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寶訓(xùn) 卷三

　　任官

　　甲辰十一月辛酉，太祖謂中書省臣曰：“立國之初，致賢為急。中書百司綱領(lǐng)總率群屬，須擇賢者與之共理。但任人之道，小大輕重，各適其直。若委重于輕，是以栱桷而為梁棟。委大于小，是以鐘庾而盛斗筲?！笔〕紝υ唬骸叭擞胁耪?，施于任使，宜無不可?！碧嬖唬骸澳爸?，能斷犀象，以之?dāng)嗍?，則必缺。麒麟之駛，能致千里，以之服耒，則必蹶。要必處之得其宜，用之盡其才可也。”

　　丙午正月，是月，命中書省臣錄用諸司劾退官員。省臣傅瓛等曰：“今天下更化，庶事方殷，諸司官吏非精勤明敏者，不足以集事。此輩皆以迂緩不稱職為法司劾退，豈宜復(fù)用？”太祖曰：“人之才能各有長短，故治效亦有遲速。夫質(zhì)樸者多迂緩，狡猾者多便給。便給者雖善辦事，或傷于急促，不能無損于民。迂緩者雖于事或有不逮，而于民則無所損也。”

　　吳元年十二月，是月，太祖以山東郡縣既下，命官往撫輯之。諭之曰：“百姓安否在守令，守令之賢者以才德。有才則可以應(yīng)變集事，有德則足以善治。為治之道，亦有難易。當(dāng)天下無事，民妞于奢縱，治化為難。及更喪亂，斯民凋敝，撫綏尤難。元之所以致亂者，雖上失其操柄，亦州郡官吏不得其人。懦者不立，流于縱弛。強(qiáng)者急遽，發(fā)于暴橫。又皆以胡人為之長，不惟尸位而已，反為奸吏愚弄，假威竊權(quán)，以生亂階。今山東郡縣新附之民望治，猶負(fù)疾者之望良醫(yī)。醫(yī)之為術(shù)，有攻治，有保養(yǎng)。攻治者伐外邪，保養(yǎng)者扶元氣。今民出喪亂，是外邪去矣，所望休養(yǎng)生息耳。休養(yǎng)生息，即扶元氣之謂也。汝等今有守令之寄，當(dāng)體予意，以撫字為心，毋重困之。”

　　洪武元年正月辛丑，天下來朝府州縣官陛辭。太祖諭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安養(yǎng)生息之。然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浚人而厚己。況人有才敏者或泥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害之也。爾等當(dāng)深戒之?！?br>
　　四月癸亥，置山東行中書省，調(diào)江西參政汪廣洋為山東參政。以翰林學(xué)士陶安為江西參政。太祖因謂安曰：“朕渡江之初，卿首率父老見于軍門，為朕敷陳王業(yè)，論當(dāng)世之務(wù)，深合朕心。由是朝夕相近，幕府軍旅之事裨益良多。繼入翰林，益聞讜論。今調(diào)汪廣洋為山東參政，而江西乃上游都會，可以代之者宜莫如卿，其為我撫治之?！卑矊υ唬骸俺家晕⒙睹烧玟?，俾居左右，幸望過矣。今復(fù)委以重任，恐付托不效，有負(fù)上恩?！碧嬖唬骸肮Ъ纂校瑳Q勝負(fù)于兩陣之間，此武夫之事，非儒生所能。至若承流宣化，綏輯一方之眾，此儒者之事，非武夫所能也。朕之用人，用其所能，不強(qiáng)其所不能。卿才宜膺是任，故以授卿，我豈私卿一人而不愛一方乎？”安乃頓首受命。

　　閏七月辛酉，廣東何真率其官屬入朝，詔授真江西行省參政。太祖諭之曰：“天下紛爭，所謂豪杰有二：易亂為治者，上也；保民達(dá)變，識所歸者，次也。負(fù)固偷安，流毒生民，身死不悔，斯不足論矣。頃者師臨閩越，卿即輸誠來歸，不煩一旅之力，使兵不血刃，民庶安堵，可謂識時達(dá)交者矣?！闭孢殿^謝曰：“昔者武王代暴救民，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今主上除亂以安天下，天命人歸，四海是從。臣本蠻邦之人，始者逢亂，不過結(jié)聚鄉(xiāng)民，為保生之計，實無他志。今幸遇大明麗天，無幽不燭，臣愚豈敢上違天命。”太祖曰：“夫能不賈禍于生靈者，必世享其澤。朕嘉以忠誠，念江西地近廣東，是用特授爾江西行省參政，以表來歸之誠。古云：‘令名，德之輿也?！淞蠲阎?，尚懋修厥德，以輔我國家?！?br>
　　八月丙子，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任人之道，因材而授職。譬如良工之于木，大小曲直，各當(dāng)其用，則無棄材。夫人亦然，有大器者或乏小能，或有小能，不足以當(dāng)大事。用之者，在審察其宜耳。驊騮之材，能歷險致遠(yuǎn)，若使攫兔，不如韓盧。鉛刀之割，能破朽腐，若解全牛，必資利刃。故國家用人，當(dāng)各因其材，不可一律也。不能，則人材不得盡其用，而朝廷有乏人之患矣?！薄　『槲涠甓赂?，太祖謂廷臣曰：“累黍可以成寸，積善可以成德。故小善可以成大善，小惡必至成大惡。”又曰：“積善如積土，久而不已，則可以成山。積惡如防川，微而不塞，必至于滔天。卿等皆時之俊乂，與朕康濟(jì)天下，雖有小善，朕必錄之，若有不善，勿吝速改。人能改過遷善，如鏡之去垢，光輝日增。不然，則終身蒙蔽，罪惡日積，災(zāi)咎斯至矣?？刹唤湓眨俊?br>
　　五月癸丑，置福建行省。以福、汀、漳、泉、建寧、邵武、興化、延平八府隸之。命中書省參政蔡哲為參政。太祖諭之曰：“君子立身行己，莫先于辨義利。夫義者，保身之本。利者，敗名之源。常人則惟利是趨，而不知有義。君子則惟義是守，而竟忘乎利，此所以異于常人者也。福建地微大海，民物富庶，番舶往來，私交者眾。往時官吏多為利訹，陷于罪戾。今命卿往，必堅所守，毋蹈其罪?！闭軐υ唬骸俺家苑票?，叨承恩命，敢不盡公以報。”太祖曰；“公，即無私義之謂也。私，即亡公利之謂也。要公之一字，亦未易言。此心如止水明鏡，無分毫私意累之，然后揆事度物，廓然無滯。若位胸中微有芥蒂，即不得為公矣，卿宜勉之?！?br>
　　八月己巳，太祖令吏部定內(nèi)侍諸司官制。諭之曰：“朕觀《周禮》所記，未及百人。后世至逾數(shù)千，卒為大患。今雖未能復(fù)古，亦當(dāng)為防微之計。古時此輩所治，止于酒漿、醯醢、司服、守祧數(shù)事。今朕亦不過以備使令，非別有委任，可斟酌其宜，毋令過多?！庇诸欀^侍臣曰：“此輩自古以來，求其善良，千百中不一二見。若用以為耳目，即耳目蔽矣，以為腹心，即腹心病矣。馭之之道，但當(dāng)戒飭，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則驕恣，畏法則檢束，檢束則自不為非也?！?br>
　　洪武四年正月己卯，御史臺進(jìn)擬憲綱四十條，太祖覽之，親加刪定，詔刊行。因謂臺臣曰：“元時任官，但貴本族。輕中國之士，南人至不得入風(fēng)憲，豈是公道。朕之用人，惟才是使，無間南北。風(fēng)憲乃朕耳目，任得其人，則自無壅蔽之患?！钡钪惺逃诽畦I對曰：“臣聞元時遣使宣撫百姓，初出之日，四方驚動。及至，略無所為而出。百姓為之語曰：‘奉使宣撫，問民疾苦。來若雷霆，去若敗鼓?！两駛饕詾樾?。今陛下一視同仁，任官惟賢，尤重風(fēng)憲，明立法度。所以安百姓，興太平，天下幸甚。臣等敢不精白一心，欽承圣意。”

　　四月辛卯，大祖謂中書省臣曰：“或言刑名、錢谷之任，宜得長于吏材者掌之。然吏多狡獪，好舞文弄法，故悉用儒者。且自古以來，興禮樂，定制度，光輔國家，成至治之美，皆本于儒。儒者知古今，識道理，非區(qū)區(qū)文法吏可比也。然今所用之儒，多不能副朕委任之意，何也？豈選任之際不得實材欽？朕每遇事，無不究心。近調(diào)兵北征沙漠，西取川蜀，兵未出門，連夜不寢。身雖不往，而心則往矣。惟恐委任非當(dāng)，或規(guī)畫未善，不能了事。卿等為朕股肱，于銓材授任，亦當(dāng)夙夜究心，茍非其材，勿輕選任?！?br>
　　五月丁巳，以李守道、詹同為吏部尚書。諭之曰：“吏部者，衡鑒之司。鑒明，則物之妍媸無所遁。衡平，則物之輕重得其當(dāng)。蓋政事之得失在庶官，任官之賢否由吏部。任得其人，則政理民安。任非其人，則瘝官曠職。卿等居持衡秉鑒之任，宜在公平，以辨別賢否。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薄　『槲淦吣暾露任纾舨孔嘀魇聠T多，欲改主事王性任戶部。太祖不許，曰：“自古設(shè)官分職，以理庶務(wù)，政有煩簡，故官有多寡，當(dāng)因時制宜，豈得盡拘一律乎？況初入仕者，政非素習(xí)，事何由治，職何由稱哉？自今六部官毋得輕調(diào)，如有年老者，就本部升用?！?br>
　　六月戊午，汰北方府州縣官。太祖命吏部臣曰：“古稱任官惟賢材，凡郡得一賢守，縣得一賢令，足以致治。如穎川有黃霸、中牟有魯恭，何憂不治！今北方郡縣有民稀事簡者，而設(shè)官與煩劇同，祿入供給未免疲民，可量減之?！庇谑抢舨孔h減北方府州縣官三百八人。

　　洪武九年六月乙未，莒州日照縣知縣馬亮考滿入覲。州上其考曰：“無課農(nóng)興學(xué)之績，而長于督運?！崩舨恳月?。太祖曰：“農(nóng)桑，衣食之本。學(xué)校，風(fēng)化之原。皆守令先務(wù)，不知務(wù)此，而曰長于督運，是棄本而務(wù)末，豈其職哉？茍任督責(zé)以為能，非愷悌之政也。為令而無愷悌之心，民受其患者多矣。宜黜降之，使有所懲?！?br>
　　庚戌，山西汾州平遙縣主簿成樂官滿來朝，本州上其考曰：“能恢辦商稅?！崩舨恳月劇Ｌ嬖唬骸暗刂a(chǎn)有常數(shù)，官之所取有常制。商稅自有定額，何俟恢辦？若額外恢辦，得無剝削于民？主薄之職，本佐理縣政，撫安百姓，豈以辦課為能？若止以辦課為能，其他不見可稱，則失職矣。州之考非是。爾吏部其移文訊之。”

　　洪武十年七月甲申，置通政使司，掌出納諸司文書、敷奏、封駁之事。時官制初立，太祖重其任，頗難其人。刑部主事曾秉正，新擢陜西參政，未行，太祖遂命秉正為通政使。以應(yīng)天府尹劉仁為左通政。諭之曰：“壅蔽于言者，禍亂之萌。專恣于事者，權(quán)奸之漸。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達(dá)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納言，唐之問下者，皆其職也。今以是職命卿等，官以通政為名，政猶水也，欲其常適，無壅遏之患。卿其審命令以正百司，達(dá)幽隱以通庶務(wù)。當(dāng)執(zhí)奏者，勿忌避。當(dāng)駁正者，勿阿隨。當(dāng)敷陳者，無隱蔽。當(dāng)引見者，無留難。毋巧言以取容，毋苛察以邀功，毋讒間以欺罔。公清直亮，以處厥心，庶不負(fù)委任之意?！北阮D首謝曰：“臣等駑鈍，幸蒙圣眷，膺茲重任，敢不盡心，圖報萬一。”

　　洪武十一年正月，是月，徵天下布政使司官及各府知府來朝。太祖謂廷臣曰：“古者帝王治天下，必廣聰明以防壅蔽。今布政使司官，即古方伯之職。各府知府，即古刺史之職。所似承流宣化，撫安吾民者也。然得人則治，否則瘝官曠職，病吾民多矣。朕今令之來朝，使識朝廷治體，以警其玩愒之心。且以詢察言行，考其治績，以觀其能否。茍治效有成。即為賢材。天下何憂不治?！蓖⒊紝υ唬骸盎噬蠎n民之切，任官之重，此堯舜詢事考言之道?！?br>
　　三月丁丑，河間府知府楊冀安等考績來朝。太祖命吏部曰：“考績之法，所以旌別賢否，以示勸懲。今官員來朝，宜察其言行，考其功能，課其殿最，第為三等。稱職而無過者為上，賜坐而宴。有過而稱職者為中，宴而不坐。有過而不稱職者為下，不預(yù)宴，序立于門，宴者出，然后退。庶使有司知所激勸?！?br>
　　洪武十六年六月辛巳，太祖與侍臣論用人之道。太祖曰：“人主以明為治，而不自用其明，當(dāng)取眾人之見以為明。夫爝火之光，豈勝于烈炬？眾人之見，必廣于一人。故用天下之賢材以為治，使天下之情幽隱畢達(dá)，則明無不照，而治道成矣。茍自作聰明而不取眾長，欲治道之成，不可得也?！?br>
　　洪武十三年九月丙午，始置四輔官，告太廟，以王本、杜佑、龔敩為春官，杜敩、趙民望、吳源為夏官。敕曰：“昔之耕莘者為政，社稷永安。筑巖者在朝，君仁民康。二臣繼出于殷商，致君六百年之大業(yè)。是賢者雖處同出異，其忠君濟(jì)民之道則一。朕政有未周，化有未洽，訪近臣而求士，故召爾等來朝，命為四輔官，兼太子賓客。位列公、侯、都督之次，必欲德合天人，均調(diào)四時，以臻至治，其敬慎之?！?br>
　　十二月，是月，吏部奏，天下郡縣所舉聰明正直、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xué)才干之士至京者八百六十余人。太祖命各授以官，因諭之曰：“人之才能，少得全備。如寬厚慈祥者，使之長民。勤敏通達(dá)者，使之集事。量能授官，庶有成績。若使才不稱職，位不達(dá)才，國家雖有褒德錄賢之名，而無代天理物之實，非所以圖治也。爾其審之?！庇谑鞘诼毟饔胁睢?br>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甲辰，太祖召吏部兵部臣，諭之曰：“三代學(xué)者無所不集習(xí)，故其成材，文武兼?zhèn)?。后世九流判立，士?xí)始分。服逢掖者或不閑于武略，被介胄者或不通于經(jīng)術(shù)。兼之者，其惟達(dá)材乎！三代而下，若諸葛孔明、羊祜、杜預(yù)、李靖輩，文武兼資，難概以一律。夫木直者可以中繩，曲者可以中矩。人有學(xué)問，則亦何事不可為也。今武臣子弟，朕嘗命之講學(xué)，其間豈無聰明賢智有志于學(xué)者，若概視為武人不用，則失之矣。卿等其審擇用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癸卯，以儒士吳颙為國子監(jiān)祭酒。太祖諭之曰：“國學(xué)者，天下賢材所萃，而四方之所取正，必師道嚴(yán)而后模范正。師道不立，則教化不行，天下四方何所取則？卿宜崇重道義，正身率下，俾諸生有所模范。若徒以文辭為務(wù)，記誦為能，則非所以教矣。為夫鐘鼓揚則聞于遠(yuǎn)，德義著則人樂從。爾其慎之，勉副朕意。”

　　洪武十七年七月壬子，吏部奏考滿官二員績最當(dāng)遷。太祖曰：“任官之法，考課為重。唐虞、成周之時，所以野無遺賢，庶績咸熙者，用此道也。若百司之職，賢否混淆，無所懲勸，則何以為政？故鑒物必資于明鏡，考人當(dāng)定以銓衡。爾等考覆，務(wù)存至公，分別臧否，必循名責(zé)實。其政績有異者，即超擢之，庶幾賢者在位，而人有所勸矣?！?br>
　　洪武十八年八月丙辰，太祖御華蓋殿，與群臣論及治天下之道。文淵閣大學(xué)士朱善進(jìn)曰：“古者人主致治，重在任人。蓋擇眾賢為耳目，則聽視周乎四海。任眾智為計慮，則利澤施于萬民。今天下太平，惟選任賢材，宜留圣慮?！碧嬖唬骸叭弧Ｈ稳酥?，當(dāng)嚴(yán)于簡擇，簡擇嚴(yán)，則庸鄙之人不進(jìn)。當(dāng)專于任使，任使專，則茍且之意不行。然必賢者乃可以專任之，非賢而專任者，必生奸也。是以任人為難。然人亦有謹(jǐn)于始而怠于終者，亦有過于前而改于后者，則固不能保始終。惟終始如一者，其懷忠報國之心堅如金石，安得不任之？若臣詐似信、懷奸若忠者，決不可任也。”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戊寅，召前諸城知縣陳允恭于云南。太祖諭吏部臣曰：“為國以任人為本，作奸者不以小才而貸之。果賢者，不以小庇而棄之。奸者必懲，庶不廢法。宥過而用，則無棄人。陳允恭前任諸城，以薄書之過謫戍云南，比有言其治縣時能愛民。夫長民者能愛民，雖有過，可用也。”于是召允恭還復(fù)其官。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戊辰，太祖御奉天門。廷臣有言，比來儒士起自田里，而擢用驟峻，非朝廷愛重名爵之意。太祖曰：“朝廷爵祿，所以待士，彼有卓越之才，豈可限以資格？朕但期得賢，名爵非所懷。若曰起自田里，不當(dāng)驟用，如伊尹在莘野，孔明在隴中，一旦舉之，加于朝臣之上，遂至建功立業(yè)，何嘗拘于官職？朕所患不得賢耳，誠得賢而任之，品秩非所限也。”

　　洪武二十三年八月辛酉，給事中有薦士者。太祖問宜何官，對曰：“宜牧民?！庇謫柶渌L，對曰：“其人才高年力少，勇于敢為。”太祖曰：“才高者多過中，勇敢者少循理。遽使牧民，未見其可。夫素操刀者乃可使割，善制錦者乃可使裁。素未學(xué)而欲使入政，可乎？后生年少，未嘗歷練，恃才輕忽，用其血氣之勇，鮮有不生事擾民者。且令就學(xué)，以養(yǎng)其德性，變化氣質(zhì)，俟學(xué)成用之。”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甲寅，太祖與群臣論治道，諭之曰：“構(gòu)大廈者必資于眾工，治天下者必賴于群才。然人之才有長短，亦猶工師之藝有能否。善斲木者不能攻石，善斷（斲）輪者不能為舟。若任人之際量能授官，則無不可用之才矣。卿等皆朕股肱耳目，宜為朕廣求賢才，以充任使，毋求備于一人可也。”

　　太祖諭吏部臣曰：“用人之道，在于隨材任使，則天下無棄人矣?！庇衷唬骸坝^人之法有數(shù)等：材德俱優(yōu)者，上也。材德不及者，其次也。材有余而德不足，又其次也。茍二者俱無，此不足論也矣。若逐勢變移，好作成福，言是而行非，此小人，不可用也?！?br>
　　守法

　　甲辰三月丁卯，太祖謂廷臣曰：“剽悍驕暴，非人之性也，習(xí)也。茍有禮法以一之，則剽悍者可使善柔，驕暴者可使循帖。若踶跂之馬，調(diào)御有道，久則自然馴熟。屬茲草創(chuàng)，茍非禮法，人無所守，故必當(dāng)以此洗滌漸染之習(xí)。然制禮立法非難，遵禮守法為難。人知遵禮，自無暴悍。能守法，則不至暴悍。夫三尺童子，至弱也，遇強(qiáng)暴而不敢欺者，以有禮法故耳。方今所當(dāng)急者，此為先務(wù)，不可后也?！?br>
　　吳元年十一月壬寅，太祖謂省臺官曰：“近代法令極繁，其弊滋甚。今之法令，正欲得中，毋襲其弊。如元時，條格煩冗，吏夤緣出入為奸，所以其害不勝。且以七殺言之，謀殺、故殺、斗毆殺，既皆死罪，何用如此分析？但誤殺有可議者，要之與戲殺、過失殺亦不大相遠(yuǎn)。今立法，正欲矯其舊弊，大概不過簡嚴(yán)。簡則無出入之弊，嚴(yán)則民知畏而不敢輕犯。爾等其體此意。”

　　十二月甲辰，太祖諭群臣曰：“讀書所以窮理，守法所以持身。故吏之稱循良者不在于威嚴(yán)，在于奉法循理而已。卿等既讀書，于律亦不可不通。大抵人之犯法者，違理故也。君子守理，故不犯法。小人輕法，故蹈重刑。今卿等各有官守，宜知所遵?！?br>
　　洪武二十八年一月戊子，刑部臣奏，律條與條例不同者，宜更定，俾所司遵守。太祖曰：“法令者，防民之具，輔治之術(shù)耳，有經(jīng)有權(quán)。律者，常經(jīng)也。條例者，一時之權(quán)宜也。朕御天下將三十年，命有司定律久矣，何用更定?！?br>
　　求言

　　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訪以民事。有偷士唐仲實、姚璉者來見。太祖問之曰：“喪亂以來，民多失業(yè)，其心望治，甚于饑渴，吾深知之?！敝賹崒υ唬骸白源筌娍藦?fù)，民獲所歸矣。”又問曰：“鄧愈筑城，百姓怨否？”仲實對曰：“頗怨?！碧嬖唬骸爸且孕l(wèi)民，何怨之有？必愈所為迫促，以失人心。”即命罷之。又問：“爾能博通今古，必諳成敗之跡。若漢高祖、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此數(shù)君者，平一天下，其道何如？”仲實對曰：“此數(shù)君者，皆以不嗜殺人，故能定天下于一。主公英明神武，兼數(shù)君之長，驅(qū)除禍亂，未嘗妄殺，出民膏火，措之于衽席之上。開創(chuàng)之功，超于前代。然以今日觀之，民雖得所歸，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積少而資多，取給于民，甚非得巳。然曾為軍需所用，未嘗以一毫奉己。民之勞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嘗忘也?！敝賹崒υ唬骸罢\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碧嬖唬骸坝胁槐阏?，盍盡言之?！敝賹嵉冉园葜x，乃賜諸父老布帛，撫慰之而去?！　〖壮剿脑赂樱嬷^徐達(dá)等曰：“人之行事，固欲盡善。然一時智慮未周，及既行之后，思之有未盡善，亟欲更之，已無及矣。與其追悔于既往，曷若致謹(jǐn)于初。大抵更涉世故則智明，久歷患難則慮周。近日紀(jì)綱法度粗若有緒，其間有未盡善者，諸公宜執(zhí)正論，亟為更張。庶幾上下之間，各得其便。茍有不善，豈徒予之過，亦汝等之責(zé)也。”

　　六月戊戌，太祖謂廷臣曰：“治國之道，必先通言路。言猶水也，欲其長流。水塞，則眾流障遏。言塞，則上下壅蔽。今予以一人而酬應(yīng)上下之務(wù)，非兼聽廣詢，何以知其得失？《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芻蕘?！蚱c蕘，至賤者也，古人尚取于其言。況左右、前后之人與共事者，豈無一得之長乎？諸公有所建明，當(dāng)備陳之?！?br>
　　戊午，太祖謂諭朝臣曰：“國家政治得失，生民之休戚系焉。君臣之間，各任其責(zé)，所行未當(dāng)，速改，不宜有所隱避。若隱避不言，相為容默，既非事君之道，于己亦有不利。自今宜各盡乃心，直言毋隱?！薄　『槲湓暾氯晌?，太祖諭群臣曰；“忠臣愛君，讜言為國。蓋愛君者有過必諫，諫而不切者，非忠也。為國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比來朕每發(fā)言，百官但唯諾而巳。其間豈無是非得失，而無有直言者，雖有不善，無由以聞。自今宜盡忠讜，以匡朕不逮。若但唯唯，非人臣事君之義也。”

　　二月己未，太祖諭侍御史文原吉等曰：“比來臺臣又無諫諍，豈朝廷庶務(wù)皆盡善，抑朕不能聽受，故爾嘿嘿乎？爾等以言為職，所貴者忠言。忠言日聞，有益于天下國家。若君有過舉，而臣不言，是臣負(fù)君。臣能直言，而君不納，是君負(fù)臣。朕每思一介之士，于萬乘之尊，其勢懸絕。平居能言，奏對之際，或畏避不能盡其詞，或倉卒不能達(dá)其意。故嘗霽色以納之，惟恐其不盡言也。至于言無實者，亦略而不究。蓋見秦漢以來季世末主，護(hù)短惡諫，誅戮忠直。人懷自保，無有為言者。積咎愈深，遂至不救。夫日月之行，猶有薄食，人之所為，安能無過？惟能改過，便可成德?！痹獙υ唬骸氨菹麓诵?，即大禹好聞善言，成湯不吝改過之心也。言而無實，略之不究，尤見天地之量。”太祖曰：“有其實，而人言之，則當(dāng)益勉于善。無其實，而人言之，則當(dāng)益戒于不善。但務(wù)納其忠誠，何庸究其差謬。”

　　洪武七年八月辛丑，北平按察司副使劉松言，宛平驛當(dāng)要道，而驛馬之?dāng)?shù)與非要道之驛同，宜減他驛馬，以增宛平驛。太祖可其奏。顧謂侍臣曰：“驛傳勞逸不均，甚為民弊。松以為言，民獲惠矣。朕以一身任天下之事，聞見計慮，豈能周遍？爾等宜體此，竭心為朕訪察民間利病，何事當(dāng)興，何事當(dāng)革，具為朕言。朕當(dāng)行之，毋為容默，但保祿而已?！笔坛紝υ唬骸氨菹聵窂闹毖裕煜轮Ｒ??！薄　『槲渚拍炅氯梢嬷I侍臣曰：“舍己從人，改過不吝，帝王之美事。故大禹以五聲聽治，為銘于《筍簴》曰：教我以道者，擊鼓。教我以義者，擊鐘。以事者，振擇。以憂者，擊磬。以獄者，揮鞀。禹，圣人也，虛己求言，如此之切，故聞善言則拜。朕樂聞嘉謨，屢敕廷臣直言無諱，至今少有以啟沃朕心者?！笔坛紝υ唬骸氨菹侣斆魈炜v，孜孜為治，事無缺失。群臣非不欲言，但無可言者。”太祖曰：“朕日總?cè)f幾，安能事事盡善？所望者，左右之臣盡忠補(bǔ)過耳。如卿所言，非朕所望也?！笔坛碱D首謝。

　　十二月丙辰，太祖諭群臣曰：“朕每事必詳審而后行，既行而又有相妨者，以一人之智慮欲周天下之事情，固知其難當(dāng)。事機(jī)叢脞，左右之人能竭盡誠意相與可否，豈不事皆盡善，人受其惠？若固位偷安，默而不言，自謂得計，殊不知百世之下，難逃清議，如張禹、孔光之徒，豈不惜哉？”群臣皆頓首。

　　洪武十年六月丁巳，太祖諭中書省臣曰：“清明之朝，耳目外通?；璋抵?，聰明內(nèi)蔽。外通則下無壅遏，內(nèi)蔽則上如聾瞽。國家治否，實關(guān)于此。朕常患下情不能上達(dá)，得失無由以知，故廣言路以求直言。其有言者，朕皆虛心以納之。尚慮微賤之人敢言而不得言，疏遠(yuǎn)之士欲言而恐不信，如此則所知有限，所聞不廣。其令天下臣民，凡言事者，實封直達(dá)朕前。”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戊午，太祖諭兵部試尚書茹瑋等曰：“朕虛心待人，汝等當(dāng)思盡言，不宜容默。天下之事，一人慮之不足，眾人計之有余。茍惟依阿承順，無所建明，非有利于天下也?！爆|等皆頓首謝。

　　納諫　　辛丑七月甲子，太祖視事東閣。時天熱坐久，汗?jié)褚拢笥腋乱赃M(jìn)，皆經(jīng)浣濯者。參軍宋思顏曰：“臣見主公躬行節(jié)儉，舊衣皆浣濯更進(jìn)，禹之惡衣服，誠無以加矣，真可以示法于子孫也。臣思主公今日如此，而后或不然，愿始終如此?！碧嫦苍唬骸八碱佒陨跎啤Ｋ四苎?，或惟及于目前，而不能及于久遠(yuǎn)?；蚰芗捌湟讶?，而不能及于將然。今思顏見我能行于前，而慮我不能行于后，信能盡忠于我也?！蹦速n之幣，以彰其直。復(fù)謂思顏曰：“汝在前朝頗有善譽(yù)，為主者不能知汝。及歸于我，數(shù)進(jìn)讜言，斯固可嘉。”思顏又曰：“近句容有虎為害，公既遣人捕獲之，今豢養(yǎng)民間，飼之以犬，無益?！碧嫘廊?，即命取二虎并一熊皆殺之，分其肉賜百官。

　　甲辰三月戊辰，太祖御戟門，省臣以所定官制班次圖進(jìn)。太祖覽畢，因論及選諫議之官，曰：“論道經(jīng)邦，輔弼之臣。折沖御侮，將帥之職。論思獻(xiàn)納，侍從之任。激濁揚清，臺察之司。此數(shù)者，朝廷之要職也。至于繩愆糾繆，拾遺補(bǔ)過，諫諍之臣，尤難其人。抗直者或過于矯激，巽懦者又無所建明。必國爾忘家、忠爾忘身之士方可任之。不然，患得患失之徒，將何所賴也?！?br>
　　洪武元年正月己卯，太祖諭群臣曰：“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或聰明之君樂聞忠讜，而臣下循默奸、不盡其誠者有之?；虺枷虏黄?，能抗言直諫，而君上昏愚驕暴、飭（飾）非拒諫者有之。臣不諫君，是不能盡臣職。君不受諫，是不能盡君道。臣有不幸言不見聽而反受其責(zé)，是雖得罪于昏君，然有益于社稷人民也。若君上樂于聽諫，而臣下善于進(jìn)諫，則政事豈有不善，天下豈有不治？乃知明良相逢，古今所難?！?br>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太祖謂群臣曰：“昔唐太宗謂，人主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敗，豈可得也？朕觀湯以從諫弗咈而興，紂以飾非拒諫而亡，興亡之道，在從諫與咈諫耳。大抵自賢者必自用，自用，則上不畏天命，下不恤人言，放僻邪侈，不亡何待？從諫者則樂善，樂善，則正人日親，憸人日遠(yuǎn)，號令政事必底于善，故未有不興者。太宗英杰之主，有見乎此，納言如流，小大必采，故能致貞觀之治。朕于卿等深有所望，勿懷顧忌而忘盡言?！?br>
　　洪武八年五月庚申朔，太祖謂侍臣曰：“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聰明，過而不聞其過，闕而不知其闕。故必有獻(xiàn)替之臣、忠諫之士日處左右，以拾遺補(bǔ)闕。言而是也，有褒嘉之美；言而非也，無譴責(zé)之患。故人思盡職，竭其忠誠，無有隱諱。如此，則嘉言日聞，君德日新，令聞長世，允為賢明。至若昏庸之主，吝一己之非，拒天下之善。全軀保祿之臣，或緘默而不言，或畏威而莫諫。塞其聰明，昧于治理，必至淪亡而后已。由此觀之，能受諫與不能受諫之異也?！?br>
　　洪武九年六月甲申朔，太祖諭侍臣曰：“朕觀往古，任智自用之君，飾非拒諫，多取滅亡。成湯改過不吝，故為三代盛王。唐太宗屈己從諫，亦能致貞觀之治。此皆后世罕及也。人君茍能虛己以受言，人臣能盡忠以進(jìn)諫，則何事業(yè)不可成哉！”

　　洪武十五年八月己丑，山東肥城縣知縣許好問言：“報國莫知（如）薦賢，獻(xiàn)忠莫如進(jìn)諫。臣既不能薦賢以報國，敢不進(jìn)言以獻(xiàn)忠？周有天下八百年，秦并周為正統(tǒng)，合四十余年而漢興。漢有天下四百余年。隋平陳，混一天下，甫二十九年而唐興。唐有天下二百八十八年。元起沙漠，入主中國，混一天下，八十余年，而圣朝隆興。先儒云，凡能混一天下，不及百年，皆為迭興之閏位，乃知秦為漢閏，隋為唐閏，元為國朝之閏，亦已明矣。伏愿陛下慎刑罰，昭勸懲，緩差徭，容直諫，致中和，以丕顯文明之治，則皇祚傳之萬世，圣子神孫承繼于無窮矣，豈特八百年而已哉！”太祖曰：“治亂相因，盛衰有時，雖出于氣運一定之?dāng)?shù)，然亦由人事之所致也。其間保民致治，國祚靈長，未有不由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為子孫繼述之基本。其所以速致亂亡者，必反是。鑒之往古，事有可征。要之祈天永命，固有其道，修德慎罰，亦一端耳。好問所言，頗合朕意?！?br>
　　去讒佞

　　吳元年正月乙未，有省局匠告省臣曰：“見一老人語之曰：‘吳王即位三年，當(dāng)平一天下。’問老人為誰，曰：‘我，太白神也?！杂櫵觳灰??！笔〕家月?。太祖曰：“此誕妄不可信也。若太白神果見，當(dāng)告君子，豈與小人語邪？今后凡事涉怪誕者，勿以聞?！薄　【旁乱椅?，太祖諭群臣：“大丈夫有志于功業(yè)者，必親賢以廣德。蓋正直相親，則善日聞。讒邪相近，則惡日染。如王保保所信，多非正人。有傅穎陽者，專為苛察細(xì)事，甚張威福，一（增）僧略不相禮，陰譖殺之。信讒如此，豈持久之道乎？為人上者最忌偏聽。所謂偏聽生奸，誠有是也。信任奸邪，假聲勢以濟(jì)其愛憎之私，何所不至！使人離心離德，功業(yè)豈能成立？”

　　洪武元年二月癸卯，太祖御奉天門，謂侍臣曰：“凡人之言，有忠諫者，有讒佞者。忠諫之言，始若難聽，然其有益，如藥石之能濟(jì)病。讒佞之言始若易聽，然其貽患，不可勝言。夫小人之為讒佞也，其設(shè)心機(jī)巧，漸漬而入。始焉必以微事可信者言于人主，以探其淺深。人主茍信之，彼他日復(fù)有言，必以為其嘗言者可信，將不復(fù)審察。彼讒佞者因得肆其志，而妨賢病國，無所不至。自古若此者甚多，而昏庸之君卒莫之悟，由其言甘而不道于耳故也。惟剛明者審擇于是非，信于公論，不偏信人言，則讒佞之口杜矣?！?br>
　　八月甲午，有御史上言陶安隱微之過。太祖曰：“朕素知安，安豈有此？且爾何由知之？”對曰：“聞之于道路?！碧嬖唬骸坝返〉缆分砸詺ёu(yù)人，以此為盡職乎？”命中書省臣黜之。省臣進(jìn)曰：“御史當(dāng)言路，言之有失，乞容之?！碧嬖唬骸安蝗?。植桂木者必去螓蠹，長良苗者必芟稂莠，任正士者必絕邪人。凡邪人之事君，必先結(jié)以小信，而后逞其大詐，此人嘗有所言，朕不疑而聽之，故今日乃為此妄言。夫去小人當(dāng)如撲火，及其未盛而撲之，則易為力，不然害滋大矣?！本棍碇?。

　　洪武三年十二月己巳，儒士嚴(yán)禮等上書。太祖退朝，御西閣，因覽禮所上書，謂侍臣曰：“汝等知古今，達(dá)事變。且言元氏之得天下與所以失之故?！被蜓允雷婢t臣忠以得之，后世君暗臣諛以失之?；蜓允雷婺苡觅Y而得之，后世不能用賢而失之?；蜓允雷婧霉?jié)儉而得之，后世尚奢侈而失之。太祖曰：“汝等所言，皆未得其要。夫元氏之有天下，固有世祖之雄武。而其亡也，由委任權(quán)臣，上下蒙蔽故也。今禮所言不得隔越中書奏事，此正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覽庶政，故大臣得以專權(quán)自恣。今創(chuàng)業(yè)之初，正當(dāng)使下情通達(dá)于上，而猶欲效之，可乎？杭州白塔，乃元時佞臣所作，以餡媚朝廷，今禮欲修之。伯顏之有祠堂，因其初入臨安，市不易肆，有德于民，故廟食焉。今禮欲毀之。宋之都杭，僻居一隅，非得已也。朕都建康，撫定四方，經(jīng)營方始，今禮又欲朕建都于杭，失居重馭輕之宜，皆妄言耳。朕訪求人才，欲得識時務(wù)俊杰而用之，今觀禮所奏，誠未達(dá)時務(wù)者也?！?br>
　　洪武十年五月，是月，有內(nèi)侍以久事內(nèi)廷，從容言及政事。太祖即日斥遣還鄉(xiāng)里，命終身不齒。遂諭群臣曰：“自古賢明之君，凡有謀為，必與公卿大夫謀諸朝廷，而斷之于己。未聞近習(xí)嬖幸之人得與謀者。況閽寺之人，朝夕在人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際，聲音笑貌日接乎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結(jié)君心，而便僻專忍，其本態(tài)也。茍一為所惑而不之省，將必假威福，竊權(quán)勢，以干與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由是而階亂者，多矣。朕嘗以是為鑒戒，故立法，寺人不過侍奉、灑掃，不許干預(yù)政事。今此宦者，雖事朕日久，不可姑息，決然去之，所以懲將來也。”群臣頓首稱善。　　洪武十三年五月辛丑，侍臣有言：“近御史周某上言興利之事，此人心術(shù)不正，宜明正其罪?！碧嬖唬骸叭弧ｋ抟衙碇?。當(dāng)思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濟(jì)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國家。欲濟(jì)私者，心存于傷人害物。夫知人為難，而知言亦不易。故聽納之際，不可不審?！?br>
　　洪武十六年六月戊子，太祖諭廷臣曰：“讒人之能害國，猶稂莠之能害苗。故善治田者必去稂莠，善治國者必去讒邪。稂莠始生似真，及其盛也，則苗不能勝矣。讒邪始言似忠，及其久也，則正人不能勝矣。讒邪勝正人，非國家美事。人君知其然，當(dāng)力去之。不然，則根柢日深，為害不淺矣。”

　　戊戌，太祖御謹(jǐn)身殿，東閣大學(xué)士吳沉等進(jìn)講《周書》“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太祖曰：“甚矣。國家不可有小人，有小人必敗君子。故唐虞任禹稷，必去四兇。魯用仲尼，必去少正卯。”沉進(jìn)口：“書言去邪勿疑，所以深致其戒。”太祖曰：“國家不幸有小人，如人蓄毒藥，不急去之，必為身患。小人巧于悅上，忍于賊下，人君若但喜其能順適己意，任其所為而不問，以為怨將在彼。譬如犬馬傷人，人不怨畜犬馬者乎？”沉曰：“小人中懷奸邪，而其所言甚似忠信，不可不察。”太祖曰：“然小人善于逢迎，彼知人主所樂為者，不顧非義，乃牽合傅會曰是不可不為。知人主不樂為者，不顧有益于天下國家，亦牽合傅會曰是不必為。此誠國之賊也。自古以知人為難，而知言亦不易也?！?br>
　　洪武十七年四月己丑，太祖謂諫議大夫唐鐸曰：“人有公私好惡不齊，故其言有邪有正。正言務(wù)規(guī)諫，邪言務(wù)謗諛。謗言近于忠，諛言近于愛。惟不惑于謗言，則聽日聰，而讒人自去。不眩于諛言，則智益明，而佞人自絕矣?！辫I對曰：“聽言之難，從古為善（皆）然。惟不為所眩感，則讒佞自遠(yuǎn)。陛下圣諭，深得其情?！碧嬖唬骸半奕湛?cè)f機(jī)，所行有得失，非資人言，何由以知？故廣開言路，以來眾言。言有善者，則獎而行之；言之非實，亦不之罪。惟讒諂面諛者，決不可容也?！?br>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丙申，太祖謂侍臣曰：“朕昨觀史，見前代帝王好聽讒言者，必致敗亂。蓋國有讒佞，忠賢之害也。賢者之事君，必以正，初若落落難合，終實有益。讒佞之人憸巧，善承人主之意，人主不察，多為其所惑，始若無害，終實可畏。其妨賢病國，可勝道哉！是以人君圖治，須保賢哲而去讒佞?！?br>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丁未，太祖諭待臣曰：“毀譽(yù)之言，不可不辨也。人固有卓然自立，不同于俗，而得毀者。亦有諂媚睥昵，同乎污俗，而得譽(yù)者。夫毀者未必真不賢，而譽(yù)之者未必真賢也，第所遇有幸不幸耳。人主能知其毀者果然為賢，則誣謗之言可息，而人亦不至于受抑矣。知其譽(yù)者果然不肖，則偏陂之私可絕，而人亦不至于幸進(jìn)矣。問君子于小人，小人未必能知，君子鮮有不致毀。問小人于小人，其朋黨阿私，則所譽(yù)者必多矣。惟君子則處心公正，然后能得毀譽(yù)之正。故取人為難，而知言為尤難也。”　　卻貢獻(xiàn)

　　辛丑三月戊寅，方國珍遣檢校燕敬以金玉飾馬鞍轡來獻(xiàn)。太祖曰：“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谷粟布帛。其他寶玩，非所好也?！眳s其獻(xiàn)。

　　洪武元年四月辛丑朔，蘄州進(jìn)竹簟。太祖謂中書省臣曰：“古者方物之貢，惟服食器用，故無耳目之娛，玩物之失。今蘄州所進(jìn)竹簟，固為用物，且未有命而來獻(xiàn)，若受之，恐天下聞風(fēng)，皆爭進(jìn)奇巧，則勞民傷財自此始矣。”命卻之。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有所獻(xiàn)。　　洪武六年二月庚辰，海賈回回以番香阿剌吉為獻(xiàn)。阿剌吉者，華言薔薇露也。言此香可以療人心疾，及調(diào)粉為婦人容飾。太祖曰：“中國藥物可療疾者甚多，此特為容飾之資，徒啟奢靡耳?！眳s其獻(xiàn)不受。

　　十一月甲寅，山西汾州官上言：“今歲本處旱，朝廷已免民租。秋種足收，民有愿入賦者，請征之?！碧嬷^侍臣曰：“此人蓋欲剝下益上，以覬恩寵。所謂聚斂之臣，此真是矣。民既遇旱，后雖有收，僅足給食。況朝廷既已免其租，豈可復(fù)征之？昔孔子論治國，寧去食，不可無信。若復(fù)征之，豈不失信乎？夫違理而得財，義者所恥。厲民以從欲，仁者不為?！彼觳宦牎?br>
　　己未，潞州遣官貢人參。太祖諭之曰：“朕聞人參得之甚難，豈不勞民？今后不必進(jìn)。如用，當(dāng)遣人自取?！币蛑^省臣曰：“往年金華貢香米，朕命止之。遂于苑中種田數(shù)十畝。每耕耔、刈獲之際，親往觀之，足以自適。及計所入，亦足供用。朕飲酒不多，太原歲進(jìn)葡萄酒，自今亦令其勿進(jìn)。國家以養(yǎng)民為務(wù)，豈以口腹累人哉！嘗聞宋太祖家法，子孫不得遠(yuǎn)方取珍味，甚得于詒謀之道也?！薄　『槲淦吣昶咴录好?，初，西番兆日之地舊有造葡萄酒戶三百五十家，至是其酋長勘卜監(jiān)藏、羅古羅思、哺哥監(jiān)藏等以所造酒來獻(xiàn)。太祖謂中書省臣曰：“飲食、衣服，貴乎有常。非常有而求充乎一己之欲者，則必有無窮之害。昔元時造葡萄酒，使者相繼于途，勞民甚矣，豈宜效之？且朕素性不喜飲，況中國自有秫米供釀，何用以此勞民？”遂卻之，使無復(fù)進(jìn)。賜酋長文綺襲衣，遣還。

　　洪武二十三年閏四月乙丑，廣西布政使司奏安南國遣使入貢。太祖謂禮部尚書李原吉曰：“安南遠(yuǎn)居海濱，率先效順，方物之貢，歲以為常。朕念彼向幕中華，服我聲教，豈在數(shù)貢？故嘗以海外諸國歲一貢獻(xiàn)，轉(zhuǎn)運之煩，實勞民力，已命三年一朝。今安南不從所諭，又復(fù)入貢，爾禮部其速令廣西遣還，必三年乃來也?！?br>
　　勤民　　戊戌二月乙亥，遷元帥康茂才為營田使，兼帳前總制親軍左副都指揮。太祖諭茂才曰：“比因兵亂，堤防頹圮，民廢耕耨，故設(shè)營田司，以修筑堤防，專掌水利。今軍務(wù)實殷，用度為急，理財之道，莫先于農(nóng)。春作方興，慮旱潦不時，有妨農(nóng)夫。故命爾此職，方巡各處，俾高無患干，卑不病潦，務(wù)在蓄泄得宜。大抵設(shè)官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飾館舍，送迎奔走，所至紛憂，無益于民，而反害之，非付任之意。”

　　甲辰三月己卯，廷臣張閭等上疏勸太祖淵默，以怡養(yǎng)神氣。太祖曰：“汝等所言，知常而不達(dá)變。天下無事，端拱玄默，守道無為，此固可以保養(yǎng)神氣。顧今喪亂未定，軍旅方殷，日給不暇，此豈淵默怡養(yǎng)之日耶？諸公之言固愛我，但未達(dá)時宜耳?！?br>
　　丙午正月辛卯，太祖謂中書省臣曰：“為國之道，以足食為本。大亂未平，民多轉(zhuǎn)徙，失其本業(yè)。而軍國之費，所資不少，皆出于民。若使之不得盡力田畝，則國家資用何所賴焉？今春時和，宜令有司勸民農(nóng)事，勿奪其時。一歲之中，觀其收獲多寡，立為勸懲。若年谷豐登，衣食給足，則國富而民安。此為治之先務(wù)，立國之根本。卿等其行之。”

　　吳元年四月，是月，應(yīng)天府句容縣耆民施仁等獻(xiàn)瑞麥。太祖下令諭民曰：“自渡江以來，十有三載，境內(nèi)多以瑞麥來獻(xiàn)。

　　丙申歲，太平府當(dāng)涂縣麥生一干兩岐。丁酉歲，應(yīng)天府上元縣麥生一莖三穗，寧國府寧國縣麥生一莖二穗。今句容縣又獻(xiàn)麥一莖二穗。蓋由人民勤于農(nóng)事，感天之和，以致如斯。爾民尚盡力畎畝，以奉父母，育妻子，永為太平之民，共享豐年之樂?！?br>
　　起居注詹同進(jìn)曰：“昔在成周，嘉禾同穎。漢張堪守漁陽，麥秀兩岐。今主上撥亂世而反之正，功德大矣。雖戎馬之際，亦修農(nóng)務(wù)，故斯民得脫喪亂，盡力田畝，天降瑞麥，非偶然也。”太祖曰：“天不可必，人事則當(dāng)盡。為國家者，豈可待此而自怠乎？”

　　七月，是月，太祖諭群臣曰：“古之賢君，常憂治世。而古之賢臣，亦憂治君。然賢臣之憂治君者，君常安。而明主之憂治世者，世常治。今土宇日廣，斯民日蕃，而予心未嘗一日忘其憂，何也？久困之民未盡蘇息，撫綏之方未盡得宜。卿等能同予之憂乎？能同予憂，庶幾格天心而和氣可致矣。若徒竊位茍祿，于生民之利病漫不加省，卒之禍敗隨至，不可得而救矣?？刹粦衷?！”　　洪武元年二月乙丑，太祖以立國之初，經(jīng)營興作，必資民力，恐役及貧民，乃命中書驗田出夫。于是省臣奏議，田一頃，出丁夫一人。不及頃者，以別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興作，于農(nóng)隙用之。太祖諭中書省臣曰：“民力有限，而徭役無窮。當(dāng)思節(jié)其力，毋重困之。民力勞困，豈能獨安？自今凡有興作不獲已者，暫借其力。至于不急之務(wù)，浮泛之役，宜罷之?！?br>
　　洪武三年六月戊午朔，先是久不雨，太祖謂中書省臣曰：“君天下者，不可一日無民。養(yǎng)民者，不可一日無食。食之所恃在農(nóng)，農(nóng)之所望在歲。今仲夏不雨，實為農(nóng)憂，禱祠之事，禮所不廢。朕已擇明日詣山川壇，躬為禱之。爾中書各官其代告諸祠，且命皇后與諸妃親執(zhí)爨，為昔日農(nóng)家之食。令太子諸王供饋于齋所?！敝潦侨账墓?，太祖素服草履，徒步出，詣山川壇，設(shè)藁席露坐，晝曝于日，頃刻不移，夜臥于地，衣不解帶。皇太子捧榼進(jìn)蔬食，唯麻麥菽粟，凡三日。既而大雨，四郊沾足。

　　洪武五年五月戊午，夏至，祭皇地祗于方丘。禮畢，駕還乾清官?；屎箦鷭逡?。太祖曰：“方農(nóng)時，天久不雨，秧苗尚未入土。朕恐民之失望也，甚憂之。汝等宜皆蔬食，自今日始。俟雨澤降，復(fù)常膳如故?！庇谑菍m中自后妃而下皆蔬食。是夜大雨。詰旦，水深尺余?！　『槲涫晡逶乱椅矗侵菪l(wèi)奏充拓新城，請令民筑之。太祖諭工部臣曰：“凡興作不違農(nóng)時，則民得盡力于田畝。今耕種甫畢，正當(dāng)耘耔，遽令操版筑之役，得無妨農(nóng)乎？且筑城本以衛(wèi)民，若反以病民，非為政之道也。其令俟農(nóng)隙為之?！?br>
　　洪武十二年八月丁亥，遣使赍敕諭宋國公馮勝。時勝督工建周王宮殿于開封府，將以九月興役。太祖以其時民當(dāng)種麥，敕諭之曰：“中原民食，所恃者二麥耳。近聞爾今有司集民夫，欲以九月赴工，正當(dāng)播種之時而役之，是奪其時也。過此，則天寒地凍，種不得入土，來年何以續(xù)食？自古治天下者，必重農(nóng)時。朕封建諸子，將以福民。今福未及施而先奪農(nóng)時，朕恐小民之怨咨也。敕至，其即放還，俟農(nóng)隙之時赴工未晚也?！薄　『槲涫迥暌辉乱液ィ嬷I群臣曰：“朕統(tǒng)一天下，于今十有五年，夙夜靡寧，誠以天下之大，生齒之眾，庶事之繁，日決萬幾。茍有怠忽，或一言不當(dāng)，貽四海之憂；或一事有失，為天下之患，豈可不盡心乎？朕與卿等共理，當(dāng)各勤乃事，體朕至懷?！?br>
　　七月庚戌，太祖謂翰林學(xué)士宋訥曰：“朕每觀《尚書》至‘敬授人時’，嘗嘆敬天之事，后世中主猶能知之，敬民之事，則鮮有知者。蓋彼自謂崇高，謂民皆事我者，分所當(dāng)然，故威嚴(yán)日重而思禮浸薄。所以然者，只為視民輕也。視民輕，則與己不相干，而畔渙離散不難矣。惟能知民與己相資，則必?zé)o慢視之弊。故曰：‘可憂非君，可畏非民，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胖弁跻暶窈螄L敢輕，故致天下長久者，以此而已?！?br>
　　洪武十六年正月壬申，北平按察司言高陽諸縣嘗被水，三皇廟、分司廨宇圮壞，請修治。太祖曰：“災(zāi)害之余，居官者當(dāng)恤民，不可勞民。今北平水患方息，民未寧居，風(fēng)紀(jì)之司正當(dāng)問民疾苦以撫恤之，若有修造，俟歲豐足然后為之，庶得先后緩急之宜。今不恤民而以廨舍祠廟為先，失其序矣?！彼烀Ｖ埂?br>
　　八月甲戌，太祖諭僉都御史詹徽等曰：“民之休戚，系于牧民者之賢否。而咨詢得失，激濁揚清，則系乎風(fēng)紀(jì)之職。近來人情習(xí)于故常，政事安于茍且，上下相蒙，彼此無憚。乃至諸郡連歲不聞有所激勸，或者乃云吏稱民安，豈知善惡貴于旌別，舉措在于得宜。今有司受牧民之寄者豈皆舉職，宜有以考察之。其令御史及按察司官巡歷郡縣，凡官吏之賢否，政事之得失，風(fēng)俗之美惡，軍民之利病，悉宜究心。若徇私背公，矯直沽名，妄興大獄，苛察瑣細(xì)，遺奸不擒，見善不舉，皆為失職。卿其宣布朕意，令其知之?！?br>
　　洪武十七年正月癸卯，陜西秦州衛(wèi)奏修理城隍，請兼軍民為之。太祖諭都督府臣曰：“修治城隍，借用民力，蓋權(quán)時宜，役之于曠閑之月耳。今民將治田之時，而欲兼用民力，失權(quán)宜之道。止用軍士修理，毋得役民。”

　　九月己未，給事中張文輔言：自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日之間，內(nèi)外諸司奏札凡一千六百六十，計三千二百九十一事。太祖諭廷臣曰：“朕代天理物，日總?cè)f幾，安敢憚勞？但朕一人處此多務(wù)，豈能—一周遍？茍致事有失宜，豈惟一民之害將為天下之害。豈惟一身之優(yōu)，將為四海之憂。卿等能各勤厥職，則庶事未有不理?！?br>
　　洪武十八年三月辛巳，太祖諭兵部尚書溫祥卿曰：“天下所以不治者，皆由上下之情不通故也。若使君德下流，民情上達(dá)，有不利便，即與更張，天下豈有不治？近聞北方遞運車，每輛服三牛，寒冬雨雪，行路甚難，一牛有損，一車遂廢，有司責(zé)民償牛，倍增其價，民受其害。宜令每車加給一牛，以備倒死，毋重傷吾民也。”

　　五月戊寅，太祖謂詩臣曰：“朕夙興視朝，日高始退，至午復(fù)出，迨暮乃罷。日間所決事務(wù)，恒默坐審思，有未當(dāng)者，雖中夜不寐?；I慮得當(dāng)，然后就寢。”侍臣曰：“陛下勵精圖治，天下蒼生之福，但圣體過勞?！碧嬖唬骸拔嶝M好勞而惡安，向者天下未寧，吾饑不暇食，倦不暇寢，獎勵將帥，平定禍亂。今天下已安，四方無事，高居宴樂，亦豈不可？顧自古國家未有不以勤而興，以怠而衰者。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決于是，甚可畏也，安敢暇逸！”　　七月戊寅，太祖問近臣天下百姓安否。左春坊贊善劉三吾對曰：“賴陛下威德，四方無虞，盜賊屏息，歲比豐登，民皆安樂?！碧嬖唬骸疤煜氯嗣裰?，豈能保其皆安？朕為天下主，心常在民，惟恐其失所。故每加詢問，未嘗一日忘之?！比釋υ唬骸笆バ娜舸?，恩德之及民者深矣?！碧嬖唬骸岸鞯乱喾欠喝唬t(yī)如臾扁，不施藥石，疾不自瘳。匠如公輸，不施繩墨，木不自正。君如堯舜，無紀(jì)綱法度之施，而曰恩德，所謂徒善不足以為政也?！?br>
　　九月，是月，太祖諭戶部臣曰：“人皆言農(nóng)桑衣食之本，然棄本逐末，鮮有救其弊者。先王之世，野無不耕之民，室無不蠶之女，水旱無虞，饑寒不至。自什一之涂開，奇巧之技作，而后農(nóng)桑之業(yè)廢。一農(nóng)執(zhí)耒，百家待食。一女事織，而百夫待衣。欲人無貧，得乎？朕思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華靡。爾宜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業(yè)，不許游食。庶民之家，不許衣錦繡。庶幾可以絕其弊也?！?br>
　　洪武十九年四月丁亥，詔遣御史蔡新、給事中宮俊往河南檢覆被水人民，有賑濟(jì)不及者補(bǔ)給之。太祖諭之曰：“民之被水旱者，朝夕待哺，已遣人賑濟(jì)。朕恐有司奉行不至，有賑濟(jì)不及者不得粒食，瀕于死亡，深用閔念。特命爾往彼覆實，有未賑濟(jì)者，即補(bǔ)給之?！庇衷唬骸熬B(yǎng)民，如保赤子。恒念其饑寒，為之農(nóng)食，故曰：‘元后作民父母?！癄柕绕潴w朕至懷。”

　　洪武二十年二月己未，躬耕藉田，遣官享先農(nóng)。禮成，宴群臣于壇所。太祖曰：“耕藉田，古禮也，一以供粢盛，一以勸農(nóng)務(wù)本也。朕即位以來恒舉行之，惟欲使民知勸，盡力于田畝，以遂其生養(yǎng)，非事虛文也。今禮成，與爾群臣享胙于此，豈徒為宴飲之樂，正欲群臣知重農(nóng)之意?！比撼冀灶D首謝。　　洪武二十二年四月己亥，命湖、杭、溫、臺、蘇、松諸郡民無田者，許令往淮河迤南滁、和等處就耕，官給鈔，戶三十錠，使備農(nóng)具，免其賦役三年。太祖諭戶部尚書楊靖曰：“朕思兩浙民眾地狹，故務(wù)本者少而事末者多。茍遇歲歉，即不給。其移無田者于有四處就耕，庶田不荒蕪，民無游食?！本笇υ唬骸叭ツ瓯菹履顫?、潞百姓衣食不足，令往彰德、真定就耕，今歲豐足，民受其利?！碧嬖唬骸皣矣拱傩找率匙憬o，不過因其利而利之。然在處置得宜，毋使有司侵?jǐn)_之。”　　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庚子，武定侯郭英奏魯王墳塋成，惟享堂周垣未備，請筑之。太祖謂工部尚書秦逵曰：“事有不急者，毋用勞民也。方當(dāng)耕種之時，而英請筑堂垣，此豈使民以時之道？英武人不學(xué)，惟知筑垣為急，而不知奪農(nóng)時為重也?！彼熘怪?。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庚戌，命天下種桑棗。太祖謂工部臣曰：“人之常情，安于所忽。飽即忘饑，暖即忘寒，不思為備。一旦卒遇兇荒，則茫然無措。朕深知民艱，百計以勸督之，俾其咸得飽暖。比年以來，時歲頗豐，民庶給足，田里皆安，若可以無憂也。然預(yù)防之計不可一日而忘，爾工部其諭民間，但有隙地，皆令種植桑，或遇兇歉，可為衣食之助。”　　洪武三十年二月壬辰，太祖罷朝，因與群臣論民間事。太祖曰：“四民之業(yè)，莫勞于農(nóng)。觀其終歲勤勞，少得休息。時和歲豐，數(shù)口之家猶可足食。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則舉家饑?yán)?。朕一食一衣，則念稼穡機(jī)杼之勤。爾等居有廣廈，乘有肥馬，衣有文繡，食有膏粱，當(dāng)念民勞。大抵百姓足而后國富，百姓逸而后國安，未有民困窮而國獨富安者。爾等其思佐政裕民之道，庶幾食祿無愧?！?br>
　　理財

　　丙午四月己未，太祖謂太史令劉基、起居注王禕曰：“兵戈未靖，四方凋瘵，軍旅之需一出于民。吾欲紓其力，奈何？”基對曰：“今用師之日，必資財用，出民所供，未可紓也?！碧嬖唬骸拔抑^紓民之力，在均節(jié)財用，必也制其常賦。今國家愛養(yǎng)生民，正猶保抱赤子，惟恐傷之。茍無常制，惟掊斂以朘其膏脂，雖有慈父，不能收愛子之心。今日之計，當(dāng)定賦以節(jié)用，則民力可以不困，崇本而杜末，則國計可以恒舒?！被鶎υ唬骸俺加匏患?，此上下兼足之道，仁政之本也。”

　　洪武七年正月庚午，中書省奏：“國初改鑄洪武通寶小錢，皆用廢錢及舊銅器鑄之。然廢錢銅一斤，較舊多鑄錢十五文，舊器銅一斤，較舊多鑄錢十三文。有令寶源局及各行省仿此為例。”太祖曰：“鑄錢當(dāng)以輕重為準(zhǔn)，豈得以多寡為則？蓋錢輕則多，錢重則少，理勢必然。若違輕重而較其多寡，則工匠不堪，難為定例?！?br>
　　洪武十年三月戊戌，增置滁陽、儀真、香泉、六合、天長五牧監(jiān)。太祖謂中書省臣曰：“自古有天下國家者，莫不以馬政為重。故問國君之當(dāng)者，必數(shù)馬以對?！吨芏Y》六卿，夏官以司馬為職，特重其事也。后世掌以太仆，今仍其舊，又設(shè)群監(jiān)以分其責(zé)任，庶名實相副，民不勞而孳息蕃。但恐所司不為究心，民又怠惰，馬政不修，則督責(zé)之令行，豈不因馬而疲民？國以民為本，若因馬而疲民，非善政也。其下太仆及諸牧監(jiān)，各令修職，毋怠所事?！薄　『槲涫晔辉录孜缢罚嬗^《漢武帝紀(jì)》，顧謂翰林待制吳沉曰：“人君理財之道，視國如家可也。一家之內(nèi)，父子不異貲，其父經(jīng)營儲積，未有不為子計者。父子而異貲，家必隳矣。君民猶父子也，若惟損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給，而君獨富，豈有是理哉？”　　洪武十四年正月丁未，近臣有言國家當(dāng)理財以紓國用者，言之頗悉。太祖曰：“天地生財以養(yǎng)民，故為君者當(dāng)以養(yǎng)民為務(wù)。夫節(jié)浮費，薄稅斂，猶恐損人，沉重為征斂，其誰不怨咨也！”近臣復(fù)言：“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儲待而能為國家者?！碧嬖唬骸叭司曝?，與庶人不同。庶人為一家之計，則積財于一家。人君為天下之主，當(dāng)貯財于天下。豈可塞民之養(yǎng)，而陰奪其利乎？昔漢武帝用東廓咸陽、孔僅之徒為聚斂之臣，剝民取利，海內(nèi)苦之。宋神宗用王安石理財，小人竟進(jìn)，天下騷然。此可為戒?！庇谑茄哉呃?，自是無敢以財利言者。

　　洪武十七年九月庚申，太祖命戶部以山東之鹽召商中賣，聽民買食。尚書郭桓言：“青、萊等府局鹽，歲收課鈔，動以萬計。今若從民買食，必虧課額?！碧嬖唬骸疤熘敚疽责B(yǎng)民。國家禁，以制其欲、息其爭耳。茍便于民，何拘細(xì)利？求以利官，必致?lián)p民。宜從其便?！薄　『槲涫拍耆挛煳?，太祖諭戶部臣曰：“善理財者，不病民以利官，必生財以阜民。前代理財竊名之臣，皆罔知此道。謂生財裕國，惟事剝削蠹餌，窮錙銖之利，生事要功。如桑弘羊之商販，楊炎之兩稅，自謂能盡理財之術(shù)，殊不知得財有限，而傷民無窮。我國家賦稅已有定制，樽節(jié)用度，自有余饒。減省徭役，使農(nóng)不廢耕，女不廢織，厚本抑末，使游惰皆盡不（此句話疑有誤）力田畝，則為者疾而食者寡，自然家給人足，積蓄富盛。爾戶部政當(dāng)究心，毋為聚斂，以傷國體?！?br>
　　節(jié)儉

　　丙午四月乙卯，太祖閱古車制，至《周禮》五輅曰：“玉輅太侈，何若止用木輅？”詹同對曰：“昔顏淵問為邦，孔子答以乘殷之輅，即木輅是也。孔子以其樸素、渾堅、質(zhì)得中，故取焉。”太祖曰：“以玉飾車，考之古禮，亦惟祀天用之。若常乘之車，只宜用孔子所謂殷輅。然祀天之際，玉輅或未備，木輅亦未為不可。”參政張昶對曰：“木輅，戎輅也，不可以祀天。”

　　太祖曰：“孔子萬世帝王之師，其斟酌四代禮樂，為萬世之法，乘木輅何損于祭祀？況祀事在誠敬，不在儀文也?！标祁D首謝。十二月己巳，典營繕者以宮室圖來進(jìn)。太祖見其雕琢奇麗者，即去之。謂中書省臣曰：“宮室但取其完固而已，何必過為雕斫。昔堯之時，茅茨土階，采椽不斫，可為極陋矣。然千古之上稱盛德者，必以堯為首。后世竟為奢侈，極宮室苑囿之娛，窮輿馬珠玉之玩，欲心一縱，卒不可遏，亂由是起矣。夫上崇節(jié)儉，則下無奢靡。吾嘗謂珠玉非寶，節(jié)儉是寶。有所締構(gòu)，一以樸素，何必極雕巧以殫天下之力也?！?br>
　　洪武元年八月，是月，有司奏造乘輿服御諸物，應(yīng)用金者，命皆以銅代之，有司言費小不足靳。太祖曰：“朕富有四海，豈吝于此？然所謂儉約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小用不節(jié)，大費必至。開奢泰之原，啟華靡之漸，未必不由于小而至大也?！?br>
　　十月庚辰，太祖朝罷，召宿衛(wèi)武臣，諭之曰：“朕與爾等起布衣，歷戰(zhàn)陣，十五六年，乃得成功。朕今為天子，卿等亦任顯榮，居富貴，非偶然也。當(dāng)四方豪杰并起，互相攻奪，朕提孤軍應(yīng)敵，危亦甚矣。然每出師，必戒將士毋妄殺，毋焚民居。此心簡在上帝，故有今日。卿等亦思曩時在民間，視元之將帥輕裘肥馬，氣焰赫然，何敢望之？然彼之君臣不思祖宗創(chuàng)業(yè)之難，驕淫奢侈，但顧一身逸樂，不恤生民疾苦，一旦天更其運，非特不能保其富貴，遂致喪身滅名。今歷數(shù)在朕，朕何敢驕怠？?？终聫U缺，日慎一日。自非犒賞將士，宴百官，享勞外使，未嘗設(shè)宴為樂。爾等亦須勤身守法，勿忘貧賤之時，勿為驕奢淫快之事，則身常榮而家常裕矣。卿等勉之，毋忘朕言。”

　　十二月己巳，太祖退朝還宮，皇太子、諸王侍。太祖指宮中隙地謂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館臺榭，為游觀之所，今但令內(nèi)使種蔬，誠不忍傷民之財、勞民之力耳。昔商紂崇飾宮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亡國滅。漢文帝欲作露臺，而惜百金之費，當(dāng)時民安國富。夫奢儉不同，治亂懸判。爾等當(dāng)記吾言，常存敬戒。”

　　洪武三年正月甲午，太祖持黃金一錠示近臣曰：“此表箋袱盤龍金也，令宮人洗滌銷镕得之?！庇殖鲭s紵絲小片縫成如毯者，曰：“此制衣裳所遺，用緝?yōu)楸唬q勝棄遺也?！薄　∑咴卤?，太祖閱內(nèi)藏，慨然謂臣下曰：“此皆民力所供，蓄積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茍奢侈妄費，取一己之娛，殫耳目之樂，是以天下之積為一己之私也。今天下已平，國家無事，封賞之外，正宜儉約，以省浮費?！　∈卤剿?，朝退，雨，二內(nèi)使著干靴行雨中。太祖召責(zé)之，曰：“靴雖微，皆出民力。民之為此，非旦夕可成。汝何不愛惜，乃暴殄如此?！泵笥艺戎蛑^侍臣曰：“嘗聞元世祖初年，見侍臣有著花靴者，責(zé)之曰：‘汝將完好之皮為此，豈不廢物勞人?！艘庹\佳。大抵為人嘗歷艱難，則自然節(jié)儉。若習(xí)見富貴，未有不侈靡者也?！币螂钒俟伲越袢氤?，遇雨雪，皆許服雨衣。

　　洪武五年十二月庚子，內(nèi)使奏增飼虎肉。太祖曰：“養(yǎng)牛以供耕作，養(yǎng)馬以資騎乘，養(yǎng)虎欲以何用，而費肉以飼之？”命以虎送光祿，他禽獸悉縱之。

　　洪武七年五月甲午，禮部尚書牛諒上所考定進(jìn)膳禮，奏言：“古禮凡大祀齋之日，宰犢牛以為膳，以助精神?！碧嬖唬骸疤畏浅Ｓ?，致齋三日，而供三犢，所費太侈。夫儉可以制欲，?？梢灶櫺?。若無節(jié)制，惟事奢侈，徒增傷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闭徳唬骸啊吨芏Y》是古人所定，非過侈也?！碧嬖唬骸啊吨芄佟分ú恍杏诤笫蓝嘁樱┳苑钫吣擞ü?，其可哉？”

　　洪武九年五月丙寅，命中書省臣：“作親王宮得飾朱紅、大青綠，馀居室止飾丹碧?！敝袝〕佳裕骸坝H王居室，飾大青綠，亦無過度者。”太祖曰：“惟儉養(yǎng)性，惟侈蕩心。居上能儉，可以導(dǎo)俗。居上而侈，必至厲民。獨不見茅茨卑宮，堯禹以崇圣德；阿房西苑，秦隋以失人心。諸子方及冠年，去朕左右，豈可使靡麗蕩其心。”

　　洪武十六年七月庚戌，太祖謂侍臣曰：“自古王者之興，未有不由于勤儉。其敗亡，未有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為明鑒。后世昏庸之主，縱欲敗度，不知警戒，卒瀕于危亡。此深可慨嘆。大抵處心清凈則無欲，無欲則無奢縱之患。欲心一生，則驕奢淫佚無所不至，不旋踵而敗亡隨之矣。朕每思念至此，未嘗不惕然于心。故必身先節(jié)儉，以訓(xùn)于下?！笔坛碱D首曰：“陛下戒慎如此，使后世守而不替，長久之福也?！?br>
　　八月辛巳，孝慈皇后小祥。先是禮部臣奏，令天下諸司致祭。太祖曰：“此固禮也，但儀物百費皆出于民，道里往來，亦甚勞煩。且皇后在時，嘗問朕曰：‘天下之民安乎？’朕曰：‘爾問甚善，然事不在爾?！笤唬骸菹聻樘煜赂?，妾忝為天下母，天下之民皆子女也，其安與否，豈可不知？’今言猶在耳，而欲以小祥費天下民財，甚非后心。其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