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紅記 第廿三出　妓飲

【海棠春】［凈上］五陵豪貴知名早，遍柳陌，行轆俱到。呼酒挾佳賓，共向花前倒。少年心事欲拿云，氣慨風(fēng)流眾所尊。指點(diǎn)銀瓶頻索酒，倒翻金版共論文。自家陳仲游是也。生在豪門，長(zhǎng)于貴族，結(jié)交才彥，素擅英聲；識(shí)納名姬，頗邀俊譽(yù)。男則與申厚卿為友，女則和丁憐憐為伴。詩酒唱酬，往來不倦。如今屢次拉申厚卿到丁憐憐家飲酒，他只推故不去，未知為何？丁憐憐也屢催俺拉他同去，昨俺自往相約，方才許諾，這早晚敢來也。［下］［生上］

【前腔】相攜紅袖花間飲，行步懶，不知因甚。為念玉樓人，淚滴胭脂滲。昨遣媒婆到舅家求婚，未知成否如何，好生牽掛。今日陳仲游約我同訪丁憐憐，本待不去，吃他再三相央，只得勉強(qiáng)走一遭也。［下］［貼、丑同上］

【念奴嬌引】［貼］妓家門徑，常則把財(cái)相貴重，錢為親戚。一任你風(fēng)流才俊子，錢盡也都須回避。俗客相隨，可人不至，淘盡虛脾氣。［丑］姐姐，你雖是千伶千俐，怎跳出這腌臢的生計(jì)？［貼］煙花為姊妹，［丑］露水作夫妻。［貼］老大無人至，［丑］門前車馬稀。［貼］奴乃角妓丁憐憐，這是妹子伴姐。奴家夙具姿容，兼通音律。一切豪家貴胄，雖皆有心戀我，我卻無情對(duì)他。只有申厚卿是此間才子，長(zhǎng)到俺門行踏，我亦盡情延納。半載以來，不知為甚，足跡杳然。昨央陳仲游再四拉他，約于今日到來。我已備下酒肴相待，怎這時(shí)還未見到也？［生、凈同上］［見介］［生］間別相將半載余，［凈］桃花人面憶當(dāng)初。［貼］可憐老大容顏改，［丑］屢次招郎空寄書。［生］呀，憐娘怎出此語？［貼］且請(qǐng)坐了講。［眾坐介］［貼］申相公見棄奴家，今日甚風(fēng)兒吹到也？請(qǐng)先飲三大杯。［凈］這該得。［生］領(lǐng)憐娘尊命。［飲介］

【念奴嬌序】佳人意美，見殷勤翠袖，幾番高捧金杯。［丑］申相公請(qǐng)干了再斟。［生］小生醉也。［凈］你剛剛坐下，怎便說醉了？［生背介］回首蘭房凝望處，想燈下蹙損蛾眉。我在此飲酒，不知我小姐在那里做甚？堪惜身在紅樓，魂飛香閤，停樽未飲已先醉。［合］空辜負(fù)，今番好景，花月相輝。［凈］憐娘吹彈一曲，侑申相公酒。［貼］使得。［吹彈介］［凈］【前腔】相對(duì)，紅偎翠倚，暢高歌狂詠，開懷拼飲千石。［生睡介］［凈］撥盡檀槽，為甚么司馬青衫偏濕。任你銀燭高燒，金杯低勸，懨懨昏倒玉山頹。［合］今宵好景，花月相輝。［貼］我想申相公呵，

【前腔】當(dāng)日，旖旎千般，風(fēng)流萬種，常來花下快銜杯。今日因甚的，因甚的，醉倒筵前如泥。［凈推生介］厚卿兄，醒來飲酒。［生睡中呻吟介］［貼］堪惑，看他冷語三分，熱心一寸，吞花眠柳少滋味。［合］空辜負(fù)，今宵好景，花月相輝。［丑］申相公睡著了，陳相公暢飲數(shù)杯。［凈］使得，杯子不當(dāng)事，取大碗來。［連飲介］［丑］陳相公好量。

【前腔】歡會(huì)，一個(gè)錦繡胸懷，一個(gè)江淮襟量，筵前雙勸縷金杯。［貼］夜沉了。［丑］猛聽得，猛聽得斗轉(zhuǎn)銀虬聲催。［凈］我也醉了，伴姐同我睡罷。［丑］恁的，一個(gè)醉眼瞇斜，一個(gè)神魂飛悄。［凈翻酒介］［丑］翻了酒也，袖翻宮錦濕淋漓。［合］空辜負(fù)，今宵好景，花月相輝。［貼］既陳相公醉了，伴姐你扶他去睡，我在此等申相公醒來。［丑扶凈介］青玉案前雙勸酒，銷錦帳里醉扶歸。［同下］［貼喚生介］申相公，［生驚摟介］我的姐姐。［貼］甚么姐姐？［生］呀，我猛然驚覺，元來卻在這里。憐娘，夜幾時(shí)了？［貼］夜漏過了。［生］陳相公呢？［貼］陳相公睡了。［生］我別憐娘去罷。［貼］夜恁深了，那里去？［生］歸去不妨。［貼］申相公，我?guī)状握心悴粊?，如今只說要去。奴身雖為賤妓，夙昔蒙你相愛，為甚今日佯偢不睬，將人恁般奚落也？

【柳搖金】情懷如醉，知伊為誰？憶昔與君期，永遠(yuǎn)同歡契，豈料你今朝頃刻時(shí)。甜桃酸李，對(duì)面兩參差。是了，你才子身奇，怎搭上風(fēng)塵賤妓。要去就去，如今以后，再休向柳陌花蹊，柳陌花蹊，閑停車騎。［生］憐娘休怒，是小生得罪了。但我情緒萬千，實(shí)難相告。［貼］有甚難說處，只是丟了我又尋別個(gè)。［生］成都內(nèi)外，再有誰似憐娘的，我去尋那個(gè)？［貼］要知心上，但聽口中。適才你夢(mèng)中喚誰？［生］憐娘既知道了，我亦不敢相瞞。但我今所遇非復(fù)風(fēng)塵中人也。【前腔】牡丹花下，相逢異姿。［貼］畢竟是誰？［生］姓王名嬌娘，乃眉州王通判的小姐。我與他心眼兩相期，暗里成佳會(huì)。［貼］生的如何？［生］我看世上沒這樣人，便梨花帶雪，海棠著雨，也比不的他。他較名花風(fēng)韻奇，休道身兒上諸余堪喜。只那新月映修眉，西子楊妃，應(yīng)難并美。［貼想介］既名嬌娘，又美麗如此，豈非小字瑩卿者乎？［生］憐娘怎曉得？［貼］向帥府公子，求婚慕色，遍地訪畫真容，共得九人，此其一也。色瑩肌白，眼長(zhǎng)而媚，愛作合蟬鬢，時(shí)有憂怨不足之狀。我至帥府內(nèi)室見之，因記其姓氏，可果是此人么？［生］憐娘如親見其人，我所遇的正是他。［貼］怪你視我如土壤，那人真天上人也。論嬌娘人間罕有。要覓芳姿，則除在蕊珠宮里。［生］俺那嬌娘，辭能詠絮，貌足欺花，真乃世外之佳人，不愧女中之才子。憐娘稱為天上人，也不枉了。教我怎不愛他，怎不念他？

【僥僥令】春花驕旖旎，春月影熹微，路入桃源相逢處，脈脈兩情迷。怎忍離？［貼］休道你男子們，我看了圖兒也注目不能去，但恨不一見其面。聞他腳兒極小，你去時(shí)幸將他舊鞋丐我。［生］他那雙小腳兒，果然值千鎰之金。我去時(shí)，便持他鞋兒來送你。［貼嘆介］

【尾聲】怪的將人看做閑花比，你果然是逢神女巫山那壁。［合］可知道雨云深處夢(mèng)相隨。

［生］西施嬌艷欲傾吳，千種風(fēng)流絕代無。

［貼］畫里猶能動(dòng)世人，幾番對(duì)影自躊躕。



此出借丁憐憐襯托嬌娘的美，也借申生的不戀丁憐憐襯托他對(duì)嬌娘的深情，末了索鞋一節(jié)，又生出下本許多波瀾。

原評(píng)：“四枝各寫情款，曲盡煙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