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譯注 四九、程器

　　《程器》是《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九篇，主要是論述作家的道德品質(zhì)問題，反對“有文無質(zhì)”而主張德才兼?zhèn)洹?br>
　　本篇有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論作家注意品德的必要。劉勰以木工制器為喻，說明不應只顧外表的美觀而“務華棄實”；對文人無行的偏見，劉勰深表不滿。

　　第二部分歷舉司馬相如等十六個作家在品德上的缺點，批評了他們的道德敗壞、貪婪無恥；同時又舉出屈原和六個作家忠君愛國、機敏警覺的優(yōu)良品質(zhì)，一以說明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有毛病，一以暗示后代作者應該向屈原等人學習。此外，還附帶談到管仲等七個古代將相，其品德上的毛病也不小，不過因為他們的地位較高而為人們所原諒罷了。

　　第三部分進一步提出，作者不但應注意道德品質(zhì)，還要通曉軍政大事。不過關于政治修養(yǎng)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這里未從理論上加以論述，而著重強調(diào)文人要兼通文武政事，不要只做“有文無質(zhì)”的空頭文人?！　〉谒牟糠痔岢鰟③乃硐氲淖骷遥且形挠匈|(zhì)、德才并茂，能夠進可堪當軍國重任，退可保持獨善而垂文后世。

　　《程器》篇從品德方面來評論作家，是劉勰作家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反對“務華棄實”，是貫穿全書的基本思想之一，本篇則是從正面來論述“實”的必要性。劉勰雖然是以封建道德觀念來評論作家、要求作家的，但從本篇所褒所貶的具體內(nèi)容來看，在上層社會道德敗壞的齊、梁時期，大都是有益于時的。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針對“近代詞人，務華棄實”的實際情況，強調(diào)“有懿文德”，要求“摛文必在緯軍國”等，對挽救當時頹廢的創(chuàng)作風氣，就更有必要。

　　紀昀說：“觀此一篇，彥和發(fā)憤而著書者?！瓘┖腿肓耗耸耍视粲裟藸栆?？”這是有道理的。劉勰寫此書時尚未出仕，正值“待時而動”之際，他主張作家要能“緯軍國”、“任棟粱”等，顯然和他自己對當時現(xiàn)實抱有一定幻想而躍躍欲試有關。正因如此，本篇所論，透露了劉勰自己的一些重要思想，是研究劉勰思想的一篇重要資料。

　　（一）　　《周書》論士1，方之“梓材”2，蓋貴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樸斫成而丹雘施3，垣墉立而雕杇附4。而近代詞人5，務華棄實6。故魏文以為7：“古今文人之類不護細行。”8韋誕所評9，又歷詆群才10。后人雷同11，混之一貫12，吁可悲矣13！

　　〔譯文〕

　　《尚書·梓材》中講到人材，比之于工匠把木料做成器具，是要兼有實用和美觀兩個方面。所以，木材經(jīng)過砍削制成器具之后，還要涂上紅漆，筑成墻垣之后還要加以涂飾。可是后來的作家們，常常只講求外表，不顧實際，所以曹丕認為：“歷代文人常常不注意小節(jié)?！表f誕評論作家，也對文人多有指責。后人隨聲附和，以為文人都不注意細節(jié)。唉！這真太可悲嘆了。

　　〔注釋〕

　　1　《周書》：指《尚書·周書》中的《梓材》篇。士：能任事的人，這里泛指一般人材。
　　2　方：比。梓（zǐ子）材：木匠把木料做成器具。梓：木匠。
　　3　樸：治木材。斫：砍削。丹雘（huò獲）：紅色涂漆?！渡袝よ鞑摹罚骸叭糇麒鞑模惹跇沩?，惟其涂丹雘?！眰髟唬骸盀檎g，如梓人治材為器，已勞力樸治斫削，惟其當涂以漆，丹以朱而后成，以言教化亦須禮義然后治?！?br>　　4　垣：低墻。墉（yōng庸）：高墻。杇（wū烏）：涂抹。
　　5　近代：本書常以“近代”指晉、宋以后，這里范圍稍廣。
　　6　務：專力。華：藻飾。
　　7　魏文：魏文帝曹丕。
　　8　“古今”句：見曹丕《與吳質(zhì)書》，原文是：“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薄爸弊挚赡苁茄芪?。類：大多。護：維護。細行：品行的細節(jié)。
　　9　韋誕：字仲將，三國著名書法家。
　　10　詆（dǐ底）：誹謗。群才：指建安文人王粲等。魚豢《魏略》載韋誕的話：“仲宣（王粲）傷于肥戇（gàng杠）。休伯（繁欽）都無格檢，元瑜（阮瑀）病于體弱，孔璋（陳琳）實自粗疏，文蔚（路粹）性頗忿鷙。”（《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注引）
　　11　雷同：雷發(fā)聲而應同，以喻人云亦云。
　　12　一貫：相同，都一樣。
　　13　吁（xū虛）：嘆詞。

　?。ǘ?br>
　　略觀文士之疵1：相如竊妻而受金2，揚雄嗜酒而少算3；敬通之不循廉隅4，杜篤之請求無厭5；班固諂竇以作威6，馬融黨梁而黷貨7，文舉傲誕以速誅8，正平狂憨以致戮9；仲宣輕脆以攪餔躁競10，孔璋傯恫以粗疏11；丁儀貪婪以乞貨12，路粹餔啜而無恥13；潘岳詭诪于愍懷14，陸機傾仄于賈、郭15；傅玄剛隘而詈臺16，孫楚狠愎而訟府17。諸有此類，并文士之瑕累18。文既有之，武亦宜然19。古之將相，疵咎實多20：至如管仲之盜竊21，吳起之貪淫22，陳平之污點23，絳、灌之讒嫉24；沿茲以下，不可勝數(shù)?？坠庳摵鈸?jù)鼎25，而仄媚董賢26；況班、馬之賤職27，潘岳之下位哉28？王戎開國上秩29，而鬻官囂俗30；況馬、杜之磬懸31，丁、路之貧薄哉32？然子夏無虧于名儒33，濬沖不塵乎竹林者34，名崇而譏減也。若夫屈、賈之忠貞35，鄒、枚之機覺36，黃香之淳孝37，徐幹之沈默38：豈曰文士，必其玷歟39？

　　〔譯文〕

　　現(xiàn)在大略地考察一下作家的毛?。核抉R相如曾偷情又受賄，揚雄貪酒又失算；馮衍為人不夠正派，杜篤向官府求索沒有個完；班固獻媚竇憲而作威作福，馬融做梁冀的爪牙而又有貪污行為；孔融因過于傲慢召致殺頭，禰衡也由于態(tài)度狂放而喪命；王粲不莊嚴卻急于做官，陳琳無知而過于粗疏；丁儀貪財愛貨，路粹厚著臉皮討吃喝；潘岳參與對愍懷太子的謀害，陸機逢迎賈謐、郭彰等權貴；傅玄剛愎狹隘而謾罵官府，孫楚險惡執(zhí)拗而愛打官司。諸如此類，都是作家中存在的缺點。文人有過失，武夫也如此。古代的將軍、宰相們，毛病同樣不少：如管仲的偷盜，吳起的貪財好色，陳平的家庭生活有污點，周勃、灌嬰都曾挑撥妒忌他人等。由此以后，例子多得數(shù)不完。如孔光身為西漢宰相，尚且獻媚于董賢；何況班固、馬融和潘岳等低微的官吏呢？王戎是西晉的開國大臣，尚且賣官鬻爵，不少人對他議論紛紛；何況司馬相如、杜篤這種窮困的文人，丁儀、路粹之類卑微的小人呢？但孔光雖有毛病，卻無損他仍是有名的儒者；王戎雖有丑聞，也影響不了他仍是竹林之“賢”：這就由于他們名位較高，減少了人們的譏諷。至于屈原、賈誼的忠君愛國，鄒陽、枚乘的機敏警覺，黃香的至孝，徐幹的安于貧賤等，品德高尚的作家也不少，怎能說一切作家都必有過失呢？

　　〔注釋〕

　　1　疵（cī詞陰）：病，指文人的缺點。
　　2　相如：司馬相如，西漢著名文學家。竊妻：指他引誘卓文君私奔?！稘h書·司馬相如傳》：“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詐）與令（縣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閑美）。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心說（悅）而好之，恐不得當（對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笔芙穑核抉R相如做官曾受賄賂。本傳載其使蜀事，并稱：“人有上書言相如使（蜀）時受金，失官?！?br>　　3　揚雄：西漢著名作家。嗜酒：《漢書·揚雄傳贊》說揚雄“家素貧，耆（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少算：《文選·劇秦美新》注引李充《翰林論》：“揚子論秦之劇，稱新（王莽篡漢建“新”）之美，此乃計其勝負，比其優(yōu)劣之義?！鄙偎慵粗S其美新之失。李善注評揚雄說：“王莽潛移龜鼎，子云進不能辟戟丹墀，亢辭鯁議；退不能草玄虛室，頤性全真，叨反露才以耽寵，詭情以懷祿，‘素餐’所刺，何以加焉！”
　　4　敬通：馮衍的字，東漢初年作家。不循廉隅：不遵循端正的品德。馮衍因妻不許娶妾而把妻趕走。廉隅：棱角，以其方正喻人品行?！逗鬂h書·馮衍傳》：“衍娶北地女任氏為妻，悍忌不得畜媵（yìng映）妾，兒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逆困）于時。”
　　5　杜篤：東漢作家。厭：滿足。《后漢書·杜篤傳》：“居美陽，與美陽令游，數(shù)從請托不諧，頗相恨。令怨，收篤送京師?！?br>　　6　班固：東漢著名史學家、文學家。諂（chàn產(chǎn)）：逢迎巴結。竇：指當時大將軍竇憲?！逗鬂h書·班固傳》：“大將軍竇憲出征匈奴，以固為中護軍，與參議?！愿]憲敗，固先坐免官。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初，洛陽令種兢嘗行，固奴干其車騎，吏推呼之，奴醉罵。兢大怒，畏憲不敢發(fā)，心銜之?！?br>　　7　馬融：東漢著名學者、文學家。黨：偏倚。梁：指當時大將軍梁冀?！逗鬂h書·馬融傳》說，馬融寫《廣成頌》曾“忤鄧氏滯于東觀十年不得調(diào)”，因而“不敢復違忤勢家，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黷（dú獨）貨：指馬融做官時曾受賄賂?！恶R融傳》又說：“桓帝時（馬融）為南郡太守。先是融有事忤大將軍梁冀旨，冀諷有司，奏融在郡貪濁，免官?！?br>　　8　文舉：孔融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誕：放誕。速：召。誅：指被曹操殺害。《后漢書·孔融傳》：“時年饑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既見操雄詐漸著，數(shù)不能堪；故發(fā)辭偏宕，多致乖忤。……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書奏，下獄棄市?！?br>　　9　正平：禰衡的字。他是建安時作家。憨（hān酣）：狂癡。戮（lù路）：殺?！逗鬂h書·禰衡傳》：“少有才辯，而氣尚剛傲，好矯時慢物。……后（江夏太守）黃祖在蒙沖船上，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順。祖慚，乃訶之。衡更熟視曰：‘死公云等道。’（李賢注：“死公，罵言也。等道，猶今言何勿語也?！保┳娲笈钗灏賹⒊?，欲加箠。衡方大罵，祖恚（huì惠），遂令殺之?！?br>　　10　仲宣：王粲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中的杰出作家。輕脆（cuì翠）：楊明照注引《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表（劉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薄耙纱颂帯唷譃椤摗握`?！摗c‘侻’通?！陛p脫：簡易，不嚴肅。《后漢書·列女傳》載班昭《女誡》：“動靜輕脫，……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痹赀M：急于仕進。《三國志·魏書·杜襲傳》：“粲性躁進。”
　　11　孔璋：陳琳的字。他也是“建安七子”之一。傯恫（zǒngdòng總洞）：無知。粗疏：見本篇第一段注10。《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載，陳琳初為何進主簿，后又事袁紹，為袁紹移書大罵曹操；袁紹敗，又謝罪事曹。
　　12　丁儀：建安時文人。婪（lán蘭）：貪。丁儀貪婪乞貨，所指未詳?！度龂尽の簳げ芩瑐鳌纷⒁段郝浴分兄v到丁謐（mì密）之父丁斐的故事：“斐性好貨，數(shù)請求犯法，輒得原宥?！ò材?，從太祖征吳。斐隨行，自以家牛羸困，乃私易官牛，為人所白，被收送獄，奪官。其后太祖問斐曰：‘文侯（丁斐的字），印綬所在？’斐亦知見戲，對曰：‘以易餅耳。’”
　　13　路粹：建安時文人。餔：食。啜（chuò輟）：飲?！度龂尽の簳ね豸觽鳌纷⒁兜渎浴罚骸凹翱兹谟羞^，太祖使粹為奏，承指數(shù)致融罪，……融誅之后，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才而畏其筆也。至（建安）十九年，粹轉為秘書令，從大軍至漢中，坐違禁賤請（求）驢伏法?！?br>　　14　潘岳：西晉文學家。詭（guǐ鬼）：不正常。诪（zhōu州）：通“籌”，計謀。愍（mǐn憫）懷：愍懷太子，晉惠帝子，被賈后和潘岳合謀陷害?！稌x書·愍懷太子傳》：“賈后將廢太子，詐稱上（惠帝）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見，置于別室，遣婢陳舞賜以河棗，逼飲醉之。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幼砻圆挥X，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既而補成之，后以呈帝?！吮砻馓訛槭?，詔許之。”
　　15　陸機：西晉文學家。傾仄：偏倚。仄：側。賈：指賈謐。郭：指郭彰。都是賈后的親信?！稌x書·陸機傳》：“好游權門，與賈謐親善，以進趣獲譏。”
　　16　傅玄：西晉文學家。隘（ài愛）：狹仄。詈（lì利）臺：指傅玄因位次過低而責罵尚書臺?！稌x書·傅玄傳》記傅玄為司隸校尉時事：“獻皇后崩于弘訓宮，設喪位。舊制，司隸于端門外坐，在諸卿上，絕席。其入殿，按本品秩在諸卿下，以次坐，不絕席。而謁者以弘訓宮為殿內(nèi)，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厲聲色而責謁者。謁者妄稱尚書所處，玄對百僚而罵尚書以下?！迸_：和下句“府”字意近。
　　17　孫楚：西晉文學家。狠：險惡。愎（bì閉）：執(zhí)拗，剛愎。訟府：指他和驃騎將軍石苞互相攻擊?！稌x書·孫楚傳》：“楚后遷佐著作郎，復參石苞驃騎軍事。楚既負其材氣，頗侮易于苞，初至，長揖曰：‘天子命我參卿軍事。’因此而嫌隙遂構。苞奏楚與吳人孫世山共訕毀時政，楚亦抗表自理，紛紜經(jīng)年；事未判，又與鄉(xiāng)人郭奕忿爭。”
　　18　瑕：玉的斑點，比喻人的過失。
　　19　然：如此。
　　20　咎（jiù舊）：過失。
　　21　管仲：春秋時期著名政治家，相傳他曾為盜。《說苑·尊賢》：“鄒子說梁王曰：……管仲，故成陰之狗盜也，天下之庸夫也，齊桓公得之以為仲父?！?br>　　22　吳起：春秋時著名軍事家。《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魏）文侯問李克曰：‘吳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不能過也?！?br>　　23　陳平：西漢開國功臣，相傳他和嫂有不正當關系。《史記·陳丞相世家》：“絳侯、灌嬰等，咸讒陳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愿王察之?！?br>　　24　絳（jiàng醬）：指絳侯周勃。灌：指灌嬰。都是漢文帝時的丞相。讒嫉：周勃、灌嬰曾排擠陳平、賈誼等人。讒：毀害好人的話。嫉：妒忌。
　　25　孔光：西漢成帝、哀帝時的丞相。衡：阿衡。鼎：鼎輔。都指宰相。
　　26　仄媚：即側媚，以不正當?shù)姆绞较蛉双I媚討好?！渡袝酌罚骸盁o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倍t：漢哀帝寵愛的美男子?！稘h書·佞幸傳》：“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并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br>　　27　班：指班固。馬：指馬融。賤職：職位低下。班固為蘭臺令史，位終竇憲的中護軍，被殺。馬融官至武都太守，拜議郎。比之陳平、孔光等，官位都很低微。
　　28　潘岳之下位：潘岳雖熱中名位，官至太傅主簿，即被殺。
　　29　王戎：魏末“竹林七賢”之一。西晉初因滅吳有功而封侯。秩：官位。玉戎在晉惠帝時，官至司徒、尚書令。
　　30　鬻（yù遇）官：賣官?！稌x書·王戎傳》謂渡江之后，“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以知而未納，故得不坐，然議者尤之，……由是損名”。囂（áo熬）俗：為世人所怨尤。囂：眾怨聲?！锻跞謧鳌酚终f：“性好興利，廣收八方園田水碓（duì對），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極，每自執(zhí)牙籌，晝夜算計，恒若不足。而又儉嗇，不自奉養(yǎng)，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矣泻美?，常出貨之，恐人得種，恒鉆其核。以此獲譏于世?！?br>　　31　馬：指司馬相如。杜：指杜篤。磬（qìng慶）懸：形容家徒四壁，生活貧窮。《漢書·司馬相如傳》：“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睅煿抛ⅲ骸巴?，空也，但有四壁，更無資產(chǎn)。”
　　32　丁：指丁儀：路：指路粹。貧?。褐付?、路二入卑賤，鄙薄?！度龂尽の簳り愃纪踔矀鳌纷⒁段郝浴罚骸凹疤恿?，欲治（?。﹥x罪，轉儀為右刺奸掾，欲儀自裁而儀不能。乃對中領軍夏侯尚叩頭求哀，尚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職事，收付獄，殺之?！?br>　　33　子夏：指孔光，《漢書·孔光傳》：“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虧：損。名儒：《奏啟》篇曾說：“孔光之奏董賢，則實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則誣其釁惡：名儒之與險士，固殊心焉。”
　　34　叡（jùn?。_：王戎的字。塵：污染。竹林：魏末嵇康、阮籍、王戎等七人游息于竹林之間，世稱“竹林七賢”。
　　35　屈：指屈原。賈：指賈誼。
　　36　鄒：指鄒陽。枚：指枚乘。鄒、枚都是西漢作家。機覺：機警，指他們及時察覺吳王將要造反而離去。《漢書·鄒陽傳》：“吳王濞（bì閉）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久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吳玉不內(nèi)（納）其言。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于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王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br>　　37　黃香：東漢文人。淳（chún唇）孝：至孝。《后漢書·黃香傳》：“黃香，字文強，江夏安陸人也。年九歲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喪（終喪），鄉(xiāng)人稱其至孝。”
　　38　徐幹：“建安七子”之一。沈默：指他不求富貴。曹丕《與吳質(zhì)書》：“而偉長（徐幹的字）獨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br>　　39　玷（diàn店）：玉的缺點，引申為人的過失。

　　（三）

　　蓋人稟五材1，修短殊用2，自非上哲3，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達4，文士以職卑多誚5：此江河所以騰涌6，涓流所以寸折者也7。名之抑揚8，既其然矣；位之通塞9，亦有以焉10。蓋士之登庸11，以成務為用12。魯之敬姜13，婦人之聰明耳；然推其機綜14，以方治國。安有丈夫學文，而不達于政事哉15？彼揚、馬之徒16，有文無質(zhì)17，所以終乎下位也。昔庾元規(guī)才華清英18，勛庸有聲19，故文藝不稱20；若非臺岳21，則正以文才也22。文武之術，左右惟宜23。卻縠敦書24，故舉為元帥，豈以好文而不練武哉？孫武《兵經(jīng)》25，辭如珠玉26，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27？　　〔譯文〕

　　人具有各種才性，各有不同的優(yōu)缺點，除非圣賢，很難責備求全。但是將軍、宰相因地位高而被原諒，作家則因地位低而常被指責：這緣故就如大江大河能洶涌奔騰而暢通無阻，小溝小水則千曲百折而障礙重重。人的名譽大小，固然如此；職位的高低，也是有原因的。人材是否被重用，要看能不能治事，魯國的敬姜，不過是個聰明的婦女，卻能推論織機的道理，來比喻國家大事。哪有大丈夫專心于文藝，就可不懂得政治呢？像揚雄、司馬相如等人，只會寫作而沒有政治上的實際才能，所以最終地位也不高。從前庾亮很有才華，由于功勛卓著而有聲望，因而他的寫作才能反不為人所稱揚；如果他不是做了高官，也會因文才而得名。文才武術，是可以兼?zhèn)涞?。春秋時的卻縠就愛讀古書，所以用為將帥；難道愛好文墨就不能精通武藝嗎？孫武的《兵法》，文筆也很美好；怎能說學習武藝就可不通文墨呢？

　　〔注釋〕

　　1　五材：就是五行，指金、木、水、火、土，古人認為這些物質(zhì)的配合和人的性情有關。《原道》篇說人“為五行之秀”。
　　2　修：長。殊：不同。
　　3　哲：明智的人。
　　4　位?。旱匚桓撸傥淮?。特達：超出儕輩之上。這里和下句“多誚”對舉，指受到特別原諒。王褒《四子講德論》：“夫特達而相知者，千載之一遇也?！边@是指文人受朝廷的特殊知遇。從這個意義看，劉勰的“將相以位隆特達”，更有深刻的諷意。《史傳》篇所說“勛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常嗤”，與此是同一思想。
　　5　誚（qiào俏）：責怪。
　　6　騰涌：水勢奔騰，喻豪貴之家的聲勢。
　　7　涓（juān捐）：小水。寸折：喻職卑的文士在發(fā)展道路上困難曲折極多。
　　8　抑揚：高低。抑：壓下。
　　9　通：暢通，仕途順利。塞：阻塞，仕途艱難。
　　10　以：原因。這個原因，既包括上述“將相以位隆特達”的一面，也指下述文人是否達于政事的一面，反映了劉勰既不滿于現(xiàn)實而又存有一定幻想的思想。
　　11　登庸：升用。
　　12　務：事。用：指對人的任用。
　　13　敬姜：春秋時魯相文伯的母親，古代著名的賢母。
　　14　推：推論。機：織布（絲）機。綜（zèng贈）：經(jīng)線緯線相交織?！读信畟鳌つ竷x》：“文伯相魯，敬姜謂之曰：‘吾語汝，治國之要，盡在經(jīng)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強，故幅可以為將。畫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故畫可以為正?！贫鴣碚呔C也，綜可以為關（“關”字據(jù)四部備要本）內(nèi)之師?！?br>　　15　達：通曉。
　　16　揚：指揚雄。馬：指司馬相如。
　　17　文、質(zhì)：這里指文學才能和政治才能。
　　18　庾元規(guī)：名亮，東晉著名政治家。才華清英：《晉書·庾亮傳》：“亮美姿容，善談論，性好《莊》、《老》，風格峻整，……元帝為鎮(zhèn)東時，聞其名，辟西曹椽。及引見，風情都雅，過于所望，甚器重之?！?br>　　19　勛庸：功。
　　20　藝：技能。
　　21　臺岳：指高級官吏。
　　22　文才：房玄齡等“史臣”認為，庾亮的文才比他的治才更高，所以說：“然其筆敷華藻，吻縱濤波，方駕搢紳，足為翹楚（意指在士大夫中是才高出眾者）。而智小謀大，昧經(jīng)邦之遠圖；才高識寡，闕安國之長算?！保ā稌x書·庾亮傳論》）劉勰則多稱其“筆”才：“庾以筆才逾親”（《時序》），“庾元規(guī)之表奏，靡密以閑暢”（《才略》），“庾公之《讓中書》，信美于往載”（《章表》）等。
　　23　左右惟宜：指文武兼?zhèn)??！对娊?jīng)·小雅·裳裳者華》：“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24　卻縠（hú胡）：春秋時晉將。敦書：努力讀書。敦：勉?！蹲髠鳌べ夜吣辍罚骸埃〞x）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卻左可。臣亟聞其言矣，說（悅）禮樂而敦《詩》、《書》?！?br>　　25　孫武：春秋時著名軍事家。《兵經(jīng)》：指《孫子兵法》。
　　26　珠玉：比喻文章寫得好。
　　27　曉：通曉?！　。ㄋ模?br>
　　是以君子藏器1，待時而動2，發(fā)揮事業(yè)；固宜蓄素以弸中3，散采以彪外4，楩楠其質(zhì)5，豫章其干6。摛文必在緯軍國7，負重必在任棟梁8；窮則獨善以垂文9，達則奉時以騁績10。若此文人，應《梓材》之士矣。

　　〔譯文〕

　　所以一個理想的作家，應該具備良好的才德，等待適當?shù)臅r機而行動，做出一番事業(yè)。因此，必須注意修養(yǎng)，以求充實其才德于內(nèi)，散發(fā)其華采于外；要像楩木、楠木的堅實，像枕木、樟木的高大。寫作必須有助于軍政大事，出仕就要成為國家的棟梁；仕途不利則保全自己的品德而從事寫作，仕途順利便馳騁其才力以建立功業(yè)。這樣的作家，就算是《尚書·梓材》中所說的人材了。

　　〔注釋〕

　　1　君子：指理想的作家。器：指人的才德。
　　2　待時而動：《周易·系辭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br>　　3　素：本，指人的才德。弸（péng彭）：滿。
　　4　彪：虎紋，這里指外表的文飾?！斗ㄑ浴ぞ印罚骸盎騿枺壕友詣t成文，動則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br>　　5　楩（pián駢）：黃楩木。楠：一種常綠喬木。
　　6　豫：枕樹。章：樟樹。干：樹干。
　　7　摛（chī癡）：發(fā)布。緯：組織，謀劃。
　　8　棟梁：房屋的大梁，比喻國家的骨干。
　　9　窮：政治上不得意。垂：留下。
　　10　達：政治上得意。奉：進獻。績：功?！睹献印けM心上》：“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ㄎ澹?br>
　　贊曰：瞻彼前修1，有懿文德2。聲昭楚南3，采動梁北4。雕而不器5，貞干誰則6？豈無華身，亦有光國。

　　〔譯文〕

　　總之，著看過去的優(yōu)秀作家，有美好的文才和品德。如屈原和賈誼的名聲傳遍楚地，鄒陽和枚乘的文采震動了梁國。如果只有外表而無才德，怎能從根本上給人樹立榜樣？優(yōu)秀的作家不僅有利于己，也有光于國。

　　〔注釋〕

　　1　瞻：看。修：賢人，這里指優(yōu)秀的作家。
　　2　懿（yì意）：美，文德：指文才和德行。
　　3　昭：明。楚南：南方的楚國，指屈原、賈誼活動的地區(qū)。賈誼曾為長沙王太傅。
　　4　采：文采。梁北：北方（和楚相對而言）的梁國（在今河南商丘一帶），鄒陽、枚乘曾由吳投梁孝王。
　　5　雕：修飾，這里指華美的外表。
　　6　貞干：即楨干，根本的意思?！恫怕浴罚骸安E干之實才，非群華之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