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傳 第三十五回　一枝梅借宿報信　于月英全孝救親

　　話說老者見一枝梅問于嗣公的寓所，遂開言說道：“別房的師傅俱在衙門里邊，惟有他住在后宰門大街西，兩扇黑漆大門，隔壁是一個紙馬鋪，那地方好找多著的咧?！币恢γ仿犃T將手一拱，直撲后宰門來，找到于家門首，適趕著有個小子出來，他上前問道：“于師父可在家么？我今和他有要緊的話說?！毙∮诼勓赃M(jìn)去報于嗣公，嗣公只當(dāng)是年七差人前來問信，吩咐請到書房里邊坐下。嗣公從里邊出來，一見一枝梅身高六尺，膀乍腰粗，門樓頭觀四面，甚是兇惡。作揖敘坐，吃過了茶，嗣公說：“尊客貴姓，有何事見諭？”一枝梅帶笑開言：“小弟此來有一件事情相求，只因高舍親那件官司甚是屈枉，聞聽先生仗義救人，特意前來奉求救他一救?！彼霉勓赃B忙說道：“這是不中用的，舍親犯的是人命重罪，昨日已經(jīng)當(dāng)堂畫招，叫我怎樣救他？”一枝梅說：“先生差矣，舍親若是真殺人自然難說，他原是被人陷告。自古道，吏不舉官不行，你既然為官，這件事情那有作不來的？”嗣公說：“你這人好糊涂，難道我與高相公有仇，必定要他與人償命不成？一節(jié)是他定了口供，二節(jié)他這個對頭磨牙。你們既系親戚，難道還不知道么？”一枝梅微微冷笑說：“于嗣公你只怕他那對頭磨牙，你可認(rèn)的我一枝梅么？你與本官通同作弊，誣害好人。我今心懷不平，前來煩你救他，你若允了便罷，若要不然，今夜放火燒了你的房子，我新近又偷了朝廷無數(shù)銀子，一朝事犯，必定判你是個窩主。今日暫且失陪，咱二人再算帳吧?！毖粤T起身就走。

　　于嗣公聽說他是一枝梅，心中著忙，口呼：“義士，有話慢慢的商議。”一枝梅說：“你既不允，還有什么商議？”于嗣公說：“非是在下不允，只因本官受了年七的賄賂，斷不肯開放令親。若要救他，除非詳明本府，從府里打點(diǎn)妥當(dāng)，令親方得活命。但只一件，這個使費(fèi)非千金不可?！币恢γ氛f：“這卻容易，只要你去打點(diǎn)官司，千兩銀子三日后如數(shù)送到給你。我作丈夫的人能說能行，你要在我跟前失信，那時小弟得罪了別后悔！”言罷拱手出門，走到棋盤街上。一聲點(diǎn)響關(guān)了城門，一枝梅見是不能出城，心中想道：我今且到高仲舉家，一來報信，二來借宿，有何不可？想罷直撲高仲舉的家門而來。于月英自從送飯回來，正自悲啼不止，忽聽的有人打門，連忙叫丫鬟去問。丫鬟回來說：“是護(hù)送進(jìn)京的一枝梅。”

　　月英聽說，即叫丫鬟將他請進(jìn)繡房，道過萬福，說：“恩人，山東路上虧公打救，送我夫妻進(jìn)京，此恩此德終身難忘。我夫現(xiàn)今又遭冤枉，身在南牢，恩公既然前來，怎樣設(shè)法打救打救？”言罷雙膝跪倒，淚流滿面。

　　一枝梅忙打躬說：“夫人請起，吾師濟(jì)小塘有言在先，知道高相公到京有難，叫我在此等著救他，我今早已到縣上打點(diǎn)妥當(dāng)，但是許他千兩紋銀，一時湊不起來，我想令尊大人現(xiàn)做部堂，可以叫他幫助幫助?！痹掠⒙勓蚤L嘆了一聲，把于遐思聽后妻之言，不救女婿，昨去求情被趕出來的話說了一遍。一枝梅聽到這里不由的心中動怒，睹暗的發(fā)恨說：“既然如此，明日我再辦理去吧。”于月英千恩萬謝，叫來興送往前邊書房以為安歇。一枝梅到了書房之中，回手把門關(guān)上，心中想道：可恨于戶部，嫌貧愛富，不認(rèn)親情。今夜曉間何不偷他幾兩銀子以作救高生的費(fèi)用。主意一定，和衣滾在炕上，遲不多時，聽了聽鼓打四更，翻身爬將起來，脫去長衣扎上搭包，一切應(yīng)用的家伙帶在身邊，邁步出戶，將門扣上，把那身子一縱，早已到了房上，于遐思的住宅原來離草帽胡同不過半里之遙，賊仙素知路徑，在房上行走如飛，直往西去。

　　正往前走，只見一家院內(nèi)有兩人打著燈籠，一枝梅伏在房上往下觀看，見是一個女人挑燈在前，后面跟著一個少年男子，那女子言道：“今乃大朝之日，老厭物再也不肯出門，被我死活說著他才去了，快同我屋里去吧！”二人一行說著進(jìn)房，將門關(guān)上，一枝梅知道是個奸夫，既下房來在窗外暗聽。

　　只聽二人云雨已畢，那女子言道：“咱二人情投意合，怎么著才能以常常相守夜夜取樂才好?！奔榉蛘f：“這個卻難，你丈夫常在家中，如柯能這等便宜。”女子言道：“不是這樣說法，你若肯與我做夫妻，咱二人逃往他方，隱姓埋名好過日子。”奸夫說：“倒也使的，但是手內(nèi)無錢，如何是好？”女子說：“這卻不難，我的首飾也值三五百兩，老厭物新近又給官府辦了一件事情，賺了七八百銀子，現(xiàn)今俱在皮箱之內(nèi)，只要你明日想個地方，咱好同走?！?br>
　　一枝梅聽到這里，心中暗喜說：“這也是老于的運(yùn)好，不該破財，待我取了這個現(xiàn)成的去吧?！辈欢嘁粫r鼻聲響動，燈未熄滅，二人竟自睡了，一枝梅將門撥開，走到床前，見二人臉對著臉兒交頸而睡，看罷火起，心中發(fā)恨說：這樣無恥的淫婦，敗壞人倫，要她何用，我今日送她歸陰認(rèn)母投胎，叫她另嫁好的去吧。遂從袋中抽出刀來將二人雙雙殺死，開開箱子把金銀首飾裝在搭包里邊，出門上房，從原路回到高府書房之中，將長衣穿上。坐了一回，天色發(fā)亮，把來興叫將出來說：“你與我多多拜上你家奶奶，就說高相公的事情全在我一人身上，只管放寬心吧?！毖粤T，出門一直到了于家房門首，叫開大門走到書房之中，見了于嗣公，解開褡包往炕上一倒，嘩喇喇一聲響亮、倒了一炕，嗣公一見黃的是金白的是銀，還有一些首飾珠寶，看罷心驚，明知這些東西來的不正，卻又不敢推辭，向一枝梅問道：“這些東西是多少呢？”一枝梅說：“于師父你只管收了，不必害怕，你就是不取，這個官司也是要你周全，你只說叫我?guī)讜r來討信吧？”于嗣公說：“義士不必性急，遲兩日問信就是了。”一枝梅告辭出門。

　　于嗣公騎上騾子到了年七家中，見了年七說：“七大爺，高仲舉雖然畫招，并無兇器，難以問成死罪，況且他妻尋死覓活，倘或?qū)€短見，七大爺豈不白費(fèi)了銀子，不如打縣里詳招到府，把高仲舉問個充軍罪，不許攜帶妻子。家中只剩一個女人難以過活，那時再叫媒人說親就易成了?！蹦昶弑挥谛谭空f的心動，連忙差人與知府送禮，說知此事，縣里文書上去，立時批準(zhǔn)，把仲舉發(fā)在陜西生郎衛(wèi)充軍，不許攜帶妻子，一枝梅得了此信，報于月英，這且不提。

　　且說陳知縣見府尹把高仲舉批成充軍罪，明日就要起程，忙把解役的名字呈送上去，府尹點(diǎn)了一名解役，乃是王英，年七聞知，又煩于嗣公拿二百銀子給王英，叫王英路上害了仲舉，帶個憑據(jù)回來，還謝紋銀二百兩。王英得了這宗銀子，回家而去。

　　且說王英的妻子姓劉名叫素貞，問知夫主銀子的來歷，力勸大主休行此事。王英哪里肯聽，反倒窮命賤人長、窮命賤人短，罵了一頓，往街上買東西去了。賢人劉氏見丈夫立意不從，心中又惱又恨，又怕將來事犯了去受罪，把心一橫，遂將未滿三月的娃子活活摔死，自己懸梁命盡。王英從外邊回來，到了房中一看，只急的雙足亂跳，放聲大哭，哭了會子，到衙門中向班頭說知，幫著他把妻子埋了，家中的物件交與鄰舍看守，往衙門中等著起解不提。

　　且說次日清晨，知縣把高仲舉提出監(jiān)來，當(dāng)堂上枷，交付王英就要起身，于月英在縣門前邊見解子挽著丈夫出來，手銬腳鐐，骨瘦如柴，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放聲大哭。夫妻二人悲悲切切，到了彰儀門外，仲舉止步言道：“賢妻不必遠(yuǎn)送，總?cè)荒阍偎臀?，咱二人終須要別，不如你早些回去，我這心中倒還好受些。”月英聞言淚流如雨，將兩套冬衣交與仲舉，又斟了幾杯酒叫他吃了，說：“夫主，你我今日遠(yuǎn)離，不知何年月日才得相見，可有什么遺言囑咐幾句?！敝倥e聞言滿面淚流說：“賢妻，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么話說，只恨當(dāng)初不聽賢妻之言，至有今日，這也是我命中造定，該當(dāng)如此。我這一去死生未定，拋的賢妻青春少年無依無靠，你想起來只恨我，不可思念我。”言罷痛哭，從袖中掏出一張離婚書來遞與月英，月英一見又痛又惱說：“夫主，我為你受盡艱難，指望著有個團(tuán)圓之日，白頭到老，誰打想你做出這樣狠心事來。如今看將起來不如我死在你眼前卻還干凈?！闭f著說著往墻上一頭撞倒在地。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