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三十四回　迎嬌婿趙鄉(xiāng)長稱公　火蓬婆范佳人破敵

　　公挪回鄉(xiāng)，即傳鄉(xiāng)勇鋪設賓館，務極華麗。又備朱旄、元鉞、霓旌、日蓋，一路上鳳笙、猿笛，奏大游小游之曲，唱百年萬年之歌。公挪穿紫締吸花錦袍，髻戴四起銀纓翹雉尾，頭掛貂冠，下拖虎文千折縟繡裙，腰系石娭辟兵帶，右佩蓮花玉珥劍，左佩夜光三棘符，足穿明珠緝翠小頭鞋，坐豹輪鳳蓋七寶香輿，擁著一群鱗衣羽冠的侍女。麝蘭噴溢，繡［聯(lián)翻。諸鄉(xiāng)勇皆虎盔、鰲鎧、彩韁，怒馬出得鄉(xiāng)來。又見四路鄉(xiāng)長皆結旌柝羽，鼓吹鉦鐃，喧闐來會。但聞炮聲連珠不斷，齊奔松林里的尼庵來。

　　公挪下輿，鄉(xiāng)長鄉(xiāng)勇皆隨公挪后，來拜少青，迎登七寶香輿，公挪執(zhí)鞭親御。從來的諸娘子，皆繡襖茸橋，各持軍器。春桃隨后，押著兩輛囚車，同回無力鄉(xiāng)。兩旁觀者，無不歡躍。公挪扶少青，同進賓館，當中坐著。諸鄉(xiāng)勇，兩旁肅立。公挪喝左右?guī)厦刹?。伯衡跪在階下，公挪罵曰：“你這野畜，眼不識人。造淫書犯上是為不忠。拿槍入松林欲乘危下石，是為不仁。致諸妹皆遭殺戮，是為不友。自作不逞，斬父之嗣，是為不孝。有此四惡，宜以四馬裂其四肢?！贝禾疑锨埃玖瞬獾念^發(fā)，牽將下去。只見一人慌忙哀叫曰：“刀下留人?！贝巳司褪敲舌l(xiāng)長開泰。跪在一旁泣訴曰：“某只得這個不肖孩兒，雖是不仁，愿鄉(xiāng)長開恩，為某延一線的嗣續(xù)。”公挪曰：“我公挪那曾經這等侮弄，這人不殺，倘侮某的依樣胡蘆，這還了得。汝縱子為惡，本該先殺，今戮兒留父，便是開恩，何復絮絮?！遍_泰只是磕頭，不肯起來。少青曰：“今某初來，未成吉禮，不宜先見殺戮。愿鄉(xiāng)長開一線之恩，使蒙鄉(xiāng)長領回教導，再犯是不赦的?！惫苍唬骸敖衤犌f公說情，饒這廝性命，便是這廝造化。但活罪難饒?！焙热送戏禾夷脳l大棒打了四十，打得半死不死的。開泰含著淚，攙著伯衡，嘆口氣下去。少青喚轉來謂之曰：“你兒子想無室家，妄思趙鄉(xiāng)長，故此打錯了念頭。某這里有個女鄉(xiāng)勇春桃，十分驍勇，且性格嚴正，可以輔助你兒。某作冰人，給你娶為媳婦，可豫意么?！遍_泰打個恭，曰：“莊公不棄，賜我兒室家，何敢多卻。”只見春桃氣忿忿地走上前曰：“我春桃是沒人要的么，何苦定嫁這廝。我看這廝，終久是不長進的?！惫苍唬骸扒f公做主，汝何敢推卻。某有一根五色打夫棒賜汝。他若行止不端，汝便將這棒打他。他動一動便來這里告訴。”春桃沒奈何，應允去了。又喝人帶上趙公則來。公挪罵曰：“你既是個人時，不應唆人調戲妹子。到底自家骨肉，何忍刺出妹子的腸來。若不是神明庇佑，今日讓你做人。你既不以妹為妹妹，何敢以兄為兄。左右是個仇人，仇人被擒，是萬萬不赦的。”喝聲與某斬了。聲未畢，只見趙夫人哭將上來，含著淚曰：“我生你四個哥哥，后來又生了你。三哥四哥已戰(zhàn)死了，大哥呢被你打斷了右臂，是個半人兒了。只剩你這個哥哥。四個嫂嫂已亡，又無兒子生下。你若不赦他時，你父親是絕嗣的了。你憐著蒙鄉(xiāng)長無后，赦了伯衡。自己的哥哥卻容不得么?！闭f得公挪珠淚兒滿臉，嗚嗚咽咽，不能作聲。夫人謂公則曰：“總是你干的不是，你今兒跪在妹子跟前，陪了罪。妹子看著為娘的臉上，是饒你的?！惫珓t沒奈何，跪著，曰：“是為兄的錯了，望妹妹念同胞之情，恕為兄一命，容改過自新罷?！惫部薜靡琅f不能作聲，以手揮著。少青曰：“舅舅請起。鄉(xiāng)長既恕伯衡，無不恕舅舅的。”夫人拉公則去了，無知與少青攙著公挪進里面慰勸了幾回，才收了淚，打點洞房的事。公挪渴想了這兩年，此夕才遂了平生之愿。一對兒鳳友鸞交，心足意滿，將竹山諸娘子丟在腦后了。

　　公挪御下，未免剛愎害事，法令漸漸的壞起來。今得少青無知輔理，置腹推心，恩威并濟，鄉(xiāng)勇鄉(xiāng)民莫不歡喜。又向險隘處，多造砦柵，建新教場，重練士卒，諸鄉(xiāng)來投者，不可勝計。比無知未去時，更覺強盛。原來無力山地廣人稀，與本鄉(xiāng)毗連的利、定、平、章四鄉(xiāng)外，尚有十一鄉(xiāng)。這十一鄉(xiāng)歲谷惟供紹莊。少青乃約集諸鄉(xiāng)長，會于杉嶺，議改鄉(xiāng)為莊。其時不到赴會者，惟白狼、橫窖二鄉(xiāng)。其余皆愿供歲谷若干，擁立公挪為無力莊莊公。少青擇正月十五日，祭旗興師，往伐白狼、橫窖。白狼鄉(xiāng)長范仁，橫窖鄉(xiāng)長宗盛，皆使人求救紹莊。紹莊公潛光養(yǎng)精蓄銳，兵勇俱雄猛，正欲潛襲可莊，忽聞這個消息，集謀士莊勇酌議。呼家寶曰：“無力趙公挪，井蛙自大，僭鄉(xiāng)為莊，自稱莊公。今無力山下十一鄉(xiāng)皆背吾盟，改而事趙。惟白狼、橫窖猶思附我，此不可不爭也?！倍∶阒唬骸盁o力窮僻之鄉(xiāng)，能用其眾，偏師攻之，必難取勝。全力攻之，又恐曠日需月，縻我軍糧，不如潛師襲可。可莊破，則宅中而圖。威震四塞，王業(yè)可成?！奔覍氃唬骸安蝗弧Ｎ粑溧l(xiāng)侯伐魏，必先孟獲者，何也？成師以出，無后顧之虞也。今之無力，吾之孟獲也。率吾數千之眾，大會諸鄉(xiāng)，可得兵五萬。無力破，執(zhí)公挪而戮之，諸鄉(xiāng)誰敢不服。西北既定，然后轉旆東南，用全力以攻可?？汕f破，十字之關雖固，吾知其不遑寧處矣?！睗摴庠唬骸吧?。”乃興師。二月朔，大合諸鄉(xiāng)之兵，至于烏溝。時白狼、橫窖二鄉(xiāng)，趙兵攻破已久。逐范仁，而立范仁之女范百花為鄉(xiāng)長。使贅趙公則為婿。誅宗盛，而立趙春桃為鄉(xiāng)長，以婿蒙伯衡副之。會伯衡之父開泰卒，因取定鄉(xiāng)之地，建定軍關，以屯諸軍。聞紹兵至，乃以本莊合十四鄉(xiāng)之兵，共得萬人，營于烏溝之北。

　　相持十余日，紹軍不能逾溝。蓬婆鄉(xiāng)長呼貴卿，言于潛光曰：“溝之上流有象鼻灣，其水甚淺。某欲率本鄉(xiāng)之兵，夜中潛渡，擊其后勁，彼軍必亂。公先使人扎竹為筏，乘其亂，附筏逾溝，前后夾攻，趙軍可破?！睗摴鈴闹?。更使莊勇紹海深率兵五百助之。是夜，月黑星稀。二更時候，齊至象鼻灣。貴卿曰：“東頭岸闊水淺，我軍從這里涉水而過。西頭水深岸狹，原有個獨木橋。莊勇使人備些長木，旁獨木橋扎好，從橋上渡過，在檜林里取齊?！焙Ｉ钤唬骸罢骋?。遂教軍士斫木扎橋，措置停當，約莫三更。引本部兵潛渡了橋，來覓檜林。忽聞炮聲驟發(fā)，不知何處亂箭射來。急退軍時，橋邊有兵守著，黑暗里箭飛如雨。眾軍皆射落水中，大半淹死。正在蒼黃，忽然喊聲四起，回望火把齊明，一彪軍追來。海深拖著刀，沿溝而走。聞檜林里有人高叫曰：“降者免死?！卞e愕間，左臂已中了一棒，跌下馬來，被趙軍縛了。余兵見海深被捉，盡乞降。檜林中，火光如晝。石上坐著一個女將，橫著槍笑曰：“果不出無知軍師所料，我范百花待得久了。”又見一個人牽著呼貴卿，左右臂皆帶著箭，使人拔了箭，將二人陷上囚車，解往大寨去了。百花復點軍馬，令各帶引火之物，乘夜渡過木橋。知紹軍糧草，盡屯蓬婆，使新降軍卒引導，至屯糧處，天尚未明，一齊放火。紹軍仰望東北角，殘星皆紅，火光亙天。懼蓬婆有失，即使莊勇尹百全，與上埗鄉(xiāng)長弗家珍，鐵山鄉(xiāng)長丁潛龍，引兵六百，來蓬婆看火。正入一山峽，峽中巨石林立，石縫中有箭乘旭光射出。剛欲退時，后面有軍攔住。一將揮雙斧大叫曰：“我趙聯(lián)奉將令截你歸路，你們的糧草燒個盡了。不下馬受縛，做個飽鬼，更待甚么。”百全大怒，揮槍來戰(zhàn)趙聯(lián)。時天色大明，曉日初升。正苦紅芒射眼，只聞弗家珍大呼曰：“莊勇休戀戰(zhàn)，石縫的箭來得密了。”呼未完時，家珍已翻身墮馬，不知何處箭中心窩，翻于馬下。百全見前有亂箭，只得盡力來戰(zhàn)趙聯(lián)。趙聯(lián)才轉得一轉，百全虛格一槍，已沖出峽外，獨自一騎走了。趙聯(lián)不來追趕，正招降峽里的殘軍，而范百花已將潛龍擒住了。　　原來蓬婆鄉(xiāng)守糧的軍士無多，又不為之備，故百花得直逼屯場放火，然后抄莎坳小路，截殺救火之兵，皆無知之令也。然蓬婆廬舍，半成灰燼矣。恰丁潛龍亦引鄉(xiāng)兵偷過莎坳小路救火，欲奪頭功，為百花軍馬所扼，氣餒被擒，盡降其眾。于是與趙聯(lián)合兵一處，渡木橋而回，將潛龍解至大寨。少青大喜，令將潛龍與呼貴卿、紹海深齊送至公挪營中，聽候發(fā)落。公挪請少青、無知商議軍事。少青曰：“紹軍糧草被焚，不出三日必退。我們乘勢追襲，必獲大勝?！睙o知曰：“某料紹軍今日必使人求和，這海深是潛光初從兄弟，潛光是愛博友愛假名的，若求和時，必以三事相難，若果依允，便許他和?！惫苍唬骸昂尾怀酥鴦?，奪了紹莊。我們據了，不勝似僻處無力?！睙o知曰：“紹公兵雄將猛，兼得人心，勞師襲遠，必受他虧。不如暫與和好，以為后圖。公挪問那三事，無知附耳俱言之，各喜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