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條公案 曹推府?dāng)喙諑?/h1>

建中鄉(xiāng)土輕瘠，風(fēng)俗淫靡，男女性情從來濫惡。女多私交不以為恥，男多茍合不以為污。居其地者惟欲置衣足食，穿戴齊整華美，不論行檢，卑賤穢惡弗堪，有謠言曰：酒日醉、肉日飽，便是風(fēng)流稱智巧，一聲齊唱俏郎君，多少娥爭鬧吵。此言男子輩之淫亂也。又有理語曰：多抹粉，巧調(diào)脂。高戴髻，好穿衣。嬌打扮，善支持，幾多人道好娥眉。相看盡是知心友，晝夜何愁東與西。此言女子輩之淫縱也。間有賢邑宰觀風(fēng)考俗，欲革去其淫污，以成清白，奈習(xí)俗之染既深，難以一朝一夕而挽回。能革淫惡之遺跡，未必能革淫惡之心；能遏其淫亂于一時(shí)，未必能遏其淫亂于永久。識者徒郁郁而興嗟，終莫能盡掃其淫風(fēng)而歸于正也。有一富翁楊半泉，生男三人。長曰美甫，次曰善甫，幼曰義甫，俱浮浪不稽，素越理法之外。嘗窺東鄰戚屬于慶塘嬌媳晉仙英顏色十分艷麗，知其心中懊恨夫婿幼小，情欲難遂，日夜憂悶。星前月下，眼去眉來，意在外交，全無忌憚，美甫兄弟三人遂各挑之。既系累世姻婕，又為比鄰密邇，仙英雖無不納，然鐘情則在善甫。慶塘夫婦亦知其情，但以子幼無知，媳婦稍長，欲動(dòng)情勝，難以防閑。又念善甫懿戚，瞰近居鄰，若加捉獲，彼此體面大有所傷，彼此恥辱大有所不免，只得含忍模糊，觀之如弗見，聽之如弗聞，以候其子之長大也。然善甫雖戀仙英，仙英心下殊有所不欲，蓋以善甫雖富厚，錢財(cái)雖充盈，儀容雖修飾，但胸中無學(xué)術(shù)，心上少經(jīng)綸，琴棋書畫、吹彈歌舞俱未之諳，難作風(fēng)流佳婿?？v善甫巧于媚愛，過于奉承，仙英亦難唯諾而已。私通四載余，一毫真情未吐。忽于中秋佳節(jié)，風(fēng)清月朗，市人邀集浙西子弟絆戲，慶賞良宵，嬌喉雅韻，上徹云宵。仙英高玩西樓，更深夜靜，聞得子弟聲音嘹亮，憑闌側(cè)耳，萬分動(dòng)心，恨不插翹飛入其懷抱也。次夜善甫復(fù)會仙英，仙英問曰：“昨宵風(fēng)月清勝無邊，何遠(yuǎn)我而不共登高樓，親近蟾光，問娥樂事？”善甫曰：“本欲來相伴，偶有浙人絆戲，父兄親戚大家邀往玩耍，不可私自前來，恐過人齒牙，故負(fù)罪于妝前耳?！毕捎⒒貑栐唬骸耙股顣r(shí)歌喉響徹霄漢者，果為誰乎？”善甫曰：“非他人，乃作正生者唐子良也。其子弟年方二十二歲，神采豐姿，種種奇拔，相之者皆云其有貴顯日子，非終身作戲人物也。及問其世家，果系一巨宦子弟，讀書既然成，只為性好耍樂，故共眾子弟出游耳?！毕捎⒙勛恿紴槿酥斚ぃ尤f分動(dòng)心。明日乃語其姑曰：“公公大人指日年登六十，花甲一周，非等閑可比，各處親戚俱來稱觴祝頌，少不得設(shè)酒宴賓，少不得子弟絆戲。目今聞得有浙戲在此，善于搬演，善于歌唱，盍用之，一則與大人慶壽旦，二則歌諸賓盡飲情，切不可錯(cuò)過此光景?！逼涔孟捕鴩@曰：“古人有言‘子孝不如媳婦孝’，此言良不虛也?！彼靹駪c塘曰：“人生行樂耳，況值老官人華誕，榮登海屋，添籌斗星，吐耀凡諸。親友一一皆采，慶壽必置酒張?bào)?，款待佳客。難得有好浙戲在此，必須叫到家中做上幾臺，固以樂壽，亦以樂賓，何為不可？”慶塘初不肯允，及聞妻室之言再至再三，乃叫子弟連做二十余夜。仙英熟視正生唐子良，著實(shí)可愛。遂私奔外廳，默攜子良入臥房交合，極盡人間之樂。做戲?qū)?，先約子良托故而逃歸。彼時(shí)設(shè)酒日久，慶塘夫婦日夜照顧，甚勞頓，初不提防，過二日后始知媳婦被人拐去。乃怨恨曰：“拐我媳婦者決非別人，只是楊善甫這賊子耳。受他許多年欺奸污辱，含忍無奈，今又拐去，不得不告?！蹦司郀罡嬖唬焊鏍钊藨c塘，告為虎豪奸拐事。梟惡楊善甫，勢壓鄉(xiāng)閭，橫行滅法。欺男雛懦，稔奸少媳晉仙英。貪淫不已，本月某日夜拐串仙英潛隱遠(yuǎn)莊，縱恣情欲。金銀首飾一十八件，綾羅綢絹共計(jì)一十五套，罄空被擄。情慘黑天，告乞天臺剪惡正倫，追捕仙英，究還財(cái)物。弱子有家，奸豪少警。澆漓頓挽，感激實(shí)深。切情上告。此時(shí)曹推府署建中縣印，天性剛明，斷訟神捷，人人咸服。遂準(zhǔn)慶塘之狀，即差人拿捉被告楊善甫。善甫慨曰：“老天屈殺我也！晉仙英雖與我平素相愛，今也不知被何人拐去，死生存亡俱未可知，乃平白誣我奸拐，情苦何堪！我必哭訴，方可暴白此冤?！闭Z畢，遂具訴詞，訴于縣曰：

訴狀人楊善甫，訴為蘇冤察誣事。敞俗淫靡，私交擾擾。慶媳仙英恃色食欲，通情甚多。今月某日夜不知何人潛拐密藏，形影難覓。慶懷仇恨，架陷無辜，聳告虛情，計(jì)圖慘害，平白栽冤。戴盆無日，苦禍何堪？乞天燭察誣罔，密差應(yīng)捕追拿仙英，打開冤門，以安良善。懇訴。曹推府詳看甫訴詞，即慨曰：“私交多年，拐帶或有因矣，安能辭其責(zé)？”乃呼善甫而罵之曰：“汝既與仙英私通多年，必知其心腹事情。今仙英被人拐去，汝亦必知其來故?！备υ唬骸跋捎⑾鄲壅呱醵?，安可架陷小人拐去？”曹推府曰：“仙英多有情人，汝可一一報(bào)來?！鄙聘λ靾?bào)楊廷詔、陳汝昌、王槐庭、王白麓、張大宴、李進(jìn)有等，一一拘到臺下審問。皆云：“仙英交愛之情不虛，但拐串一節(jié)全然不曉?！辈芡聘窗焉聘Ρ娙艘灰粧镀?，重敲重打，全無一人肯招。眾口咸云：“仙英本淫婦，水性楊花，飄蕩無比。不知復(fù)從何人逃了，乃將我等一眾來受此苦楚，死在九泉，亦不甘心。”慶塘乃稟曰：“拐小人媳婦者，楊善甫也，與他人無干。只是善甫故意放刁，扯眾人打渾耳?！辈芡聘賹?，眾人口詞一遍，皆曰：“仙英與眾通情是真，終不敢妄言善甫拐帶?？偲驙敔斣敳煸┣椋钜慌蔁o辜。”曹推府聽得眾人言語，思想此獄全然枉屈善甫。且將一干人犯盡行收監(jiān)。夜至二更，焚香祝天曰：“晉仙英被人拐去，不知姓名，不見蹤跡。天地神明，鑒照冥冥，宜速報(bào)示，庶不冤枉無辜?！弊．?，徐步入西窗，只聽得讀書聲。仔細(xì)聽之乃誦《綢繆》之詩者：“孑兮孑兮，如此良人何？”推府思曰：“此唐風(fēng)也，但不知是何等人品。”侵晨起，梳洗出堂，忽聞衙后有人歌曰：戲臺上，好生唐。甚滋味？分明良。曹推府恍然悟曰：“必是絆戲子弟姓唐名子良也?！鄙脮r(shí)，投文僉押既了，取出楊善甫審問曰：“慶塘家曾作戲乎”？甫曰：“然?！薄皯蜃佑行仗普吆酰俊备υ唬骸叭??！薄疤菩沼忻恿颊吆?？”甫曰：“然?！薄白恿己翁幦耸希俊备υ唬骸搬橹埑侨艘?。”曹推府乃假以劫賊為名，移關(guān)衢守宋之仁臺下，曰：近因陣上獲有慣賊強(qiáng)自嗚，板稱龍寇唐子良同行打劫，多年分臟，得美婦一口，金銀財(cái)物若干。煩緝拿赴對，以便問結(jié)。宋公接到關(guān)文，即急拿子良解送曹公問斷。子良見推府，從直訴曰：“小人原是宦門苗裔，習(xí)學(xué)儒書有年，只因淡泊，又不能負(fù)重，隨合伙做戲。前在富翁于慶塘家作戲二十余晚，其媳晉仙英心愛小人，私奔結(jié)好，愿隨東歸，何嘗為盜？同伙諸人可證?！蓖聘鹊闷淝?，遂收子良入監(jiān)，復(fù)移關(guān)文拿仙英來問曰：“汝何不義，背夫逃走？”仙英曰：“小婦人逃走之罪固不能免，但以雛夫稚弱，情欲弗遂，故喪廉恥，犯此罪愆，萬乞原有。”曹推府呼慶塘父子問曰：“此老無知，兒口尚乳臭，安用此淫婦？無怪其奔逃也?！睉c塘曰：“小人暮年生一子，過愛太多，故早娶媳輔翼孱兒。總乞老爺恩宥。”曹公遂問仙英背夫逃走，當(dāng)官發(fā)賣。唐子良不合私納淫奔，楊善甫不合稔奸少婦，楊廷沼諸人等俱擬和奸徒罪。慶塘誣告反坐，重加罰贖，以警將來。人人快服。曹公判曰：

審得晉仙英芳姿艷色，美麗過人。穢行淫情，濫惡絕世。恥乳臭之孱夫，養(yǎng)壯色之譎漢。衽席私通，喪名節(jié)而不顧；房幃茍合，甘污辱而不辭。在室多情郎，失身已甚；偷情通戲子，背夫尤深?？嶝澰朴曛畾g，極陷狗彘之辱。依律嫁賣，禮給原夫。子良納淫奔之婦，曷可稱良；善甫恣私奸之情，難以言善。俱擬徒罪，以警淫濫。廷詔諸人，悉系和奸，法條難赦。慶塘一身，宜坐誣告，罰贖嚴(yán)加。掃除遍邑之淫風(fēng)，挽回萬姓之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