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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鐫繡像麴頭陀濟顛全傳 第三十四回 沁詩脾濟公回首 拈法語送入松林

    作者: 《新鐫繡像麴頭陀濟顛全傳》香嬰居士
      卻說趙太守自與濟公唱酬一番,凡有詩章,常常寫來請教,彼酬此和,往來不絕。是年濟公年已五十有九。適值寧宗改元泰定,尊光宗為太上皇,皇后為太上皇后,光宗寢疾在宮,天下寺院庵觀俱啟建道場,為太上皇禳災(zāi)保壽。凈慈寺為臨安守善之地,照例啟壇唪誦,大殿上供設(shè)莊嚴(yán),固是異于他處;而羅漢堂前供了旃檀圣像,金光閃爍,寶相莊嚴(yán),較之他處更是不同。佛后先塑起十六尊者,為五百羅漢領(lǐng)袖,然后次第方塑五百羅漢,查照唐時貫休上人所傳形相,一一而位置之,每位面前俱有位號。周圍廓廡排列不來,不是斷續(xù),便是凹凸,費了塑像許多心思,畢竟坐米不甚妥貼,走向濟公問個方法。濟公沉吟一會,也想不來,卻與梵化商量。梵化從夜間想出一法,圖形畫影,要把羅漢堂造一個田字樣法,輪回擺列,如此周圍往來,面面相對,才為安妥,此亦梵化靈悟異人之處。塑到一百八十八尊揭波那光梵尊者,濟公就得了脾胃泄瀉之癥,淹淹纏纏,不能痊可。梵化著實憂惶。濟公道:“你不必為我心焦,我之脾胃不是泄瀉,乃是前世聰明泄露,擅動工作,害了多人饑渴,勞傷性命,俱在枉死城中,不能超脫。兼之落了酒肉地獄,所以今世代人吃了許多葷酒,胸中穢惡難言。乃夙世之債,世人不知,反以酒肉為安,實非我之所愿。如今卻要洗滌腸胃,以還舊因,故有泄瀉之病,可為我急取虎跑泉水來,我要蕩滌口腹,消其滓穢?!弊源瞬皇骋煌胫囡?,只是飲水。外人聞得濟公病重,俱來問安,相見不肯開言,但以目視。少間,城中沈提點手扶竹杖,特來相探,濟公相見,微微作笑,但以手指點著筆墨,取箋寫道。詩曰:

      記得天臺道上來,君將小蹇讓芒鞋。

      慚余嚼倒雷峰塔,傍著西湖當(dāng)酒杯。

      文峰長老八十馀歲,也來相探。濟公寫詩一首謝之。詩曰:   之無才識便吟詩,盡道文峰屬我?guī)煛?

      今日大家須鬢改,爾能調(diào)象我騎獅。

      馬大娘做了優(yōu)婆夷,聞得濟公有恙,也來相探。濟公也寫詩一首酬之。詩曰:

      也算當(dāng)初一宿緣,忍教胭粉污金錢。   如今不愧毗盧頂,斷卻人間露水蓮。

      畫工杜老者,攜了兒子杜小官,手持斑竹杖,特來相贈。濟公手接竹杖,撫摩半晌,也寫詩一首答之。詩曰:

      道人食飽無些事,日日逍遙捫空腹。

      不論俗家與僧舍,柱杖敲門看修竹。

      又有馮太保、陸都監(jiān)、崔侍郎、張內(nèi)監(jiān)一班,轎馬而來,探問濟公。濟公但以手作訊,亦作詩一首酬答。諸公道:“濟公,你莫費心作詩?!睗嘁允c,舉筆寫七言律一首。詩曰:

      石磴蘿砰隔許重,三生笑里好迎逢。

      千家煙籟月涵水,一盞塔燈鈴語空。

      疊疊封章丹鳳遠,聯(lián)聯(lián)詩句白云封。

      深慚著屐能相顧,拭目筇枝放化龍。

      濟公筆不停手,雖不開口,而精神尚旺,源源來者,俱以一詩答之。忽聞寺外,吆喝而來,先有一人持“法弟范楚白頓首拜”名帖進問:“靈隱寺有個濟公長老,今在本寺作書記有幺?”侍者接貼回道:“現(xiàn)在方丈后房內(nèi)。”少時,官人即便下馬,隨人見了濟公,倒身下拜,口稱恩師不置。濟公也不動身,也不開口,只以手作扶狀。眾人不知所以,但云:“濟公病重,動語不得,尊官有話說個明白,濟公自然知道。”那官兒道:“我姓范,名珩,原籍山西太原,今改名楚白,念余年前流落杭州,承靈隱遠長老收作火頭,三年病勢瀕危,荷蒙以明珠一顆,得價三百兩,方得回家,適值本省招兵,某出身應(yīng)募,剿寇有功,今升定海提督之職。昨到靈隱問,始知濟公今在凈慈,不料濟公得病沉重,此衷不能自展,捐俸資一千兩,奉供常住,以為濟公造塔之費,外銀一千兩,付靈隱住持,鑄造齋供萬僧人大鍋兩只,以答遠公收作火頭之報?!庇窒驖萘藥装荩蚋叭蜗奁诒破?,就要別去。濟公但取紙作詩以謝。詩曰:

      明珠一粒亦何因,善念相參兩構(gòu)成。

      海上有珠三萬斛,這回君去好持綸。

      范楚白上馬別去,濟公但以目送,此嘉定二年五月十四日也。自此濟公身體漸覺沉重,梵化心慌,遍請各山道友,要與濟師訣別,尚未回寺。   次日,大風(fēng)忽起,吹得房屋震動,灰砂滿面。寺外人大聲嚷道:“山下有黑虎白虎來了?!比司闾颖?,躲進房屋之內(nèi),只見一個老僧扶杖乘著大風(fēng)而來。一個白猿,扶著左腋,一個黑猿,扶著右腋,走進殿來,兩猿站立廊廡之下,眾人駭異,不敢做聲。卻見老僧單單走入濟公房里,道:“師兄,別峰弟來看你了?!睗餍Γ扉_口道,詩曰:

      四十年馀是與非,有香何惜好風(fēng)吹。

      今朝握手河橋上,剩得尊前一首詩。

      少時、梵化回來,看見二虎蹲伏于松林之中,梵化卻以手撫摩其背,似覺相別許久之意。旁人看見道:“梵化也是現(xiàn)身佛了,兩虎獰惡,卻以兩手摩之,全無怖畏,豈不奇怪?”少時,梵化見了濟公,又見了別峰,問訊一回。濟公道:“梵化過來,我也沒有衣缽與汝,只落得一個干凈?!眳s向枕邊摸出一根拂子,付與梵化,跪而受之。德輝長老道:“老朽無以為贈,前日宮中冊上頒發(fā)眾僧鞋帽之時,賜我八縫履鞋一緉,今將送汝著去,也是老朽一念?!睗Χ苤?。就喚燒香湯,要沐浴,穿了衣衫鞋襪。羅漢堂上來報道:“今日午時光梵尊者開光。”濟公即于是時趺坐禪椅之上,命梵化取紙筆過來,寫下四句偈曰:   六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

      濟公寫罷,擲筆于地,竟是下目垂肩,悠然而去,乃五月十六日也。梵化大慟一場,時江心寺全大同長老,亦知來送。合齋罷,大同師九十三歲,乃濟公長輩,梵化拜求大同扶入龕子。大同一手焚香云:“大眾聽者:

      清和才過晝初長,蓮芰芬芳十里香。

      衲子心空歸凈土,白蓮花下禮空王。

      恭惟圓寂書記濟公覺靈,東浙高門,錢塘掛錫,參透遠老葛藤,刈盡趙州荊棘,生前憨憨癡癡,歿后奇奇特特。臨行四句偈言,今日與君解釋。從前大戒不持,六十年來狼藉,囊無挑藥之資,東壁打到西壁,再睹舊日家風(fēng),依舊水連天碧。到此露出機關(guān),末后好個消息?!贝蟊娗业溃骸叭绾问悄┖笙ⅲ俊?

      “彌勒真彌勒,化身千萬億。

      時時識世人,世人俱不識。咦!

      玲瓏八面起清風(fēng),大地山河無遁跡?!?

      全大同長老念罷,眾皆嘆賞。次日,啟建水陸道場,助修功德,留住別峰長老,擇日發(fā)喪,就請別峰與濟公起龕。別峰立于轎上遞香云:“大眾聽者:

      一百光錢掛杖頭,前街后巷恣邀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錢明日休。

      恭惟圓寂書記濟公覺靈,裔本玉葉金枝,發(fā)祝頭陀行者。橫說豎說聳動王侯,逆行順行不羈凡圣。魔王佛子為仇,天堂地獄不收。正好逢場作戲,俄然野壑扁舟。咦!

      信步出門行大道,不風(fēng)流處也風(fēng)流?!?

      別峰念罷,眾團頭輪索起龕,抬至山門之外,別峰走到松林之內(nèi),跨上黑虎之背,白虎隨著。一個黑猿馱了竹杖,一個白猿提著一對芒鞋,幾陣大風(fēng),倏忽不見。眾人看見,無不稱異。就請上天竺寧棘庵長老掛真,棘庵長老立于大轎之上,手指真容道:   “鷲嶺西風(fēng)八月秋,桂叢香內(nèi)集風(fēng)流。

      上人身赴龍華會,道下真容表玉樓。

      濟公,濟公,覺靈不朽。

      一生只愛濁醪,不顧禪師道友。

      到處恣意風(fēng)狂,贏得面顏粗丑。

      眼上安著雙眉,鼻下橫張大口。

      終朝撒手癡顛,萬事并無一有。

      休笑這個形模,那得僧家常有?咦!   現(xiàn)在到了天臺,認(rèn)得梵光面否?”   棘庵念罷,鼓樂喧天,將要迎喪到虎跑寺山門。靈隱寺檀長老帶了許多團頭,要把龕子抬在靈隱山中安置骨塔。德輝長老道:“濟公圓寂于此,應(yīng)歸我山?!碧撮L老道:“他本靈隱遠長老披剃,應(yīng)歸靈隱。況且書記長老,不便入凈慈祖堂?!钡螺x長老道:“我這里人不得祖堂,豈可又入得靈隱祖堂不成?”爭執(zhí)之下,就有許多好事僧人從中鼓煽,挑斗是非,把濟公之龕,進退不得。那知濟公又顯出一個神通,一靈徑到太后娘娘面前,謝道:“昨蒙太后娘娘頒發(fā)鞋帽之賜,頭上腳下俱已蒙恩,只是軀殼沒有著落。”卻是太后娘娘午間一夢,娘娘即宣張內(nèi)監(jiān)來問。張內(nèi)監(jiān)奏道:“濟公已歸天。”娘娘說及此夢,即著內(nèi)監(jiān)探問來說,太監(jiān)訪知兩山爭塔之說,奏知太后。次日,太后特傳一旨,分付靈隱、凈慈兩寺僧人,不必爭執(zhí),已有旨發(fā)京兆尹,擇地安塔。京兆尹回奏,虎跑有地,已命地師擇吉安置,兩邊議論方息。到了吉日焚燒,梵化又請宣石橋長老舉火。石橋手持火把道:“大眾聽者:   濟顛,濟顛,落魄多年。喝佛罵祖,喚死如眠。是天臺山李駙馬之后,得靈隱寺遠瞎堂之禪,以護身符牒為常物,一火還能洞然。以叢林規(guī)矩為鄙吝,風(fēng)狂行遍市廛,迅手寫出大道,向人搏換酒錢,倡優(yōu)隊里逆行順化,至尊宮里劂地?fù)铺?。臨命終時,坐脫立亡已納敗缺;末后句中,隔凡成圣也是搭虔。還他本色草料,方能掃盡狼煙。咦!   火光三昧連天碧,狼藉家風(fēng)四海傳。”

      宣石橋長老念罷,只見龕里先有細(xì)細(xì)一道煙光,縷縷而起,外火方著,霎時焰起騰騰,舍利迸出如雨,少時煙銷焰息。梵化請德輝長老入骨。德輝長老道:“大眾聽者:

      天臺散圣無人識,臥柳眠花惹飄逸。

      如今脫卻臭皮囊,無位真人赤骨立。

      記得,記得。平生不露鋒芒,末后尾巴露出。咦!

      一堆雪骨起風(fēng)云,大笑出門橫玉笛?!?

      德輝念罷,梵化捧了骨盆。寧棘庵道:“待我與他送骨入塔。念去濟公說法,都在長街短巷,盡付酒錢肉賬?;馃崂`牙,水瀉心肝五臟。不撒月底渡心,不殯山腰谷上。今朝灑脫而行,多少風(fēng)流跌宕?!?

      宣長老念罷,把骨送入塔內(nèi)掩就,回喪至凈慈寺山門。只見二行腳僧,挑著高擔(dān),走進禪堂,放下?lián)?,參了大佛,就向知客師父問道:“小僧要見德輝長老說話?!敝蛡鬟M,行腳僧將擔(dān)子打開,取出書一封,又有一包不知何物,送上長老。長老接看,著一大驚,不知為何。后邊還有一段,再看便知。《麴頭陀傳》情節(jié)希奇,卻與他傳特異,看官于此正未可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