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注疏 卷十二

　　告子章句下（凡十六章）

　　[疏]正義曰：此卷趙氏分為下卷者也。此卷十有六章。其一章言臨事量宜，權(quán)其輕重，以禮為先，食色為後，若有偏殊，從其大者。二章言天下大道，人病不由，不患不能，是以曹交請(qǐng)學(xué)，孟子辭焉。三章言生之膝下，一體而分，當(dāng)親而疏，怨慕號(hào)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以為愆也。四章言上之所欲，下以為俗。五章言君子交接，動(dòng)不違道，享見之儀，亢答不差。其六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孔子將行，冕不及稅。七章言王道浸衰，轉(zhuǎn)為罪人。八章言招攜懷遠(yuǎn)，貴以德禮，義勝為上，戰(zhàn)勝為下。九章言善為國(guó)者，必藏於民，賊民以往，其馀何觀。十章言先王典禮，萬世可遵，什一供貢，下富上尊。十一章言君子除害，普為人也。十二章言民無信不立。十三章言好善從人，圣人一概。十四章言仕雖正道，亦有量宜，聽言為上，禮貌次之，困而免死，斯為下矣。十五章言圣賢困窮，天堅(jiān)其志，次賢感激，乃奮其意。十六章言學(xué)而見賤，恥之大者，教誨之方，或析或引。凡此十六章，合上卷二十章，是《告子》之篇有三十六章矣。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任國(guó)之人問孟子弟子屋廬連，問二者何者為重。）曰：“禮重?！保ù鹪唬憾Y重。）“色與禮，孰重？”曰：“禮重?！保ㄖ厝缟弦?。）曰：“以禮食則饑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任人難屋廬子，云若是則必待禮乎？）屋廬子不能對(duì)。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於音烏，嘆辭也。何有為不可答也。）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孟子言夫物當(dāng)揣量其本，以齊等其末。知其大小輕重乃可言也。不節(jié)其數(shù)，累積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岑樓，山之銳嶺者，寧可謂寸木高於山邪？金重於羽，謂多少同而金重耳，一帶鉤之金，豈重一車羽邪？如取食、色之重者，比禮之輕者，何翅食、色重哉！翅，辭也。若言何其重也。）往應(yīng)之曰：“‘纟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纟則不得食，則將纟之乎？逾東家墻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教屋廬子往應(yīng)任人如是。纟，戾也。摟，牽也。處子，處女也。則是禮重，食、色輕者也。）

　　[疏]“任人”至“摟之乎”?！鹫x曰：此章指言臨事量宜，權(quán)其輕重，以禮為先，食、色為後，若有偏殊，從其大者。屋廬子未達(dá)，故譬摟、纟也?！叭稳擞袉栁輳]子曰：禮與食孰重”，任人，任國(guó)之人，任國(guó)之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二者，何者為重？“曰禮重”，屋廬子答之以為禮重。屋廬子，孟子弟子也。任人又問色與禮二者孰重？“曰禮重”，屋廬子又答之以為禮重?！霸唬阂远Y食則饑而死”至“必親迎乎”，任人又問之曰：人若待有禮然後食，則饑餓而死，不待禮而食者，則得其食而不見饑餓，必待以禮然後食乎？任人意以為不待禮而食也。行親迎婚之禮，則不得其妻，不待親迎之禮，則得其妻，必待親迎之禮？任人意又以為不待親迎也。所謂禮食者，案《禮》云：“主人親饋則客祭，主人不親饋則客不祭?！惫示悠垷o禮，雖美不食焉，凡此之謂。所謂親迎者，又案《禮》云：夏氏迎於庭，商人迎於室，周人迎於戶，凡此是也。今任人不知此為重，故以食、色并而問之?！拔輳]子不能對(duì)，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屋廬子未有言以答應(yīng)，故不能對(duì)任人之問，乃明日之鄒國(guó)，以任人此言告於孟子?！懊献釉唬红?！答是也何有”至“則將摟之乎”，孟子見廬子不能答此言，乃而嘆之曰：答此之言，何有難乎？何為不可答也。言凡物有常，如不揣量其本，但齊等其末，則雖方寸之木，可令高於岑樓。岑樓，山之銳峰也。此乃齊等其末，而不量其本之謂也。言雖可謂之一帶鉤之金與一車羽毛之謂哉，是亦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之謂也。以其揣之以本，則方寸之木不能過於岑樓，一帶鉤之金不能重於一車之羽也。如不揣其本，則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比喻之，何啻食為重也。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比并之，則何啻為色重也。如此，是猶積累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積疊一車之羽毛，可使重於一鉤金也。是則任人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也。且為不以禮食則饑而死，則人誰不以食為重也；不親迎則得妻，則人誰不以色為重也。故孟子所以於此又教之屋廬子，使往應(yīng)於任人曰：纟戾其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其食，不纟戾之則不得其食，則將可以纟戾兄之臂乎？逾越東家之墻而牽其處女，則得為之妻，不牽之則不得為之妻，則將可以牽處女乎？言不可如是也，故以“乎”言之。所謂東家則托此言之矣，如謂鄰家也。然而鄰亦有西、南、北，何不言之，蓋言東，則西、南、北不言而在矣?！鹱ⅰ叭螄?guó)”。○正義曰：任，薛同姓之國(guó)，在齊楚之間，後亦有案文，在孟子居鄒之段?！鹱ⅰ搬瘶牵街J嶺”?！鹫x曰：釋云：山小而高者曰岑。是知岑樓即知為銳嶺之峰也。曰樓者，蓋重屋曰樓，亦取其重高之意也?！鹱⒃啤疤幣??！鹫x曰：“未嫁者也。”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曹交，曹君之弟。交，名也。答曰然者，言人皆有仁義之心，堯、舜行仁義而已。）“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zhǎng)，食粟而已，如何則可？”（交聞文王與湯皆長(zhǎng)而圣。今交亦長(zhǎng)，獨(dú)但食粟而已，當(dāng)如之何？）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孟子曰：何有於是言乎？仁義之道，亦當(dāng)為之乃為賢耳。人言我力不能勝一小雛，則謂之無力之人。言我能舉百鈞，百鈞，三千斤也，則謂之有力之人。烏獲，古之有力人也，能移舉千鈞。人能舉其所任，是為烏獲才也。夫一匹雛不舉，豈患不能勝哉？但不為之耳。）徐行後長(zhǎng)者謂之弟，疾行先長(zhǎng)者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長(zhǎng)者，老者也。弟，順也。人誰不能徐行者，患不肯為也。）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保ㄐ┒眩怂芤?。堯服，衣服不逾禮也。堯言，仁義之言。堯行，孝悌之行。桀服，譎詭非常之服。桀言，不行仁義之言。桀行，淫虐之行。為堯似堯，為桀似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愿留而受業(yè)於門?！保ń挥麑W(xué)於孟子，愿因鄒君假館舍，備門徒也。）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馀師?！保献友詧?、舜之道，較然若大路，豈有難知，人苦不肯求耳。子歸曹而求行其道。有馀師，師不少也，不必留館學(xué)也。）

　　[疏]“曹交”至“馀師”。○正義曰：此章指言天下大道，人病由之，病于不為，不患不能，是以曹交請(qǐng)學(xué)，孟子辭焉，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曹交，曹君之弟也，姓曹名交。然曹交問孟子曰：凡人皆可以為堯、舜二帝，有諸否乎？“孟子曰然”，孟子答之，以為誠(chéng)如是也。“交聞文王十尺”至“如何則可”者，曹交又言，交嘗聞文王身長(zhǎng)十尺，湯王身長(zhǎng)九尺，今交身亦長(zhǎng)九尺四寸，但獨(dú)食粟而已，當(dāng)如之何則可以為堯、舜。“曰奚有於是”至“是桀而已矣”，孟子答之，曰何有於此言之謂乎！言非論身長(zhǎng)、短之謂也，所以為堯舜者，是亦為之而已。且托今有人於此，其力不能舉任一匹雛之小，是則為無筋力之人也。今又曰能舉任三千鈞之重，則為有筋力之人也。如是言之，則能舉烏獲千鈞之重任者，此亦足為烏獲之徒而已矣。且夫人豈以不能舉勝一匹夫之雛小為憂患哉！但不為之耳。如用力舉之，則勝矣。以言人之所欲為堯舜者，豈患其不能為之哉？亦但不為之耳。且以徐緩而行，後於長(zhǎng)者，是謂之悌順；急疾而行，先於長(zhǎng)者，謂之不悌順。夫徐緩而行者，豈凡人所不能如是哉！但所不為徐行之矣。夫堯舜二帝，之道而已，子今若身服堯之法服，以衣服不越禮，口誦堯之法言，以其言有法度，所行則行堯所行堯所行之跡，以其行不淫虐，如此，是亦為堯之徒矣。若子於今身乃服桀非常之服，口誦詭懦之言，所行乃行桀淫虐之行，如此，是亦為桀而已矣?！敖坏靡婌多u君”至“於門”，曹交聞孟子言至此，乃曰：交得見鄒君，可以因而假館舍，愿留止而受業(yè)於夫子之門，而學(xué)於孟子也?！霸唬悍虻廊舸舐贰敝痢扳艓煛保献幽舜鹬唬悍虻廊舸舐?，較然易行也，豈為難知者哉？言不難知也。但人病不求之耳，子歸曹而自能求之而行其道，亦不少師也，何必愿受業(yè)於我。孟子所以答之此者，蓋為曹交欲挾鄒君而問，是挾貴而問者也，是以辭之而已，抑亦不屑教誨之謂也?！鹱ⅰ鞍兮x三千斤”?！鹫x曰：已前篇說之矣?！鹱ⅰ盀醌@有力人也”。正義曰：案皇甫士安《帝王世紀(jì)》云：秦武王好多力之士，烏獲之徒并皆歸焉。秦王於洛陽舉周鼎，烏獲兩目血出。六國(guó)時(shí)人也。孟子假是而開辟曹交之蔽而已矣。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泵献釉唬骸昂我匝灾?？”曰：“怨?！保ǜ咦樱R人也。《小弁》，《小雅》之篇，伯奇之詩也。怨者，怨親之過，故謂之小人。）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guān)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guān)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缎≯汀分?，親親也。親親，仁也。固遙夫，高叟之為詩也。（固，陋也。高子年長(zhǎng)，孟子曰：陋哉！高父之為詩也。疏越人，故談笑。戚，親也，親其兄，故號(hào)泣而道之，怪怨之意也。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詩》曰：何辜于天？親親而悲怨之辭也。重言固陋，傷高叟不達(dá)詩人之意也。）曰：“《凱風(fēng)》何以不怨？”（《詩。邶風(fēng)。凱風(fēng)》之篇也。公孫丑曰：《凱風(fēng)》，亦孝子之詩，何以獨(dú)不怨？）曰：“《凱風(fēng)》，親之過小者也?！缎≯汀?，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鬃釉唬骸雌渲列⒁樱迨??！保献釉唬骸秳P風(fēng)》言“莫慰母心”，母心不悅也，知親之過小也?！缎≯汀吩弧靶杏兴廊?，尚或堇之”，而曾不閔己，知親之過大也。愈，益也。過已大矣。而孝子不怨思其親之意何為如是！是益疏之道也，故曰不孝。磯，激也。過小耳，而孝子感激，輒怨其親，是亦不孝也。孔子以舜年五十而慕其親不殆，稱曰孝之至矣，孝之不可以已也。知高叟譏《小弁》為不得矣。）

　　[疏]“公孫丑”至“而慕”。○正義曰：此章指言生之膝下，一體而分，喘息呼吸，氣通於親，當(dāng)親而疏，怨慕號(hào)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以為愆也?！肮珜O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高子，齊人也，公孫丑問孟子曰：高子有云《小弁》之詩，是小人之詩也?！懊献釉唬汉我匝灾保献佑謫枌O丑，以謂高子何以言為小人之詩?！霸辉埂保瑢O丑又答之，曰為其有怨也?！霸唬汗淘眨「咣胖疄樵娨病庇种痢盀樵娨病?，固，陋矣；高子老，孟子稱曰叟，蓋叟，長(zhǎng)老之稱也。孟子曰：陋哉！高叟之謂此詩為小人之詩也。今且托以有人於此，是為越南蠻人，被人彎弓而射之，則己見之，則但談笑而道之也，此無他，是與越人疏也。其兄如被人彎弓而射之，則己見之必垂涕淚，號(hào)泣而道之，此無他，是與兄為親也?！缎≯汀分?，其辭有怨，是親親之故也。親親，仁道也。陋矣夫，高子之謂此詩為小人之詩也，然孟子所以重言之，深誚高子不達(dá)詩人之意之甚者也?！霸弧秳P風(fēng)》何以不怨”，公孫丑再問孟子，然則《凱風(fēng)》亦孝子之詩也，何以獨(dú)不怨？《凱風(fēng)》，《邶風(fēng)》之詩也?！霸弧秳P風(fēng)》，親之過小者也”至“五十而慕”者，孟子又答之曰：《凱風(fēng)》之詩，是親之過小者也，以詩觀之，有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是為親之過小者也；《小弁》之詩，是親之過大者也，以詩觀之，有曰“何辜于天，我罪伊何”，是則怨以責(zé)己，為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慕之，是益疏其親也。親之過小而怨之，是懟其親也，是謂父母不可以磯激之者也。是親之過大者，以其幽王信褒姒讒言，疏太子宜臼之親，非特放之，又將以殺之，是以《小弁》為太子之傅作焉，而著父之過為大者也。親之過小者，以其先王制禮，夫死，妻稚子幼，然後其妻始與人，今七子之母，則非稚齒子幼者也，乃反不安其室而欲去嫁，是以《凱風(fēng)》美孝子，以著母之過為小者也。故曰益疏其親而不怨慕之者，是不孝者也；謂父母不可激之者，是亦不為孝也。云磯者，蓋磯，激也，若微切以感激之，以幾諫者也，譬如石之激水，順其流而激之耳。今乃謂親之不可幾諫，安得謂孝子乎？所以云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又引孔子有云舜其為至孝者耳，以其但亦五十之年，尚能慕親矣。孟子又引以此，蓋謂至孝則當(dāng)怨慕之也。然則《小弁》之怨，安得謂為小人乎！宜高子所以見誚於吾孟子矣?！鹱ⅰ安嫒嗜?，而父虐之”至“何辜于天”?！鹫x曰：按《史記》云：幽王嬖愛褒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后，後幽王得褒姒，愛之，欲廢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為后，以伯服為太子。後立為平王者，是宜臼者也。以此推之，則伯奇，宜臼也。故《小弁》之詩注云：“幽王娶申女，生太子宜臼。又娶褒姒，生子伯服，立以為后，而放宜臼，將殺之。故也?！鹱ⅰ啊秳P風(fēng)》”至“《小弁》曰行有死人，尚或堇之”?！鹫x曰：《凱風(fēng)》，美孝子之詩也。云“莫慰母心”者，注云：慰，安也。言有子七人，無以安母之心也。云“行有死人，尚或堇之”者，注云“堇，路冢也”。箋云：“相視投掩之行道也，視彼人將掩兔，尚有先驅(qū)走之者，道中有死人，尚有覆堇之成其堇者，言其心所不忍也?！?br>
　　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宋，宋人名，學(xué)士年長(zhǎng)者，故謂之先生。石丘，地名也。道遇，問欲何之也。）曰：“吾聞秦、楚構(gòu)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自謂往說二王，必有所遇，得從其志也。）曰：“軻也請(qǐng)無問其詳，愿聞其指，說之將何如？”（孟子敬宋，自稱其名曰軻。不敢詳問，愿聞其指，欲如何說之。）曰：“我將言其不利也?！保璁Ｔ唬骸拔覍槎跹耘d兵之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hào)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孟子曰：先生志誠(chéng)大矣，所稱名號(hào)不可用也。二王悅利罷三軍，三軍士樂之而悅利，則舉國(guó)尚利以相接待，而忘仁義，則其國(guó)從而亡矣。）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以仁義之道，不忍興兵，三軍之士悅，國(guó)人化之，咸以仁義相接，可以致王，何必以利為名也。）

　　[疏]“宋?！敝痢昂伪卦焕??！鹫x曰：此章指言上之所欲，下以為俗，俗化於善，久而致平；俗化於惡，久而致傾。是以君子創(chuàng)業(yè)，慎其所以為名也。“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宋，宋國(guó)之人，姓宋名，孟子尊老之曰先生。宋將欲往楚國(guó)，孟子相逢於石丘之地，石丘則宋國(guó)地也。孟子乃問之曰：先生將何往？“曰：吾聞秦、楚構(gòu)兵”至“我將有遇焉”，宋答孟子曰：我聞秦、楚二國(guó)交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如楚王不悅我說，我將又見秦王說而罷之。秦、楚二王，我將有所得從其志也?！霸惠V也”至“將何如”，孟子敬宋，故自稱名，曰：軻也請(qǐng)無敢問其詳悉，愿聞其指，意說之將如何說之?！霸唬何覍⒀云洳焕病?，答之曰：我將說之，以言其興兵之不利也?！霸幌壬緞t大矣”至“何必曰利”，孟子又答之，曰先生之志則誠(chéng)為大矣，先生之名號(hào)則不可用也。先生今以利說秦、楚二王，秦、楚二王悅於利，是必罷三軍之眾，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三軍之眾乃三萬七千五百人也。如此，是三軍之士卒樂罷兵而悅利也。為人臣者，茍懷抱其利以奉君；為人子者，又懷抱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又懷抱利以奉其兄：是則君臣、父子、兄弟終皆亡去仁義之道，特懷利以相接待。君臣、父子、兄弟皆以利相接待，然而不身亡者，未之有也。言必亡其身矣。先生將以仁義之道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從仁義而罷去三軍之眾也。如此，是三軍之士卒樂罷兵而悅從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君；為人子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父；為人弟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兄：是則君臣、父子、兄弟乃去其利，而抱仁義相接待也。既懷抱仁義而相接待，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如此則不為王者，未之有也。言如此則可以為王矣，何必曰利以說之乎！蓋為利則其害至於亡身，為仁義則其利至於王，故曰何必曰利也。此孟子所以持仁義之道教宋事其秦、楚，譏其欲以利說秦、楚也。○注“宋，宋人，名?！??！鹫x曰：案《荀卿。非十二子》云：“不知壹天下，建國(guó)家之權(quán)稱，曾不足以容辨異、懸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宋钅開也?！睏钬榫┰疲骸八晤拈_，宋人，與孟子、尹文子，彭蒙，慎到同時(shí)?！薄睹献印纷魉牺璁＃璁Ｅc钅開同，口莖反，是也。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bào)。處於平陸，儲(chǔ)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bào)。（任，薛之同姓小國(guó)也。季任，任君季弟也。任君朝會(huì)於鄰國(guó)，季任為之居守其國(guó)，致幣帛之禮以交孟子，受之而不報(bào)。平陸，齊下邑也。儲(chǔ)子，齊相也，亦致禮以交於孟子，孟子而不答之也。）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chǔ)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chǔ)子，為其為相與？”（連，屋廬子名也。見孟子答此二人有異，故喜曰：連今日乃得一見夫子與之間隙也。俱答二人，獨(dú)見季子，不見儲(chǔ)子者，以季子當(dāng)君國(guó)子民之處，儲(chǔ)子為相，故輕之邪。）曰：“非也?！稌吩唬骸矶鄡x，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為其不成享也。（孟子曰：非也。非以儲(chǔ)子為相，故不見?！渡袝?。洛誥篇》曰“享多儀”，言享見之禮多儀法也。物，事也。儀不及事，謂有闕也，故曰不成享禮。儲(chǔ)子本禮不足，故我不見也。）屋廬子悅?；騿栔?，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chǔ)子得之平陸?！保ㄎ輳]子已曉其意，聞義則服。人問之曰：“何為若是？屋廬子曰：季子守國(guó)，不得越境至鄒，不身造孟子可也；儲(chǔ)子為相，得循行國(guó)中，但遙交禮，為其不尊賢，故禮答而不見之也。）　　[疏]“孟子居鄒”至“平陸”?！鹫x曰：此章指言君子交接，動(dòng)不違禮，享見之儀，亢答不差，是以孟子或見或否，各以其宜者也。“孟子居鄒”至“而不報(bào)”，言孟子居處鄒國(guó)，季任為任國(guó)居守者也。以其任國(guó)之君朝會(huì)於鄰國(guó)，季任為居守其國(guó)也。季任為居守，以幣帛之禮以交孟子，孟子受而不答。孟子為齊卿相之時(shí)，居處於平陸，齊之下邑，儲(chǔ)子為齊相，以幣帛交孟子，孟子亦受之而不答?！八?，由鄒之任”至“不見儲(chǔ)子”，言孟子異日自鄒之任國(guó)，乃見其季子；自平陸往齊國(guó)，乃不見儲(chǔ)子?！拔輳]子喜曰”至“為相與”，屋廬子見孟子於此二人見與不見，故喜而言曰：連於今日得間隙與夫子為語矣。故問孟子曰：夫子往任國(guó)乃見季子，往齊國(guó)乃不見儲(chǔ)子，是為其儲(chǔ)子為齊相，故欲輕之歟？“曰非也”至“為其不成享也”，孟子答之曰：非為其為相，故不見而輕之耳。以其《尚書。洛誥》篇有云“享多儀”，言享見之禮多儀法也。如儀不及享獻(xiàn)之物，是曰不享。以其無儀法，雖有物以享之，但亦如不享耳。惟在上者，不役使下之志於享也，是以我不見儲(chǔ)子者，為其儀不及物，不成享也，我所以受之幣而不見答也?！拔輳]子悅”至“得之平陸”，屋廬子已曉，故聞孟子言而喜悅?；蛉艘娢輳]子，故問之曰：此《洛誥》云，是何之謂？屋廬子答之曰：季子以其守國(guó)，故不得越境親至鄒國(guó)見孟子，故但以幣交孟子，孟子所以往而見答也。儲(chǔ)子為齊相，得循行國(guó)中，可以親至平陸見孟子，然以不親見之，但亦以幣交之，是其不尊賢者也，是所謂儀不及物，為不成享也，孟子所以之齊，故不見而答之也。○注“任，薛之同姓?！闭x曰：案魯隱公十一年《左傳》云：“滕侯、薛侯來朝，爭(zhēng)長(zhǎng)，公使羽父請(qǐng)於薛侯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後，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倍蓬A(yù)云：“薛，任姓也。齒，列也?！笔侵εc任為同姓也?！鹱ⅰ啊渡袝?。洛誥》篇云”?！鹫x曰：此篇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yíng)成周，使來告卜，作此《洛誥》之篇也?？装矅?guó)云：既成洛邑，將欲成王告以居洛之義也。云“享多儀”至“惟不役志于享”者，案安國(guó)傳云：“奉上謂之享，言奉上之道多威儀，威儀不及於禮物，惟曰不奉上。人君惟不役志於奉上，則凡人化之。惟曰不奉上矣。”

　　淳于髡曰：“先名實(shí)者，為人也。後名實(shí)者，自為也。夫予在三卿之中，名實(shí)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淳于，姓。髡，名也。齊之辨士。名者，有道德之名。實(shí)者，治國(guó)惠民之功實(shí)也。齊，大國(guó)，有三卿，謂孟子嘗處此三卿之中矣。未聞名實(shí)，下濟(jì)於民，上匡其君，而速去之。仁者之道，固當(dāng)然邪？）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污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保ㄒ烈鼮闇娯曥惰?，桀不用而歸湯，湯復(fù)貢之，如此者五。思濟(jì)民，冀得施行其道也。此三人雖異道，所履則一也。）“一者何也？”（髡問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孟子言君子進(jìn)退行止，未必同也，趨於屢仁而已。髡為其速去，故引三子以喻意也。）曰：“魯繆公之時(shí)，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guó)也?！保赵唬呼斂姽珪r(shí)，公儀休為執(zhí)政之卿。子柳，泄柳也；子思，孔子之孫也，二人為師傅之臣。不能救魯之見削奪亡其土地者多。若是，賢者無所益於國(guó)家者，何用賢為？）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歟？”（孟子云：百里奚所去國(guó)亡，所在國(guó)霸，無賢國(guó)亡，何但得削？豈可不用賢也?。┰唬骸拔粽咄醣庫朵浚游魃浦?。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guó)俗。有諸內(nèi)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嘗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shí)之?！保ㄍ醣?，衛(wèi)之善謳者。淇，水名?！缎l(wèi)詩。竹竿》之篇曰：“泉源在左，淇水在右?！薄洞T人》之篇曰：“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毙l(wèi)地濱於淇水，在北流河之西，故曰處淇水而河西善謳，所謂鄭衛(wèi)之聲也。綿駒，善歌者也。高唐，齊西邑。綿駒處之，故曰齊右善歌。華周，華旋也。杞梁，杞殖也。二人，齊大夫，死於戎事者，其妻哭之哀，城為之崩，國(guó)俗化之，則效其哭。髡曰：如是歌、哭者尚能變俗，有中則見外。為之而無功者，髡不聞也。有功，乃為賢者，不見其功，故謂之無賢者也。如有之，則髡必識(shí)之矣。）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茍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shí)也?！保献友钥鬃訛轸斮t臣。不用，不能用其道也。從魯君而祭於宗廟，當(dāng)賜大夫以胙，燔肉不至。膊炙者為燔，《詩》云：“燔炙芬芬，反歸其舍。”未及稅冕而行，出他國(guó)。不知者以為不得燔肉而慍也。知者以為為君無禮，乃欲以微罪行。燔肉不至我黨，從祭之禮不備，有微罪乎，乃圣人之妙旨，不欲為，誠(chéng)欲急去也。眾人固不識(shí)君子之所為，謂髡不能知賢者之志也。）

　　[疏]“淳于”至“不識(shí)也”?！鹫x曰：此章指言見機(jī)而作，不俟終日，孔子將行，冕不及稅。庸人不識(shí)，課以功實(shí)。淳于雖辨，終亦屈服，正者勝也。“淳于髡曰”至“固如是乎”，淳于髡，齊國(guó)之辨士也，淳于髡問孟子曰“先名實(shí)者，為人也，後名實(shí)者，自為也”，言名生于實(shí)者也，有功利之實(shí)，斯有功利之名，進(jìn)而治國(guó)濟(jì)民，則名利在所先，故先名實(shí)者為人；退而獨(dú)善其身，則功利在所後，故後名實(shí)者為自為。今夫子嘗處於三卿之中，而名實(shí)未加及於上下而去之，仁人固肯如是乎？髡之意，以為仁人必不如是也，故以此譏之。蓋名實(shí)未加於上下，以其上無以輔佐君而治國(guó)，下無以惠澤而濟(jì)於民也。“孟子曰”至“其趨也”者，孟子乃答曰：居臣下之位，不肯以賢而奉事不肖者，是伯夷也，所謂“伯夷非其君不事”是矣；五就於湯，五就於桀者，是伊尹也，所謂“何事非君，治亦進(jìn)，亂亦進(jìn)”是矣；不恥惡污君，不辭小官者，謂柳下惠也，所謂“爾為爾，我為我，爾焉能浼我哉？厄窮而不憫，遺佚而不怨”是矣：此三子者，雖進(jìn)退之道不同，然其所履則一而已。“一者，何也”，髡又問孟子所謂其趨一者是何也?！霸唬喝室?，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孟子又答，曰其一者，是一於仁也。言三子進(jìn)退行止皆一於仁也。伯夷之仁，則見於必退以為清；伊尹之仁，則見於必進(jìn)而為任；下惠之仁，則見於不必進(jìn)、亦不必退而為和。如此，則君子進(jìn)退行止，亦履仁而已，何用同其進(jìn)退行止然後為仁也。孟子所以引此三子而喻者，蓋謂之去齊，是亦伯夷之清者也，是亦有仁而已，故以是答淳于髡?！霸唬呼斂姽畷r(shí)，公儀子為政”至“無益於國(guó)也”，髡又曰魯繆公之時(shí)，公儀休為執(zhí)政之鄉(xiāng)，泄柳、孔為師傅之臣，而魯國(guó)為敵國(guó)所侵削益甚，如此，是賢者不能拯救之，是賢者無所益於國(guó)家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至“何可得歟”者，孟子又答之，曰虞君不能信用百里奚而亡其國(guó)，秦繆公任用之而得為霸，是則不能用賢則國(guó)亡矣，何特止於見削歟？故曰“削何可得歟”？蓋百里奚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而穆公釋其囚，授之以國(guó)政，號(hào)曰五大夫，是其事也，又說於《萬章》首卷之末詳矣?！霸晃粽咄醣庫朵可稀敝痢白R(shí)之”者，髡又曰往日衛(wèi)之善謳詠者王豹居於淇水，而西河之人皆善謳；齊之善謳詠者綿駒居於高唐，而齊右之人皆能善歌：凡此是皆以謳相尚，故然也。齊之二大夫華周、杞梁皆死於戎事，其二人妻哭哀，城為之崩，國(guó)俗化之，而皆效其哭，是以如此歌、哭者，尚能變化其俗，則有諸中必見於外。如無其功者，髡未曾見之也。如此是故無賢者也，有賢者則髡必知之矣。淳于髡所以又言之此者，以其不知繆公不能師公儀休、泄柳、子思三子之道，徒疑之以為不賢，又以此明孟子名實(shí)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亦若是矣。故引而言之，復(fù)譏於孟子。淇水、河西、高唐、齊右，皆地名也?！霸豢鬃訛轸斔究堋敝痢氨娙斯滩蛔R(shí)也”，孟子又答，曰孔子嘗為魯國(guó)司寇之官，不得用其道，從魯君祭於宗廟，當(dāng)賜大夫以胙燔肉，且不至孔子，孔子遂反歸其舍，未及脫祭祀之冕而他國(guó)。不知孔子者，以謂孔子不得燔肉，故為此而行也。其知孔子者，以謂為君無禮，乃欲以微罪行。微罪，以其孔子為司寇大夫之官，凡有祭，則大夫之黨黨從君祭，既從祭之，禮有不備，所以有罪矣。然則君子之所為者，庸眾之人固不能識(shí)而知也。孟子言此者，又有以譏誚髡也。意謂吾之去齊，是亦君子之道也，豈淳于髡所識(shí)也?！鹱ⅰ按居邝铡敝痢叭灰病薄Ｕx曰：案《史記。列傳》云“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zhǎng)不滿七尺，滑稽多辨，數(shù)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之時(shí)，喜隱好為淫樂長(zhǎng)夜之飲酒，不治，委政於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國(guó)且危之，左右莫敢諫。淳于髡曰：“國(guó)中有大鳥”云云。文恐煩，更不具述?！鹱ⅰ镑赵霍斂姽敝痢百t為”?！鹫x曰：云“公儀休為執(zhí)政之卿”者，案《史記》云：“公儀休，魯博士，以高弟為魯相，奉法循理，無所變更，百官自正，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zhēng)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漢書》曰：“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以食祿，又奪園夫、織女利乎？”是公儀休執(zhí)政之事也。云“子柳，泄柳也”，《檀弓》云“子柳”，鄭注云：“子柳，魯敬仲皮之子，子碩兄也?！弊铀?，孔，已說於前矣?！鹱ⅰ懊献釉瓢倮镛扇?guó)”至“賢也”。正義曰：云百里奚所去國(guó)亡、所在國(guó)霸者，即經(jīng)所謂知虞之將亡而先去之、相秦而霸其君是也。云何但得削者，如楊子云“或人問魯用儒而削，雄曰：魯不用真儒故也，如用真儒，無敵於天下，安得削”亦是意也?！鹱ⅰ巴醣l(wèi)之善謳”至“知之”?！鹫x曰：王豹衛(wèi)之善謳者，注案《衛(wèi)詩》，以淇水在衛(wèi)地?！墩f文》云：“淇水出河內(nèi)，其北山東入河?！庇帧稌x世家》云“晉西有河，西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nèi)”是也?！吨窀汀贰ⅰ洞T人》，皆衛(wèi)國(guó)之詩也。云“高唐齊西邑”，案齊莊公元年“晉伐齊，至高唐”，杜氏曰“高唐在祝阿縣西北”是也。云“華周，華旋也；杞梁，杞殖也”，二人，齊大夫。案魯襄公二十三年“齊莊公旋自晉，不入，遂襲莒。杞梁、華旋載甲，夜入宿于莒郊。明日，先遇莒子於蒲侯氏”。杜注云：“近莒之邑也?！薄败熳又刭T之，使無死，曰：‘請(qǐng)有盟?！A周對(duì)曰：‘貪貨棄命，亦君所惡也?；瓒苊瘴粗卸鴹壷?，何以事君？’莒子親鼓之，從而伐之，獲杞梁。莒人行成，齊侯歸，杞梁之妻於郊，使吊之。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R侯吊諸室?！倍抛⒃疲鸿搅海街骋?。華周即華旋也。或云齊莊公襲莒，逐而死，其妻孟姜向城而哭，城為之崩?！鹱ⅰ翱鬃訛轸斮t臣，從魯君而祭於宗廟，燔肉不至者”?！鹫x曰：案《孔子世家》云：魯定九年，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定公十三年，季氏將墮費(fèi)，十四年，孔子由大司寇攝行相事，有喜色。門人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鬃釉唬河惺茄砸?。於是誅大夫亂政者少正卯。齊人歸女樂，定公有怠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笨鬃釉唬骸棒斀袂医?，如致燔于大夫，則吾猶可止?！膘妒遣恢蚂苜抻诖蠓颍鬃铀煨?，宿于此，此魯國(guó)之南地也。王肅曰：“燔，祭肉也?！笨鬃右颛眯l(wèi)矣。

　　告子章句下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者，大國(guó)秉直道以率諸侯，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是也。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是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謂當(dāng)孟子之時(shí)諸侯及大夫也。諸侯，臣，總謂之大夫。罪人之事，下別言之。）天子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bǔ)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yǎng)老尊賢，俊杰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巡狩、述職，皆以助人民。慶，賞也。養(yǎng)老尊賢，能者在位，賞之以地，益其地也。掊克不良之人在位，則責(zé)讓之。不朝而至三，則討之以六師，移之，就之也。討者，上討下也。伐者，敵國(guó)相征伐也。五霸強(qiáng)摟牽諸侯以伐諸侯，不以王命也，於三王之法，乃為之罪人也。）五霸桓公為盛，葵兵之會(huì)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倜唬骸鹳t育才，以彰有德?！唬骸蠢洗扔祝瑹o忘賓旅?！拿唬骸繜o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迕唬骸疅o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齊桓公，五霸之盛者也，與諸侯會(huì)于葵丘，束縛其牲，但加載書，不復(fù)歃血。言畏桓公，不敢負(fù)之，不得專誅不孝。樹，立也。已立世子，不得擅易也。不得立愛妾為嫡妻也。尊賢養(yǎng)才，所以彰明有德之人。敬老愛小，恤矜孤寡，客羈旅勿忘忽也。仕為大臣，不得世官，賢臣乃得世祿也。官事無攝，無曠庶僚也。取士必得賢也，立賢無方也。無專殺大夫，不得以私怒行戮也。無敢違王法而以己意設(shè)防禁也，無遏止糴不通鄰國(guó)也，無以私恩擅有封賞而不告盟主也。言歸于好，無構(gòu)怨也。桓公施此五命，而今諸侯皆犯之，故曰罪人也。）長(zhǎng)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君有惡命，臣長(zhǎng)大而宣之，其罪在不能拒逆君命，故曰小也。逢，迎也。君之惡心未發(fā)，臣以諂媚逢迎之，而導(dǎo)君為非，故曰罪大。今諸侯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罪人也。）　　[疏]“孟子”至“罪人也”?！鹫x曰：此章指言王道浸衰，轉(zhuǎn)為罪人，孟子傷之，是以博思古法，匡時(shí)君也。“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至“五霸之罪人也”者，又至“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孟子言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五霸者，乃為夏禹、商湯、周之罪人也；今之諸侯，謂孟子時(shí)之諸侯，乃為五霸者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亦謂孟子時(shí)之大夫，乃為今之時(shí)諸侯之罪人也。自“天子諸侯”至“三王之罪人也”者，此一段是孟子自解五霸為三王之罪人也?！疤熳缨弥T侯曰巡守”至“助不給”，已說在《惠王篇》，言入其疆，謂古天子行巡守之禮，巡諸侯所守之地，至入其諸侯疆境，見其土地開辟而不蕪，田野耕治而不荒，又能養(yǎng)其耆老，尊敬賢者，有俊杰之才能在位行政事。如此，則有慶賞，以其慶賞益其地也。入其封︹，見土地荒蕪而不開辟，又遺棄其耆老，失其賢人，惟以掊克多取聚斂之臣在其位，以殘民。如此，則有責(zé)讓。不特責(zé)讓之，又其一不朝覲述所職，則貶損其爵；至二不朝，則削減其土地；以至三不朝，則命六師以移易其位也，以其不能保安社稷也。是故天子於諸侯，有其罪則討，而不行兵征伐。諸侯之於諸侯，則行兵征伐而不討。蓋彼有罪，而布令陳辭以責(zé)之，是謂討也；彼有罪而用兵行師以加之，是謂伐也。且五霸者，牽率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以其五霸擅自專權(quán)，不待天子錫之弓矢然後征，錫之鉞然後殺者也，特牽率諸侯以伐諸侯而已，是則豈非三王之罪人歟？故齊桓率諸侯以伐蔡，晉文率諸侯以滅曹，秦繆率諸侯以伐晉，宋襄率諸侯以伐楚，楚莊率諸侯以伐陳，是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五霸桓公為盛”至“五霸之罪人也”，此一段是孟子自解今之諸侯乃五霸之罪人也。言齊桓公為五霸最盛者也，以其土地之廣，甲兵之眾，強(qiáng)制諸侯，懼其未盡從己也，於是期約諸侯，為葵丘之會(huì)?？穑蓬A(yù)曰：“陳留外黃縣有葵丘，魯?shù)匾病！敝T侯皆束縛其牲，但加載書，而不復(fù)歃血。歃血，ヱ血也，言不敢負(fù)桓公之約也?；腹妒浅趺唬骸罢D不孝”，言所誅在不孝矣；“無易樹子”，言世子已立，更不得擅自變易也；“無以妾為妻”，言不得以愛幸之妾而立嫡妻也。其再命之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言賢者當(dāng)尊之於朝，以崇其才；德者當(dāng)養(yǎng)之於學(xué)，以成其德，是所謂以彰明有德者也。其三命之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言當(dāng)敬重其耆老，慈憫其幼，少又當(dāng)無忘忽其賓客羈旅。其四命之曰：“士無世官”，不得兼攝其職也，以其一官不專，則一事不舉也；“取士必得”，言所取之士，必得其賢，不得使之群小ゾ亂之也；“無專殺大夫”，言大夫有罪者，當(dāng)皆請(qǐng)命於天子，而諸侯不得專殺之也。其五命之曰：“無曲防，言不得曲防其水，以專利也，當(dāng)通水利而防鄣之而已；“無遏糴‘，言不得遏止糴不通於鄰國(guó)也；“無有封而不告”，言不得有私自封賞而不告於天子也。五命之後，於是又布告之，曰：凡我同盟會(huì)盟之人，自今既盟誓之後，言當(dāng)歸於交好，無更構(gòu)怨也。然今之諸侯，皆犯此桓公之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五禁即五命是也?！伴L(zhǎng)君之惡”至“今之諸侯之罪人也”者，此一段孟子自解今之大夫?yàn)榻裰T侯罪人者也，蓋自諸侯之下，皆為大夫者也。言君有惡命，臣長(zhǎng)益而宣布之，其罪猶小，以其但不能距逆君之命也；君之惡未著，而為之臣乃諂媚逢迎而導(dǎo)君為非，故曰其罪大，以其有以啟之也。然今之大夫，皆有以迎君之惡而啟之，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注“五霸”至“者也”。正義曰：云“齊桓、晉文”至“楚莊”五者，今案《史記。諸侯年表》云：周莊王十二年，齊桓公小白即位，周王三年始霸，會(huì)旅諸侯於甄，周惠王二十三年，諸侯伐鄭，周襄王元年夏，會(huì)諸侯於葵丘，天子使宰孔賜胙命，無拜，襄王九年卒。是桓公自王三年始霸，至卒，凡得四十三年。晉文公重耳自周襄王十六年即位，是為霸。五年率諸侯以伐曹，襄王二十四年薨，即位凡得九年而已。宋襄公茲父自周襄王三年即位，十三年伐楚，十四年死泓戰(zhàn)，是歲襄王十五年矣。秦繆公任好自周惠王十五年即位，二十八年會(huì)晉伐楚朝周，是歲周襄王二十年，三十五年伐晉報(bào)ゾ，敗于汪，三十九年卒，以人從死，是歲襄王三十一年矣。楚莊王侶自周頃王六年即位，十三年伐陳，十六年率諸侯誅陳夏徵舒，立陳成公午，三十三年薨，是歲周定王十六年矣。云“夏禹、商湯、周文武”，說於前矣?！鹱ⅰ褒R桓”至“罪人也”。正義曰：云與諸侯會(huì)于葵丘，案魯僖公九年《左傳》云：“夏會(huì)諸侯于葵丘，尋盟，且好，禮也。秋，齊桓盟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笔侵^也。是歲所謂周襄王元年矣。云“誅不孝”者，如衛(wèi)世子輒拒其父蒯聵，楚世子商臣弒其父，凡此之類，是不孝者也。云“無易其世子”者，如晉獻(xiàn)公立奚齊，以易申生，是易世子者也。云“無立愛妾為嫡”者，正妃曰嫡也，如晉獻(xiàn)公於驪姬，是以愛妾為嫡也。云“尊賢育才”者，如《南有嘉魚》之詩云“太平之君子”至“誠(chéng)樂與賢者共之也”，《菁菁者莪》之詩云“樂育才也”，凡此是尊賢養(yǎng)才之意也。云“敬老愛小，恤矜寡孤”，如《周禮。大司徒》之職云“以保息六養(yǎng)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yǎng)老”；孟子曰“文王發(fā)政施仁，必先鰥寡孤獨(dú)”：是其旨也。云“賓客羈旅，無忽忘也”，《周禮。太宰職》云以禮待賓客之治，是不忘賓客也；孟子曰關(guān)譏而不征，是不忘忽羈旅也。云“仕為大臣，不得世官，乃得世祿”者，如魯有臧孫氏、仲孫氏、叔仲氏、季孫氏，晉有狐氏、趙氏、荀氏、氏、欒氏、范氏，齊有高氏、國(guó)氏、崔氏，衛(wèi)有甯氏、孫氏，是皆世官之類也；孟子曰文王治岐，士者世祿，是世祿之謂也。云“無曠庶僚”者，孔安國(guó)云僚，官也，曠，空也，《尚書》注云“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位非其人為空官，言人代天理官，不可以天官私非其人，亦具官而事無攝，則為非禮”；孔子曰管仲官事不攝，焉得儉，所以譏誚之矣。云“取士必得，立之無方”者，如桓公取管仲於賊國(guó)，湯立賢無方是矣；若晉奚齊之於里克，陳靈公於夏徵舒，是取士不得矣。云“不得以私怒行戮”者，如文公六年《左傳》云“賈季怨陽子之易其班，而知其無援於晉，乃使續(xù)鞠居殺處父”；成公八年，晉殺其大夫趙括；十五年，宋殺其大夫山；十六年，楚殺其大夫公子側(cè)。是也，凡此之類，《春秋》書之四十有七，是專殺大夫也。云“無敢違王法而以己意私設(shè)防禁”者，然而此意亦通義矣，奈何據(jù)其下文曰“遏糴”，則無曲防是為無曲防障其水以專利者也。故先王制畎遂溝洫，所以為此矣。是齊桓會(huì)諸侯于陽，《公羊》以為障谷；會(huì)諸侯于葵丘，《梁》以為無壅泉：凡此可見矣。云無止糴，如秦饑、晉閉之糴是也。云無以私恩擅有封賞，如成公十八年楚取彭城以封魚石是也。凡此五命，案《左傳》文則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而不及五命。案《公》、《梁》述葵丘會(huì)，有云“無遏糴，無易立子，無以妾為妻，無使婦人與國(guó)事，無壅泉而不及，誅不孝，尊賢育材，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無有封而不告”。案《公羊》述桓公陽之會(huì)，則云“無障谷，無貯眾，無易立子，無以妾為妻”，而不及無使婦人與國(guó)事。其詳略與此不同，蓋所以相終始而已。又案《春秋》凡書諸侯會(huì)有四十九，而齊桓十有八焉；內(nèi)臣會(huì)凡二十有六，而齊居四焉；書外相會(huì)凡十有三，而齊居六焉。案《史記》云“兵車之會(huì)三，乘車之會(huì)六”，孔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梁傳》云“衣裳之會(huì)十有一”，范注云“十三年會(huì)北杏，十四年會(huì)鄄，十五年會(huì)郵，十六年會(huì)幽，二十七年又會(huì)幽，僖公元年會(huì)檉，二年會(huì)貫，三年會(huì)陽，五年會(huì)首戴，七年會(huì)甯，九年會(huì)葵丘”，凡十一會(huì)也。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zhàn)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慎子，善用兵者。不教民以仁義而用之戰(zhàn)斗，是使民有殃禍也。堯、舜之世，皆行仁義，故好戰(zhàn)殃民者，不能自容也。就使慎子能為魯一戰(zhàn)取齊南陽之地，且猶不可。山南曰陽，岱山之南，謂之南陽也。）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所不識(shí)也?！保ɑ?，慎子名。不悅，故曰我所不知此言何謂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況於殺人以求之乎！（孟子見慎子不悅，故曰：明告子，天子諸侯制制如是。諸侯當(dāng)來朝聘，故言守宗廟，典籍，謂先祖常籍法度之文也。周公大公，地尚不能滿百里，儉而不足也，後世兼侵小國(guó)，今魯乃五百里矣。有王者作，若文王、武王者，子以為魯在所損之中邪、在所益之中也？言其必見損也。但取彼與此為無傷害，仁者尚不肯為，況戰(zhàn)斗殺人以求廣土地乎！）君子之事君也，務(wù)引其君以當(dāng)?shù)溃眷度识??！保ㄑ跃邮戮?，牽引其君以?dāng)正道者，仁也。志仁而已，欲使慎子輔君以仁也。）　　[疏]“魯欲使慎子”至“而已”?！鹫x曰：此章指言招攜懷遠(yuǎn)，貴以德禮，既其用兵，廟勝為上，戰(zhàn)勝為下，明賤戰(zhàn)者也?！棒斢股髯訛閷④姟保髯用?，善用兵者也，魯國(guó)遂欲使慎子為將軍戰(zhàn)斗。孟子曰：不教民以仁義之道，而用之戰(zhàn)斗，是謂殃禍以殘害民也，故好戰(zhàn)而殃禍殘害其民者，不容於堯、舜二帝之世也。以其堯、舜之世，民皆仁義，但如四兇者，則誅戮之，是不容殃民者也。今欲使慎子為將軍，雖為魯一戰(zhàn)而遂取南陽之地，然且猶不可，況有不勝者乎？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之罪也。慎子見孟子此言，乃勃然變顏而不悅，而憤之曰：此言則滑所不知也。故自稱名為滑，是以因知滑為慎子名也?！霸晃崦鞲孀印敝痢办度识选保献幽伺c之曰：我分明告子以其不可之意也，且天子之地，方員千里，不闊千里，則其中無可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闊百里，不闊百里，則其中無以守宗廟之典籍。典籍，常籍法度之文也，謂先祖之典籍也。周公之封於魯也，其地為方闊百里者也，非其地不足，而儉用於百里，然亦不敢縱欲以敗王制也。太公之封於齊亦然。今魯國(guó)方百里之地有五，以其方五百里者也，子今且以為有王者興作，則此魯國(guó)之地在所損之中乎，在所益之中乎？言必在所損也。是則徒務(wù)戰(zhàn)斗，取彼以與此也，是則仁者且不肯為，而戰(zhàn)斗殺人以求廣土地乎？○注“慎子善用兵”至“南陽也”?！鹫x曰：案《史記》：“慎到，趙人也。學(xué)黃老道德之術(shù)，著十二篇?！毙鞆V曰：“今《慎子》，劉向所定，有四十六篇?！薄赌印吩疲骸肮斪右獠贿^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滑等三百人，已持魯國(guó)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也。雖殺臣，不能絕也。於是楚王曰：善哉，吾請(qǐng)無攻宋城矣?！笔巧髯蛹瓷鞯揭?，《荀卿。非十二子》篇注云“慎子與宋钅開、孟子同時(shí)”是也。《墨子》之云，則又知是為善用兵者矣。云“山南曰陽，岱山之南謂之南陽”者，案《尚書。禹貢》“岳陽”，孔安國(guó)云“山南曰陽”。岱山即太山，在齊國(guó)之南者也。周公封於魯，太公封於齊。案《周禮》上公之地五百里，齊、魯是為上公之封，則百里實(shí)封之，五百里兼附庸之地也。今魯方百里，非兼附庸也，安詩自廣而已?！抖Y記》曰“周公封於曲阜百里”，《史記》云“周封伯禽於魯，四百里；太公於齊，兼五侯地”，是皆臆說，不足取信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裰^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辟土地，侵小國(guó)也。充府庫，重賦斂也。今之所謂良臣，於古之法為民賊。傷民，故謂之賊也。）君不鄉(xiāng)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為惡君聚斂以富之，為富桀也。謂若夏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guó)，戰(zhàn)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連諸侯以戰(zhàn)，求必勝之也。）君不鄉(xiāng)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強(qiáng)戰(zhàn)，是輔桀也。（說與上同。）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今之道非善道，今之世俗漸惡久矣，若不變更，雖得天下之政而治之，不能自安一朝之間居其位也。）　　[疏]“孟子”至“居也”?！鹫x曰：此章指言善為國(guó)者，必藏於民，賊民以往，其馀何觀，變俗移風(fēng)，非樂不化，以亂齊民，不知其善也?！懊献釉弧敝痢安荒芤怀右病?，孟子言今之世為臣而奉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廣辟土地、充實(shí)府庫，以其皆掊克之人也；今之所謂忠臣良臣者，皆古之先王治世所謂為殘賊民者也。孟子於此，又言君既不趨向慕於道，其心之所之又不志於仁，是為惡也。而為臣者，又掊克聚斂而求富之，是如富於夏桀之君也。又且曰我能為君期與敵國(guó)戰(zhàn)斗，必能勝，如此，是今之所謂良臣，即古之所謂民賊者也。君既不向慕道、不志於仁，而為臣者又求為之強(qiáng)戰(zhàn)斗於敵國(guó)，是輔桀也。若猶用今之不善之道，又不能變更今之世俗，如此者，雖與之以天下，亦且不能自安一朝之間以居其位也。是以孟子於魯欲使慎子為將軍，所以深辟之也?！　“坠缭唬骸拔嵊∫唬稳?？”（白圭，周人也。節(jié)以貨殖，欲省賦利民，使二十而稅一。）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guó)，一人陶，則可乎？”（貉，夷貉之人，在荒服者也。貉之說，二十而取一。萬家之國(guó)，使一人陶瓦器，則可乎？以此喻白圭之所言而已矣。）曰：“不可，器不足用也。”（白圭曰：一人陶，則瓦器不足以供萬室之用也。）曰：“夫貉，五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餮，無百官有司，故二十而取一而足也。（貉在北方，其氣寒，不生五。黍早熟，故獨(dú)生之。無中國(guó)之禮，如此之用，故可二十而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guó)，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皋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guó)，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今之居中國(guó)，當(dāng)行禮義，而欲效夷貉無人倫之?dāng)ⅰo君子之道，豈可哉皋陶器者少，尚不可以為國(guó)，況無君子之道乎？堯、舜以來，什一而稅，足以行禮，故以此為道。今欲輕之，二十而稅一者，夷貉為大貉，子為小貉也。欲重之，過什一，則是夏桀為大桀，而子為之小桀也。）

　　[疏]“白圭”至“小桀也”?！鹫x曰：此章指言先王典禮，萬世可遵，什一供貢，下富上尊。裔土簡(jiǎn)惰，二十而稅，夷狄有君，不足為貴。圭欲法之，孟子斥之以王制者也?！鞍坠缭唬何嵊∫唬稳纭?，白圭，周人也，白圭言於孟子曰：我今欲省賦利民，但二十中而稅一，如之何？“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guó)，一人陶，則可乎”，孟子欲辟之，故與之曰：子以二十而稅一之道，乃荒服北裔貉之道也。故托喻以問之，曰萬家之國(guó)，但以一人陶瓦器而供使用，則可乎，否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白圭答之，曰一人陶器而供萬家之國(guó)，則器不足用也，是為不可也。“曰夫貉，五不生”至“大桀小桀也”，孟子又與之言曰：夫貉居於北方，其地寒燥，而五不生長(zhǎng)，惟黍?yàn)槭祆逗?，故生之。又以其無中國(guó)之城郭宮室，又無宗廟祭祀之禮，又無幣帛饔飧之費(fèi)，又無百官之眾供贍。朝食曰饔，夕食曰飧。如此，無有費(fèi)用供贍，故於貉但二十而稅一亦足給也。今居中國(guó)之地，如去人倫之?dāng)?，使無君子之道，如何為可乎！然而陶器之少，且尚不可以為供國(guó)之用，況於國(guó)而無君子之道乎！且自堯、舜二帝以來，皆以什一而稅也，今欲輕於堯、舜什一之道，而欲二十而取一，則夷貉為大貉，而子為小貉也；如欲重於堯、舜什一之道，而過於什一，則夏桀為大桀，而子為小桀也，以其桀暴於賦斂者也。此孟子所辟之白圭也?！鹱⒃弧肮?，周人也”?！鹫赴喙讨矩浿硞髟啤鞍坠?，周人也。當(dāng)魏文侯時(shí)，李克務(wù)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shí)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能薄飲食，忍嗜欲，節(jié)衣服。曰吾治生，與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又《公羊傳》曰古者什一而籍；古者易為什一而籍，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天下頌聲作矣。何休云多取於民，比於桀，蠻貉無百官制度之費(fèi)，稅薄?！洱狭骸吩乒耪呤惨欢幻献釉幌氖衔迨?，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凡書傳云什一者眾矣。杜預(yù)曰古者公田之法，十取其一，謂十畝內(nèi)取一。舊法既以十畝取一矣，《春秋》魯宣公十五年，初稅畝，又履其馀畝，更復(fù)十取其一，乃是什取其二。故魯哀公問有若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吨芏Y。載師》云凡任地近郊十一，遠(yuǎn)郊二十而三，甸、稍、縣、都皆取過十二，漆林之征二十而五。彼謂王畿之內(nèi)所共多，故賦稅重，諸書所言什一，皆謂畿外之國(guó)。故鄭玄曰：“云什一而稅謂之徹。徹，通也。為天下之通法，言天下皆什一耳?！辈谎早軆?nèi)亦什一也。孟子云：“方百里為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yǎng)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编嵭疲骸对姽{》云：井稅一夫，其田百畝。則九而稅一，其意又異於《漢。食貨志》。云井田方一里，是為八九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馀二十畝為廬舍。然而諸儒多用孟子為義，如孟子所言，則家別一百一十畝，是為十外稅一也，是為鄭玄有異於此也。又孟子對(duì)滕公，請(qǐng)野九一而助，國(guó)中什一使自賦。鄭玄《周禮。匠人》注，孟子此言，乃云是邦國(guó)，亦異外內(nèi)之法。則鄭玄以為諸侯郊外郊內(nèi)，郊其法不同，郊內(nèi)十一，使自賦其一，郊外九而助一，是為二十而稅一。故鄭玄又云，諸侯謂之徹者，通其率以十一為正，郊內(nèi)郊外相通，其率為十稅一也。杜預(yù)直云十取其一，則又異於鄭。惟謂一夫百畝，以十畝歸公。趙注不解夏五十，殷七十而助助七畝。好惡取於此。鄭注《考工記》云：“周人畿內(nèi)用夏之貢法，邦國(guó)用殷之助法也?！?br>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保ǖぃ?；圭，字也。當(dāng)諸侯之時(shí)有小水，白圭為治除之，因自謂過乎禹也。）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guó)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保ㄗ又赃^矣，禹除中國(guó)之害，以四海為溝壑以受其害水，故後世賴之。今子除水，近注之鄰國(guó)，觸於洚水之名，仁人惡為之，自以為愈於禹，是子亦過甚矣。）

　　[疏]“白圭”至“過矣”?！鹫x曰：此章指言君子除害，普為人也，白圭壑鄰，亦以狹矣。是故賢者志其大者、遠(yuǎn)者也?！鞍坠缭唬旱ぶ嗡?，愈於禹”，丹圭，名也，趙注所以知其為圭字也。孟子與之曰：子此言有過謬矣，夫大禹之治水，因水道而疏通歸於海也，此故禹以四海為溝壑，以受其水害，故當(dāng)時(shí)民皆得平土而居之；今吾子以鄰國(guó)為壑以受害，而又有逆其水道，且逆水者，所以謂之洚水，謂洚水即洪大之水也，是為仁人之所惡之也。今子如是，乃云有愈於大禹，是吾子之過謬矣。白圭云所以言此者，是又不知大禹不自滿假、不自伐之謂也。於禹治水之功，是又白圭未得禹萬分之一也。宜其孟子辭而辟之，以為過謬者矣。抑亦不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謂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zhí)？”（亮，信也?！兑住吩唬骸熬勇男潘柬槨！比魹榫又?，舍信將安所執(zhí)之邪。）

　　[疏]正義曰：此章指言《論語》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重信之至者也。孟子言君子之道如不以信為主，則君之道惡乎執(zhí)？言執(zhí)君子之道，特在乎信也。亮，信也。然言亮而不言信者，蓋亮之為義，其體在信，其用在明。君子之道，惟明為能，明善在信，為能誠(chéng)身，不明乎善，不能誠(chéng)其身矣。是則君子不亮，又惡乎執(zhí)歟？以其誠(chéng)也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故《論語》云：“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笔侵匦胖烈?。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樂正子，克也，魯君使之執(zhí)政於國(guó)。）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喜其人道德得行，為之喜而不寐。）公孫丑曰：“樂正子強(qiáng)乎？”曰：“否?！薄坝兄獞]乎？”曰：“否。”“多聞識(shí)乎？”曰：“否?！保ǔ髥枠氛佑写巳龁栔芎?？孟子皆曰：否，不能有此也。）“然則奚為喜而不寐？”（丑問無此三者，何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孟子言樂正子之為人也能好善，故為之喜。）“好善足乎？”（丑問以但好善，足以治國(guó)乎？）曰：“好善優(yōu)於天下，而況魯國(guó)乎？夫茍好善，則四海之內(nèi)，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茍不好善，則人將曰：‘讠讠，予既已知之矣?！曇纛伾嗳遂肚Ю镏?。（孟子曰：好善樂聞，善言是采，用之也以此治天下，可以優(yōu)之，舜是也，何況於魯不能治乎！人誠(chéng)好善，四海之內(nèi)皆輕行千里以善來告之；誠(chéng)不好善，則其人將曰讠讠，賤他人之言。讠讠者，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讠讠之人，發(fā)聲音，見顏色，人皆知其不欲受善言也。道術(shù)之士聞之，止於千里之外而不來也。）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guó)欲治，可得乎？”（懷善之士止於千里之外，不肯就之，則邪惡順意之人至矣。與邪惡居，欲使國(guó)治，豈可得乎？）

　　[疏]“魯欲”至“得乎”?！鹫x曰：此章指言好善從人，圣人一概，禹聞讜言，答之而拜。讠讠吐之，善人亦逝，善去惡來，道若合符?！对姟吩唬骸坝暄╀蹁?，見見聿消?！贝酥^也。魯欲使樂正子執(zhí)政，故言於弟子曰：我聞魯欲使樂正子為政，遂喜而不寐。以其樂正子將得行其道也?！肮珜O丑曰：樂正子強(qiáng)乎”至“曰否”，公孫丑見孟子此言以為喜而不寐，乃問孟子曰：樂正子有強(qiáng)力勝乎？曰否，孟子答，無以力勝也。公孫丑問：有智慮能善謀乎？曰否，孟子又答之，曰無用智慮謀也。公孫丑又問曰：有多聞見識(shí)乎？曰否，孟子又答，曰無多聞見識(shí)也?！叭粍t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孟子曰：樂正子為人能好善言，故為之喜也?！昂蒙谱愫酢保謫?，言樂正子但好善言，足以治國(guó)乎？“曰：好善優(yōu)於天下”至“可得乎”，孟子與之曰：能好善言，足優(yōu)為於天下也，而況魯國(guó)乎？夫人茍好善，則四海之內(nèi)，有善言之士，皆得不遠(yuǎn)千里而來告之也；茍不能好善，則四海之內(nèi)，人將曰彼人之讠讠自足其智，不好善言，我既已知之，如此，則讠讠之人，發(fā)聲音，形顏色，以距止人於千里之外。是則善言之士既止於千里之外而不來告之，則讒惡諂佞面從之人至矣。然而與讒惡諂佞面諛之人居，國(guó)欲使之治，尚可得乎？言不可得而治也?！肚f子》云：“好言人之惡以為讒，希意導(dǎo)言以為諂，不擇是非而言以為諛”?！鹱ⅰ皹氛涌恕薄！鹫x曰：已說於前矣?！鹱ⅰ奥勆蒲?，虞舜是也”?！鹫x曰：孟子曰：“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笔侵^也?！鹱ⅰ坝砺勛曆?，答之以拜”至“此之謂也”?！鹫x曰：禹聞善言則拜?！渡袝贰白曆浴?，說於前矣?！啊对姟吩唬河暄╀蹁酰婠饕娫幌闭?，此蓋《角弓》之詩文也。注云：見，日也；漉漉，雨雪之盛貌。

　　陳子曰：“古之君何如則仕？”（陳臻問：古之君子謂何禮可以仕也。）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