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苑卮言 卷二

　　“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安刹删矶挥暱?。嗟我懷人，寘彼周行?！薄拔夜米帽私饓?。”“未見君子，惄如調(diào)饑?！薄皡挍判新?。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薄皣G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薄叭站釉轮T?！薄办o言思之，不能奮飛?！薄把嘌嘤陲w，差池其羽?！薄跋染?，以{曰助}寡人?！薄皳艄钠溏M，踴躍用兵。”“土國城漕。”“雝雝鳴雁，旭日始旦。”“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薄安奢撞煞?，無以下體?！薄罢l謂荼苦，其甘如薺?！薄拔夜婚?，遑恤我後?！薄按T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云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薄氨憋L(fēng)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薄皭鄱灰?，搔首踟躕?！薄坝裰婢咭玻笾畵W也，揚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良馬五之?！薄笆秩缛彳瑁w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薄白晕裔迾?，三歲食貧?！薄罢l謂河廣？一葦杭之?！薄安矆?zhí)殳，為王前驅(qū)?！薄白圆畺|，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薄斑m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薄皩⑹鍩o狃，戒其傷汝?！薄皟煞舷澹瑑沈壯阈??！薄扒迦嗽谂恚喗榕耘?，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翱?！薄白笮页??！薄芭浑u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子不我思，豈無他人?！薄半u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薄绑霸谔茫瑲q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隊。無已太康，職思其居?！薄熬I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薄坝朴粕n天！曷其有極？”“予美亡此，誰與獨旦！”“駟驖孔阜，六轡在手。公之媚子，從公于狩?！薄坝苇h(huán)脅驅(qū)。”“陰靷鋈續(xù)，文茵暢轂?！薄把阅罹?，溫其如玉?！薄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薄敖唤稽S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憂心如醉?！薄柏M曰無衣？與子同袍?！薄昂忾T之下，可以棲遲。泌這洋洋，可以樂饑。”“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薄拔襾碜詵|，零雨其濛?！薄盎蜀g其馬?！薄捌湫驴准危渑f如之何？”“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信處?！薄八哪凋W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監(jiān)。我心傷悲?！薄胺ツ径《?，鳥鳴嚶嚶?！薄拔粑彝?，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薄柏M不懷歸，畏此簡書。”“和鸞雝雝，萬福攸同。”“我有嘉賓，中心貺之。”“織文鳥章，白旗幟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薄拔奈浼?，萬邦為憲。”“四騏翼翼，路車有奭。簟笰魚服，鉤膺鞗革?！薄胺绞迳W止，其車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約軧錯衡，八鸞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蔥珩。”“蠢爾荊蠻，大邦為讎。方叔元老，克壯其猶。”“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徒御不驚，大庖不盈。”“吉日維戊?！薄耙谷绾纹洌?br>
　　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薄八街梢怨ビ?。”“其人如玉?！薄拔憬鹩駹栆?，而有遐心?！薄半季与继帲夹﹄颊Z。”“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薄肮?jié)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薄罢路彼??！薄案改干?，胡俾我愈！不自我先，不自我後?！薄氨嗽露ⅲ巳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薄鞍l(fā)言盈庭，誰敢執(zhí)其咎？”“明發(fā)不寐，有懷二人。”“踧踧周道，鞠為茂草。我心憂傷，惄焉如搗?！薄熬S憂用老?！薄熬訜o易由言，耳屬于垣。”“我躬不閱，遑恤我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職為亂階?！薄捌恐酪?，維壘之恥。”“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薄靶|大東，杼柚其空。糾糾葛屨，可以履霜?！薄摆柋丝椗?，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薄皷|有啟明，西有長庚?！薄熬S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半，不可以挹酒漿?！薄懊髅魃咸?，照臨下土?！薄白再O伊戚?！薄拔医依恚蠔|其畝。”“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優(yōu)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薄办胧驴酌鳎茸媸腔?。”“有渰萋萋，興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薄傲\沃若?！薄笆\與女蘿，施于松柏?！薄坝许熣咣??！薄熬觼沓?，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乘馬。：”“鸞聲嘒嘒?！薄坝暄d瀌，見晛曰消?！薄熬戆l(fā)如蠆?！薄敖K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薄爸行牟刂?，何日忘之”“牂羊墳首，三星在罶?！薄昂尾蝗展纳?。”“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荽酥袊?，以綏四方?！薄笆蕉艨芘埃瑧敳晃访??！薄巴跤衽！薄疤熘诫y，無然憲憲。天之方蹶，無然泄泄?！薄疤熘幻?，如塤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攜?！薄皟r人維籓，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薄芭疄錇耢吨袊！薄疤觳讳蠣栆跃啤！薄半m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薄坝捴兌h猶辰告。”“無言不讎，無德不報。”“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薄胺嗣婷?，言提其耳?！薄罢l生厲階，至今為梗?！薄罢l能執(zhí)熱，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載胥及溺。”“進退維谷?！薄奥犙詣t對，誦言如醉?！薄百颈嗽茲h，昭回于天?！薄懊疑癫慌e，靡愛斯牲?！薄昂调蔀榕?，如惔如焚。”“瞻卬昊天，有嘒其星?！薄熬S岳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薄笆棵衿漶??！薄罢芊虺沙?，哲婦傾城?！薄皨D有長舌，維厲之階?！薄叭酥仆?，邦國殄瘁?！薄笆ЬS耦?！薄叭f億及秭?！薄霸O(shè)業(yè)設(shè)虡，崇牙樹羽。應(yīng)田縣鼓，鼗磬柷圉。既備乃奏，簫管備舉。”

　　“喤々厥聲，肅雝和鳴?！薄坝衼黼t雝，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龍旂陽陽，和鈴央央，鞗革有鸧?！薄盁o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jiān)在茲。”“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薄皡拝捚涿?，綿綿其麃?！薄捌涑缛畿?，其比如櫛，以開百室?！薄爸季扑既??！薄办惰p王師，遵養(yǎng)時晦。”“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驪有黃，以車彭彭?！薄罢裾聱槪樣谙?。鼓咽咽，醉言舞。”“無小無大，從公于邁?！薄坝厘a難老。”“食我桑{黑甚}，懷我好音?！薄鞍啄刁U剛，犧尊將將。毛炰胾，籩豆大房。萬舞洋洋，孝孫有慶?！薄安惶澆槐?，不震不騰。三壽作朋，如岡如陵?！薄肮嚽С?，朱英綠縢，二矛重弓。公徒三萬，貝胄朱★，烝徒增增。”“黃發(fā)齒。”“鼗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薄疤烀B，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相土烈烈，海外有截。”“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yōu)優(yōu)，百祿是遒。”“苞有三蘗，莫遂莫達。九有有截，韋顧既代，昆吾夏桀?！薄皳楸艘笪?，奮伐荊楚，★入其阻。”“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詩旨有極含蓄者、隱惻者、緊切者，法有極婉曲者、清暢者、峻潔者、奇詭者、玄妙者?！厄}》賦古選樂府歌行，千變?nèi)f化，不能出其境界。吾故摘其章語，以見法這所自。其《鹿鳴》、《甫田》、《七月》、《文王》、《大明》、《綿》、《棫樸》、《旱麓》、《思齊》、《皇矣》、《靈臺》、《下武》、《文王》、《生民》、《既醉》、《鳧鹥》、《假樂》、《公劉》、《卷阿》、《烝民》、《韓奕》、《江漢》、《常武》、《清廟》、《維天》、《烈文》、《昊天》、《我將》、《時邁》、《執(zhí)競》、《思文》，無一字不可法，當(dāng)全讀之，不復(fù)載。

　　古逸詩箴銘謳謠之類，其語可入《三百篇》者：“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君子有酒，小人鼓缶?！薄半m有絲麻，無棄菅蒯。雖有姬姜，無棄蕉萃。”“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俟河之清，人壽幾何？”“馬之剛矣，轡之柔矣。

　　馬亦不剛，轡亦不柔。志氣麃麃，取予不疑?！薄疤拈χA，翩其反而。

　　豈不爾思，室是遠而。”“魚在在藻，厥志在餌?！薄熬抛儚?fù)貫，知言之選?！薄梆ň毥z，在所染之?！?br>
　　────右逸詩

　　“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保ā犊滇椤罚包S之池，其馬★沙?；嗜送x。黃之澤，其馬★玉?；嗜耸芊Y?！薄鞍自圃谔?，山★自出。”（《白云》）

　　────右謠

　　“卿云爛兮，★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卿云》）“南山有烏，北山有張羅。烏自高飛，羅當(dāng)奈何！”（《烏鵲》）“日月昭昭兮寢已馳，與子斯兮蘆之漪?！保ā稘O父》）

　　────右歌　　“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于野?！保ā朵籼m》）“隴頭流水，流離四下。念我行役，飄然曠野。”（《隴頭》）

　　────右操　　“皇皇惟敬口，口生垢，口戕口。”（口）“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

　　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灑中救也?！保ā锉P）“毋曰胡傷，其禍將長?！保ㄩ海耙幻鴥E，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镬妒牵囔妒?，以★余口?！保ǘΓ?br>
　　────右銘

　　“荷花長耜，耕彼南畝。四海俱有?！保ㄋ挫籼铮盎驶噬咸?，照臨下土。

　　集地之靈，降甘風(fēng)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保ㄓ眉捞欤?br>
　　────右辭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保ㄜ彩希?br>
　　────右繇

　　“涓涓不塞，將為江河?！保S帝語）“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為諸侯度?！薄拔肥孜肺?，身其馀幾?！?br>
　　────右諺

　　漢魏人詩語，有極得《三百篇》遺意者，謾記於後：“非惟雨之，又潤澤之。非惟徧之，我汜布濩之?！薄鞍惆阒F，樂我君囿。”“總齊群邦，以翼大商。迭彼大彭，勛績惟光?！薄罢l謂華高，企其齊而。誰謂德難，厲其其庶而?！薄敖鹬闳A，庶眊翠旌。”“王侯秉德，其鄰翼翼，顯明昭式?！薄拔┑轮?，建侯之常?！薄叭缟饺缭溃匀绮粌A。如江如河，澹如不盈?！薄按蠛Ｊ幨?，水所歸。高賢愉愉，民所懷。”“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贝硕堆胖茼灐泛推街黜嵰??！盃螤巫现?，可以療饑。”“月出皎兮，君子之光。君有禮樂，我有衣裳?！薄昂R依北風(fēng)，越鳥巢南枝。”“衣帶日以緩?！薄扒迳屉S風(fēng)發(fā)，中曲正徘徊?！薄扒锵s鳴樹間，玄鳥逝安適?！薄皸壩胰邕z跡?！薄坝凰g，脈脈不得語?！薄跋壹敝??！薄叭フ呷找允?，來者日以親?！薄俺疃嘀归L?！薄爸蚤L相思，緣以結(jié)不解。”“出戶獨徬徨，憂思當(dāng)告誰?！薄懊髅魅缭拢螘r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不惜年往，憂世不治?！薄吧讲粎捀?，海不厭深?！薄昂Ｋ旌??！薄叭腴T各自媚?！薄柏M伊不虔，思于天衢。豈伊不懷，歸于枌榆。天命不慆，疇敢以渝?！薄白韵涠?，內(nèi)手知寒。”“憂來無方，人莫之知。”“徬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薄懊裰嗥В挥杉??！薄坝颈碎L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此《國風(fēng)》清婉之微旨也。“靈之來，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薄爸緜m儻，精權(quán)奇?；H浮云，晻上馳。”“今安匹，龍為友。”“臨高臺以軒?！薄敖邢悴菽恳蕴m?！薄安龢啡怙w?！薄安珊绱固?。”“水何澹澹，山島竦峙?！薄叭赵轮?，若出其中?！薄肮芦F走索群，銜草不遑食。”“世無萱草，令我哀嘆?！贝饲佚R變風(fēng)奇峭之遺烈也。

　　秦始皇時，李斯所撰《嶧山碑》，三句始下一韻，是《采{艸巳}》第二章法?！二裳颗_銘》，一句一韻，三句一換，是老子“明道若昧”章法。

　　太公《陰謀》有《筆銘》，云：“毫毛茂茂，（葉記月切）陷水可脫，陷文不活。”于鱗取之。余謂其言精而辭甚美，然是鄧析以後語也?！昂撩?，是蒙恬以後事也，必非太公作?！　∏现厄}》，《騷》之圣也。長卿之賦，賦之圣也。一以風(fēng)，一以頌，造體極玄，故自作者，毋輕優(yōu)劣。

　　《天問》雖屬《離騷》，自是四言之韻，但詞旨散漫，事跡惝怳，不可存也。　　延壽《易林》、伯陽《參同》，雖以數(shù)術(shù)為書，要之皆四言之懿，《三百》遺法耳。　　楊用脩言《招魂》遠勝《大招》，足破宋人眼耳。宋玉深至不如屈，宏麗不如司馬，而兼撮二家之勝?！　　洞箫L(fēng)》三言，氣籠宇宙，張千古帝王赤幟，高帝哉？漢武故是詞人，《秋風(fēng)》一章，幾於《九歌》矣?！端祭罘蛉速x》，長卿下，子云上，是耶？非耶？三言精絕，落葉哀蟬，疑是贗作。幽蘭、秀簟，的為傅語。

　　“《大風(fēng)》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秋風(fēng)》樂極悲來，其悔心之萌乎？”文中子贊二帝語，去孔子不遠。

　　《垓下歌》正不必以“虞兮”為嫌，悲壯烏咽，與《大風(fēng)》各自描寫帝王興衰氣象。千載而下，惟曹公“山不厭高”，“老驥伏櫪”，司馬仲達“天地開辟”、“日月重光”語，差可嗣響。

　　《柏梁》為七言歌行創(chuàng)體，要以拙勝。“日月星辰”一句，和者不及?！　　白谑覐V大日益滋”，為宗正劉安國。“外家公主不可治”，為京兆尹?！　“串?dāng)作內(nèi)史。“三輔盜賊天下?！?，為左馮翊咸宣。“盜起南山為民災(zāi)”，為右扶風(fēng)李成信。其語可謂強諫矣，而不聞逆耳。郭舍人“齧妃女脣甘如飴”，淫褻無人臣禮，而亦不聞罰治，何也？若“枇杷橘栗桃李梅”，雖極可笑，而法亦有所自，蓋宋玉《招魂》篇內(nèi)句也。

　　漢時衛(wèi)霍營平，糾糾虎臣，然《柏梁詩》“郡國士馬羽林材”、“和撫四夷不易哉”語，無愧七言風(fēng)雅。《封建三王有》及屯田諸疏，兩漢文章皆莫能及，然《三王表》或幕客所為。柏梁歌詠，咸依位序，獨驃騎在丞相前，大將軍在丞相後，昔人云“去病日貴”，此亦一徵。按《古文苑》注稱臺成於元鼎二年，登臺賦詩乃元封三年，而霍去病以元狩六年卒，是時青蓋兼二職也。然則“郡國士馬”之詠，亦出青口耶？

　　韋孟玄成《雅公布》之後，不失前規(guī)，繁而能整，故未易及。昌穀少之，私所不解。

　　鍾嶸言“行行重行行”十四首“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幾乎一字千金。”後并“去者日以疏”五首為十九首，為枚乘作?；蛞浴奥逯泻斡粲簟?、“游戲宛與洛”為詠東京，“盈盈樓上女”為犯惠帝諱。按臨文不諱，如“總齊群邦”，故犯高諱，無妨。宛洛為故周都會，但王侯多第宅，周世王侯，不言第宅；“兩宮”“雙闕”，亦似東京語。意者中間雜有枚生或張衡蔡邕作，未可知。談理不如《三百篇》，而微詞婉旨，遂足并駕，是千古五言之祖。

　　“相去日以遠，衣帶日以緩”，“緩”字妙極。又古歌云：“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必M古人亦相蹈襲耶？抑偶合也？“以”字雅，“趨”字峭，俱大有味。

　　“東風(fēng)搖百草”，“搖”字稍露崢嶸，便是句法為人所窺。“朱華冒綠池”，“冒”字更捩眼耳?！扒嗯鬯拼翰荨?，復(fù)是後世巧端。

　　李少卿三章，清和調(diào)適，怨而不怒。子卿稍似錯雜，第其旨法，亦魯衛(wèi)也?！吧仙讲赊率彙薄八淖夷薄氨c親友別”“穆穆清風(fēng)至”“橘柚垂華實”“十五從軍征”“青青園中葵”“雞鳴高樹顛”“日出東南隅”“相逢狹路間”“昭昭素明月”“昔有霍家奴”“洛陽城東路”“飛來雙白鵠”“翩翩堂前燕”“青青河邊草”，“《悲歌》、《緩聲》、《八變》、《艷歌》、《紈扇篇》、《白頭吟》，是兩漢五言神境，可與《十九首》、《蘇》、李并驅(qū)?！　　对娮V》稱漢郊廟十九章，煅意刻酷，煉字神奇，信哉！然失之太峻，有《秦風(fēng)小戎》之遺，非《頌》詩比也。唐山夫人雅歌之流，調(diào)短弱未舒耳。《鐃歌》十八中有難解及迫詰屈曲者，“如孫如魚乎？悲矣”、“堯羊蜚從王孫行”之類，或謂有缺文斷簡，“妃呼豨”、“收中吾”之類，或謂曲調(diào)之遺聲，或謂兼正辭填訊，大小混錄，至有直以為不足觀者。

　　“巫山高”、“芝為車”，非三言之始乎？“臨高臺以軒”、“桂樹為君船”、“青絲為君笮”、“雙珠玳瑁簪”，非五言之神足乎？“駕六飛龍四時和”，“江有香草目以蘭，黃鵠高飛離哉翻”，非七言之妙境乎？其誤處既不能曉，佳處又不能識，以為不足觀，宜也。

　　《鐸舞》《巾舞》，歌俳歌政，如今之《琴譜》及樂聲車公車之類，絕無意誼，不足存也?！　′浱K李雜詩十二首，雖總雜寡緒，而渾樸可詠，固不必二君手筆，要亦非晉人所能辦也。如“人生一世間，貴與愿同俱”，“紅塵蔽天地，白日何冥冥”，“招搖西北指，天漢東南傾”，“短褐中無緒，帶斷續(xù)以繩”，“瀉水置瓶中，焉辨淄與澠”，“仰視云間星，忽若割長帷”，仿佛河梁間語。

　　楊用脩錄古詩逸句及書語可入詩者，不能精，亦有遺漏。余擇而錄之：

　　“紅塵蔽天地，白日何冥冥?！薄鞍仓P皇德，貴其來見稀?！保ń岳盍辏胺悍航瓭h萍，飄蕩永無根?！薄扒嗲嗔曛胁?，傾葉晞朝日?！保ㄗ鳌跋！蹦嗣?。）“天霜木葉下，鴻雁當(dāng)南飛?！薄叭诉h精神近，寤寐見容光。”“初秋北風(fēng)至，吹我章華臺。浮云多暮色，似從崦嵫來?！薄笆仙牌眩挥臧司殴?jié)。仙人勸我冫食，令我好顏色?！薄叭w不顧門，萎韭不入園。”（諸葛孔明）“探懷授所歡，愿醉不顧身?！保ㄍ踔傩梆ㄔ麓顾毓?，玄云為仿佛。”（劉公幹）“金荊持作枕，紫荊持作床。”“黃鳥鳴相追，咬咬弄好音?！薄棒馊缦柙茣鋈趔@風(fēng)散?！保ù烫螅把胳砣A蓋，飄飖若鴻飛?！保ㄊ纾盃幭确俏崾?，靜照在忘求。”（右軍）“遙看野樹短?！保ㄓ蒡q）“浴景出東渟?！保ā断稍姟罚┮焉辖怨旁??！吧鸁o一日歡，死有萬世名?！保ā读凶印罚捌窨梢早杀卮?。”“駿馬養(yǎng)外廄，美人充下陳。”（《陳國策》）“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煎?！保ā洱弰賯鳌罚翱鬃愚o廩丘，終不盜帶鉤。許由讓天下，終不利封侯。”“日回而月周，終不與時游。”“南游罔{穴良}野，北息沈墨鄉(xiāng)?！保ň恪痘茨献印罚磅絮票簧挑刈g吟詩書?！保ㄍ醭洌靶蚂V清旸升，天光入隙中?！保ǚ鸾?jīng)）“隴坂縈九曲，不知高幾里?！保ā度赜洝罚皢棠局f都?！保ā秴斡[》）“新林無長木?！蓖八赝娜缥?。”（羅含《記》）“揮袖起風(fēng)塵。”（劉邵）“蘭葩豈虛鮮。”（郭璞）“文禽蔽綠水?！保☉?yīng)璩）“兩雄不并棲?！保ā度龂尽罚┮焉想s書語。

　　《孔雀東南飛》質(zhì)而不俚，亂而能整，敘事如畫，敘情若訴，長篇之圣也。人不易曉，至以《木蘭》并稱。《木蘭》不必用“可汗”為疑，“朔氣”“寒光”致貶，要其本色，自是梁陳及唐人手段。《胡笳十八拍》軟語似出閨襜，而中雜唐調(diào)，非文姬筆也，與《木蘭》頗類。

　　余讀《琴操》所稱記舜禹孔子詩，咸淺易不足道。《拘幽》，文王在系也，而曰：“殷道★★，浸濁煩。朱紫相合，不別分。迷亂聲色，信讒言。”即無論其詞已，內(nèi)文明，外柔順，蒙難者固如是乎？“瞻天案圖，殷將亡。”豈三分服事至德人語！“望來羊”固因眼如望羊傅也。他如《獻玉退怨歌》謂楚懷王子平王。夫平王，靈王弟也，歷數(shù)百年而始至懷王。至乃謂玉人為樂正子，何其俚也?！陡F劫曲》言楚王乖劣，任用無忌，誅夷白氏，三戰(zhàn)破郢，王出奔。用無忌者，平王也。奔者昭王也。太子建已死，有子勝，後封白公，非白氏也。其辭曰：“留兵縱騎虜京闕?！睍r未有騎戰(zhàn)也?！逗恿焊琛罚骸芭e兵所伐攻秦王?！本溘`時秦未稱王也，句踐又無攻秦。夫偽為古而傳者，未有不通於古者也。不通古而傳，是豈偽者之罪哉！

　　詞賦非一時可就?！段骶╇s記》言相如為《子虛上林》，游神蕩思，百馀日乃就，故也。梁王兔園諸公無一佳者，可知矣。坐有相如，寧當(dāng)罰酒，不免腐毫。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fēng)兮載云旗。”雖爾怳忽，何言之壯也。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是千古情語之祖。

　　《卜居》《漁》你，便是《赤壁》。諸公作俑，作法於涼，令人永慨。

　　長卿《子虛》諸賦，本從《高唐》物色諸體，而辭勝之。《長門》從《騷》來，毋論勝屈，故高於宋也。長卿以賦為文，故《難蜀封禪》綿麗而少骨；賈傅以文為賦，故《吊屈鵬鳥》率直而少致。

　　太史公千秋軼才，而不曉作賦。其載《子虛上林》，亦以文辭宏麗，為世所珍而已，非真能賞詠之也。觀其推重賈生諸賦可知。賈暢達用世之才耳，所為賦自是一家。太史公亦自有《士不遇賦》，絕不成文理。荀卿《成相》諸篇，便是千古惡道。

　　雜而不亂，復(fù)而不厭，其所以為屈乎？麗而不俳，放而有制，其所以為長卿乎？以整次求二子則寡矣。子云雖有剽模，尚少谿逕。班張而後，愈博愈晦愈下。

　　子云服膺長卿，嘗曰：“長卿賦不是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恥？”研摩白首，竟不能逮，乃謗言欺人云：“雕蟲之技，壯夫不為?！彼扉_千古藏拙端，為宋人門戶。

　　《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長門》一章，幾於并美。阿嬌復(fù)幸，不見紀(jì)傳，此君深於愛才，優(yōu)於風(fēng)調(diào)，容或有這，史失載耳。凡出長卿手，靡不穠麗工至，獨《琴心》二歌淺稚，或是一時匆卒，或後人傅益。子瞻乃謂李陵三章亦偽作，此兒童之見。夫工出意表，意寓法外，令曹氏父子猶尚難之，況他人乎？

　　《子虛》《上林》材極富，辭極麗，而運筆極古雅，精神極流動，意極高，所以不可及也。長沙有其意而無其材，班張潘有其材而無其筆，子云有其筆而不得其精神流動處。

　　《長門》“邪氣壯而攻中”語，亦是太拙。至“揄長袂以自翳，數(shù)昔日之{侃言}殃”以後，如有神助。漢家雄主，例為色殢，或再幸再棄，不可知也。

　　孟堅《兩都》，似不如張平子。平子雖有衍辭，而多佳境壯語。

　　“★薄怒以自持，曾不可乎犯干。目略微盼，精彩相授，志熊橫出，不可勝記?！贝擞裰x神女也?！耙饷荏w疏，俯仰異觀。含喜微笑，竊視流盼?！贝擞裰x登徒也?！吧窆怆x合，乍陰乍陽。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轉(zhuǎn)盼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贝俗咏ㄖx神女也。其妙處在意而不在象，然本之屈氏“滿堂兮美人，忽與余兮目成?！薄凹群庥忠诵Γ幽接噘馍岂厚弧?，變法而為之者也。

　　宋玉《諷賦》與《登徒子好色》一章，詞旨不甚相遠，故昭明遺之?！　　洞笱浴贰缎⊙浴罚陡藁鞫?。《小言》無內(nèi)之中本騁辭耳，而若薄有所悟。

　　班姬《扌壽素》如“閱絞練之初成，擇玄黃之自出。準(zhǔn)華裁於昔時，疑形異於今日”，又“書既封而重題，笥已緘而更結(jié)”，皆六朝鮑謝之所自出也。昭明知選彼而遺此，未審其故。

　　子云《逐貧賦》固為退之《送窮文》梯階，然大單薄，少變化。內(nèi)貧答主人“茅茨上階，瑤臺瓊榭”之比，乃以儉答奪得，非貧答主人也。退之橫出意變，而辭亦雄贍，末語“燒車與船，延之上坐”，亦自勝凡。子云之為賦、為《玄》、為《法言》，其旁搜酷擬，沉想曲換，亦自性近之耳，非必材高也。　　傅武仲有《舞賦》，皆托宋玉為襄王問對。及閱《古文苑》宋玉《舞賦》，所少十分之七，而中間精語，如“華袿飛髾而雜纖羅”，大是麗語。

　　至于形容舞態(tài)，如“羅衣從風(fēng)，長袖交橫。駱驛飛散，颯沓合并。綽約閑靡，機迅體輕”，又“回身還入，迫于急節(jié)。紆形赴遠，漼以摧折。纖縠蛾飛，繽猋若絕?！贝送庖嗖欢嗟靡病ＸM武仲衍玉賦以為己作耶？抑後人節(jié)約武仲之賦，因序語而誤以為玉作也？

　　枚乘《菟園賦》，記者以為王薨後，子皋所為。據(jù)結(jié)尾婦人先歌而後無和者，亦似不完之篇。

　　“凄唳辛酸，嚶嚶關(guān)關(guān)，若離鴻之鳴子也。含啴諧，雍雍喈喈，若群雛之從母也?！逼洹扼腺x》之巧詣乎？（“鳴”作“命”。）“器和故響逸，張急故聲清，間遼故音痺，弦長故微鳴?！逼洹肚儋x》之實用乎？“揚和顏，攘皓腕”以至“變態(tài)無窮”數(shù)百語，稍極形容，蓋叔夜善於琴故也?！　∽訙Y《洞簫》、季長《長笛》，才不勝學(xué)，善鋪敘而少發(fā)揮?！抖春崱沸⒆哟饶钢?，不若安仁之切而雅也。

　　楊用脩所載七仄，如宋玉“吐舌萬里唾四海”，緯書“七變?nèi)刖拭壮黾住保鹳省耙磺兴乱磺袛z”，七平如《文選》“離袿飛綃垂纖羅”，俱不如老杜“梨花梅花參差開”、“有客有客字子美”和美易讀，而楊不之及。按傅武仲《舞賦》，家有《古文苑文選》，皆云“華袿飛綃雜纖羅”，不言“垂纖羅”也?！　|方曼倩管公明郭景純俱以奇才挾神術(shù)，而宦俱不達。景純以舌為筆者也，公明以筆為舌者也，曼倩筆舌互用者也。若其超物之哲，曼倩為最，公明次之，景純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