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條公案 蘇縣尹斷指腹負盟

武昌府武昌縣黃利與葉榮二人同莊，常常在佃戶家共飲，甚是相知。閑暇時，各吐家事，因而言及二內(nèi)皆有孕。葉榮曰：“我汝二人蓋稱契合久交，吾欲令之代代子孫皆如我汝。”利曰：“既有此心極好，但恐子孫之心未必同然耳?！睒s曰：“此言極是，莫若今日二人議定，明日二家產(chǎn)出或男或女，締結(jié)姻婚，汝意何如？”利曰：“如此猶妙。”二人滴酒誓天，各割衣衿，毋逾前議。及后黃利產(chǎn)一男，取名世祿；葉榮產(chǎn)一女，取名月仙。利托莊鄰鄧晉為媒，將金環(huán)一只過聘，榮以金釵一對回之。越五年，利因疾而死，又歷十二三年，世祿惟知讀書，不能營運，家中遂至一貧如洗。榮啻悔前盟，將女另聘一生員唐國卿。時世祿已十八歲，乃與理辯，榮恃財為勢，又恃國卿是個秀才，毫不禮他。世祿得無意而回，族人知之，聞其故皆抱不平，乃令世祿告于縣曰：

告狀人黃世祿，告為歪儒奪婚事。父存與岳葉榮割衿指腹為婚，莊鄰鄧晉為媒。褓醮禮聘，盟誓山海。金環(huán)為贄，金釵回儀。鄰里周知。豈料無恥生員唐國卿，衣巾大盜，瞰今父故媒亡，欺身貧莫富爭，簧口鼓岳易盟奪娶。不思婚以寸絲為定，人以信義為根。貪財絕恩，謀取毀法。懇天作主，追還完娶，人鬼沾恩。上告。次日，唐國卿具狀訴曰：

訴狀生員唐國卿，訴為燭奸剪刀事。媒非受幣不親，難容捏襟混告。一女百求，納聘為定，當憑媒證。春芳聘葉榮女為妻，問名納采周年。今黃世祿陡告奪婚，未審何媒行聘？徒以指腹捕影，民皆仿效成風。且割衿非正律，褓醮實是浮辭。似此奸瞞，惟天可殛。祈電霹奸，仲慈哀訴。

縣主準狀，自思：“世祿貧而年雛，處而來告，此必真情?！贝稳眨信凭袑?，人犯齊到?？h主曰：“葉榮，汝既當時有指腹之愛，今日安可棄貧貪富？”榮曰：“當時并無指腹之事，今日陡然混告。既有金環(huán)聘定，必有媒證?！笔赖撛唬骸笆菚r憑媒鄧晉，今以老死，故爾負心。”榮曰：“未定而曰受聘，媒人而告死者，種種虛情，乞爺嚴刑殄刁，鞫出唆教。”世祿曰：“欺死瞞生，貪財負義，小的如欺心妄告，天不覆地不載?！笨h主見世祿是真心所發(fā)，乃心生一計，佯謂國卿曰：“事皆吾知。當初相愛，許親或有。想賢契過聘必然大費，親斷與你，但要你出銀五十兩，葉榮亦出銀三十兩，共八十兩給與世祿另娶，各發(fā)保出。”國卿爭辯不依，縣主半言不聽，限定三日后辦銀交納。三日后，又發(fā)牌催，皆辦銀對過，又謂國卿曰：“今日銀已對過，權(quán)收庫中。你可擇吉日令月仙來衙，我發(fā)鼓手送回賢契家成親，方付此銀，使世祿他日不得再說。不然你不成親他又往上去告，恐不甚便?！倍丝念^叩謝而回。次日，擇一吉日，榮送女出官。國卿亦著衣巾，與世祿同見縣主?？h主見女子俱在，高聲喝曰：“唐國卿，你做生員不守臥碑，奪占人妻，是何道理？左右剝?nèi)ヒ陆碣A庫，即做申文申明提學道兩院重究。”國卿愕然，叩頭謝罪?？h主令將世祿、月仙同房監(jiān)起。延至半月，世祿與月仙日同寢食，兩意綢繆，已通情矣。國卿央三齋師父來說，保全衣巾，滿學相知皆保。縣主佯轉(zhuǎn)，喚齊一起人犯復審?？h主問月仙曰：“月仙，汝意欲嫁國卿乎？”女不答而搖頭。又問曰：“汝欲嫁世祿乎？”女亦不答?？h主曰：“此女子到是好人，不以貧而改志，即斷仍歸世祿。國卿既列衣冠，安可不遵法度？本欲申上黜退，緣三齋先生與通學生員來保，全爾衣巾。將前八十兩之銀付與月仙，以為妝奩之資?！笔赖?、月仙叩首而謝?？h主判曰：世不唐虞，民皆狡猾。逞私智以欺貧，藉威勢而行僥。輕諾寡信，貪財滅義者，比比然也。葉榮有女月仙，未產(chǎn)相愛，指腹割衿，海山既誓于卮酒；既產(chǎn)踐言，釵環(huán)互聘，姻盟復締于冰人。興廢殊途，瞬息韶光。世祿以父故而家資皆乏，亦月仙之數(shù)奇耳。炎涼世態(tài)，棄貧就富，葉榮以媒死而悔盟。唐國卿既為黌宮，當遵圣訓，胡為欺孤奪配，恃勢凌貧，滅天甚矣！庠有若人，士林荊棘，合申黜退，以殄刁風。第以齋師滿學保領(lǐng)，令其自新，姑存學校。諒追銀五十兩，給付世祿、月仙以為遮羞之資。其葉榮追銀三十兩給還女婿，以為妝奩之費。月仙、世祿合歌桃夭之詠，葉榮、國卿省擬不應之條。

予觀此斷，非大有力量者不能也。始以斷親而賺出其銀，既以同監(jiān)而令其親愛，方秉公執(zhí)法。剝?nèi)ヒ陆恚箛浒肟跓o辭；至直無私，使世祿二口有資，可稱善于濟弱鋤強，是以邑人皆服能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