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 第廿二出　密誓

【越調(diào)引子·浪淘沙】［貼扮織女，引二仙女上］云護(hù)玉梭兒，巧織機(jī)絲。天宮原不著相思，報(bào)道今宵逢七夕，忽憶年時(shí)?！均o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信，銀漢秋光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柔腸似水，佳期如夢，遙指鵲橋仙路。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吾乃織女是也。蒙上帝玉敕，與牛郎結(jié)為末上夫婦。年年七夕，渡河相見。今乃下界天寶十載，七月七夕。你看明河無浪，烏鵲將填，不免暫撤機(jī)絲，整妝而待。［內(nèi)細(xì)樂掃烏鵲飛上，繞場飛介］［前場設(shè)一橋，烏鵲飛止橋兩邊介］［二仙女］鵲橋已駕，請娘娘渡河。［貼起行介］【越調(diào)過曲·山桃紅】【下山虎頭】俺這里乍拋錦字，暫駕香輜。［合］趁天落無云滓，新涼暮飔，［作上橋介］踩上這橋影參差，俯映著河光凈泚?！拘√壹t】更喜殺新月纖，華露滋。低繞著烏鵲雙飛翅也，【下山虎尾】陡覺的銀漢秋生別樣姿。［做過橋介］［二仙女］啟娘娘，已渡過河來了。［貼］星河之下，隱隱望見香煙一縷，搖揚(yáng)騰空，卻是何處？［仙女］是唐天子的貴妃楊玉環(huán)，在宮中乞巧哩。［貼］生受他一片赤心，不免同了牛郎，到彼一看。［合］天上留佳會(huì)，年年在斯，卻笑他人世情緣頃刻時(shí)。［齊下］

【商調(diào)過曲·二郎神】［二內(nèi)侍挑燈，引生上］秋光靜，碧沉沉輕煙送螟。雨過梧桐微微冷，銀河宛轉(zhuǎn)，纖云點(diǎn)綴雙星。［內(nèi)作笑聲，生聽介］順著風(fēng)兒還細(xì)聽，歡笑隔花陰樹影。內(nèi)侍，是那里這般笑語？［內(nèi)侍問介］萬歲爺問，那里這般笑語？［內(nèi)］是楊娘娘到長生殿去乞巧哩。［內(nèi)侍回介］楊娘娘到長生殿去乞巧，故此笑語。［生］內(nèi)侍每不要傳報(bào)，待朕悄悄前去。撤紅燈，待悄向龍墀覷個(gè)分明?！厩扒弧浚蹞Q頭］［旦引老旦、貼同二宮婦各捧香盒、紈扇、瓶花、化生金盆上］宮庭，金爐篆靄，燭光掩映。米大蜘蛛廝抱定，金盤種豆，花枝招飐銀瓶。［老旦、貼］已到長生殿中，巧筵齊備，請娘娘拈香。［作將瓶花、化生盆設(shè)桌上，老旦捧香盒，旦拈香介］妾身?xiàng)钣癍h(huán)，虔爇心香，拜告雙星，伏祈鑒祐。愿釵盒情緣長久訂，［拜介］莫使做秋風(fēng)扇冷。［生潛上窺介］覷娉婷，只見他拜倒在瑤階，暗祝聲聲。

［老旦、貼作見生介］呀，萬歲爺?shù)搅恕＃鄣┘鞭D(zhuǎn)，拜生介］［生扶起介］妃子在此，作何勾當(dāng)？［旦］今乃七夕之期，陳設(shè)瓜果，特向天孫乞巧。［生笑介］妃子巧奪天工，何須更乞。［旦］惶愧。［生、旦各坐介］［老旦、貼同二宮女暗下］［生］妃子，朕想牽牛、織女隔斷銀河，一年才會(huì)得一度，這相思真非容易也。

【集賢賓】秋空夜永碧漢清，甫靈駕逢迎，奈天賜佳期剛半頃，耳邊廂容易雞鳴。云寒露冷，又趲上經(jīng)年孤另。［旦］陛下言及雙星別恨，使妾凄然。只可惜人間不知天上的事。如打聽，決為了相思成病。［做淚介］［生］呀，妃子為何掉下淚來？［旦］妾想牛郎織女，雖則一年一見，卻是地久天長。只恐陛下與妾的恩情，不能夠似他長遠(yuǎn)。［生］妃子說那里話！

【黃鶯兒】仙偶縱長生，論塵緣也不恁爭。百年好占風(fēng)流勝，逢時(shí)對景，增歡助情，怪伊底事反悲哽？［移坐近旦低介］問雙星，朝朝暮暮，爭似我和卿！

［旦］臣妾受恩深重，今夜有句話兒，……［住介］［生］妃子有話，但說不妨。［旦對生嗚咽介］妾蒙陛下寵眷，六宮無比。只怕日久恩疏，不免白頭之嘆！

【鶯簇一金羅】【黃鶯兒】提起便心疼，念寒微侍掖庭，更衣傍輦多榮幸。【簇御林】瞬息間，怕花老春無剩，【一封書】寵難憑。［牽生衣泣介］論恩情，【金鳳釵】若得一個(gè)久長時(shí)，死也應(yīng)；若得一個(gè)到頭時(shí)，死也瞑?！驹砹_袍】抵多少平陽歌舞，恩移愛更；長門孤寂，魂銷淚零：斷腸枉泣紅顏命！

［生舉袖與旦拭淚介］妃子，休要傷感。朕與你的恩情，豈是等閑可比。

【簇御林】休心慮，免淚零，怕移時(shí)，有變更。［執(zhí)旦手介］做酥兒拌蜜膠粘定，總不離須臾頃。［合］話綿藤，花迷月暗，分不得影和形。

［旦］既蒙陛下如此情濃，趁此雙星之下，乞賜盟約，以堅(jiān)終始。［生］朕和你焚香設(shè)誓去。［攜旦行介］

【琥珀貓兒墜】［合］香肩斜靠，攜手下階行。一片明河當(dāng)?shù)顧M，［旦］羅衣陡覺夜涼生。［生］惟應(yīng)和你悄語低言，海誓山盟。

［生上香揖同旦福介］雙星在上，我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旦合］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為夫婦，永不相離。有渝此盟，雙星鑒之。［生又揖介］在天愿為比翼鳥，［旦拜介］在地愿為連理枝。［合］天長地久有時(shí)盡，此誓綿綿無絕期。［旦拜謝生介］深感陛下情重，今夕之盟，妾死生守之矣。［生攜旦介］

【尾聲】長生殿里盟私訂。［旦］問今夜有誰折證？［生指介］是這銀漢橋邊，雙雙牛、女星。［同下］

【越調(diào)過曲·山桃紅】［小生扮牽牛，云巾、仙衣，同貼引仙女上］只見他誓盟密矢，拜禱孜孜，兩下情無二，口同一辭。［小生］天孫，你看唐天子與楊玉環(huán)，好不恩愛也！悄相偎，倚著香肩，沒些縫兒。我與你既締天上良緣，當(dāng)作情場管領(lǐng)。況他又向我等設(shè)盟，須索與他保護(hù)。見了他戀比翼，慕并枝，愿生生世世情真至也，合令他長作人間風(fēng)月司。［貼］只是他兩人劫難將至，免不得生離死別。若果后來不背今盟，決當(dāng)為之綰合。［小生］天孫言之有理。你看夜色將闌，且回斗牛宮去。［攜旦行介］［合］天上留佳會(huì)，年年在斯，卻笑他人世情緣頃刻時(shí)！

何用人間歲月催，羅鄴　星橋橫過鵲飛回。李商隱

莫言天上稀相見，李郢　沒得心情送巧來。羅　隱

吳評：“明皇聞歡笑，本穢事也，倡用于此處，映出楊妃驕橫，甚有微詞，且引起下文乞巧殿中撤燈獨(dú)步，增無限文情。”

吳評：“拜倒時(shí)潛上，最妙。若在未拜及拜起時(shí)覿面，措詞便費(fèi)周折。”

吳評：“極為牛、女寫愁，直欲逼出楊妃墮淚?！?br>
吳評：“楊妃猝然傷感，雖為要盟之故，然樂極哀生，已動(dòng)埋玉之機(jī)。下折即驚破霓裳矣。”吳評：“忽轉(zhuǎn)到夜色上，狀出形影不離，情與景會(huì)，神妙難言?！眳窃u：“下半部全從此盟演出，宜其鄭重?！被实勰菚?huì)向妃子海誓山盟，表示生死不渝的愛情呢？正如作者說的“借太真外傳譜新詞情，而已?！?br>
吳評：“此處正須明言，使觀者得醒后半關(guān)目。”李楊愛情至此已達(dá)高潮，樂極生悲，從下出始開始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