　案昭十二年，齊納北燕伯于陽。此句《經(jīng)》文。“伯于陽”古木復(fù)此三字，今本并脫。者何？公子陽生也。原注：《左傳》曰：“納北燕伯款于唐。”牡《注》云：陽即唐，羔之別邑。子曰：一多“齊之事”三字?！拔夷酥?。”在側(cè)者曰：“子茍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自《經(jīng)》文已下至此，并《公羊傳》文。夫如是，一有“則”字。夫子之修《春秋》，皆遵彼乖僻，習(xí)其訛謬，凡所編次，不加刊改者矣。何為其間則一褒一貶，時有張弛；或沿或革，曾無定體。其所未諭九也。

　　又書事之法，其理宜明，使讀者求一家之廢興，則前后相會；討一人之出入，則始未可尋。如定六年，書“鄭滅許，以許男斯歸?！倍г?，書“許男與楚圍蔡。”夫許既滅矣，君執(zhí)家亡，能重列諸侯，舉兵圍國者何哉？蓋其間行事，必當(dāng)有說?！督?jīng)》既不書，《傳》又闕載，謂定六、哀元之間，其子許事必有闕文。缺略如此，尋繹難知。其所未諭十也。

　　案晉自魯閔公已前，未通于上當(dāng)作“宗”。國。至僖二年，滅下陽已降，漸見于《春秋》。蓋始命行人自達(dá)于魯也，而《瑣語。春秋》載魯國閡公時事，言之甚詳。謂魯事詳于晉，亦在晉未見《春秋》前。斯則聞事必書，無假相赴者也。蓋當(dāng)時國史，它皆仿此。至于夫子所修也則不然。凡書異國，皆取來告。茍有所告，雖小必書；如無其告，雖大亦闕。故宋飛六鷁，王本作“鶂”。小事也，以有告而書之；晉滅三邦，大事也，原注：謂滅耿、滅魏、滅霍也。以無告而闕之。用使巨細(xì)不均，繁省失中，比夫諸國史記，奚事獨(dú)為疏闊？尋茲例之作也，蓋因周禮舊法，魯策成文。郭本自“比夫”至此二十八字，誤作小注。夫子既撰不刊之書，為后王之則，豈可仍其過失，而不中規(guī)矩者一無“者”字。乎？其所未諭十一也。

　　蓋君子以博聞多識為工，良史以實(shí)錄直書為貴。而《春秋》記它國之事，必憑來者之辭；而來者所言人多非其實(shí)?；虮鴶《灰詳「?，君弒而不以弒稱，或宜以名而不以名，或應(yīng)以氏而不以氏，或春崩而以夏聞，或秋葬而以冬赴。皆承其所說而書，遂使真?zhèn)文?，是非相亂。其所未諭十二也。

　　凡所未諭，其類尤作“猶”。多，靜言恩之，莫究所以。豈“夫子之墻數(shù)初，不得其門”者歟？將“某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者歟？如其與奪，請謝不敏。又世人以夫子固天攸一作“所”?？v，將圣多能。便謂所著《春秋》，善無不備。而審形者少，隨聲者多，相與雷同，莫之一作“知”。指實(shí)。榷而為論，其虛美者有五焉。舊本此處連下，非。案古者國有史官，具列時事。觀汲墳出“墳出”一作“冢所”。記，皆與魯史符同。至如周之東遷，其說稍備；隱、桓已上，難得而詳。此之一作“其”。煩省，皆與《春秋》不別。又“獲君曰止”，“誅臣曰刺”，“殺其大夫曰殺”，一脫“殺”字。“執(zhí)我行人”，“鄭棄其師”，“隕石于宋五”。原注：其事并出《竹書紀(jì)年》，唯“鄭棄師”出《瑣語。晉春秋》也。

　　諸如此句，多是古史全文。則知夫子之所修者，但因其成事，就加雕飾，仍舊而已，有何力哉？加以史策有闕文，時月有失次，皆存而不正，無所用心，斯又不可一多“能而”二字。殫說矣。一無“矣，字。而太史公云：夫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游、一作“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逼涮撁酪灰病?br>
　　又案宋襄公執(zhí)膝子而誣之以得罪，楚靈王弒郟敖而赴之以疾亡?！洞呵铩方猿懈娑鴷?，曾無變革。是則無辜者反加以罪，有罪者得隱其辜。求諸勸戒，其義安在？而左丘明論《春秋》之義云：一作“也”?！盎蚯竺坏?，或欲蓋而名一作“彌”。彰，”“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其虛美二也。

　　又案舊脫“案”字?！洞呵铩分鶗疽园H為主。故《國語》晉司馬侯對其君悼公曰：“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惫唬骸笆肽?？”對曰：“羊舌胖習(xí)于《春秋》?！敝劣诙鼤ㄒ僧?dāng)作“弒”。而不隱，宣二，南史執(zhí)簡而累進(jìn)，襄二十五。又寧殖出君，而卒自憂名在策書。故知當(dāng)時史臣，各懷直筆，斯則有犯必死，書法無舍者矣。自夫子之修《春秋》也，蓋他邦之篡賊其君者有三，原注：謂齊、鄭、楚，已解于上。本國之弒或作“殺”，非。逐其君者有七，一作“五”。原注：隱、閔、般、惡、視五君被弒，昭、哀二主被逐也。莫不缺而靡錄，使其有逃名者。而孟子云：“孔子成《春秋》，亂臣賊子懼?！睙o乃烏有之談歟？其虛美三也。

　　又案《春秋》之文，雖有成例，或事同書異，理殊畫一訛作“書”。一。故太史公曰，“孔氏《史記》作“子”。著《春秋》，隱、桓之間則彰，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dāng)世之文，而罔此二字，一本例，一本“罔”作“亡”。褒《史記》多“忌”字，諱之辭也?！彼箘t危行言遜，吐剛?cè)闳?，推避以求全，依違以免禍。而孟子云：“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逼涮撁浪囊病?br>
　　又一脫“又”字。案趙穿殺君，而稱宣子之弒，江乙亡布，而稱令尹所盜。此則春秋之世，有識之士莫不微婉其辭，隱晦其說。斯蓋當(dāng)時之恒事，習(xí)俗所常行。而班一脫“班”字。固云：“仲尼歿而微言絕。”觀微言之作，豈獨(dú)宣父者邪？其虛美五矣。一作“也”?？计澅娒溃髌浔驹?，良由達(dá)者相承，儒教傳授，既欲神其事，故談過其實(shí)。語曰：“眾善之，必察焉?！币槐尽爸薄把伞倍只マD(zhuǎn)。孟子曰：“堯、舜不勝其美，桀、紂不勝其惡。”尋世之言《春秋》者，礙非睹眾善而不察，同堯、舜之多美者乎？一誤作“云”。昔王充設(shè)一作“說”。論，有《問孔》之篇，雖《論語》群言，多見指摘，而《春秋》雜義，曾未發(fā)明。是用廣彼一訛作“破”。舊疑，增其新覺。將來學(xué)者，幸為詳之。

　　申左第五古之人言《春秋》三《傳》者多矣。戰(zhàn)國之世，其事罕聞。當(dāng)前漢當(dāng)有“之初”二字。專用《公羊》，宣皇已降，《谷梁》又立于學(xué)。至成帝世，劉欲始重《左氏》，而竟一作“書”。不列學(xué)官。太抵自古重兩傳而輕《左氏》者固非一家，美《左氏》而譏一作“議”。兩傳者亦非一族?；ハ喙簦饔靡蛔鳌白浴?。朋黨，哤聒舊作“籠聒”，或作“聒籠”，并訛。紛競，是非莫分。然則儒者之學(xué)；茍以專精為主，止舊作“至”，誤。于治章句，通訓(xùn)釋，斯則可矣。一作“也”。至一脫“至”字。于論大體，舉宏綱，則言罕兼統(tǒng)，理無要害。故使今古疑一作“凝”。滯，莫得而申者焉。

　　必?fù)P榷而論之，言傳者固當(dāng)以《左氏》為首。但自古學(xué)《左氏》者，一無“者”字。談之又不得其情。如賈逵撰《左氏長義》，稱在秦者為劉氏，乃漢室所宜推先。但取悅當(dāng)時，殊無足采。又案桓譚《新論》曰：“《左氏傳》于《經(jīng)》，猶衣之表里?！倍稏|觀漢記》陳元奏云：“光武興立《左氏》，而桓譚、衛(wèi)宏并共詆一作“毀”。訾，故中道而廢。”班固《藝文志》云：丘明與孔子觀魯史記而作《春秋》，有所貶損，事形于《傳》，懼罹時難，故隱其書。一有“為”字。未世口說流行，遂有《公羊》、《谷梁》、《鄒氏》、《夾氏》諸傳。而于《固集》，復(fù)有難《左氏》九條三評等科。

　　夫以一家之言，一人之說，而參差相背，前后不同，斯又或訛“文”。不足觀也?！　》蚪怆y者以理為本，如理有所闕，欲令有識心伏，不亦難乎？今聊次其所一無“所”字。疑，列之于后。

　　蓋《左氏》之義有三長，而二傳之義有五短。案《春秋》昭一有“公”字。二年：韓宣子來聘，觀書于太史氏，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比划?dāng)有“則”字?！洞呵铩分?，始自姬旦，成于仲厄。丘明之《傳》，所有筆削及發(fā)凡例，皆得周典，原注：杜預(yù)《釋例》云：《公羊》、《谷梁》之論《春秋》。皆因事以起問，因問以辯義。義之□者，曲以通□。無他凡例也。左丘明則□周禮以為木，諸稱凡以發(fā)例者，皆周公之舊制者也。傳孔子教，故能成不刊之書，著將來之法。其長一也。

　　又案哀三年，魯司譯火，南宮敬叔命周人出御書，句下并收“子服景伯命宰人出扎書”十字，文義方足。今脫，其時于魯文籍最備。丘明既躬為大史，博總?cè)簳?，至如梼杌、紀(jì)年之流，《鄭書》、《晉志》之類，凡此諸籍，莫不畢睹。其《傳》廣包它國，每事皆洋。其長二也。

　　《論語》子曰：“左丘明恥之，某亦恥之?！狈蛞酝ブ牛呤诮?jīng)之托，加以達(dá)者七十，弟子三千，遠(yuǎn)自四方，同在一國，于是上詢夫子，下訪其徒，凡所采摭，實(shí)廣聞見。其長三也?！　∪绻攘?、公羊者，生干異國，長肉后來，語地則與魯產(chǎn)舊誤作“史”。相違，論時則與宣尼不接。安得以傳聞之說，與親見者爭先者一兄“者”字。乎？譬猶近世，漢之太史，晉之著作，撰成國典，時號正書。舊誤作“言”。既而《先賢》、《耆舊》、原注：謂《楚國先賢傳》、《汝南先賢行狀》、《益部耆舊傳》、《襄陽耆舊傳》等書，《語林》、《世說》，竟造異端，強(qiáng)書它事。夫以傳自委巷，而將冊府恐當(dāng)用此二字，舊作“班馬”，無涉?？购猓辉L諸古老，而與同時此二字舊作“子孫”，更謬。此皆版本模糊，后人妄填之過。并列，斯則難矣。波二傳之方《左氏》，亦奚異于此哉？其短一也?！　　蹲笫稀肥鲫鞍РG桓納鼎，周內(nèi)史美其讜言；王子朝告于諸侯，閡馬父嘉其此二字疑是“加之”二字之訛。辨說。凡如此類，其數(shù)實(shí)多。斯蓋當(dāng)時發(fā)言，形于翰墨；立名不朽，播于他邦。而丘明仍其本語，就加編次。亦猶近代《史記》載樂毅、李斯之文，《漢書》錄一脫“錄”字。晁錯、賈生之筆。尋其實(shí)也，豈是子長稿一作“筆”。削，盂堅(jiān)雌黃所構(gòu)者哉？觀二傳所載，有異于此。其錄人言也，語乃齟齬，一作“齷齪”。文皆瑣碎。夫如是者，何哉？蓋波礙史官之簡書，此傳流俗之口說。故使隆促各異，豐儉不同。其短二也。

　　尋《左氏》載諸大夫詞令、行人應(yīng)答，其文典而美，其語博而奧，原注：如僖伯諫君觀魚，富辰諫王納狄，王孫勞泛而論九鼎，季禮觀樂而談國風(fēng)，算所援引，皆據(jù)禮經(jīng)之類是也，述遠(yuǎn)古則委曲如存，原注：如郟子聘魯，言少昊以鳥名官；季孫行父稱舜舉八元、八凱；魏絳答晉悼公，引《虞人之箴》；子革諷楚靈王，誦《祈招之詩》。其事明白，非是厚誣之類是也。征近代則循環(huán)可覆：原注：如呂相絕秦，述兩國世隙；聲子班荊，稱楚材晉用；普士渥濁諫殺茍林父，說文公敗楚于城濮，有憂色；子服景伯謂吳云，楚圍未，易子而食，析骸而麇，猶無域下之盟：祝佗稱踐土盟晉重耳，魯申蔡甲午之尖是也，必料其功用厚薄，指意一作“措思”。深淺，諒非經(jīng)營草創(chuàng)，出自一時，琢磨潤色，獨(dú)成一手。斯蓋當(dāng)時國史已有成文，丘明但編而次之，配經(jīng)稱傳而行舊作“已”。也。如二傳者，記言載事，失彼菁華；尋源討本，取諸胸臆。夫自我作故，無所準(zhǔn)繩，故理甚迂僻，言多鄙野，比諸《左氏》，不可同年。其短三也。

　　案二傳雖以釋《經(jīng)》為主，其缺漏不可彈論。如《經(jīng)》云：“楚子麋卒”，此四字舊止一字，又誤作“薨”。而《左傳》云：公子圍所殺。昭元，及公、谷止作“公羊”，非。作《傳》，重一作“不”，非。述《經(jīng)》文，無所發(fā)明，依違而已。其短四也。

　　《漢書》載成方遂詐稱戾太子，至于闕下。雋不疑曰：昔衛(wèi)蒯瞆得罪于先君，將入國，太子輒拒而不納，與《漢書》句稍異?！洞呵铩肥侵Ｋ烀鼒?zhí)以屬吏。霍光由是始重儒學(xué)。案雋生所引，乃《公羊》正文。如《論語》冉有曰：夫子為衛(wèi)君乎？子貢曰：夫子不為也。何則？父子爭國，泉猿為曹，禮法不容，名教同嫉。而《公羊》釋義，反以衛(wèi)輒為賢，是違夫子之教，失圣人之旨，獎進(jìn)惡徒，疑誤后學(xué)。其短五也。若以彼三長，校茲五短，勝負(fù)之理，此下有闕文，當(dāng)補(bǔ)曰。斷然可知。

　　必執(zhí)二傳之文，唯取依《經(jīng)》此上皆闕文，今補(bǔ)。為主。而于內(nèi)則為國隱惡，于外則承赴而書，求其本事，大半失實(shí)，已于《疑當(dāng)作“惑”。經(jīng)》篇載之詳矣。尋斯義之作也，蓋是周禮之故事，魯國之遺文，夫子因而修之，亦存舊制而已。至于實(shí)錄，付之丘明，用使善惡畢一作“必”。彰，真?zhèn)伪M露。向使孔《經(jīng)》獨(dú)用，《左傳》不作，則當(dāng)代行事，安得而詳者哉？蓋語曰：仲尼修《春秋》，逆臣賦子懼。又曰：《春秋》之義也，欲蓋而彰，求名而亡，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尋原本此下有“春秋所書實(shí)乖此義而”九字，肆筆拂《經(jīng)》，且自害志，削之乃無語病?！蹲髠鳌匪洠瑹o愧斯言。此則傳之與經(jīng)，其猶一體，廢一不可，相須而成。如謂不然，則何者稱為勸戒者哉？原注：杜預(yù)《釋例》曰：凡諸候無加民之惡，而稱人以貶，皆時之赴告，欲重其罪，以加民為辭。國史承□以書于策，而簡牘之記具存。夫子因示虛實(shí)，故《左傳》隨實(shí)而著本狀，以明其得失也，案杜氏此釋，實(shí)得《經(jīng)》、《傳》之情者也。儒者茍譏左氏作《傳》，多敘《經(jīng)》外別事。如楚、鄭與齊三國之賊弒，一脫“弒”字。隱、桓、昭、哀通《經(jīng)》后之《傳》為言，然“哀”字終屬假借，或誤作“襄”，益非。四君之篡逐。其外則承告如彼，其內(nèi)則隱諱如此。若無左氏立傳，其事無由獲知。然設(shè)使世人習(xí)《春秋》而唯取兩傳也，則當(dāng)其時二百四十年行事茫然闕如，俾后來學(xué)者兀一作“代”。成聾瞽者矣。

　　且當(dāng)秦、漢之世，《左氏》未行，遂使《五經(jīng)》、雜史、百家諸子，其言河漢，無所遵憑。故其記事也：當(dāng)晉景行霸，公室方強(qiáng)，而云屠岸舊誤作“韓氏”。攻趙，有程嬰、杵臼之事；原注：出《史記。趙世家》。魯侯御宋，得俊乘丘，而云莊公敗績，有馬驚流矢之禍；楚、晉相遇，唯在邲役，而云二國交戰(zhàn)，置師于兩棠；一訛“堂”。原注：出賈誼《新書》。子罕相國，宋睦于晉，而云晉將伐宋，覘舊衍“其”字?？抻陉栭T；舊衍“介夫乃止”四字。原注：出《禮記》。魯師滅項(xiàng)，晉止值公，而云項(xiàng)實(shí)舊衍“齊”字，桓舊衍“所”字。滅?！洞呵铩窞橘t者諱，原注：出《公羊傳》。襄年再盟，君臣和葉，而云諸侯失政，傳作“正“。大夫皆執(zhí)國權(quán)。原注：出《谷梁傳》。其記時也：蓋秦繆居春秋之始，而云其女為荊平舊作“昭”，誤。夫人；原注：出《烈女傳》。韓、魏處戰(zhàn)國之時，而云其君陪楚莊舊衍“王”字。葬馬；原注：出《史記?；鼈鳌贰！读凶印窌撃岣?，而云生在鄭穆公之一無“之”字。下同。年；原注：出劉向《七略》。扁鵲醫(yī)療魏公，而云時當(dāng)趙簡子之日；原注：出《史記。扁鵲傳》。架書仕于周子，而云以晉文如獵，犯顏直言；原注：出劉向《新序》。荀息死于奚齊，而云觀晉靈作臺，累棋申誡。原注：出劉向《說苑》?；蛞韵葹楹螅蛞院鬄橄?，日月顛倒，上下翻覆。此四句只口括記時之淆訛，可悟上片之缺。古來君子，曾無所疑。

　　及《左傳》既行，而其失自顯。語其弘益，不亦多乎？而世之學(xué)者，猶未之悟。所謂忘我大德，日用而不知者焉。

　　然自丘明之后，迄于一作“及”。魏滅，年將千祀，其書寢廢。至?xí)x太康年中，汲冢獲書，全同《左氏》。原注：汲冢所得書，尋亦亡逸，今惟《紀(jì)年》、《瑣語》、《師春》在焉。案《紀(jì)年》、《瑣語》載春秋時事，多與《左氏》同。《師春》多載春秋時互者繇辭，將《左氏》相校，遂無一字差舛。故束皙云：“若使此書出于漢世，劉歆不作五原太守矣?！庇谑菗从荨⒓眇淞x以相明，王接、荀顗疑當(dāng)作“勖”。取其文以相證，杜預(yù)申以注釋，原注：注謂注解，釋謂釋例。千寶藉為師范。一訛作“晉紀(jì)”。原注：事具干寶《晉紀(jì)。敘例》中。由是世稱實(shí)錄，不復(fù)言非，其書漸行，物無異議。故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于是授《春秋》于丘明，授《孝經(jīng)》于曾子?！妒酚洝吩疲嚎鬃游饔^周室，論史記舊聞，次《春秋》?！　∑呤又娇谑谄鋫髦迹谢蜃鳌八?。刺譏褒諱之文，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各異端，失其真意，故因孔氏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妒酚洝肺脑凇妒T侯年表》，但與集中史公不見《左傳》之說，不相照顧。夫?qū)W者茍能征此二說以考《三傳》，亦足以定是非，明真?zhèn)握咭?。何必觀汲冢而后信者乎？從一作“以”。此而言，則《三傳》之優(yōu)劣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