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條公案 晏代巡夢黃龍盤柱

寧波府奉化縣監(jiān)生程文煥，娶妻李玉蘭，三十無子。夫妻虔誠素齋三載，常往各寺觀行香祈嗣繼。明早往寺，則雞鳴而起，不用轎馬，不帶仆僮，夫婦誠心，戲手行往，日側(cè)方回，近地寺院皆久伺察其行藏。三月二十四日，以雞鳴后月亮大明，夫婦沐浴早行，往慶云寺行香。其寺僧有百余，甚是殷富，田連阡陌，棟宇連云。僧多淫欲，恣肆妄為。是早火頭出開山門，見文煥夫婦迤邐而來，入報長老，起而迎之。夫婦入寺，拜了佛祖，參了各神，延入方丈，待以齋飯。往游勝景經(jīng)閣，夫婦倦坐方丈。文煥忽然覺精神不爽，隱幾而臥，玉蘭坐于其側(cè)。有一僧法名如空，見玉蘭花容月貌，色心可人，況且文煥睡臥，遂近而戲之。玉蘭性本貞烈，乃大罵曰：“禿子無知，我何等樣人，敢大膽如此！”因而驚醒文煥，如空遁去。文煥詣問其故，玉蘭曰：“適有一禿驢見汝倦睡，近前調(diào)戲，被我罵了幾句，方走入去。”文煥心中燥暴，乃曰：“這禿子欺吾忒甚！”高聲罵詈：“明日往縣，必除此賊，方消此氣?！辟繝柋娚灾?，恐他首縣，私相議曰：“夫婦入寺天早，并無人見，莫若殺之，以除后禍。況此婦人出言可惡，囚禁此地，久后不怕他不從。”商議已定，出而擒之，如空持刀欲殺。文煥見其人多，寡不敵眾。又有數(shù)僧強扯玉蘭入于別室欲奸，玉蘭死不肯從。一僧止曰：“從容。彼一時焉肯就從？且囚之別室，以厚恩待之，后必肯從。此婦貞烈，一時逼之恐傷生也?！北娨榔溲远陟o室。文煥被眾僧欲殺，自思難免，乃曰：“我一人在寺猶若砧肉，既奪吾妻，想汝不放，但容我自死如何？”如空曰：“不可，必要即殺方除其禍?！敝虚g有一老僧，見其言可憐之狀，乃曰：“今既入室，安能走得？禁于靜室，寬容三日，令之自死罷?！北娔艘姥?，送往一靜室，人跡罕到，四面壁立高墻。眾僧與毒藥一包，繩索一條，小刀一把，乃曰：“憑你自用?！辨i門而去。文煥自思一時雖可以緩，然終不能脫此天羅。內(nèi)椅橙皆無，只得靠柱磉而坐。平生好誦《三官經(jīng)》，聞能解厄，乃口念不輟。是夜晏思孔任浙江按院，巡歷寧波，而往臺州。夜宿白嶠驛，夢有二將使入見，謂曰：“吾奉三官法旨，請君往慶云寺”。晏公曰：“此去其寺路有多少？”將使曰：“五十余里。”晏公與之同往，到一山門，舉目視上有金字匾曰：“建慶云寺?！比胨卤橛?，至一靜室，毫無所有，只內(nèi)一黃龍于內(nèi)盤旋柱磉。俄而驚醒，乃思：“此夢甚異，中間必有緣故?！贝稳丈茫﹨⒁?。晏公問曰：“此處有慶云寺否？”丞曰：“慶云此去六十里，其寺甚是闊大，其僧甚是殷富。”晏公曰：“僧人多少？”驛丞曰：“僅有百人?！标坦唬骸敖袢瘴嵊挥巍！奔窗l(fā)牌起馬，徑到山門。眾僧迎接。晏公入寺細看，與夢游景致一樣，毫無所異。深入四面游觀，皆夢中所歷。過一經(jīng)堂，入左小巷，達一靜心齋。又入小室，傍有一門鎖鑰，恍若夜夢見龍之所。晏公即令取匙開看。一僧稟曰：“此內(nèi)自上祖以來，并不敢開?！标坦唬骸耙蚝尾婚_？”僧曰：“傳云內(nèi)禁妖邪?！标坦唬骸柏M有是理，此內(nèi)縱有妖邪，我能為汝除之。若有禍來，我自當(dāng)之?！鄙夭婚_，乃命軍人斬開而入。果見一人餓倒柱下，忙令扶起，、以湯灌之才醒。傳令出外，四面緊圍，不意軍人斬開門時，知者已走去五六十人。但軍人在外見眾僧走得慌忙，不知其故，心亦疑之，僅捉獲一二十人。少頃聞內(nèi)有令出圍寺，只獲得老僧與童三四十人。晏公與文煥酒食，久而能言，訴曰：“生系監(jiān)生程文煥，奉化縣人。三十無嗣，夫婦早入寺中進香。日午倦睡，生妻坐側(cè)，孰意禿子如空趁生睡而調(diào)戲生妻，妻罵驚覺。生辯論觸怒眾禿，持刀欲殺。再三哀求自死，方送入此地，與我毒藥一包，繩索一條，小刀一把，絕食二日。生平日好誦《三官經(jīng)》，坐于此地，口誦心惟。今日幸大人搭救，勝若再生父母?！标坦珖@曰：“如是者神其有靈乎！吾昨夢二將使云奉三官法旨，請吾游此寺。隨使而游，見此室有黃龍盤柱。今早到此，其夢中經(jīng)歷境界分毫不差。賢契獲救，即平日之善報也。令正今在何處？”文煥曰：“被眾僧捉去，今不知在于何地?！标坦珜⑸絾?，招云：“此婦是日不從，眾藏靜室，將厚酒飲之，欲圖之后從。毫無所食，自縊而死，埋于后園樹下?！标坦钊司虺?，文煥哭之，哀慟異常。晏公勸曰：“令正節(jié)烈可稱，宜申奏旌表?！逼淅仙c童各杖八十，還倍其壯。而設(shè)謀者毋分首從，盡行誅戮。晏公判曰：

審得慶云寺淫僧劫空、如空等，惡熾火炕，不顧釋迦之法；心沉色界，罔節(jié)佛氏之規(guī)。監(jiān)生程文煥遍寺行香，窺伺行藏已久，攜妻李氏叩神求后。凱覦美麗堪佳，心猿意馬，趁夫睡而調(diào)戲其婦。罵言詈語，觸惡怒而欲殺其夫。懇饒刀刃，求愿寬容。判鸞鳳于一時，拆鴛鴦于頃刻。拘執(zhí)李氏于禪房，款待佳肴百品；囚攣文煥于幽室，受用死路三條。節(jié)哉李氏，不飲盜泉而心寧自縊；善哉文煥，不甘就死而口念真經(jīng)。睡值更闌，感將使請游僧寺；神馳寤寐，夢黃龍盤繞柱傍。是以往寺遨游，恍若夢中境界；入中巡視，斬開室內(nèi)關(guān)門。文煥從危獲救，終當(dāng)大用；李氏自縊全節(jié)，即賜旌揚。劫空、如空等逼奸陷命，律應(yīng)梟首；合寺老幼等黨惡匿非，杖罪還家。寺宇火焚，錢糧官用。

判訖將劫空、如空等六十人斬首示眾，其老幼等受杖還家。晏公又責(zé)文煥曰：“契心明圣經(jīng)，子息前緣，命應(yīng)有子，不待禮佛自產(chǎn)麟兒；倘命無嗣，縱使繳神何能及哉！汝夫婦早出夜回，亦非士大夫體統(tǒng)。自后務(wù)宜勉旃，毋惑誕妄可也。”文煥唯唯謝罪。晏公令領(lǐng)尸殮葬，官給棺衾，豎坊于墓，匾“貞烈淑女之墓”，立廟祀焉。其后文煥南監(jiān)職登，官至侍郎。不娶正妻只娶一妾，生二子。而黃龍之應(yīng)始不虛也。夫士人出入，貴依體統(tǒng)。文煥夫婦早行，褻體甚矣，以致淫僧之侮，倘非素行動神而入代巡之夢，夫婦二人必遭荼毒之手矣。而文煥此事，實足為良民婦女不守清規(guī)，潛游寺院者之龜鑒也。而人可不鑒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