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庚溪詩話 卷上

    作者: 《庚溪詩話》陳巖肖
      藝祖皇帝嘗有《詠月》詩曰:“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萬國明?!贝笤昭院?!撥亂反正之心,見于此詩矣。又竊聞上微時,客有詠初日詩者,語雖工而意淺陋,上所不喜,其人請上詠之,即應聲曰:

      “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fā)。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鄙w本朝以火德王天下,及上登極,僭竊之國以次削平,混一之志,先形於言,規(guī)模宏遠矣。

      太宗皇帝既輔藝祖皇帝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暨登寶位,尤留意斯文。每進士及第,賜聞喜宴,必制詩賜之,其後累朝遵為故事。宰相李昉,年老罷政家居,每宴,必宣赴坐。昉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鄙细┖驮唬骸罢渲乩霞Ъ儾灰?,我慚寡昧繼三皇?!?br>
      時皆榮之。蘇易簡在翰林,一日,上召對賜酒,謂之曰:“君臣千載遇?!币缀啈曉唬骸爸倚⒁簧摹!眳味藚⒅?,上一日宴後苑釣魚,賜之詩,斷句曰:“欲餌金鉤殊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端賡以進曰:“愚臣鉤直難堪用,宜問濠梁結(jié)綱人?!凹榷怂彀菹?。

      君臣會遇,形於庚詠,此與唐虞賡載,事雖異而意同也。

      真宗皇帝聽斷之暇,唯務觀書。每觀一書畢,即有篇詠,命近臣賡和,故有御制《觀尚書》詩、《春秋》、《周禮》、《禮記》、《孝經(jīng)》詩各三章,御制《讀宋書》《陳書》各一章,《讀後魏書》三章,《讀北齊書》二章,《讀後周書》、《隋書》《唐書》各三章,讀《五代梁史》、《後唐史》、《晉史》、《漢史》、《周史》各二章,可謂好文之主也。

      仁宗皇帝當持盈守成之世,尤以斯文為急。每進士聞喜宴,必以詩賜之。景祐元年所賜詩末句曰:“寒儒逢景運,報國合如何?”言宏大而有激勵,直旨也。山東李庭臣嘗言:“瓊管夷人,有持錦臂[A192]鬻於市者,其上織成詩一聯(lián)云:‘恩袍草色,動,仙籍桂香浮?!司暗v五年賜進士詩也。圣制固宜遠播,而仁化所覃,雖夷亦知敬愛。庭臣遠以千金易之,作小屏幾硯間,見之者莫不改容瞻敬?!?br>
      嘉祐初,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摯公儀,出守杭州,上特制詩以寵賜之。其首章曰:“地有吳山美,東南第一州?!泵芳鹊胶?,欲侈上之賜,遂建堂山上,名曰有美,歐陽修為記以述之,亦人臣之榮遇也。

      光堯壽圣太上皇帝,當內(nèi)修外攘之際,尤以文德服遠,至於宸章睿藻,日星昭垂者非一。至紹興二十八年,將郊祀,有司以太常樂章篇序失次,文義弗協(xié),請遵真宗仁宗朝故事,親制祭享樂章,詔從之。

      自《郊丘》、《宗廟》、《原廟》等,共十有四章,肆筆而成,睿思雅正,宸文典贍,所謂“大哉王言”也。至于一時閑適遇景而作,則有《漁父辭》十五章,又清新簡遠,備《騷》、《雅》之體。其辭有曰:“薄晚煙林淡翠微,江邊秋月已明輝??v遠柂,適天機,水底閑云片段飛。”又曰:“青草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又曰:“水涵微雨湛虛明,小笠輕蓑未要晴。明鑒里,縠紋生,白鷺飛來空外聲?!鞭o多不能盡載。觀此數(shù)篇,雖古之騷人詞客,老於江湖,擅名一時者,不能跂及。其中又一章曰:“春入朝陽花氣多,春歸時節(jié)又清和。沖曉霧,弄滄波,載與俱歸又若何?”此又有進用賢材之意,關(guān)治體也。

      今上皇帝以英睿之資,宸文圣作,渙然超卓。方居王邸時,從太上皇帝視師江左,經(jīng)由京口,題詩金山曰:“屹然山立枕中流,彈壓東南二百州??裉攣砼R須破膽,何勞平地戰(zhàn)貔貅。”辭壯而旨深,已包不戰(zhàn)而屈人兵之意矣。

      今上皇帝躬受內(nèi)禪,踐阼以來,未嘗一日暫忘中興之圖,每形於詩辭。如《新秋雨過述懷》有曰:“平生雄武心,鏡硃顏在。豈惜常憂勤,規(guī)模須廣大?!比纭洞呵缬懈小吩唬骸按猴L歸草木,曉日麗山河。物滯欣逢泰,時豐自此多。神州應未遠,當繼沛中歌?!庇^此則規(guī)恢之志大矣。如《幸秘閣宴群臣賜詩》曰:“稽古右文慚菲德,禮賢下士法前王。欲臻至治觀熙洽,更罄嘉猷為贊襄?!备┖褪泛曝┫嘣娪性唬骸罢l歌元首明,自得股肱喜?!庇衷唬骸疤撔挠苋耍已再Y逆耳。朕瘠天下肥,至樂無易此?!庇^此則任賢聽諫,虛己愛民之心切矣。至如《詠德壽宮冷泉亭古風》有曰:“孰云人力非自然,千巖萬壑藏云煙。上有崢嶸倚空之翠壁,下有潺湲漱玉之飛泉。一堂虛敞臨佳沼,密廕交加森翠葆。山頭草木四時芳,閱盡歲寒長不老。”

      又曰:“日長雅趣超塵俗,散步逍遙快心目。山光水色無盡時,都將挹向杯中醁?!庇^此,則篤於奉親,盡天下之養(yǎng)者,無不至矣。如《春賦》曰:“浹土膏之流潤,將勸功於九農(nóng)。碧草萋其帶露,游絲飄其曳空。丹綠兮眾芳,迢遙兮春風。春風兮歸來,信吹萬之不同?!?br>
      又曰:“碧實硃英,稼苞艷葩。榮於春者冬必悴,蘗于夏者秋必花。

      擢喬松於歲寒,出奇卉於天涯。知深仁之被物,曾何間四時與幽遐?! ∥釋⒂^登臺之熙熙,包八荒而為家。穆然若東風之振槁,漬然若膏雨之萌芽。則生生之德無時不在,又何美乎眩目之芳華?!庇^此,則所以贊天地化育,一視而同仁者深矣,真帝王之用心也。

      當今皇太子,夙稟岐嶷之資,篤日就月將之道。方其處恭邸,在三王中,閱經(jīng)史習藝業(yè)為最多,每為詩篇,辭語高妙。巖肖時備員講讀官,每講退,則與同僚詠嘆敬服不已。今育德春宮之久,諒制作深造灝靈之體,但以在遠不可得而聞。竊睹?!顿s主上新秋雨過述懷》詩有曰:“中興日月異,王氣山河在。萬物飾昭回,稽首王言大?!薄 ∑滢o如是,其旨宏遠矣。

      漢高帝《大風歌》,不事華藻,而氣概遠大,真英主也。至武帝《秋風辭》,言固雄偉,而終有感慨之語,故其末年,幾至於變。魏武魏文父子,橫槊賦詩,雖遒壯抑揚,而乏帝王之度。六朝以後人主,言非不工,而纖麗不逞,無足言也?! √莆幕始纫晕涔ζ剿鍋y,又以文德致太平,於篇詠尤其所好。如曰:“昔乘匹馬去,今驅(qū)萬乘來?!鞭o氣壯偉,固人所膾炙。又嘗觀其《過舊宅》詩曰:“新豐停翠輦,譙邑駐鳴笳。一朝辭此去,四海遂成家?!鄙w其詩語與功烈真相副也。

      唐宣宗微時,以武宗忌之,遁跡為僧。一日游方,遇黃蘗禪師同行,因觀瀑布。黃蘗曰:“我詠此得一聯(lián),而下韻不接。”宣宗曰:

      “當為續(xù)成之。”黃蘗云:“千巖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br>
      宣宗續(xù)云:“溪澗豈能留得信,終歸大海作波濤。”其後宣宗竟踐位,志先見於此詩矣。然自宣宗以後,接懿僖之時,宇內(nèi)遂不靖,則作波濤之語,豈非讖耶?

      岐陽《石鼓文》,前世未傳,至唐始盛稱。而韋應物韓退之皆為歌詩以詠之。應物歌其略曰:“周人大獵兮岐之陽,刻石表功兮煒煌煌。石如鼓形數(shù)止十,風雨缺訛苔蘚沚。端逶迤兮相糾錯,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蓖酥杵渎栽唬骸爸芫V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

      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蒐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飧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币詰镏杩贾币詾樾逯囊?。歐陽永叔《集古錄》,疑其唐以前不傳,又疑漢魏以後,凡碑大書深刻者,多已磨滅,而此又遠數(shù)百年,文細刻淺,豈得尚存。

      然以余論之,古物埋沒,不見於世者多矣,陵谷遷變,此鼓或埋於土中,或淪於水濱,或隱蔽於幽僻之地,至唐始見於世。物雖古,而風日雨雪所侵未久,模打者亦未多,故缺訛尚寡,河知也。而歐公又云“退之好古不妄,又其字畫亦非史籀不能作也,然則寶此豈不賢於玩他石刻哉?”

      杜少陵子美詩,多紀當時事,皆有據(jù)依,古號“詩史”。頃見蔡絳《西清詩話》云:唐史載王珪母盧氏,嘗謂其子:“汝必貴,但未見汝與游者?!鲍曇蝗找啃g杜如晦過之,母曰:“汝貴無疑。”  及質(zhì)之少陵《送重表侄王砯》詩曰:“我之曾老姑,爾之高祖母。”

      則珪母杜氏,非盧氏也。又曰:“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隋朝大業(yè)末,房杜俱交友。長者來在門,荒年自糊口。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俄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入怪鬢發(fā)空,吁嗟為之久。自陳翦髻鬟,鬻市充杯酒。上云天下亂,宜與英俊厚。向竊窺數(shù)公,經(jīng)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風云合,龍虎一吟吼。愿展丈夫雄,得辭兒女丑。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戶牖。及乎貞觀初,尚書踐臺斗。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六宮師柔順,法則化妃后。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其詩詳諦如此,而史謬誤之甚,今以余考之云。然其詩曰:“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庇衷唬骸凹昂踟懹^初,尚書踐臺半?!鄙袝?,蓋指珪也,為尚書婦者,乃為珪妻也。然則少陵所稱杜氏,實珪之妻,而史所稱乃珪之母也。兩事自不同。想以其詩中有翦髻鬟充杯酒事,與陶侃母同,故亦以為珪母也。余又以唐史珪傳考之,珪母乃李氏,亦非盧氏也。

      然則《西清詩話》非獨不詳考事實,又并姓氏亦誤也。嗚呼,以珪之賢,上稟訓於賢母,下得助於賢妻,宜其為一代宗臣也?! ∩倭暝姺翘丶o事,至於都邑所出,土地所生,物之有無貴賤,亦時見於吟詠。如云:“急須相就飲一斗,恰有青銅三百錢?!倍x公謂以是知唐之酒價也。建炎己酉歲,車駕駐蹕建康,毗陵錢申仲紳赴召命,仆亦以事至彼,與之同邸。申仲以能詩自負,嘗作詩話甚詳?! ∮嗯加闷浼艏埖?,渠頗靳之,且曰:“此刀唯吾鄉(xiāng)所造者頗佳,他處不及也?!庇鄳蛑唬骸跋舌l(xiāng)剪刀雖佳,然不及太原者也。”錢曰:

      “太原唯出銅器,未聞出剪刀也?!庇嘣唬骸熬铎对?,而不知此耶?

      子美詩云:’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嶝M妄言哉?”

      錢大笑,因而定交。

      世謂六一居士歐陽永叔不好杜少陵詩。觀《六一詩話》載:陳從易舍人初得杜集舊本,多脫誤,其《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與數(shù)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其後得善本,乃“身輕一鳥過”。陳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不能到也。又曰:“唐之晚年,無復李杜豪放之格,但務以精意相高而已?!庇帧都拍夸洝吩唬骸扒亍稁F山碑》非真,杜甫直謂棗木傳刻爾。”杜有《李潮八分小篆歌》,云“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真”故也。六一於杜詩既稱其雖一字人不能到,又稱其格之豪放,又取以證碑刻之真?zhèn)?,詎可謂六一不好之乎?後人之言,未可信也?! 〗衔逶旅肥鞎r,霖雨連旬,謂之黃梅雨。然少陵曰:“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蓋唐人以成都為南京,則蜀中梅雨,乃在四月也。及讀柳子厚詩曰:“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愁深楚猿夜,夢斷越雞晨。海霧連南極,江云暗北津。素衣今盡化,非為帝京塵?!贝俗雍裨趲X外詩,則南越梅雨,又在春末。

      是知梅雨時候,所至早晚不同。

      杜子美《游龍門奉先寺》詩曰:“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

      此寺在洛陽之龍門。按韋述《東都記》,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nèi)對,屹若天闕然。此詩天闕指龍門也。後人為其屬對不切,改為天關(guān),五介甫改為天閱,蔡興宗又謂世傳古本作天窺,引《莊子》“用管窺天”

      為證。以余觀之,皆臆說也。且“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乃此寺中即事耳。以彼天闕之高,則勢逼象緯,以我云臥之幽,則冷侵衣裳,語自混成,何必屑屑較瑣研討會失大體哉?  澄江硃正民舉直嘗云:“少陵《今夕行》,措措意不茍,其語云“今夕何夕歲云徂”,則言歲除夜也;“更長燭明不可孤”,則方言夜永人多守歲不寐,當有以自遣也;“咸陽客舍一事無”,則言旅中少況,且無干也;“相與博塞為歡娛”,則言為此猶賢乎已也。蓋謂窮冬佳節(jié),旅中永夕無事,方可為此自遣耳,他時不可也?!眲t正民觀少陵詩,亦不茍矣。正民乃余先太夫人族弟,沈晦元同榜登科,其人簡率,而議論有直氣,為廣德軍教授,舍山縣令而卒,惜哉!

      白樂天有《新制綾襖》詩曰:“水波文襖造新人綿勻溫復輕。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卒章曰:“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笨芍^有善推其所為之心矣。又觀《新制布裘》詩曰:

      “桂布白似雪,吳綿軟於云。布重綿且厚,為裘有馀溫。誰知嚴冬月,支體暖如春。中夕忽有念,撫裘起逡巡。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

      安得萬里裘,蓋里周四垠?穩(wěn)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後詩正與杜子美《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曰“安得廣夏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同。觀樂天前詩,則與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相類,觀樂天後詩及子美詩,可與人亡弓、人得之其意同也?! |坡先生學術(shù)文章,忠言直節(jié),不特士大夫所欽仰,而累朝圣主,寵遇皆厚。仁宗朝登進士科,復應制科,擢居異等。英宗朝,自鳳翔簽判滿任,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且召試秘閣,上曰:

      “未知其能否,故試之。如軾豈不能耶?”宰相猶難之,及試,又入優(yōu)等,遂直史館。禮宗朝,以義變更科舉法,上得其議,喜之,遂欲進用,以與王安石論新法不合,補外。王黨李定之徒,媒蘗浸潤不止,遂坐詩文有譏諷,赴詔獄,欲置之死,賴上獨庇之,得出,止置齊安。

      方其坐獄時,宰相有譖於上曰:“軾有不臣意?!鄙细娜菰唬骸拜Y雖有罪,不應至此。”時相舉軾《檜》詩云:“‘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地下蟄龍,非不臣而何?”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睍r相語塞。又上一日與近臣論人材,因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時相語塞。又上一日與近臣論人材,因曰:“軾方古人孰比?”近臣曰:“唐李白文才頗同?!鄙显唬?br>
      “不然,白有軾之才,無軾之學。”上累有意復用,而言者力沮之。

      上一日特出手札曰:“蘇軾默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才實難,不忍終棄。”因量移臨汝。哲宗朝起知登州,召為南宮舍人,不數(shù)月,遷西掖,遂登翰苑。紹圣以後,熙豐諸臣當國,元祐諸臣例遷謫。崇觀間,蔡京蔡卞等用事,拘以黨籍,禁其文辭墨跡而毀之。政和間,忽弛其禁,求軾墨跡甚銳,人莫知其由?;蚋担何⒆诨实蹖毠倢m醮筵,常親臨之。一日啟醮,其主醮道流拜章伏地,久之方起,上詰其故,答曰:

      “適至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畢,始能達其章故也。”上嘆訝之,問曰:“奎宿何神為之,所奏何事?”對曰:“所奏不可得知,然為此宿者,乃本朝之臣蘇軾也。”上大驚,不惟弛其禁,且欲玩其文辭墨跡。一時士大夫從風而靡。光堯太上皇帝朝,盡復軾官職,擢其孫符,自小官至尚書。今上皇帝尤愛其文。梁丞相叔子,乾道初任掖垣兼講席,一日,內(nèi)中宿直召對,上因論文,問曰:“近有趙夔等注軾詩甚詳,卿見之否?”梁奏曰:“臣未之見。”上曰:“朕有之?!泵鼉?nèi)侍取以示之。至乾道末,上遂為軾御制文集敘贊,命有司與集同刊之,因贈太師,謚文忠,又賜其曾孫嶠出身,擢為臺諫侍從。

      嗚呼!昔揚雄之文,當時人忽之,且欲覆醬瓿,雄亦自謂“後世復有揚子云,當好之?!苯駯|坡詩文,乃蒙當代累朝神圣之主知遇如此。

      使忌能之臣。譖言不入,且道流之語未必可信,解注之士出於一時之意,而當寧以軾之忠賢而確信之,身後恩寵異常。此誠堯、舜之君,樂取諸人以為善,而軾遂被此光榮,不其偉哉!

      姑蘇楓橋寺,唐張繼留詩曰:“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绷痪邮俊对娫挕分^“句則佳矣,奈半夜非鳴鐘時。”然余昔官姑蘇,每三鼓盡四鼓初,即諸寺鐘皆鳴,想自唐時已然也。後觀于鵠詩云:“定知別後家中伴,遙聽維山半夜鐘?!卑讟诽煸疲骸靶虑锼捎跋?,半夜鐘聲後?!睖赝ン拊疲骸坝迫宦冒耦l回首,無復松窗半夜鐘?!眲t前人言之,不獨張繼也。又皇甫冉《秋夜宿嚴維宅》云:“昔聞開元寺,門向會稽峰。君住東湖下,清風繼舊蹤。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陳羽《梓州與溫商夜別》亦曰:“隔水悠悠午夜鐘。”然則豈詩人承襲用此語耶?

      抑他處亦如姑蘇半夜鳴鐘耶?  明張睿父《瑯邪代醉編》引《庚溪詩話》,而又云:“余考齊丘仲孚,少好學,讀書以中宵鐘鳴為限?!圃姡骸俾┻b鐘動靜聞?!瘎t夜半鐘豈獨寒山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