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紅記 第四出　晚繡

【一枝花】［旦上］杏花春雨謝，滿眼飄香雪，晝閑天氣冷，流清血。寶鏡臺(tái)前，懶畫芙蓉顏。新愁難打疊，弄草拈花，辜負(fù)好天良夜?！井嬏么骸颗牿?，雨余幾遍相催；催了開時(shí)催謝時(shí)，滿院花飛。　　獨(dú)坐空庭，悄悄無言，手拈花枝，枝頭杜宇送斜暉，幽怨誰知？奴家每想，古來才子佳人共諧姻眷，人生大幸，無過于斯。若乃紅顏失配，抱恨難言。所以聰俊女子，寧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無學(xué)李易安之終托匪材。至或兩情既愜，雖若吳紫玉趙素馨，身葬荒丘，情種來世，亦所不恨。吾今年已及笄，未獲良緣，光陰荏苒，如同過隙。每每對(duì)花浩嘆，不能自己。昨于堂上瞥遇申生，相其才貌，良可托以終身。為此日來，心上眷眷若有所系。今春寒晝冷，獨(dú)倚繡床，情懷寂寞，暢好可憐人也。［悶坐介］［貼上］紅杏枝頭春意鬧，動(dòng)人情思知多少。姐姐，你小廊獨(dú)坐，撫針凝睇，非關(guān)病酒，敢為傷春也。［旦］晝長無事，對(duì)花鋪繡，不知春色何在，說甚傷春也。

【香羅帶】綠窗人語絕，閑鋪繡帖。［貼］姐姐，你停針不語，卻是為何？［旦］我停針不語身倦怯，覷著那畫眉簾外日兒斜也，剛繡的來一對(duì)錦蝴蝶。［貼］姐姐既然身子困倦，向花園里散散心兒罷，只管繡些甚么？［旦］聽，聽聲聲巧鳥雙弄舌，道則有甚關(guān)情也，走向空庭把花自折。［貼］不是飛紅多口，姐姐，我覷你近新來呵，

【香羅帶】綠窗人語絕，閑鋪繡帖。［貼］姐姐，你停針不語，卻是為何？［旦］我停針不語身倦怯，覷著那畫眉簾外日兒斜也，剛繡的來一對(duì)錦蝴蝶。［貼］姐姐既然身子困倦，向花園里散散心兒罷，只管繡些甚么？［旦］聽，聽聲聲巧鳥雙弄舌，道則么有甚關(guān)情也，走向空庭把花自折。［貼］不是飛紅多口，姐姐，我覷你近新來呵，

【羅江怨】裙寬了三四褶，腰肢瘦怯，知您意兒因甚些？你生小的在香閨中受用十分別也，有甚閑情得向眉梢惹。我猜姐姐呵，敢則惜春光去漸賒，聽春規(guī)啼不歇，一般般害的個(gè)傷情切。［旦嘆介］

【五更轉(zhuǎn)】你道我在香閨恁愁怯，我生小兒情性別，沒甚關(guān)情也害得傷情切。夜夜看花，淚痕流血。衷腸事，待說來如何說？怕的是凄凄杜鵑、杜鵑枝上咽，楊柳樓西，曉風(fēng)殘?jiān)?。［貼］是哩，姐姐身畔，則少個(gè)姐夫。待老爺回家，定有人來說親，只不知姐姐心上，要甚樣姐夫才好？[旦]我是女孩家呵，

【前腔】這事兒卻教我怎生說？［貼］這里無人，便說也不妨。象那李衙內(nèi)、張舍人，潑天價(jià)富貴的子弟可好么？［旦］你道他金珠堆滿穴，豪家富室好枝葉；怕則氣勢村沙，性情惡劣。便做是紙鸞鳳，草麒麟，恁差送。好花輸與、輸與村郎折。這段姻緣怎教寧貼？［貼］這等，只揀個(gè)讀書的才子好么？［旦］便說那才子，也有不同。［貼］怎么不同？［旦］

【前腔】臨邛客輕把文君舍，白頭吟長嘆嗟，聰明人自古多情劣。［貼］這等怎樣好？［旦］薄命紅顏，好花易折。但得個(gè)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連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歡悅。打迸香魂，向誰飛越？［貼］姻緣分定，也揀不得許多。眼前到有個(gè)人兒在此，似那申家哥哥呵，

【五更轉(zhuǎn)犯】他俊樣兒，天生絕，和你一般情意愜。［旦羞怒介］你小妮子家，說來的話兒十分劣。我和他兄妹排連，怎把姻親相結(jié)？［貼］這也常事，便說說何妨？［旦］怕不道隔墻邊有耳，有耳暗中聽也，你沒遮攔浪輕說。［貼背云］小姐被我說著心事，轉(zhuǎn)倒惱我。［回云］飛紅在此久了，看奶奶去。你五分心事我已三分曉，何須抵口遮藏了？我且閉門不管月黃昏，一任梅花落盡多多少。［下］［旦］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我心中之事，怎對(duì)飛紅說的呵！且收拾繡貼歸繡房去罷?！径肝甯D(zhuǎn)】昏黃時(shí)節(jié)，收拾了繡花針線貼。［倦倚介］倚牙床坐對(duì)余香謝，猛抬身欲起、欲起身又怯。呀，用兒早上也，則見一鉤鉤楊柳枝頭月，傍晚妝臺(tái)，照人明滅。凝望眼，難打捱這春長夜。［嘆介］月色天邊，人同此夕，嘆花陰人遠(yuǎn)音塵絕。［生潛上］［旦驚顧介］翠竹輕搖，繡簾低揭，兀的有誰來也？［生見低問介］姐姐，你倚床長嘆，將有思乎？將有約乎？［旦作正視介］兄何自來？此日晚矣，春寒逼人，兄覺之否？［生］春寒固也。［旦］

【尾聲】春寒悄悄空庭榭，怕對(duì)無情良夜月；一任他簾外花開，我自歸去也。［下］［生］呀，姐姐徑去了，怎生發(fā)付我也？我到此承舅妗相留，出入堂廡之間，與姐姐時(shí)或相遇。見其凝妝正色，不敢輕語相挑。今此倚床長嘆，似有動(dòng)情之意。卻才以一言試之，又把他辭拒我，正視逡巡而去。［嘆介］知他意兒可是怎生？這相思兀的不干害殺也呵！

枝頭好鳥亂啼春，獨(dú)坐花前自慘神。

我亦有愁無處訴，只應(yīng)回首淚沾巾。



原評(píng)：“小窗喁喁，絮的絕似。嬌之情，紅之妒，皆于此栽根，乃記中絕大關(guān)會(huì)?！?br>
自求良偶，雖死不恨，這是全劇宗旨。當(dāng)然，“身葬荒丘，情種來世，”只是當(dāng)時(shí)癡情男女的幻想，同時(shí)也是作者所未能正確理解的。

原評(píng)：“真情深態(tài)，活活寫出?！?br>
視富貴子弟如糞土，風(fēng)格高絕。

進(jìn)一步提出同心同生死的要求，這就把卓文君司馬相如以來無數(shù)才子佳人撇在后面。

《牡丹亭》“尋夢”了：“待打迸香魂一片，陰雨梅邊，守的個(gè)梅根相見?！?br>
原評(píng)：“想像生描，光景宛然?！?br>
寫申、嬌彼此關(guān)情，各有一番心事，又各不愿明言，情景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