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春秋 第五回　金鑾殿怒貶鄒奸黨　天齊廟夢示龔家莊

　　詩曰：

　　三年謫宦思歸遲，萬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宮見日斜時。

　　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

　　寂寂江干搖落處，問君何事到天涯。

　　卻說亞父在府中，預知小主在常山被鄒家拿獲之事，即吩咐袁達：“速備你的戰(zhàn)馬，出離臨淄城七十里，界牌口松林中埋伏。如此這般，速去速來，不許有誤。”袁達領(lǐng)旨，改換衣帽。帶了兵器，單人匹馬，出離南門，隱身在黑松林內(nèi)埋伏不言。

　　再說鄒家兄弟，扶著小主，洋洋得意，夜宿曉行，已到界牌口，鄒剛道：“此地離城不過七十里，快些趕進城去?！奔覍⒉桓业÷?，催著馬急走，袁達在松林中等候多時，見東南上塵頭大起，知道官軍來了，連忙上了烏獺豸，催馬出林，攔住去路，口里作歌曰：

　　學采樵，學采樵，砍倒大樹有柴燒。

　　有人若在林前過，十個駝馱留九個。

　　若是不留買路錢，一鞭一個草里臥。

　　那官兵看見，不敢前進，圈馬回至公子跟前，報啟二位大爺；“我兵不可前進，有截路的強人，乞令定奪?！惫拥溃骸坝卸嗌購娙耍俊避姳溃骸耙蝗艘获R?！惫庸笮Φ溃骸耙蝗艘或T也敢截路，你們好生看住狗子，等我當先?！倍还优e著雙劍，催馬當先，大喝：“強賊，你既然干這剪徑的勾當，你也不打聽打聽，你截那經(jīng)商買賣的人，彼有資本給汝，買命還家。我乃當朝國舅，奉旨往常山請?zhí)踊爻?，你膽大包天，敢來問我取買路錢。好好的閃開，萬事皆休，若是遲延，叫你目下傾生?！痹_大叫一聲：“好奸黨，你不提起國舅便罷，若提起，你沒有金銀休想過去。”國舅道：“沒有金銀送過，你怎么呢？”袁達道：“鞍馬器械我都要。”鄒剛聞言，只氣得三尸神跳：“好大膽的強人，諒你有何本領(lǐng)，敢發(fā)這等胡言，莫要走，等我取你狗命?！毖粤T，催馬舉起寶劍來就砍。袁達道：“來得好?！遍W過一邊，一兜馬架開，袁達力大鞭重，把鄒剛虎口都震麻了，那刀不知飛到何處，慌忙轉(zhuǎn)馬加鞭敗走。

　　袁達哈哈大笑。鄒諫看見：“氣死我也?！备呓小靶莸萌鲆啊！币淮唏R，手提劍望頂門砍來。袁達暗笑：“你也動手，我若狠一狠，恐怕違了南郡王的嚴旨。也罷，與他個利害，教他回去報罷?！痹_見鄒諫的劍望頂門而來，用鞭往上一迎，只見甲葉齊飛，肩膀挨了一下，打得抱鞍吐血而逃。五百家丁同二位國舅亡命飛跑，跑得無影無蹤，單單剩下一個孤存太子綁在馬上。袁達看見殿下，滾鞍下馬，雙膝跪下道：“千歲在上，微臣開國侯救駕來遲，望乞恕罪。”小主睜眼一看，認得是袁達，大叫道：“將軍來救我?！痹_把小主抱下馬來，用小刀割斷繩索。小主喘息已定，往四里一望道：“將軍，我兩個舅舅和五百家丁往那里去了？”袁達道：“被微臣鞭打得他無影無形?！毙≈鞯溃骸半y為大將軍救我一難，死亦不忘你之功，怎么你知道我有難，來救我？”袁達道：“臣是奉南郡王的差遣，特來救駕?！毙≈鞯溃骸霸瓉韥喐傅拿钏?，救我一命。如今還叫我那里逃生？”袁達道：“臣保千歲往西南方逃走，自有安身之處，請自放心，不必挨遲，及早上馬，臣還奉送一程?！痹_抱小主上了馬，自己上了烏獬豸，先引著路，拉住小主的馬，往西南而走。走有百里之路，寓臨淄城有二百余里，袁達下了馬。小主道：“你為何不走?！痹_道，　“請千歲下馬，君臣在此分別矣?！毙≈鞯溃骸霸偎鸵怀?。”袁達道：“臣領(lǐng)南郡王之旨，不敢有違，請千歲下馬?！毙≈髁鳒I，無奈下了馬，拉住袁達的袍袖說道：“大將軍，你教我往那一方去呢？”袁達道：“南郡王言過，教殿下往南走，千萬不可往北走?！毙≈鞯溃骸澳愎辉诖颂幤蚕鹿麓?，汝心何忍?？蓱z我年兒輕小，舉目無親，東蕩西逃，雖龍孫鳳子，不如民間之子，坐享溫飽。惟我何時返國回朝，揚眉吐氣，酬謝你的大功?！痹_聽罷，亦覺慘然，口稱：“殿下，天將昏暮，請奔前途，臣還要繳旨，不能奉陪了。”言罷，上馬加鞭，灑淚而別。小主獨自一人，孤孤凄凄，大哭一場，只得望西南而去，按下不表?！　∏艺f鄒文柬，令二子扶住殿下，自己策馬趕入城，竟入昭陽見駕，奏道：“托吾主洪福，果然在青州府常山，請迎千歲還朝。”閔王大喜道：“果然王兒回來了。快宣入宮來?！蔽募淼溃骸扒q尚未入朝，有臣兒保駕，臣特來先繳旨。”閔王道：“有勞太師迎王兒回朝，孤當升殿，聚集眾文武慶賀?！蔽募戆迪氲溃骸拔抑坏腊烟幽脕?，怎么處治，把他來綁了，不想主上這般疼他，我綁了他還了得么?！奔槌即藭r，滿肚胡疑，只得領(lǐng)宮官彩女，出十里長亭迎接。

　　且言閔王升殿，曉諭文武，大小公卿上來慶賀。閔王看見亞父在班中低頭不語，心中不悅，請亞父上殿。孫臏出班，朝參已畢，閔王道：“亞父先生，今日太子回朝，百官慶賀，為何默默無言？”亞父說道：“臣夜觀天象，紫微星被劫，太子不能回朝，臣故不敢賀矣?！遍h王聞言，龍顏大怒道：“現(xiàn)有太師回報，已請?zhí)踊爻?，有二位國舅保駕，來至臨淄南門，亞父為何枉談星辰，可怒之極?！毖元q未了，有黃門官啟奏：“今有國丈同二位國舅午門候旨。”閔王道：“何故？接王兒回來了。傳旨快宣入來?！北娢奈渫庥^看，只見文柬父子來至丹墀，俯伏在地。閔王口稱：“太師，王兒何在，怎么不入朝？”文柬叩頭奏道：“臣該萬死?！遍h王失驚道：“孤問你王兒何在，你卻說萬死的萬活的?！编u剛兄弟奏道：“臣陪殿下回朝，不想來至黑松林中，遇著一個黑臉強人截路，臣與他交手，那賊梟勇異常，臣兄弟二人帶傷大敗，五百家丁不能抵擋，被劫駕而逃，特來請死?！遍h王聞言，龍目中紛紛落淚，大哭道：“我王兒何處去了，萬里江山倚靠何人?！遍h王正然悲苦之處，低頭見鄒家父子尚跪在金階上，心中大怒道：“好奸黨，孤命你接王兒回朝，你不能盡心保駕，反送王子與強人，留你何用。傳旨，把奸黨父子，推出午朝門斬首。”駕前官領(lǐng)旨，把奸黨父子，推出午門，班中閃出一家大臣，出班叩參，尊聲：“吾主刀下留人，微臣有保本奏上?！遍h王用目一觀，見是侍講齊東。齊東奏道：“太師父子不能保駕，失去千歲，理當正法?！遍h王道：“理當正怯，為何有保本？”齊東叩頭道：“吾主在上。太師乃當朝元老，焉敢不盡力。況且殿下與太師有親甥之稱，非敢不盡心，實是強人梟勇，以致疏失，望吾主看娘娘面上，寬恩免死。”閔王聽罷，怒氣稍平，對齊東道：“你也想想，孤這幾年才得太子消息，想他是王親國丈，托他接王兒回來。不想反成畫餅，情殊可惱。依卿所奏，死罪饒了。傳旨，將文柬父子死罪饒了，推出朝門，永不錄用?！饼R東謝恩歸班，殿頭官挑斷繩索，奸黨父子謝恩，羞愧難當，出離朝門，回歸府中，這且不表?！　∏艺f閔王，愁客滿面，尊一聲：“亞父先生，孤錯怪于你，言語冒犯，幸勿記懷?！眮喐高M禮奏道：“臣豈敢含怒吾主，臣知而不奏，有欺君之罪?！遍h王道：“亞父陰陽有準，不知王兒兇吉？”亞父奏道：“龍心萬安，殿下雖然受些驚恐，自有眾神擁護，龍到有水，并無大害。”閔王道：“孤有相會之日否？”亞父道：“看君洪福如何，臣不敢保奏。”閔王默默無言，袍袖一展，文武皆散。

　　不言閔工回宮，且說小主，見袁達催馬去了，只得望南而行。只見日落歸西，心中暗想：“天色晚了，往那邊安身？”無奈急急前行，也不知趕了多少路程，抬頭一看，隱隱好似屋宇一般，連忙行走至前，果然是所古廟。月光之下，拍頭一看，見是東岳天齊廟。小主進入了廟門，原來是座破廟，也沒有香火道士，蛛網(wǎng)塵封。小主嗟嘆一回，用袍袖將灰塵展凈，把個甕瓶放倒做個枕頭，將身睡在供桌之上，只見一輪明月，照進殿來，小主想起情由，由不得痛淚心傷，那里睡得著。挨至天明，神思困倦，合眼之間，只見陰風陣陣，玉體生涼。忽見一個中年婦人，宮中打扮，來至臺前，叫一聲：“王兒，我非別人，我乃昭陽劉后，是你親生之母?？珊藁杈裏o道，聽信鄒妃賊人之言，賜我絞連喪命。王兒日后得志，與我捉住奸犯，千刀萬剮，方消此恨，即在九泉之下，我亦瞑目。此地不是你安身之處，醒來向南行至大龔家莊，是你姻緣之地，千萬謹記。天將曉了，就此分別?！睂缸酪慌模≈髅腿惑@醒，乃是南柯一夢。夢中之言，句句記得：“想我母親囑咐之言，不可不聽，但不知那龔家莊在于何處？”此時東方發(fā)白，下了案桌，出了廟門，一見大街有人走動，只見推車挑擔，到村中趕市，小主跟著賣買的人進了村莊，天色尚早，見村莊人家多是關(guān)門閉戶的。忽見一人挑擔飯桶，在后徐步而來，小主把手拉住道：“你挑的什么東西？”那人道：“挑的是飯?！毙≈鞯溃骸芭c我些吃罷?！蹦侨税研≈魃舷乱豢?，這般干凈孩子，大清早就討飯。　“也罷，你跟回家去，與飯你吃，方不致誤我的工夫?！蹦侨颂崃孙埻埃≈?，不多幾步進了院子，往里說道：“當家，這相公討飯吃，你與些吃罷，那也是做好事，我送飯火了?！崩镞叴鸬溃　澳阒还苋?，我知道了?！毙≈鬟~步走進院子內(nèi)頭，只見當家婆走將出來，見了小主，滿面堆笑道：“好個清秀孩子，怎么出來乞飯?！毙≈黜樋谡f謊；“我特來探親，手中缺少盤錢，只得尋茶乞飯?！碑敿业溃骸暗侥抢锾接H？”小主道：“大龔家莊?！碑敿业溃骸澳阏掖簖徏仪f，這里是新集，出了村門往西正走，就是小龔家莊。往西南上去六七日才是大龔家莊，好遠呢?！毙≈鞯溃骸斑h也說不得?！碑敿业溃骸澳愀疫M來食飯罷?！毙≈鬟M了廚房，現(xiàn)成白飯，豆腐蔬菜，吃了一個飽。當家道：“再吃些。”小主道：“飽了。”當家道：“我看你小小年紀，缺少盤錢，實在可憐，我積得錢五百，送與你做盤費，將就些到大龔莊，找著親就好了?！毙≈餍闹懈兄x不盡，拜謝了，出門由新集望西南面走，不覺走了七八日，只走得力疲困乏，在路旁歇息一會。

　　天色將晚，小主便問路旁行走的人道：“此離大龔家莊還有多少路？”過客道：“不過十零里?！毙≈鞯溃骸斑€可以趕得么？”那人道：“走快些就得，慢些就不得了?！毙≈髀勓裕闹邪迪?，說不得了，受些辛苦，尋個安身之處，邁開龍步就走，走得氣喘吁吁，早看見一座高莊，人煙湊集，便問：“列位鄉(xiāng)親，這處可是大龔家莊么？”居民道：“此處就是了?！毙≈餍闹邪迪?，進了龔家莊，觀看熱鬧。剛剛?cè)章湮魃?，小主暗想：“我那去世的娘娘，囑我到龔家莊，如今到了，又不知叫我投那一家好？如今舉目無親，那里找尋安身之處?！毕肓T，心中苦痛，在路旁大哭起來。早驚動眾街坊，圍了上來，這個說，那個問，紛紛亂亂，小主愈覺傷心起來。不言眾人在街坊圍看。　　且說龔家莊有一員外，年老有慈心，人稱龔長者。那日在人家赴席回來，在十字街門行過，看見眾人圍著，這員外也向前問道：“列位看什么熱鬧，等我也看看?！北娙嘶仡^，看見是長者，忙答：“員外請看，不知那里來個小孩子，正此啼哭。”員外分開眾人，把小主看了一面，但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兩耳垂肩，雙手過膝。員外看見，心中大喜：“好一個有福氣的孩子?！眴T外滿瞼陪笑，將手拉住小主的手，口稱一句：“小相公，你家住在何處，姓甚么？為何不回家，天色黑了在此啼哭？說與老漢知道?！毙≈魈ь^一看，見一老者，須眉皆白，心中自想：“這老頭兒亦知禮，尊我一聲小相公，不似別的村夫，開口就叫小孩子?！毙≈髦棺I，叫一聲：“老翁，我姓田，家住臨淄坡。只因我父親寵愛副室，將我生母暗害，又三番兩次圖謀于我，故此逃奔出來，如今到此投奔無門，不覺傷心流淚?！闭f罷，又哭起來。

　　員外聞言，點頭嗟嘆道：“我老漢年迎六旬，想我要個孩子比登天還難，人家有這樣好的兒子，又聽信小老婆之言，把他刻薄，攆他出來，到此飄流，豈不遭塌了。”便又開言，口稱：“小相公，你今無處安身，何不跟我回去，食現(xiàn)成茶飯，住上一年半載，有人來找便罷，若無人來找，把你做義子，你心如何？”眾人說：“好好，若員外收留，這是小孩子的造化了?！?br>
　　小主道；“若得老翁收留，感恩不盡?！眴T外道：“既是情愿，就跟我來。列位，有人來找，說在老漢家中?！北娙说溃骸皢T外放心，有我等做見證。”員外辭別了眾人，往家中而來。不一刻到了莊門，員外說：“小相公，你在此等候，我進去著人出來請你?！毖粤T，直往后邊，到了臥房。這年高的人吃了幾杯酒，忽然酒涌上來，頭重腳輕，一陣昏迷，倒在床上，呼呼睡著了，老安人見員外酒醉，不敢驚動，這且不言。

　　單講殿下在門外，等了多時，不見有人出來，心中疑惑：“難道這老頭兒哄我不成，為何許久不見出來，敢是忘了?！毙≈鳚M心疑惑，樓鼓已起初更。等得無影無蹤，小主道：“不好了，再遲一會，閂上大門，就無處安身，何不先走進去?！?br>
　　主意已定，邁步進了大門，往里而行。黑影里過了甬道，只有一個大門，是一個喂牲口的棚，小主轉(zhuǎn)身奔往牲口猢，看見騾馬成群，都在吃草。往里一看，再見一個空棚，并無牲口，里頭有好多亂草。小主道：“我何不在此棚上權(quán)睡。”想罷，跨上棚，將草掃開，一時困倦，倒下就睡著了。

　　且說龔員外有一女，名喚金定，是上天月孛星臨凡，與孤存五百年前結(jié)下姻緣，命中有昭陽之份。那日小姐正在香房安寢，正當三更時候，家宅六神、灶君土地各個著忙。真命天子來至家中，孛星不能儀門之外這處（原書至此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