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諸司公案 卷三盜賊類 舒僉事計捉鼠賊

　　嘉靖辛酉間，倭寇亂閩，興、漳為甚。鄉(xiāng)官林命致仕而歸，所得宦囊甚厚，不敢復(fù)歸梓里，寓居于建寧府之臨江門。忽一日，雇匠人修蓋房屋。內(nèi)一匠密汲，原江右人，流寓建寧，日為工匠，夜為小偷。因蓋屋，見鄉(xiāng)官房樓上堆積皮箱甚多，疑必是銀，遂邀蔣承熙等去偷。蓋承熙系建陽之鼠賊渠魁，智巧輕捷，機(jī)變風(fēng)生，夜無虛出，出必滿載而歸。故市井無藉、衙門人役圖飽口腹者，多入其伙，徒弟幾以百計。特四處失物者，所獲竊盜，俱指是承熙入宅，故屢屢經(jīng)告，刺字至于再三。今密汲邀去，夤緣登林衙屋上，割開桷拉而下。偷出皮箱六個，每箱銀五百兩。賊眾喜悅，時已煞擂天近曉矣。承熙曰：“鄉(xiāng)官失物必不罷休，今將天曉，難待分銀而散，宜埋于地，候搜尋稍緩，然后分之?！北娨詾槿弧Ｂ裼趩趟渍睬爸ぐ逑?。次早，林鄉(xiāng)宦見房樓上大光，及去看，乃失去皮箱六個。知是被盜，心甚慌忙，親往見建寧道臺曰：

　　“狀告為盜罄余囊事：投宿管屬，冀圖安寧，并無租產(chǎn)，取給宦囊。詎意昨夜盜從屋上割入房樓，偷去皮箱六個，銀千余兩，余囊盡空，不留錙銖，老幼嗷嗷，無以為命。官休財罄，家寄田無。雖云竊盜，慘甚劫擄。乞究盜追贓，給領(lǐng)養(yǎng)命。叩告。”

　　時舒芬為道，極有名色。即召本府及建甌二縣巡捕，責(zé)曰：“林鄉(xiāng)官昨夜被盜，失去銀千余兩。你等為巡捕，令盜縱橫如此，自是關(guān)你與守之事。且限你五日內(nèi)定要根究出賊，不然亦不要你為巡捕矣。”三巡捕甚是驚惶，各召捕盜快手，叮嚀曰：“林鄉(xiāng)官被盜失去銀千余兩，今舒爺分付，限你們?nèi)找兜觅\，不然定打死你們，都是你輩與賊通同作弊，故衙門前賊風(fēng)如此。何用你輩為捕盜，空費工食！”眾捕盜聞是舒爺之命，誰不驚怕，各往在城慣賊家去體訪搜尋，并無蹤跡。不數(shù)日間，眾賊并知林鄉(xiāng)官告他，舒爺要拿得急矣。及近晚，舒公問左右曰：“今建城中何佛最靈？”左右答曰：“惟城外東岳廟最是靈驗，士民祈簽許愿者接跡并肩，無時刻空閑?！笔婀偈窒露藝谠唬骸俺莾?nèi)各庵廟有靈者，每二人守一庵。但夜有人祈簽許愿者，各宜捕之來見。”眾人領(lǐng)命去訖。夜間，舒公微服小帽，同一皂隸，一門子，親往東岳廟，坐于香案下。少頃，有四人來禱祝曰：“今有人在舒爺臺下告我，拿得甚急，敬來許下良愿，紅豬一口，金銀一千，三牲酒禮，倘躲避得過，清吉無事，即來賽還良愿?！卑萘T而去。舒公聽得前言，即同門皂跟此四人入城，到西門，四人共入門去。一人在床前踏板上跳曰：“更有些動?！笔婀苊黼`去喚巡捕。少頃，巡捕領(lǐng)眾手下連忙來到。舒公曰：“四個賊在此，可鎖來。”手下?lián)砣腴T去鎖住。舒公指床前踏板下曰：“賊贓藏在此?！笔窒录磿r掘開，取出六個皮箱，內(nèi)都覺重，舒公命將四賊收監(jiān)，皮箱抬入衙內(nèi)。眾人都驚疑曰：“舒爺有何神見，便知此四人是賊，又知賊贓在踏板下？此六皮箱這重，莫非即林鄉(xiāng)官家物乎？”次日，舒公命人去請林鄉(xiāng)官，相見禮畢。舒曰：“承所告狀，料賊應(yīng)可捉，只恐銀必分散，贓難追完?！绷衷唬骸般y數(shù)多，彼雖分散，未必用盡，但恐正賊難捉耳?！笔嬖唬骸白阆赂驺y太多，豈有竊盜而有偷銀至千者乎？此狀惟我準(zhǔn)之，他官則不信也?！绷衷唬骸般y實有一千，不敢欺也?！笔嬖唬骸肮嗖豢缮俑?，若果少不可多增。若捉得賊而多索他贓，便屬冒認(rèn)矣。”林曰：“縱拿得賊，愿追一千領(lǐng)足矣?！笔嬖唬骸肮は渥哉J(rèn)得否？”林曰：“箱都有鎖，尚有鎖鑰在家?！笔婀詢善は渑c認(rèn)，林曰：“是也。”以鎖鑰來，果開得。及查銀數(shù)，已是一千了，將補(bǔ)狀來領(lǐng)。舒公又以四箱與認(rèn)，林曰：“亦是也?！笔嬖唬骸盃罡嬉磺В驳谜J(rèn)三千都是？”林曰：“實是三千，恐銀多難人信，故不敢告。今蒙尋出，愿奉二箱公用?！笔嬖唬骸拔嶝M利公財乎！”堅辭不受。林大感德而去。再取四賊來問，乃是蔣承熙、密汲、喬裕、譚漆等，一一承認(rèn)，招出所盜之由。舒公判曰：

　　“審得蔣承熙等，生理不安，穿窬是習(xí)。徒逞疾貧之勇。攘臂橫行；不充羞惡之良，捫心自愧。潛來梁上，欲探篋內(nèi)之藏；闖入閨中，思奪囊間之寶。苞苴惟利于一取，暮夜罔恤乎四知。城郭敢肆跳梁，則窮鄉(xiāng)尤甚仕宦。暗遭竊盜，則下民可知。贓滿三千，何止秦宮狐白；罪盈巨萬，豈減魯帑大弓。承熙犯至再三，宜加以絞；譚漆僅附初犯，薄示以黥。密汲指引群奸，法宜廉坐；喬裕窩藏小丑，罪與盜同。”　　此判以承熙慣賊擬絞。后譚綸軍門，牌仰舒道督匠造箭；以備軍用。箭成，匠謂宜以賊試箭，乃利官軍。舒道縛承熙于教場，令眾射之而死。

　　按：此案舒公知己素為群盜所畏。故先命巡捕捕盜，游揚欲捉之聲勢。又知建城人信神，料賊懼拿急，必去投佛，遂從此捕之。而正犯真贓不勞而得，公真摘伏如神哉！