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春秋 吳越春秋 勾踐伐吳外傳第十

　　勾踐十五年

　　勾踐十五年，謀伐吳。謂大夫種曰：「孤用夫子之策，免於天虐之誅，還歸於國。吾誠已說於國人，國人喜悅。而子昔日云有天氣即來陳之，今豈有應(yīng)乎？」　　種曰：「吳之所以彊者，為有子胥。今伍子胥忠諫而死，是天氣前見，亡國之證也。願(yuàn)君悉心盡意，以說國人?！?br>
　　越王曰：「聽孤說國人之辭：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以大國報(bào)讎，以暴露百姓之骨於中原。此則寡人之罪也。寡人誠更其術(shù)。於是乃葬死問傷，弔有憂，賀有喜，送往迎來，除民所害，然後卑事夫差，往宦士三百人於吳。吳封孤數(shù)百里之地，因約吳國父兄昆弟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四方之民歸之若水。寡人不能為政，將率二三子夫婦以為藩輔。令壯者無娶老妻，老者無娶壯婦。女子十七未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者以告於孤，令醫(yī)守之。生男二，貺之以壺酒、一犬，生女二，賜以壺酒、一豚。生子三人，孤以乳母；生子二人，孤與一養(yǎng)。長子死，三年釋吾政，季子死，三月釋吾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吾子也。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官，其子欲仕，量其居，好其衣，飽其食而簡銳之。凡四方之士來者，必朝而禮之。載飯與羹以游國中，國中僮子戲而遇孤，孤餔而啜之施以愛，問其名。非孤飯不食，非夫人事不衣。七年不收國，民家有三年之畜。男即歌樂，女即會笑。今國之父兄日請於孤曰：「昔夫差辱吾君王於諸侯，長為天下所恥。今越國富饒，君王節(jié)儉，請可報(bào)恥。」孤辭之曰：昔者我辱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如寡人者，何敢勞吾國之人，以塞吾之宿讎。父兄又復(fù)請?jiān)唬骸刚\四封之內(nèi)，盡吾君子，子報(bào)父仇，臣復(fù)君隙，豈敢有不盡力者乎？臣請復(fù)戰(zhàn)，以除君王之宿讎。」孤悅而許之。」

　　大夫種曰：「臣觀吳王得志於齊晉，謂當(dāng)遂涉吾地，以兵臨境。今疲師休卒，一年而不試，以忘於我，我不可以怠。臣當(dāng)卜之於天，吳民既疲於軍，困於戰(zhàn)鬥，市無赤米之積，國廩空虛，其民必有移徙之心，寒就蒲贏於東海之濱。夫占，兆人事，又見於卜筮。王若起師以可會之，利犯吳之邊鄙，未可往也。吳王雖無伐我之心，亦雖動之以怒？不如詮其間，以知其意?！埂　≡酵踉唬骸腹虏挥姓鞣ブ?，國人請戰(zhàn)者三年矣，吾不得不從民人之欲。今聞大夫種諫難?！?br>
　　越父兄又諫曰：「吳可伐，勝則滅其國，不勝則困其兵。吳國有成，王與之盟。功名聞於諸侯?！?br>
　　王曰：「善。」於是乃大會群臣而令之曰：「有敢諫伐吳者，罪不赦?！?br>
　　蠡種相謂曰：「吾諫已不合矣，然猶聽君王之令?！埂　≡酵鯐娏惺?，而大誡眾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不足，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甲者十有三萬人，不患其志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今寡人將助天威，吾不欲匹夫之小勇也，吾欲士卒進(jìn)則思賞，退則避刑。」於是越民父勉其子，兄勸其弟，曰：「吳可伐也?！埂　≡酵鯊?fù)召范蠡謂曰：「吳已殺子胥，道諛者眾。吾國之民，又勸孤伐吳。其可伐乎？」范蠡曰：「未可，須明年之春，然後可耳?！雇踉唬骸负我?？」范蠡曰：「臣觀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精兵從王，國中空虛，老弱在後，太子留守。兵始出境未遠(yuǎn)，聞越掩其空虛，兵還不難也。不如來春?！?br>
　　其夏六月丙子，勾踐復(fù)問，范蠡曰：「可伐矣。」乃發(fā)習(xí)流二千人，俊士四萬，君子六千，諸御千人。以乙酉與吳戰(zhàn)，丙戌遂虜殺太子，丁亥入?yún)?，焚姑胥臺。吳告急於夫差，夫差方會諸侯於黃池，恐天下聞之，即密不令洩。已盟黃池，乃使人請成於越。勾踐自度未能滅，乃與吳平。

　　勾踐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七月，越王復(fù)悉國中士卒伐吳，會楚使申包胥聘於越。越王乃問包胥曰：「吳可伐耶？」申包胥曰：「臣鄙於策謀，未足以卜。

　　」越王曰：「吳為不道，殘我社稷，夷吾宗廟以為平原，使不得血食。吾欲與之徼天之中惟是輿馬、兵革、卒伍既具，無以行之。誠聞於戰(zhàn)何以為可？」申包胥曰：「臣愚不能知?！乖酵豕虇?，包胥乃曰：「夫吳良國也，傳賢於諸侯。敢問君王之所戰(zhàn)者何？」越王曰：「在孤之側(cè)者，飲酒食肉未嘗不分，孤之飲食不致其味，聽樂不盡其聲，求以報(bào)吳。願(yuàn)以此戰(zhàn)。」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zhàn)。」越王曰：「越國之中，吾慱愛以子之，忠惠以養(yǎng)之，吾今修寬刑，欲民所欲，去民所惡，稱其善，掩其惡，求以報(bào)吳。願(yuàn)以此戰(zhàn)?！拱阍唬骸干苿t善矣，未可以戰(zhàn)?！雇踉唬骸冈絿?，富者吾安之，貧者吾予之，救其不足，損其有餘，使貧富不失其利，求以報(bào)吳。願(yuàn)以此戰(zhàn)。」包胥曰：「善則善矣，未可以戰(zhàn)?！雇踉唬骸赴顕蟿t距楚西則薄晉，北則望齊，春秋奉幣、玉、帛、子女以貢獻(xiàn)焉，未嘗敢絕，求以報(bào)吳。願(yuàn)以此戰(zhàn)?！拱阍唬骸干圃?，無以加斯矣，猶未可戰(zhàn)。夫戰(zhàn)之道，知為之始，以仁次之，以勇斷之。君將不知，即無權(quán)變之謀，以別眾寡之?dāng)?shù)；不仁則不得與三軍同飢寒之節(jié)，齊苦樂之喜；不勇則不能斷去就之疑，決可否之議。」於是越王曰：「敬從命矣?！?br>
　　冬，十月，越王乃請八大夫曰：「昔吳為不道，殘我宗廟，夷我社稷以為平原，使不血食。吾欲徼天之中，兵革既具，無所以行之。吾問於申包胥，即已命孤矣，敢告諸大夫如何？」　　大夫曳庸曰：「審賞則可戰(zhàn)也。審其賞，明其信，無功不及，有功必加，則士卒不怠。」王曰：「聖哉！」

　　大夫苦成曰：「審罰則可戰(zhàn)。審罰則士卒望而畏之，不敢違命?！雇踉唬骸赣略?！」　　大夫文種曰：「審物則可戰(zhàn)。審物則別是非，是非明察，人莫能惑?！雇踉唬骸副嬖?！」

　　大夫范蠡曰：「審備則可戰(zhàn)。審備慎守以待不虞，備設(shè)守固，必可應(yīng)難?！雇踉唬骸干髟眨　?br>
　　大夫皋如曰：「審聲則可戰(zhàn)。審於聲音，以別清濁。清濁者，謂吾國君名聞於周室，令諸侯不怨於外?！雇踉唬骸傅迷?！」

　　大夫扶同曰：「廣恩知分則可戰(zhàn)。廣恩以慱施，知分而不外?！雇踉唬骸干裨?！」　　大夫計(jì)研曰：「候天察地，參應(yīng)其變則可戰(zhàn)。天變地應(yīng)，人道便利，三者前見則可。」王曰：「明哉！」　　於是勾踐乃退齋而命國人曰：「吾將有不虞之議，自近及遠(yuǎn)，無不聞?wù)摺！鼓藦?fù)命有司與國人曰：「承命有賞皆造國門之期，有不從命者，吾將有顯戮?！构篡`恐民不信，使以征不義聞於周室，令諸侯不怨於外。令國中曰：「五日之內(nèi)則吾良人矣，過五日之外，則非吾之民也，又將加之以誅。」

　　教令既行，乃入命於夫人。王背屏，夫人向屏而立。王曰：「自今日之後，內(nèi)政無出，外政無入，各守其職，以盡其信。內(nèi)中辱者則是子，境外千里辱者則是子也。吾見子於是，以為明誡矣?！雇醭鰧m，夫人送王不過屏，王因反闔其門，填之以土。夫人去笄，側(cè)席而坐，安心無容，三月不掃。

　　王出則復(fù)背垣而立，大夫向垣而敬，王乃令大夫曰：「食士不均，地壤不修，使孤有辱於國，是子之罪；臨敵不戰(zhàn)，軍士不死，有辱於諸侯，功隳於天下，是孤之責(zé)。自今以往，內(nèi)政無出，外政無入，吾固誡子?！勾蠓颍骸妇词苊?。」王乃出，大夫送出垣，反闔外宮之門，填之以土。大夫側(cè)席而坐，不御五味，不答所勸。

　　勾踐有命於夫人、大夫曰：「國有守禦?！?br>
　　乃坐露壇之上，列鼓而鳴之。軍行成陣，即斬有罪者三人以徇於軍，令曰：「不從吾令者，如斯矣！」　　明日徙軍於郊，斬有罪者三人徇之於軍，令曰：「不從吾令者，如斯矣！」

　　王乃令國中不行者，與之訣而告之曰：「爾安土守職，吾方往征討我宗廟之讎，以謝於二三子?！沽顕烁魉推渥拥莒督季持希娛扛髋c父兄昆弟取訣。國人悲哀，皆作離別相去之詞，曰：

　　「躒躁摧長恧兮，擢戟馭殳，所離不降兮，以泄我王氣蘇。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一士判死兮，而當(dāng)百夫。道祐有德兮，吳卒自屠。雪我王宿恥兮，威振八都。軍伍難更兮，勢如貔貙。行行各努力兮，於乎，於乎！」於是，觀者莫不悽惻。

　　明日，復(fù)徙軍於境上，斬有罪者三人徇之於軍，曰：「有不從令者，如此！」

　　後三日，復(fù)徙軍於檇李，斬有罪者三人以徇於軍，曰：「其搖心匿行，不當(dāng)敵者，如斯矣！」

　　勾踐乃命有司大徇軍，曰：「其有父母無昆弟者，來告我。我有大事，子離父母之養(yǎng)，親老之愛，赴國家之急。子在軍寇之中，父母昆弟有在疾病之地，吾視之如吾父母昆弟之疾病也；其有死亡者，吾葬埋殯送之，如吾父母昆弟之有死亡葬埋之矣。」　　明日，又徇於軍，曰：「士有疾病不能隨軍從兵者，吾予其醫(yī)藥，給其麋粥，與之同食?！?br>
　　明日，又徇於軍，曰：「筋力不足以勝甲兵，志行不足以聽王命者，吾輕其重，和其任。」

　　明日，旋軍於江南，更陳嚴(yán)法，復(fù)誅有罪者五人徇曰：「吾愛士也，雖吾子不能過也；及其犯誅，自吾子亦不能脫也。」

　　恐軍士畏法不使，自謂未能得士之死力，道見蛙張腹而怒，將有戰(zhàn)爭之氣，即為之軾。其士卒有問於王曰：「君何為敬蛙蟲而為之軾？」勾踐曰：「吾思士卒之怒久矣，而未有稱吾意者。今蛙蟲無知之物，見敵而有怒氣，故為之軾?！轨妒擒娛柯勚粦研臉匪?，人致其命。

　　有司、將軍，大徇軍中曰：「隊(duì)各自令其部，部各自令其士：歸而不歸，處而不處，進(jìn)而不進(jìn)，退而不退，左而不左，右而不右，不如令者，斬！」

　　於是吳悉兵屯於江北，越軍於江南。越王中分其師以為左右軍，皆被兕甲又令安廣之人，佩石碣之矢，張盧生之弩。躬率君子之軍六千人，以為中陣。

　　明日，將戰(zhàn)於江。乃以黃昏令於左軍，銜枚溯江而上五里，以須吳兵。復(fù)令於右軍，銜枚踰江十里，復(fù)須吳兵。於夜半，使左軍涉江，鳴鼓，中水以待吳發(fā)。吳師聞之，中大駭，相謂曰：「今越軍分為二師，將以使攻我眾?！挂嗉匆砸拱抵蟹制鋷熞試?。越王陰使左右軍與吳望戰(zhàn)，以大鼓相聞；潛伏其私卒六千人，銜枚不鼓攻吳。吳師大敗。越之左右軍乃遂伐之，大敗之於囿，又?jǐn)≈督?，又?jǐn)≈督颍缡侨龖?zhàn)三北，俓至吳，圍吳於西城。

　　吳王大懼，夜遁。越王追奔攻吳，兵入於江陽松陵，欲入胥門，來至六七里，望吳南城，見伍子胥頭巨若車輪，目若耀電，鬚髮四張，射於十里。越軍大懼，留兵假道。即日夜半，暴風(fēng)疾雨，雷奔電激，飛石揚(yáng)砂，疾於弓弩。越軍壞敗，松陵卻退，兵士僵斃，人眾分解，莫能救止。范蠡、文種乃稽顙肉袒，拜謝子胥，願(yuàn)乞假道。子胥乃與種、蠡夢曰：「吾知越之必入?yún)且?，故求置吾頭於南門，以觀汝之破吳也。惟欲以窮夫差。定汝入我之國，吾心又不忍，故為風(fēng)雨以還汝軍。然越之伐吳，自是天也，吾安能止哉？越如欲入，更從東門，我當(dāng)為汝開道，貫城以通汝路。」於是越軍明日更從江出，入海陽，於三道之翟水，乃穿東南隅以達(dá)，越軍遂圍吳。　　守一年，吳師累敗。遂棲吳王於姑胥之山。吳使王孫駱肉袒膝行而前，請成於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異日得罪於會稽，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君王結(jié)成以歸。今君王舉兵而誅孤臣，孤臣惟命是聽，意者猶以今日之姑胥，曩日之會稽也。若徼天之中，得赦其大辟，則吳願(yuàn)長為臣妾?！构篡`不忍其言，將許之成。范蠡曰：「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唤裉煲詤琴n越，越可逆命乎？且君王早朝晏罷，切齒銘骨，謀之二十餘年，豈不緣一朝之事耶？今日得而棄之，其計(jì)可乎？天與不取，還受其咎。君何忘會稽之厄乎？」勾踐曰：「吾欲聽子言，不忍對其使者?！狗扼凰禅Q鼓而進(jìn)兵曰：「王已屬政於執(zhí)事，使者急去，不時(shí)得罪?！箙鞘固槠?。勾踐憐之，使令入謂吳王曰：「吾置君於甬東，給君夫婦三百餘家，以沒王世，可乎？」吳王辭曰：「天降禍於吳國，不在前後，正孤之身，失滅宗廟社稷者。吳之土地、民臣，越既有之，孤老矣，不能臣王。」遂伏劍自殺。

　　勾踐已滅吳，乃以兵北渡江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已受命號去，還江南，以淮上地與楚，歸吳所侵宋地，與魯泗東方百里。當(dāng)是之時(shí)，越兵橫行於江淮之上，諸侯畢賀，號稱霸王。

　　越王還於吳，當(dāng)歸而問於范蠡曰：「何子言之其合於天？」范蠡曰：「此素女之道，一言即合。大王之事，王問為實(shí)，金匱之要在於上下。」越王曰：「善哉！吾不稱王其可悉乎？」蠡曰：「不可。昔吳之稱王，僭天子之號，天變於上，日為陰蝕。今君遂僭號不歸，恐天變復(fù)見?！?br>
　　越王不聽，還於吳，置酒文臺，群臣為樂，乃命樂作伐吳之曲。樂師曰：「臣聞即事作操，功成作樂。君王崇德，誨化有道之國，誅無義之人，復(fù)讎還恥，威加諸侯，受霸王之功。功可象於圖畫，德可刻於金石，聲可託於絃管，名可留於竹帛。臣請引琴而鼓之。」遂作「章暢」辭曰：「屯乎！今欲伐吳可未耶？」大夫種、蠡曰：「吳殺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吳人何須？」

　　大夫種進(jìn)祝酒，其辭曰：「皇天祐助，我王受福。良臣集謀，我王之德。宗廟輔政，鬼神承翼。君不忘臣，臣盡其力。上天蒼蒼，不可掩塞。觴酒二升，萬福無極！」於是越王默然無言。　　大夫種曰：「我王賢仁，懷道抱德。滅讎破吳，不忘返國。賞無所吝，群邪杜塞。君臣同和，福祐千億。觴酒二升，萬歲難極！」臺上群臣大悅而笑，越王面無喜色。

　　范蠡知勾踐愛壤土，不惜群臣之死，以其謀成國定，必復(fù)不須功而返國也。故面有憂色而不悅也。

　　范蠡從吳欲去，恐勾踐未返，失人臣之義，乃從入越。行，謂文種曰：「子來去矣！越王必將誅子?！狗N不然言。蠡復(fù)為書遺種曰：「吾聞天有四時(shí)，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終必否。知進(jìn)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惟賢人乎！蠡雖不才，明知進(jìn)退。高鳥已散，良弓將藏；狡兔已盡，良犬就烹。夫越王為人，長頸鳥啄，鷹視狼步?？膳c共患難，而不可共處樂；可與履危，不可與安。子若不去，將害於子，明矣?！刮姆N不信其言。越王陰謀范蠡，議欲去徼倖。

　　勾踐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九月丁未，范蠡辭於王，曰：「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義一也。今臣事大王，前則無滅未萌之端，後則無救已傾之禍。雖然，臣終欲成君霸國，故不辭一死一生。臣竊自惟乃使於吳王之慚辱?！　◇凰圆凰勒撸\恐讒於太宰嚭，成伍子胥之事，故不敢前死，且須臾而生。夫恥辱之心，不可以大，流汗之愧，不可以忍。幸賴宗廟之神靈，大王之威德，以敗為成，斯湯武克夏商而成王業(yè)者。定功雪恥，臣所以當(dāng)席日久。臣請從斯辭矣?！乖酵鯋湃黄码曇隆Ｑ栽唬骸竾看蠓蚴亲?，國之人民是子，使孤寄身託號以俟命矣。今子云去，欲將逝矣，是天之棄越而喪孤也，亦無所恃者矣。孤竊有言，公位乎，分國共之，去乎，妻子受戮?！狗扼辉唬骸赋悸劸淤箷r(shí)，計(jì)不數(shù)謀，死不被疑，內(nèi)不自欺。臣既逝矣，妻子何法乎？王其勉之，臣從此辭。」乃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適。

　　范蠡既去，越王愀然變色，召大夫種曰：「蠡可追乎？」種曰：「不及也?！雇踉唬骸歌秃危俊狗N曰：「蠡去時(shí)，陰畫六，陽畫三，日前之神，莫能制者。玄武天空威行，孰敢止者？度天關(guān)，涉天梁，後入天一。前翳神光，言之者死，視之者狂。臣願(yuàn)大王勿復(fù)追也。蠡終不還矣。」越王乃收其妻子，封百里之地，有敢侵之者，上天所殃。於是越王乃使良工鑄金象范蠡之形，置之坐側(cè)，朝夕論政。　　自是之後，計(jì)研佯狂，大夫、曳庸、扶同、皋如之徒，日益疏遠(yuǎn)，不親於朝。大夫種內(nèi)憂不朝，人或讒之於王曰：「文種棄宰相之位，而令君王霸於諸侯。今官不加增，位不益封，乃懷怨望之心，憤發(fā)於內(nèi)，色變於外，故不朝耳?！巩惾辗N諫曰：「臣所以在朝而晏罷，若身疾作者，但為吳耳。今已滅之，王何憂乎？」越王默然。時(shí)魯哀公患三桓，欲因諸侯以伐之；三桓亦患哀公之怒，以故君臣作難。哀公奔陘，三桓攻哀公，公奔衛(wèi)，又奔越。魯國空虛，國人悲之，來迎哀公，與之俱歸。勾踐憂文種之不圖，故不為哀公伐三桓也。

　　勾踐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丙午平旦，越王召相國大夫種而問之：「吾聞知人易，自知難。其知相國何如人也？」種曰：「哀哉！大王知臣勇也，不知臣仁也；知臣忠也，不知臣信也。臣誠數(shù)以損聲色，滅淫樂奇說怪論，盡言竭忠，以犯大王，逆心咈耳，必以獲罪。臣非敢愛死不言，言而後死，昔子胥於吳矣。夫差之誅也，謂臣曰：「狡兔死，良犬烹，敵國滅，謀臣亡?！狗扼灰嘤兴寡?。何大王問犯「玉門」之第八，臣見王志也。」越王默然不應(yīng)。大夫亦罷。

　　哺其耳以成人惡。其妻曰：「君賤一國之相，少王祿乎？臨食不亨，哺以惡何？妻子在側(cè)，匹夫之能自致，相國尚何望哉！無乃為貪乎？何其志忽忽若斯？」種曰：「悲哉！子不知也。吾王既免於患難，雪恥於吳。我悉徙宅自投死亡之地，盡九術(shù)之謀，於彼為佞，在君為忠，王不察也，乃曰：「知人易，自知難?！刮岽鹬譄o他語，是兇妖之證也。吾將復(fù)入，恐不再還，與子長訣，相求於玄冥之下?！蛊拊唬骸负我灾俊狗N曰：「吾見王時(shí)，正犯玉門之第八也，辰剋其日，上賊於下，是為亂，醜必害其良。今日剋其辰，上賊下止。吾命須臾之間耳?！?br>
　　越王復(fù)召相國，謂曰：「子有陰謀兵法，傾敵取國九術(shù)之策，今用三已破彊吳，其六尚在子，所願(yuàn)幸以餘術(shù)，為孤前王於地下謀吳之前人?！轨妒欠N仰天歎曰：「嗟乎！吾聞大恩不報(bào)，大功不還，其謂斯乎？吾悔不隨范蠡之謀，乃為越王所戮。吾不食善言，故哺以人惡?！乖酵跛熨n文種屬盧之劍，種得劍又歎曰：「南陽之宰而為越王之擒！」自笑曰：「後百世之末，忠臣必以吾為喻矣?！顾旆鼊Χ?。

　　越王葬種於國之西山，樓船之卒三千餘人，造鼎足之羨，或入三峰之下。葬七年，伍子胥從海上穿山脅而持種去，與之俱浮於海。故前潮水潘候者，伍子胥也，後重水者，大夫種也。

　　越王既已誅忠臣，霸於關(guān)東，從瑯邪，起觀臺，周七里，以望東海。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居無幾，射求賢士，孔子聞之，從弟子奉先生雅琴禮樂奏於越。越王乃被唐夷之甲，帶步光之劍，杖屈盧之矛，出死士，以三百人為陣關(guān)下。孔子有頃到，越王曰：「唯，唯，夫子何以教之？」孔子曰：「丘能述五帝三王之道，故奏雅琴以獻(xiàn)之大王?！乖酵踵叭粴U曰：「越性脆而愚，水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然，去則難從，悅兵敢死，越之常也。夫子何說而欲教之？」孔子不答，因辭而去。

　　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常之喪，欲徙葬瑯邪。三穿元常之墓，墓中生熛風(fēng)，飛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勾踐曰：「吾前君其不徙乎？」遂置而去。

　　勾踐乃使使號令齊、楚、秦、晉皆輔周室，血盟而去。秦桓公不如越王之命，勾踐乃選吳越將士西渡河以攻秦。軍士苦之，會秦怖懼，逆自引咎，越乃還軍。軍人悅樂，遂作「河梁之詩」。

　　曰：「渡河梁兮渡河梁，舉兵所伐攻秦王。孟冬十月多雪霜，隆寒道路誠難當(dāng)。陣兵未濟(jì)秦師降，諸侯怖懼皆恐惶。聲傳海內(nèi)威遠(yuǎn)邦，稱霸穆桓齊楚莊，天下安寧壽考長。悲去歸兮何無梁?！棺栽綔鐓牵袊晕分?。

　　勾踐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越王以邾子無道而執(zhí)以歸，立其太子何。冬，魯哀公以三桓之逼來奔，越王欲為伐三桓，以諸侯大夫不用命，故不果耳。　　勾踐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冬，勾踐寢疾將卒，謂太子興夷曰：「吾自禹之後，承元常之德，蒙天靈之祐，神祗之福，從窮越之地籍，楚之前鋒，以摧吳王之干戈。跨江涉淮，從晉齊之地，功德巍巍。自致於斯，其可不誡乎？夫霸者之後，難以久立，其慎之哉！」遂卒。

　　興夷即位一年卒，子翁；翁卒，子不揚(yáng)；不揚(yáng)卒，子無彊；彊卒，子玉；玉卒，子尊；尊卒，子親。自勾踐至于親，其歷八主，皆稱霸，積年二百二十四年，親眾皆失，而去瑯邪，徙於吳矣?！　∽渣S帝至少康十世，自禹受禪至少康即位六世，為一百四十四年，少康去顓頊即位，四百二十四年。

　　黃帝→昌意→顓頊→鯀→禹→啟→太康→仲廬→相→少康→無余→無壬（去無余十世）→無擇→夫譚→元?！篡`→興夷→不壽→不揚(yáng)→無彊→魯穆柳有幽公為名，王侯自稱為君→尊→親，失瑯邪，為楚所滅。

　　勾踐至王親，歷八主，格霸二百二十四年。從無余越國始封，至餘善返越國空滅，凡一千九百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