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傳 第九回　當(dāng)鋪中賄通嚴府　瓊花觀小塘拜友

　　話說承光抓過帽子，卻將牲口勒住不動。少年回頭說：“小廝們還不與我拿賊！”承光說：“好一大膽的狂徒，你昨晚偷去我的東西，今日被我拿住，還敢說我是賊！待我與你當(dāng)官去辨?！倍苏怀臭[，兩旁圍上許多人來，有那認的徼承光的說：“徼大爺，您二人為何這樣？”承光說：“眾位有所不知，昨晚舍下被盜，沒了衣服首飾好些東西，還有一頂貂帽，今日見他帶著我的帽子，被我拿住真正贓了?！鄙倌暾f：“列位莫要信他的胡言，他把我的帽子抓了去了。我是新納的監(jiān)生，住在順直門里頭發(fā)胡同，難道是個賊么？”眾人說：“不必爭論，各人的東西豈沒記號，相公你既說是你的，可有什么根據(jù)？”少年說：“我的帽子乃是遼東紫貂，月白綾里子，眾位不信，盡管看看?！背泄庹f：“囚賊，你把我的東西偷去，住了一天一夜，豈不記在心里，除此以外還有記號沒有？”少年說：“不過如此，難道我在上面打個花押不成！”承光說：“你的沒有花押，我的卻有圖書，但是我心愛的物件俱以圖書為記。列位不信，請拿去看看?！?br>
　　眾人聽說，將帽子接過，翻來一看，只見帽里上邊果有一顆圖書，乃是“徼宅印記”四個真字。眾人向少年言道：“相公這頂帽子分明是徼大爺?shù)?，如何賴的過去，看你也不像賊人，想必愛小便宜，買了賊贓來了，認個晦氣，物歸本主，省的彼此爭鬧。”少年那里肯服，說：“列位，我就不信有什么印記，拿來我看。”眾人把帽子遞與少年，少年仔細一看，只是發(fā)愣。眾人說：“相公看明白了沒有，倒是誰的東西？”少年說：“東西可是我的，卻未從打上圖書，這件事叫我也難分辨?！北娙苏f：“既然如此，拿來給徼大爺罷！”少年無奈把帽子遞將過去。承光故意怒道：“眾位鄉(xiāng)親，小弟沒的東西盡多，今日既有真贓實犯，可得叫他照數(shù)給我賠，少一件定然是要見官。”眾人說：“徼大爺，常言說，認贓不如舍贓，既然認著現(xiàn)在的，別的也不必究了。那位相公也不像做賊之人，叫他去罷！”眾人們做好做歹，叫少年走了，說：“徼大爺，你向來小心不過，怎么忽然失盜呢？”承光拍手大笑說：“列位，哪是我真?zhèn)€失了盜，只因此人太狂，故我略撞小計叫他花了這頂帽子。如今年已切近，我也不肯肥己，煩眾位拿去賣上二、三十兩銀子濟了貧罷！”眾人聽罷，俱各敬服，將帽子拿去賣了，又大家湊些錢財周濟貧窮。這且不提。

　　且說承光諸日訛詐，抱打不平，得了錢來，不是救苦，就是濟貧，從來不知肥己，漸漸的家道消疏，有些難以支持。打聽著東四牌樓有兩三個徽州朝奉開了一座當(dāng)鋪，每兩定要五分行利，專當(dāng)大宗貨物，從三兩千本錢增到萬金有余，承光想著要去訛他，到了珠寶市找著兩個朋友，罷成顆的珠子三百個，每顆要值十兩開外的銀子。這珠寶市里誰不懼他三分，行中商議商議湊了三百顆珠子，作價兩千七百兩銀，交與承光，言明一個月交賬。承光得了珠子，盛在金漆匣內(nèi)，到家騎上騾子，來在當(dāng)鋪門口，下了牲口，進去言道：“朝奉，這宗珠子要當(dāng)三千銀子，快著，拿去看看?！背罱舆^，打開匣子看了看成色，點了點數(shù)目，說：“老爺，論這珠子值二千余銀，但小鋪本錢短少，只當(dāng)一千兩罷！”承光不依，朝奉又加二百，寫了當(dāng)票收了珠子，將銀子與票交與承光，承光收了銀子，出門乘騾回到家中，請了一位會寫字的，把當(dāng)票照樣寫了，叫刻字的刻成印版，印了一張當(dāng)票，年月日及珠子若干寫的俱與真的一樣。待了二十多日，把原當(dāng)?shù)谋俱y又添了六十兩利銀，連假當(dāng)票托付一個心腹朋友前去回當(dāng)。當(dāng)鋪里認票不認人，不辨真假，將珠子交出。那人得了珠子，拿回承光家中，交付明白。承光把這珠子又托一個朋友折變二百，賣了二千五百銀子，等到一個月上，本利又兌了一千二百六十兩，馱在騾子上，拿著真當(dāng)票，請了兩個朋友同往當(dāng)鋪里去。到在當(dāng)鋪，把手一伸，將票子遞與朝奉，朝奉把當(dāng)票一看，說：“老爺這宗東西昨日贖了去了。”承光滿臉陪笑說：“朝奉想必是錯看了?！背钫f：“我看的不錯，這是三百顆珠子，當(dāng)銀一千二百兩，五六日前有人贖去，怎么會不記的?！?br>
　　承光要過當(dāng)票說：“朝奉，現(xiàn)有我的當(dāng)票在此，如何有人贖去？到底是你記的錯了。”朝奉說：“不錯，現(xiàn)有回當(dāng)?shù)脑笨蓱{?！闭f完找出假票，說：“列位請看。”同承光來的二人接過當(dāng)票看了一看，說：“票子雖然相同，只怕那日當(dāng)了兩宗也是有的，你須查查底賬?！背钫f：“只當(dāng)這一大宗，何用查賬?！背泄庹f：“我且問你，我這票子是假的么？”朝奉說：“你的真假我不知道，我這當(dāng)票乃是千真萬真?！背泄庹f：“不必如此，把你的新舊當(dāng)票多多拿出幾張與這張對對便明白了?！背钜姥?，取過幾張票子，連假當(dāng)票遞與承光，承光接來，張張對看，又對著日影照了一遍，說：“列位請看，他家的當(dāng)票和我的當(dāng)票俱是豎紙，惟有這張是橫紙的?！北娙寺犝f，一齊看了說：“朝奉先贖的票子分明是張假的，如何賴的過去。這是你自不小心被人哄了。這是徼家坑的承光徼爺。認個晦氣賠了他罷！”

　　朝奉那里肯服，要過票子去自己照看了照看，只是發(fā)愣。走過兩個伙計，低聲言道：“這人是有名的光棍，他的票子又真，少不的暫且賠他，日后再報仇罷！”朝奉無奈，把承光與承光的兩個朋友請到里邊，再三懇求共賠三千兩銀子。承光說了多少光棍言語，這才做了人情，把當(dāng)票交與朝奉，和兩個朋友拿出銀子馱在騾子上邊，揚長而去。當(dāng)鋪之中氣岔不過，找了一個門路，乃是嚴閣老的管家名叫年七，送了他二十個元寶，托付南城察院訪拿光棍徼承光，這且不提。

　　且說承光得了銀子，先到珠寶市還清賬，且送了兩個朋友二百，各自回家。過了幾天，是承光的生日，眾家親友俱來送禮，正在鬧熱之際，忽聽的喊聲震耳，進來七八個公差把承光鎖住，眾親友們一齊發(fā)愣，承光說：“眾位，我并未從犯法，為何這樣行事？”公差說：“若不犯法誰敢拿你，現(xiàn)有牌票，看看自然明白?！闭f著將票遞與承光。承光接來一看，上邊寫著：“巡示南城察院，立拿訛棍徼承光赴院聽審?！背泄饪戳苏f：“列位請坐，略吃幾杯再走不遲?！惫钫f：“老爺立等回話，誰敢遲滯?！辈挥煞终f，推擁而去。眾位親友也有回家去的，也有跟去打聽信的，公差把承光帶進衙門，朝上跪倒，察院一見，微微冷笑，說：“徼承光我把你這該死的奴才，遍處訛詐，無法無天，今日惡貫已滿，休想活命?！毖粤T，吩咐皂隸先打四十大板，然后問罪。徼承光乃是富家出身，沒受過刑，這四十板打的死去活來，幾至廢命，打罷收監(jiān)。這且不提。

　　且說承光相厚的朋友和他那貼已的仆人扒了一個太監(jiān)的門子，送察院一千兩白銀，免其重罪，只問了一個揚州府的配徒。承光罪名已定，提出監(jiān)來，差兩名解子，押解起身。承光回到家中，打點行李盤費，別了妻子老小，出彰儀門，竟奔大道。那日到了揚州，解子把公文下到江都縣，要了回批回京而去，知縣把承光發(fā)到驛地早晚當(dāng)差。承光來到驛地住了些時，盤費用盡，只得跟著眾徒挨門打糧，如乞丐一般。那日承光在街乞討，正遇著小塘在街上賣藥，承光走到跟前伸手討錢，小塘掏了七八個錢遞將過去，上下打量了一會，說：“朋友，你是北京人么？”承光說：“先生好眼力，我正是北京人氏?！毙√劣智屏饲普f：“朋友，你莫非是徼家坑的徼承光么？”承光說：“正是，先生怎么認的？”小塘說：“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去處，隨我來罷。”二人到了當(dāng)年瓊花觀中，小塘說：“承兄可記的，那一年在后宰門外，與人打不平么？”承光低頭想了一會，說：“是了，那年有幾個內(nèi)相家的貓食，欺負一個關(guān)東的濟相公，硬要奪他的騾子，小弟路見不平，把那些貓食打散，這件事先生如何曉的？”小塘說：“實不相瞞，我就是關(guān)東的濟某?！背泄饴犝f，仔細瞧了一瞧說：“不是，不是。當(dāng)日雖是一面之交，那秀才不是這個模樣?！毙√琳f：“有個緣故，且不必說，不知尊駕因何問罪？”承光把那平素訛詐，周濟貧窮，因有名頭在外，被察院訪拿，究配揚州的話，說了一遍。小塘也把棄家修行，云游在外，誆哄王府，圖影畫形拿他，用法術(shù)改變形容的話，說了一遍，說：“徼兄，你我俱在不足之間，意欲與你拜個朋友，不知意下如何？”承光說：“先生既不棄嫌，就是這樣。”二人敘了年庚，小塘為兄，承光為弟，就在瓊花觀中拜了生死兄弟。要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